回想小时候,我脑海中的梅雨季节总是每天片刻不停地下着雨。多半是因为无法出去玩而心生郁闷,我才产生了这种印象吧。现在回想过去的六月,其实很少有一整天都在下雨的日子,也几乎没有连日降雨。
到了六月中旬,我基本都过着平平无奇的生活。不下雨的日子里,我就去上学,一声不吭地听课,每周打三天工。不打工的日子里,我会去超市采购食品,回家做一顿稍微像样的晚餐,或是和松本他们打打台球。到了夜里,我会阅读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制鞋书籍,照着里面的范例训练自己切割与缝合皮革的手艺。
若是兴致上来了,我会用母亲留下的笔记本电脑查查资料。由此我得知,要想通过自学成为制鞋专家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个人对学校的制度抱有根本性的质疑,所以一直在摸索是否能自食其力学会这门技术,看来是没办法了。要不就是跟着专业制鞋师做学徒,要不就是去专科学校学习。原则上,日本已经没有制鞋师会收门外汉做学徒了,所以我必须进入学习制鞋的专科学校才行。
我试着拿到儿所学校的人学指南,不管是哪一所,一年的花费都在一百万日元左右。当然,一年是无法学成技术的。专心地学上
两年,才算学到了基础中的基础。之后,或是进入制鞋作坊边干活边学技术,或是自己找师父学习,或是进人鞋类制造商的商品开发部门工作,只有这几种选择。
要是像烹饪那样基本靠自学锻炼手艺,那就好了,我一-边炖着羊栖菜一边这么想。烹饪羊栖菜时,我会用圆底锅炖煮。用水发好羊栖菜后,先放麻油好好地翻炒-一下, 再加入少量高汤,然后放入切得很碎的胡萝卜和大豆一起熬煮。 要是再放点小杂鱼干,就能当下酒菜了。
等待高汤煲浓稠的间歇里,我打起了如意算盘。要是高中三年-直坚持打工,或许存上两百万日元并不难。
家住东京都内是很大的优势。这样我就不必在意房租和生活费了,可以选择东京的专科学校。要是住在外地,光是存两百万日元就是一道难题。理性告诉我,必须好好利用这个优势。
问题在于,我明显已经和高中渐行渐远,有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专科学校里听上两年的课吗?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会一怒之下冲出教室。我在这方面的预感通常相当准。
我关掉灶台上的火,让食物自然冷却。其间,我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喝起来。速溶咖啡虽然不怎么好喝,但有助于加快思考。杯子温暖着手心,脑海中浮现出只在雨天的公园里碰面的那个女子。机缘巧合之下,我和那个不知名字为何的女子混熟了。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有点黏上我了。
不,被咖啡钓上的是我,所以应该是我黏上她了?
工作日上午,她在需要买门票的公园里喝啤酒吃巧克力。一般来说,这怎么也说不上是正经人吧。应该说,从开始,她就带着浑身破绽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年轻女子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化着得体的妆容,穿着毫无褶皱的全定制或半定制的西服,脚上是保养得十分漂亮的鞋,却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醺的。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乍一看她像是精英阶层的上班族,但我不曾听说有哪个公司允许二十几岁的职员喝到中午才去上班的。
虽是这么说,但她又完全不像做风俗行业的。由于在餐饮店里打工,我看过醉汉无数,她那张脸并不是刚通宵了的面孔。化妆也好服装也好,很明显是起个大早一收拾的。相比之下,我的母亲做着大学职员这种相当正经的工作,看上去却远远比她风俗。
我不在的时候,她好像会看看文库小说打发时间。她在待人接物上很知性,说起话来也简练,偶尔又会露出孩子般的反应。她还曾说起和大学有关的事情。
是研究人员吧。
我猜她大概是文科博士后或还未就业的博士,从年龄上来说差不多。这样就能说明为什么她在时间上比较自由了。
出身优越的大小姐在大学毕业后留校,继续自己热爱的研究。
这样的想象或许太模式化,不过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下次换个方向做猜想吧….
然而,我意识到自己想得这么深,都是以今后能定期见到她为前提的,顿时感到愕然。别开玩笑了。假如和那种游离世外的女人一直厮混下去, 我要回归社会更是遥遇无期了。尽管我又怕麻烦又叛逆,但好歹想拿到高中文凭。要是因为每天一早和那个 人把酒言欢,最终落到不得不接受失足少年辅导的境地….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想是这么想…
可脑海里冒出的还是她晃动着的头发、自然的睫毛以及不时吐露的轻声叹息。我居然记得一个个细节, 不禁感到困惑。
没错,也就是说,我有所期待。
早晨,我透过落地窗看到灰色的玻璃和淋湿了的阳台。这种天气颇为微妙,不知是有雨还是多云。我走到阳台,试着伸出手心,微微感受到接近雾气的细小雨粒。
或许她买了两杯装在加盖纸杯里的咖啡欧蕾正等着我。一种近似焦虑或者说不安定的情绪袭上心头。
不可思议,那样的地方居然为我预留了一个位置。
奇妙的是,尽管内心躁动,我却不觉得厌恶。
若是去学校,那里也有属于我的桌椅,但我从来不觉得是为我准备的。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既然前几天她请我喝了咖啡,那我不如做早餐带给她当作回礼吧。时间不多,只能做些简单的食物,但至少比便利店的巧克力像样一点吧。 要是她不想吃,我还能当成自己的午餐。
我打开冰箱开始物色,发现有剩下的鳕鱼子,便放进烤箱烤了一下。我捏了三个小饭团,分别放入梅干、佃煮(注:一种下饭菜,材料多为海产,也有植物或菇类,加入酱油和糖等调味料炖煮收汁而成,味道浓厚)和烤鱼子,再用海苔卷起来,然后打了鸡蛋,加入白高汤(注:由白酱油、高汤等调料混合而成的调味品)调味,麻利地做了-份高汤蛋卷,又拿保鲜膜包了一些腌菜,最后将这些食物分成两份,分别用铝箔包好。不过,那个买定制服饰的女子见到这么朴素的早餐,到底会不会高兴呢?
我来到公园的凉亭。今天,她也买了用纸杯装着的咖啡欧蕾等着我。
“连同上次的份,这是回礼,不过看上去不怎么体面就是了。”我把卷在铝箔*(注 原文如此)里的饭团便当递给她时,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是早餐啦。感觉你都没有好好地吃饭,我便惦记着。不需要的话,可以还给我。’
“是你的母亲做的?
“怎么可能?我妈可没这么能干,是我做的。”
“是你做的?
“很意外吗?’
“嗯。”
为了表示里面没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先把自己的那包打开了。于是,她也跟着打开铝箔。
“哎….”她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直直地盯着我做的饭团,像我奶奶做的便当。”
起初我以为她是不吃别人用手捏出的饭团,现在看来并不是。她仔细地端详了半天后,用指尖捏起一个饭团, 小小地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的神情。
“有米饭、盐和海苔的香味….”
“因为是用米饭、盐和海苔做出来的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说它们都是有味道的。”
女于说着,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仿佛舍不得吃完似的。怎么说呢,她看起来实在太投入,太享受了,我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很久。但直这么看着会觉得不好意思,我只好打开自己的那份,啃起饭团来。
味道很普通。听讲究的人说,早上捏的饭团要放到中午才好吃,因为盐分渗入米粒大致需要花这么多时间。我心想原来如此,似乎是明白了,但其实分不清其中的区别。早上吃还是中午吃,我觉得都一样。从根本.上说,我认为这种家里做的饭团,不管是谁做的,应该都没什么两样。
至少我并不觉得自己做的饭团能让人感动到叹气。
女子慢悠悠地吃完了这份朴素的早餐,把铝箔折得四四方方的,然后收进包里,取出瓶装绿茶喝起来。
“总觉得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像样的食物了。”
“你平时都是怎么吃的?’
“如你所见。”
“没有米饭,吃巧克力不就好了一你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没有水,喝啤酒不就完了?”
我们俩相视一笑。在这不算长的交往时间中,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在心底暗暗喊了-声:啊,不妙。
就是那样吧。
我喜欢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