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时,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感觉额头上放着初中生的柔软手掌。眼睛没有被用布条蒙住。发梢被梳理着。
阻挡我的视线的,是被子。是冬燕替我盖上的吧。被子带着额头上的手掌一般的温暖。
这样下去,好像还能再次落入小睡的世界中。
“——……!”
“——……唔。”
但是,我产生了违和感。
而且有两处,头上,头下。
头上,听到了某人和某人争吵的声音。
头下是一种僵硬的柔软感。那不是枕头。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在这里——”
“——哈?你才是——到底——”
头上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猫狗大战复归篇的预告吗。在正篇播放前电影院里播放的那个。
我无奈打算起身,但是额头被用力抵住。没法从被子里探出头。很明显,是被用手掌压着。那个,冬燕小姐?你在做什么?
“这里是天神老师的房间哦。冬燕同学非法占据很奇怪吧?罪犯是不是应该用电铲排除呢?”
“我只是来还那个人借给我的垃圾书。你才是,带着下午茶来这里干嘛?贪吃鬼小姐,饭的话前天吃过了哦。”
“饭每天都要吃哦你要杀了我吗!我是来看老师的!”
“啊啦,是吗。”
声音渐渐清晰,我终于注意到头下的是什么东西。
膝盖。冬燕的膝盖支撑着我的脑袋。
也就是说,我被初中生膝枕的同时被用被子盖着。还把摆成大字的腿整个盖上了。
“……不是吧……”
我不禁呻吟起来。
这简直就是和修行旅行期间为了躲避巡视藏进同一床被子一样的不纯异性交往不是吗。这不是简直的问题,九成就和不纯的异性间的交往差不多了。剩下的一成,是世界的问题。老师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刚才,天神老师好像发声音了……?”
“是吗,我没听见。他到底去哪里了呢。”
我感觉到近在旁边的冬燕的肚子一抽。感觉是在忍耐笑意。
这家伙,难道。
是从在和星花讲话的同时偷偷给我膝枕这个状况里感受到了优越感……!?
“……你在笑什么?”
“不,没什么。你要是能找到那个人本人就好了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脸从容的,不过这高高在上的视线,就算是心怀慈悲的小星花也要着了哦!?”
混蛋恶魔不甘心地跺着脚。
她似乎是迁怒于人,把那边的坐垫行李给翻了个天寻找犯人。住手我不在那里。我在冬燕的膝盖上。
要是暴露就死定了呢。不如说轻松赴死还算好。既然如此现在立刻有尊严的死掉吧。
我向神祈祷了三十秒,
“……诶诶,目前就到此为止……”
星花终于放弃,朝大门方向走去的气息传来。
太好了小冬燕大胜利!
把这个箱根决战系列当作一直被耍的废柴天使逆转的珍贵一战永远记录在猫狗格斗录里吧。
“你给我记住!第二第三个小星花一定会击倒这个傲慢的冬燕同学的!”
“好好好,请随意。毕竟是小孩子。”
“库……我一定把你那张哭丧脸玩个爽!”
但是,混蛋恶魔和废柴天使的争斗无限持续了下去。这场噩梦什么时候会醒呢。救命,救命……
“真是的,没办法了。你看到他的话麻烦向他转达。”
星花用力关上门,随后用有穿透力的声音说道。
“有人找天神老师和小夜弥!”
◇
我脑残吗。
这不是安静地收听猫狗广播剧的时候。
初代责编和八谷屋夜弥两个人单独见面的话就不妙了。那个人要说的话,和夜弥的相性估计是致命性的差。
“再慢慢享受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我留下发出乡下母亲般叹息的冬燕冲出了房间。
“啊,天神老师!和我一起去尤妮森午睡吧?”
我无视城市女人一般诱惑我的星花冲过走廊。
“话说,果然是从这个房间里出来的!?噢!?”
“我又没说他不在吧。你这表情什么意思。哈?”
我无视身后开始的复仇战冲入了休息室,但是初代责编并不在里面。
“——诶?”
“那那个打扰了……”
现任责编,志边里等着我。
她是在这个打伞也没多大用的大雨中从对面的旅馆徒步过来的吧。
全身濡湿的哈士奇用从前台老婆婆那里拿到的毛巾擦着头发。她不知为何在木板地上正坐着。
旁边,一张没有人坐的藤椅摇动着。
“你有没有看见夜弥……八谷屋老师?”
“不我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外出了。”
“外出……”
去哪里了?我知道了。
她已经被初代责编叫出去了吧。
我仿佛看到了在我建议的附近旅馆的休息室里面对面的两人的幻影。跑过去的话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呢。
这样的话,就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了。
“抱歉,我有点忙,有事的话之后再——”
——有事的话?
停下脚步的我扭头看去。
说起来志边里为什么特意来到这栋贫穷的旅馆?
我过去拜访的话,她都不用离开自己的房间。
“……那那个请天出老师让我占用一些时间。”
我仔细一看,藤椅上放着大量纸张。
那是被打印出来的A4纸。是校对和作者校对的时候用的尺寸。上面被文字印地满满当当的,仔细一看,是我熟悉的文章。
“这是,我的……”
这是魔王勇者的慢节奏生活系列第一卷。订立企划,选定包装策略的是其他责编,志边里是在第一卷制作的终盘阶段接手的。
所以,我们真正开始合作是在第二卷的时候。
前一位责编是注重编辑工作性价比的类型,而且贴满便签的原稿很新鲜,又能些许体会到其中的沉重。
“那么我就开始了。”
志边里拿起附近的原稿。开始,开始什么?
“开头第一章第一页第一行的台词太简单了我认为没法煽动起读者的期待感第二行到第四行的场景描写缺乏个性不过这方面就凭个人喜好了第五行主人公的发言是说明性的感受不到热情第六行到第七行女主角的回应我觉得很有趣但是第八行到第十行的外貌描写太弱了这不是已经出现过的角色有点依托读者的固有知识第十一行到第十四行的交流非常有趣但是第十五行登场的怪物的。”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拜托了,请等一下可以吗?”
我按着志边里的肩膀总算是让她停下。
“诶,你在做什么,突然之间做什么。”
“第一卷的时候因为进度原因我没有机会指出借此机会……”
“然后就从第一行开始?到哪里结束?”
“那那个到最后一行为止。”
“最后一行。”
我大吃一惊。她是准备一行一行评价文库本三百页的量的原稿吗。这是解说修行吗?
“为什么志边里小姐做这种事啊。”
“啊那个虽然我认为围绕天出老师的这个系列宣传和设计在内的整体包装战略有一定的问题。”
“哦,嘛,是……”
“我也从内容的角度分析了为什么销量不佳的原因。”
我这次是真真大吃一惊。
当面向作家指出销量不佳的原因,可不就是持刀伤人吗。不就是往死掉的孩子的尸体上再踹两脚吗。
“从第四十一行到第四十七行的角色交流我认为很有天出老师的风格但是之后第四十八行到第五十一行的战斗描写有些脱节或许用对话围住最小化描写的臂力会比较好第五十二行开始的世界观说明尽管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很明显那之后的对话更有趣所以应该在简介中采用。”
“那个……志边里小姐。”
“第六十七行女主角伶牙俐齿的一番话成为了象征作品的台词为什么没有再继续深挖下去呢第六十八行开始的回应我认为能写的更加有趣请更加更加努力逼自己一下。”
“志边里小姐!”
我抓住志边里的手。贴着大量便签的原稿落了下去。
“啊——”
“做这种事也没有意义吧。”
够了。这是志边里对作品抱有的心意,我非常清楚。
你不只有热情,也有诚意。
同时——这毫无意义。
这是已经决定腰斩的系列。事到如今,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和“数字”相关联。
“啊可是那个。”
“已经结束了。那天的磋商不是这么说了吗。”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志边里不
断低头之前,同时收起落下的原稿。我看了看她的样子后叹了口气。
居然这么——啊啊。
“……居然有比作家更在意负责作品被腰斩的编辑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志边里哭的稀里哗啦。
脸上的水痕甚至都无法区分是雨水还是泪痕。平时的严厉双眼和皱起的眉头,都如孩童一般颤动不止。
她一直被囚禁着吧。从告诉我作品被腰斩那天起。
这位编辑,在坏的意义上太过温柔。
被初代责编讲的受冲击到说不出话来,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感情代入到了作家的立场上。
她和只把作家看作才能所在的初代责编从本质上不同。
但是——因此,什么都不是。
作家和编辑绝非朋友。
两者是通过发订单和接订单构建而成的交易关系。为工作哭出来就麻烦了。双方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能谈论私人话题。
“啊啊呜呜咕唔诶诶呼诶诶诶咕诶诶库诶诶噗诶啊噢噢噢噢。”
别抽着哭啊大型犬的叫声很吵的……
“……力所不及,非常抱歉。”
“啊噢噢啊噢噢噢啊噢噢噢噢噢,啊噢噢噢噢噢噢噢……”
“是呢。我也认为自己写出了有趣的东西。”
虽然没有大卖,但是一部能被编辑如此吊唁的作品。
虽然不幸——却绝不可悲。
我轻轻拍着呜咽哭泣着的哈士奇的后背。
前台的老婆婆一直看着这场葬礼。
用以为是个可怜人,没想到是个会惹哭女人的坏男人呢一般的猜疑眼神。那么温柔的老婆婆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的厌恶。啊啊,箱根不再是安居之地了啊。作家行业,至始至终都是冷酷无情的啊。
◇
“昨天天出老师说要思考到死所以我一直在思考。”
泪水未干的志边里抽噎着说。
“我不能断言天出老师是否有才能。”
“……你想了这样的事情吗……”
我知道的。如果有被万人认同的实力的话,我能卖的更多。现实虽然严酷,但这是事实。
“但是就算这样。”
志边里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希望能看天出老师写的故事。”
“…………”
“作家,倾向于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告诉这些作家应该写什么才是编辑的工作。”
初代责编的话闪过我的脑海。他是一名优秀的责编。我打心底这么想。
“我应该写的故事是。”
志边里回答了我这并非提问的自言自语。
“只有天出老师写的出来的故事。”
我摇了摇头。太天真了。天真到让人想吐。
只有我写的出来的故事。这种东西,并不存在。
你也,我也,不管是谁。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特别的存在。
“我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那个但是正因为这样所以!”
志边里的手颤抖着。那里并不存在初代责编那般的热情,那般的力道。
但是,仿佛是要一字一字吐露一般。
“大家书写故事,是因为无法轻易书写之处,存在着重要之物。正因为无法书写,所以才请务必书写出来。”(译注:原来志边里讲话是没有标点的,这里突然有了标点。)
志边里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啊啊……”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哭花了的,忍着眼泪面向前方的脸。
红肿坚强的眼瞳正笔直凝视着我。
既不是想写的东西,也不是能写的东西,亦不是应该写的东西。
这个人说的,是自己想要看的东西。
“睁眼做白日梦啊……”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那个我还有一个梦想能说出来吗。”
我没有说请说,而是取而代之地摇了摇头。
“信念的问题我也想过了编辑的工作并非为了作家而死。”
志边里短短地吸了口气。
“我认为,爱着作家,和作家一起活下去才是我们的工作。”
她说出了这样的梦中物语。
我茫茫望向天花板。
信念。这就是这家伙的信念吗。果然是天真到想让人笑——但真要笑出来的时候,感觉我的喉头又没有力气。
“我希望比任何人都要珍爱老师。”
如哈士奇一般的忠实眼瞳映照着我的一切。
这是纯粹的,不含杂质的直视。受不了了的我转过脸去。
“那那个!但不是的那是工作上的信念我对天出老师没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感觉那个如果被误会的话那个诶那个会非常困扰那个诶恩。”
志边里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挥起两只手。
啊这种事情不用说出来也没关系的,我也没那么蠢。过分强调反而让双方尴尬对吧?
“……哎呀哎呀……”
我模棱两可的笑了。只能模棱两可的笑了。
志边里深入考虑之后,虽然不完整,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信念。
——那么,我呢?
“把被需求的东西,如被需求的那样写出来。”
这一定是占据最近的我的内心的东西吧。
但是——究竟,是被谁,需求的呢?
市场吗,读书的人吗,特别的某人吗?
差不多有必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吧。
花上,比这位伟大的新人编辑,更多,更多的时间。
◇
话说,这次既不是闲谈也不是附赠也不是终章,只是本篇的结束。
把志边里送到对面的旅馆后我依次寻找了各处的茶歇处,但是没找到那两人。
是坐出租车去到山脚下了吗。要是这样就没办法了。
虽然雨势弱了一些,但风势依旧未减。
横着打来的雨水濡湿了身体。在我沿着通往旅馆的小路往回走的时候,我发现了门前伫立着一个人影。
“…………”
这什么情况。
没有打伞,完全没有防雨措施。就和四谷怪谈里的阿岩一样。(译注:四谷怪谈,指《忠臣蔵外传之四谷怪谈》,是由深作欣二执导,佐藤浩市、高冈早纪等主演的古装动作恐怖片。阿岩,日本传说中的女鬼,剧中主角。)
那人的脑袋顺滑地落到了地面上。
“唔哦!?”
不,不对。
靠近一看,我很快发现掉落的是假发。
变回鲍勃头的夜弥无所谓身体被打湿,带着张究极无表情的脸望着天空。
“你……那家伙,在哪里?”
虽然我有很多想问的,但是我首先还是问起了初代责编。
“——埋了。”
直截了当的虚无回答。
被雨水淋着的脸上,依旧不见任何感情。
“埋了,诶,埋了什么?埋在哪里?”
“埋在后山。他对于夜弥的人生来说是不需要的。”
“喂喂喂喂喂!?”
雾气温泉杀人事件的最终章打算从现在开始吗。我很困扰。
客户们真正需求的,是在更衣室换衣服中的天真无邪的小学生,在浴室里比较的初中生,洗完澡出浴的色气大姐姐,这些明快开朗的画面。虽然我知道这件事,但是很抱歉我能力不足。请您找张美女画报满足需要吧。(译:所以在这里终于呼应彩插了吗。)
“……埋了是玩笑。他回去了。”
“你的玩笑我不是很懂……”
“夜弥不懂天君的想法。”
这是比平时更加僵硬,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
我和夜弥走进旅馆的玄关,用借来的毛巾给夜弥擦头。
在此期间,夜弥一直紧紧盯着我的脸。
“啊——啊——变成这样了。换上的制服浪费了。换穿浴衣吧。”
“呐,天君。”
“立刻去洗澡。我在这边帮你把衣服烘干——什么事?”
“天君是萝莉控?”
夜弥突然对我恶语相向。
贴着肌肤的制服微微透着粉色的内衣。因为初中生的内衣隐隐约约地映入眼帘我也能以涅盘之心淡定微笑,所以我绝不是控萝莉的那种人。证明完毕。
“天君是真正的萝莉控。”
夜弥继续追击中伤我。好吧,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法庭上了。
“……尽管知道人终有一死,但自己却无法接受死亡。”
“啊?”
“一般来说,人会希望回避眼前的死亡。会为了活着的少女而死的,只有纯粹的萝莉控大叔。除了萝莉控之外,没有人会沉默赴死。”
“我也不想死啊……”
“没有自觉的萝莉控都是这么说的。”
逼真的断言。所以如何?
“因为,对作家来说,不署名的工作,等于死亡。”
被毛巾擦干的我的手违背我的意志动不了了。
夜弥纤细的手指捏住了这边的手腕。仅仅一个动作,就压制
住了我的力气。
“……你听那个男人,说了?”
“所有的一切。还有天君接受了这件事。”
我望向天花板。来到箱根的初代责编没有瞒着夜弥秘策的事情吧。
他做到了诚实。理所当然。他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为了我,我了夜弥,为了创作有趣的,能大卖的作品。
这个办法是正确的。他毫无虚饰,确信着这件事。
“如果不是萝莉控大叔的话,是不会为了夜弥赴死的。”
如仁王一样站立在水泥地上的夜弥一动不动。她一步都不许我动。满含漆黑与虚无的眼瞳,从正面凝视着我。
啊啊——她,在生气。
由衷地,对自己所接受到的行动(生气)。
“……我想要事前说明一下,所以去了房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不出口了。”
说着,我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保持沉默的理由很清楚吧。
那个时候想要糊弄过去也是没办法的。
“呐,夜弥。不要误会。这不是同情你。也不是不把你当成能独当一面的人。我只是,同作为凡人……想要支援你。”
“于是,你隐藏掉自己的名字来写作,就是为了夜弥?”
“嘛,比起坏处,还是好处更……”
“——不要,小看夜弥!”
我第一次,听到夜弥放声大喊。
第一次,吊起眼角,用力挥手的她,
“不要,小看,夜弥的,才能……”
竭声嘶吼着,朝我的脸甩出了耳光。
……甩出了,耳光,正在,有这个可能。手掌已经起步了。看来很快就要打中了。
就像鼹鼠游泳一样,夜弥的手掌慢慢朝我的脸颊前进。这也太不擅长运动了,打人都不会啊……
我在心里默数了五左右,脸上终于感受到了冲击。被打的一方都做好了觉悟,希望被打的时机更好一点。
“……好,成功了……”
仿佛做完了一项工作一样的夜弥大口喘气的同时。
“夜弥,讨厌天君。”
如同留下了微小的伤痕一般,轻声嘀咕着。
◇
天君写出比夜弥写的东西有趣的东西是前提,夜弥如此说道。
“并不认为夜弥能一个人写出有趣的东西的人。越是和这种人,和这些人合作,夜弥就越是无法合理。”
无法原谅大人的做法的不是我也不是市场。
一个愤怒的女孩子确实存在于这里。
“……但是,虽然是为了那个人的名誉有点那啥,但我还是要说——我认为那家伙并不只是看中了夜弥的年龄。”
初代责编说要把两人份的工作用一人份的名义发表,拼数量。这意味着他肯定没有对夜弥的作品质量抱有疑问。
“就算对夜弥有一定的评价,但是,那个人完全不相信夜弥有未来。”
“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吗?”
“他说,夜弥的出道作没有大卖,是责编的责任。因为夜弥没有责任,所以写出同等有趣的东西。”
初代责编也对我说过。
决定整体包装的人,要为销量负责。
“夜弥不这么认为。作品的销量,自然要由作家负第一责任。”
“或许是这样,但也分作品能不能给大多数人看到的问题的。”
“就算只有少部分人能看到——如果读过的人都觉得有趣的话,第二卷不会减少一个读者。如果写出每个读者都去向朋友推荐的故事的话,第二卷就会卖的更多。如果大家不对这部作品缄默不语,那么这部作品就能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就算你说要让全部读者交口称赞……”
这种事,百分百不可能。
不管是什么样的名作都会存在批评者。就像星花的大热作被冬燕评价为垃圾那样。从现实角度看,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极端。
“即使如此,作家必须追求理想。不管是为了谁而写都是如此。应该要创作让所有人觉得有趣的故事。就算这次的不行,下一次也要做到。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夜弥的下一故事绝对比夜弥之前一个故事更有趣。”
夜弥抿紧嘴唇。
“没有大卖,不是志边里的责任。夜弥要对自己写的故事从头到尾负责。夜弥希望成为这样的作家。”
优秀,纯粹,乱来。组织语言,最后放弃说出口。
说什么都没有用。销量的问题在于包装,还是在于内容,这是信仰的问题,等同于不分善恶的宗教战争。
如果说我们有什么明确的失策的话——
“但是,你们不相信夜弥的下一个故事是有趣的。你们相信的是用夜弥的名字写出的同样的东西。你们相信夜弥始终处在同一个地方。”
“……你有自己在成长的信念吗?”
“这不是信念。”
夜弥不是逞强。
“这是,夜弥的自尊。”
自尊吗。说的好。这个词比信念更合适。从无而生的这股好强劲儿,肯定是夜弥的本质——我所看错的东西。
夜弥应该无数次地让我理解过这件事情的。
没有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在大人眨眼的瞬间,他或者她们就会发生巨大的成长。
就像化蛹成蝶那样。像初中生变成高中生那样。像业余爱好者变成职业人士那样。不管你是帮忙还是不帮忙,一个人成长。
“你,你们,长大了啊……”
我不禁望向天空。因为,我不是萝莉控。
我为她的成长速度感到喜悦,感到欣慰,感到寂寞——感到羡慕。
“……还有一个误会。”
是我的错觉吗。夜弥生硬地补充道。
“编辑是从不同的视角参与工作,所以有不同的见解也是理所当然。虽然这是不合作的理由之一,但对于他夜弥并不讨厌。”
“‘对于’他?”
“夜弥讨厌的,只有天君。”
“啊,这样……”
“天君的这种,观察者一样的思考方式。天君的这种,连自己都能骗的生活方式。夜弥,最讨厌了。塑造夜弥的契约,希望天君从此刻开始当作不复存在。”
夜弥用看不出一丝笑意的表情看着我。
这是绝交宣言。完全不让人有丝毫误解的,清楚简明的宣言。
“……我知道了。非常抱歉。”
既然身为补习班老师,我已经习惯被学生讨厌了。
这是必将到来的未来,我是这么认为的。这和星花的那个一样。单方面给予过度的好意和关照,迟早会出现问题。
“加油。我为你加油这件事是真的。”
“被讨厌的人加油夜弥也不会开心。”
我稍微笑了笑,夜弥完全没有笑意。
似乎是要给我们划清界限一般,尘埃落了下来。
仔细一听,上方正传出嘎叽嘎叽的声音。估计是猫狗大战中吧。虽然俗话说越吵关系越好,不过发展到这种程度越吵关系只能越差。至少希望你们和和睦睦地吵架啊。
“……夜弥不理解世人的感情。”
模仿我似地,夜弥呆呆地望向了天花板。
“特别是那两个人的感情,夜弥并不理解。”
“恩?”
“天君到底哪里好了。就夜弥所见,天君阴险狡猾,是个天邪鬼,骗人精,大坏蛋。冷静下来看看,这就是个最糟糕的大人。”(译注:天邪鬼,日本传说中的恶神之名,形容爱故意和别人唱反调,违逆他人言行想法,性格别扭的人。)
“你真是有够讨厌我啊喂……”
在雾气温泉杀人事件中,夜弥真正失去的,是对天出太郎这个人的幻想。这真是惨。哎呀哎呀。
“希望你能反省。夜弥还是第一次讨厌一个人……”
保持着抬起下巴的姿势的夜弥紧紧按住了胸口。
就像是在抑制心口的痛楚一样,就像即使如此也要用自己的手亲手品味满溢而出的痛楚一样。
“也因此,没有感情的夜弥第一次学到了感情这样东西。这种感觉,夜弥绝对不会忘记。”
“……那真是太好了。”
在我不带讽刺地附和之后,夜弥戳了戳我的喉咙。不要使用暴力啊。
“为了有朝一日能写出痛揍读者和星花的故事,这是必要的。”
咕咚,咕咚。夜弥不断推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出了玄关。不知不觉,雨水打湿了我的身体。这是凄冷的别离之雨。
“没理由的肉体接触。对害羞的事情不觉害羞。如果对方是夜弥讨厌的天君,或许夜弥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夜弥的头发也湿了。她没有戴假发,现在是一头鲍勃头。这是随处可见的,没有神秘性的女孩子的发型。她的头发,微微靠向了我。
“讨厌,讨厌,最讨厌了。”
夜弥踮起脚,进一步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的吐息吹到了我的皮肤上。
“……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你了。”
接着
。
柔软之物,触碰在了我那残留着被甩了耳光的痕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