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正中央出现一块孤零零的白色柏油路。
起初彷佛晕染开来似的,在不久后变成纵长的格子状。周遭没有人工造物,只有几条白线划过枯叶色的大地,向左向右都只能看见天空与平原。一轮烈阳在头上闪耀,好似飞在海洋上──一片由青草与土壤形成的无垠大海,一座文明的小小孤岛矗立在其中。
「是那个吧?」
慧一边确认著战术地图一边问后座,格里芬顿了一秒后点头回答:「嗯。」
「北纬47度44分35秒,东经107度22分36秒。没错,是蒙古的纳来哈机场。」
「降落吧。」
五个多小时的飞行即将结束,慧松了一口气,准备进场。
放下襟翼,机首朝下,一边调整节流阀一边让机体下降。到达高度一千五百英呎(四百五十公尺)时放下起落架,绷紧身体,采取攻角准备迎接逼近的地面。
空气阻力骤然增强,机体晃动起来。触地──冲击力道从腰部下方直冲上来。减速板与机轮煞车同时发挥作用,让速度慢下来。
「抵达。」
慧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从跑道一路滑向停机坪,当慧用脚尖控制脚煞车的时候,右手边的上空有一道翡翠绿色的光芒逼近。那是一次缓慢的进场。看起来宛如滑行在透明的斜坡上,入场的准确度、速度没有丝毫偏移,彷佛溜冰选手行走冰上一样优雅的飞行。
著陆。
令人忍不住想出声叫好。
在初来乍到的机场,亏她能那么稳定地著陆,真不愧是独飞首屈一指的老手。身为一个想成为职业飞行员的人,甚至想坦率地对她表示尊敬,只不过……
『慧先生,你们著陆时,放下襟翼的时间慢了零点二秒。』
柔滑如绢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过来。
『由于升力产生的时间过晚,导致必须强行操作节流阀,收油门平飘的方式也粗暴至极,动作非常不堪入目。作为在蒙古军面前的首次著陆,那个表现堪称国耻。稍晚我会进行回顾,请你仔细地确认自己的操纵。』
「我知道啦……法多姆。」
慧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尖酸刻薄,可是心里还是很受伤。要是不坚强起来,感觉会被言语暴力打倒。
唉,她应该是希望或多或少提高一点存活率,想把自己拥有的技术全部教授给慧,不过应该可以换个说法吧。格里芬都在瑟瑟发抖了,一脸宛如受惊小鸟的表情。
「慧,我们逃吧。」
「要逃去哪里啊?」
「逃到法多姆看不到的地方。可以的话,希望是能藏住整个子体的地方,还需要EGG遮罩系统和对空设备。」
「才没有那种地方!」
这是要找地下基地吗?再说,经过长途飞行的机体燃料即将耗尽,不先进行补给的话连一英哩也动不了。
然而,格里芬固执地不肯罢休。
「你希望我在作战开始前就失去战斗能力吗?」
「啊?为什么会失去战斗能力?」
「因为丧失自信心。一蹶不振导致活动停止。」
至于一蹶不振吗?
「我是需要夸奖才能进步的类型,不希望有人在正式上场前对我施加压力。」
意外的脆弱。是说,这不是可以说得这么充满自信的话吧?毕竟失误的是我们,得好好改进才行。
「死心吧。反正她又不会吃人。」
格里芬回以一声哀号。
慧遵照机场人员的指示停下机体,一打开座舱罩,乾燥的空气瞬间侵入驾驶舱。
天空很高。听到轰隆巨响,慧回头看去,这次是一架双引擎的大型运输机正准备落地。主翼和机身上的日章旗清晰可见──是技本的维修团队。听说是因为这次作战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决定连基地功能也一起搬运过来。
运输机完成与庞大块头不相符的轻快著陆,往这边滑行过来,滑过停在前头的法多姆,朝著更里面的机库去。
慧的视线被它牵引著望去,几架线条矮胖的军用直升机映入眼帘。有两架……不,是三架。它们停在停机坪上,抹茶色的喷漆闪著光芒,粗犷的外观与欧美机种有著显而易见的不同。应该是俄国制品吧。虽然光看识别表上似乎是蒙古军机。
『俄军好像有动作。』
舟户说过的话闪过脑海,慧的心脏高声跳动。身在难以捉摸的国度,让他有股强烈的紧张感,感觉附近的蒙古藉工作人员也在观察著这边。要是他们跟俄罗斯是一伙的,要是他们攻击毫无防备的自己一行人该怎么办?
「慧,怎么了?」
「没事。」
慧摇摇头。疑神疑鬼也无济于事,毕竟蒙古和日本表面上是共同作战的关系。现在尽量不要让视线离开机体,先看看情况吧。
「不过,这地方好惊人。」
一望无际的广大平原。跑道自是不用说,连跑道的另一头也没有任何起伏。虽然可以看见北边有类似山脉的东西,但是距离相当遥远。这片景色究竟有多宽广呢?肯定不只几公里或几十公里。若要打个比方,就像北陆三县(注:福井县、石川县、富山县)全域都是一片无人旷野。
「有种快要被空间压垮的感觉。」
「所以马上民族才会发达啊。这里不是凭藉人类的两只脚就能来去自如的地方,骆驼、马、牛──有了某种动物作为运输工具后,人类才得以征服这种距离。像我们这样的农耕民族有点难以理解这种感觉。」
回过神来,慧发现八代通就站在他身旁,陈旧的白袍随风飘扬。他吸了吸鼻子,嘟哝一句:「好冷啊。」
「我还以为现在才十月,掉以轻心了,这根本是冬天的气候吧!在这种地方骑马跑来跑去会冻死的,真不妙。」
「我们又不用骑马,没关系吧?」
「我本来想趁著空闲时间骑马旅行的。也想体验一下蒙古包,毕竟难得来到蒙古嘛。」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观光旅游吗?
八代通看向格里芬,想寻求战友。
「你呢?你不想住住看蒙古包,喝喝看马奶酒吗?很稀罕的美味喔!」
「喔喔!」
「请不要劝战斗机喝酒。格里芬也是,两眼放什么光啊!」
「小气。」
「真是小气呢,明明是男子汉,只会计较这些小事。」
「……」
当慧叹气时,两道人影从机库走来。是陌生的面孔,两个人都穿著西装,身姿笔挺。
八代通「喔~」地一声,挑起单边眉毛。
「有人来迎接了。真是有意思的组合呢。」
「咦?」
法多姆走过来与一行人会合,而身穿西装的男性们与她几乎同时来到面前。
其中一名男性──身材瘦长的青年停下脚步,点头打个招呼。
「欢迎来到蒙古,我是日本驻蒙古大使馆的秘书朝仓。各位是独立混合飞行实验部队的贵客吧?」
他指向身旁的同行者说:
「这位是蒙古经济部的次长瓦雅喇。Vice-Minister,This is Haruka Yashirodori of the JAPAN Ministry of Defence. He’s in charge of the Independent Composite Air Test Squadron to which ANIMAs belong.」
同行者亲切地点头致意并伸出手来。对方的年纪应该比八代通大很多,举手投足也充满了威严。听说是蒙古的次长?虽然不太清楚经济部是做什么的,但来的不是军方吗?
八代通殷勤地回握住对方的手。
次长语速极快地说了几句话,由于说的是英文,慧听不太懂,不过似乎是在反覆地拜托什么事。话里频繁地听见「理解【understanding】」、「诚意【faith】」等单字。
八代通一脸郑重其事地点头,最后回答了一句:「I understood it.(我明白。)」次长明显松了一口气。他露出笑容,握手之后迈步离去,只留下朝仓。
「那我们走吧。我跟乌兰巴托的研究机构约了时间,先去看看那架挖掘出来的机体,您觉得如何?」
「嗯。」八代通点头。
「大概要花多久时间?」
「车程大约一个小时。由于今天应该有不少事情要谈,所以我也在那边订了房间。」
「不好意思,有劳你了。」
慧在心中「咦?」了一声。
订房?要过夜?
「请、请等一下,八代通先生,您要放著子体不管吗?在这种国外?丢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白袍的肥胖男性「嗯?」了一声,不可思议地歪著头。
「没办法啊,又不能装上车载著走。待在这里连吃饭都成问题。」
「可是──」
不看著没问题吗?俄国制的直升机映入眼角余
光。慧很担心不乐见我方行动的人会破坏机体。
「不用担心,没问题的。」
翡翠绿的鲍伯短发摇曳,法多姆往前站出一步。
「这座机场里的亲俄派影响力已经被排除,我们的动向应该也尽可能地瞒住中央了。朝仓秘书,这些事务都安排妥当了吧?」
「是、是这样吗?」
她为什么会知道?当慧脑袋一片混乱的时候,法多姆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在国防安全方面,蒙古无法与俄罗斯切割。然而同样的,他们在经济方面很重视日本。因为自从『灾』出现以来,由于蒙古位置靠近前线,投资开始停滞。要是放任日本的资产在此次事件中遭受蹂躏,从今以后,蒙古要吸引外资进入将会越发困难,这样重视经济成长的经济部会很头痛吧?」
「……呃……」
「真迟钝。简单来说,日本不是用炮弹,而是用钞票跟蒙古打交道。」
话说得这么明白,慧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即使无法让蒙古这个国家完全向日本靠拢,也可以用一致的利害将对方拉拢过来。不是炮弹而是钞票。意即为,在经济方面将有共同价值观的局处变成伙伴。
若是如此,也可以理解刚才那位次长的态度了。他图的是最大限度的好处,所以想要向日本政府及财经界示好。希望我方的「诚意」能换取对方的「理解」,拜托拜托【please】。
法多姆勾起嘴角。
「唉,虽然与其说是伙伴,更像是旁观者。『该做的事情我们都做到了,接下来就请你们自便了。』、『不管赢的是俄罗斯还是日本,都跟我们一概无关。』」
朝仓苦笑,勾起削瘦的脸颊看向八代通。
「这位传说中的女童子军真会挖苦人,我原本以为她们的形象比较偏向薄命美少女。」
八代通耸耸肩。
「只有这个家伙比较特别。好啦,所以鸣谷,目前把子体放著也没问题,而且还有维修小组留在这里。这下你放心了吗?」
「放心了。」
「那我们走吧。吹风也差不多吹腻了,其他事情就留到车上说吧。」
朝仓的车是丰田的Land Cruiser 【陆地巡洋舰】。
慧还以为肯定会出现大使馆专用的高级房车,实际上路后才知道原因。
路况太差了。柏油铺设的范围很窄,而且到处都是龟裂。也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地方,每当轮胎滚过去,座位就会摇来晃去,根本不是高级车能在上面跑的道路。经过的车辆不是卡车就是露营车。
格里芬脸色苍白地紧紧抓著安全带不放,像个胎儿一样蜷缩著身体,嘴里不断喃念著:「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所以。」
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八代通吞云吐雾。在奔驰状态的车子里抽菸,不知道是太没神经还是吸菸者的坚持。他把副驾驶座压得嘎吱作响,同时看向朝仓。
「可以多跟我说一些挖到F-15J时的状况吗?资料我是看过了,但还是想尽量收集第一手资讯。」
「是。」
朝仓看著前方回答,双方的视线在后照镜中交会。
「挖掘现场在南戈壁省汗博格县,日系资源开发公司──神泉金属矿业蒙古(3M)公司所有的铜矿山。该矿山原本是由加拿大企业进行开发,后来对方因为『灾』的问题收手放弃,所以改由神泉3M入主。当时中国军还健在,蒙古政府也预计要加强防空网,神泉那边也是在碰运气赌一把。虽然以结果来看,是押错宝了。」
「那是以商业的角度来看吧。就考古学而言可是大成功。」
「对方的总部似乎不这么想呢。他们认为:『唉,开张了是好事,但战线越来越接近了,情况不妙,在撤退之前尽量回收一些投资吧!』决定加快挖掘速度,结果挖出了『那个』。」
「战斗机的机翼。」
「这还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的事。他们一开始以为挖到了未爆弹,引发了大骚动,传进大使馆的资讯也一变再变,甚至还曾经传来遭到『灾』空袭的报告。」
接下来的事情经过,大致上跟从八代通口中听来的一样。
残骸调查、不可置信的测量结果、无法判定的机体来历;想要挖出同时被掩埋的其他部分,却因为「灾」的侵略步调加速而无奈撤退。为了再次进行调查,必须确保该区一带的制空权,将防线向前推进。
「那块机翼目前被运到MUST──蒙古科学技术大学接受详细检查。该校组织与神泉也关系紧密,应该不用担心资讯泄漏问题。唉,要做正式调查的话,应该带回日本做的,不过现在不好搬动,我们也不想弄巧成拙,露出马脚。」
「目前正在进行哪些具体的检查?」
「VT(目视检测)、RT(放射照相检测)、MT(磁粉探伤),都是一般的检测项目啦。好像还打算测一下红外线热成像仪。」
「反正都已经坏了,取一点样本来验验看也没差吧。畏手畏脚地光用眼睛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点请您以防卫省的立场下令吧。以我们或当地机构的职权来说,可不能损伤自卫队的机械。」
「自卫队的机械吗?」
八代通哼了一声。
「我可不知道文件上完全没有记载的机体是否能断言是自卫队的机械。」
「那个……」
慧忍不住出声。他抓著前座的椅背说:
「朝仓先生看过那块机翼的残骸吗?」
「嗯?是啊,看过。虽然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
「不可能是仿造品吗?」
之所以会单刀直入地这么问,是因为照片留下的印象。满布尘土的表面、外露的骨架、变色发黑的断面,老实说,要不是八代通告诉他,慧根本看不出那是F-15,甚至以为那只是某种印有日章旗的大型废弃物而已。
「嗯~至少不是用纸或木板做出来的东西,而是真材实料的金属制机翼。不过,如果打从一开始就仿照F-15的主翼制作再破坏掉的话,也许会变成那个样子,不过那么做有什么意义?或者说,那么做的意图令人费解。」
「会不会是某个想要得到矿山的人的阴谋?」
「阴谋?」
「您刚才说过,矿山原本是加拿大企业的财产吧?会不会是对方在脱手之后又反悔,趁著撤走的时候把战斗机的零件埋进地底。」
「是为了什么?」
「这个嘛……日本的战斗机出现在海外的话,会引起各种问题吧。或许可以成为抢走矿山所有权的藉口……」
慧说著说著,自己也觉得说不通。假使对方想让日本企业的名誉扫地,那应该还有其他更简单的做法。要是挖出机翼的时候,没人发现那是战斗机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再说,开采的权利既然在日本手上,若是有什么万一,挖掘一事只会彻底被抹消。
「抱歉,当我没说。」
慧沮丧地靠上椅背,八代通则低声笑了。
「咱们家华生的推理似乎失败了。只不过,不断提出假说是有意义的,就算那个假说多么荒诞无稽。只要有正确答案,就有得出答案的一天。」
「您是说脑力激荡吗?」
听到朝仓的附和,八代通「嗯。」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后方。
「在这个前提下,法多姆,你怎么看?有什么想法吗?」
「资讯太少了,无法判断。」
直接被打枪了。
冷淡的眼神刺向八代通。
「因为思考也需要消耗能量。我不认为现阶段已经收齐分析所需要的资讯,这就像在黑夜里不停地开枪一样,没有效率。」
「那你想到什么就说,这样就不会消耗太多卡路里了吧。」
法多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非常嫌麻烦地望向窗外。
「是从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吧?如果是平行世界的产物,时间轴有点错乱也不奇怪吧。」
一瞬间,一阵沉默流淌而过。
八代通盯著半空中的一个点,一脸出乎意料。
「爸爸?」
法多姆不满地转头看来。
「请别当真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我知道。虽然知道……」
八代通歪著粗肥的脖子,沉不住气地抖著脚。
「假如说,平行世界的自卫队也配备了F-15,而它不幸在蒙古南部坠毁的话……」
眼镜后方的眼睛眺望车外的平原。
「那他们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
一如朝仓的事先预告,一行人大约在一个小时后抵达乌兰巴托市区。
景色从一望无际的原野转变成欧洲风情的城镇。大马路上车水马龙,晴空下的大楼群高耸入云。林立的招牌上写著斯拉夫字母,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氛围。路上的行人虽然是亚洲面孔,景观上却几乎见不到东洋风格的元素。如果有人告诉慧,他造访的是一座俄罗斯城市,慧大概会不假思索地信以为真。
车子通过大马路,往西走来
到类似文教区的区域,朝仓将车辆开进脏乱的停车场,倒车,停妥,然后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转过头说:
「我们到了,各位辛苦了。」
终于到了。
慧叹一口气后,伸展身体。虽然只是一直坐著,但也很累。他一边放松僵硬的肌肉,一边打开车门,闷在车里的空气被风吸了出去,取而代之的喧嚣涌了上来。
踏上石板路,视线环顾四周。
几栋灰色的老旧大楼伫立在眼前。方才听说目的地是一所大学,但应该是学校的研究设施。慧看见不少穿著便服的年轻人频繁地从门口进出。
朝仓拿出手机终端开始打电话。从「到了。」、「在门口前。」等内容听起来,他可能是在叫里面的人出来。八代通走下副驾驶座,伸了一个夸张的懒腰。
「呜呜呜……」
听见诡异的声音,慧转头一看,格里芬正弯著腰从车子里走出来。她脸色很差,一只手还按著胃部。
「怎么了?撞到哪里了吗?」
「晕车。」
……
战斗机晕交通工具。
太超现实了。虽然一开始的路况真的很糟糕啦。
「靠近城市之后就没那么晃了吧?朝仓先生开车也很稳,不致于让人那么不舒服啊。」
「相对的塞车的情况变多,一直走走停停的。我真的无法接受煞车时的后座力,也不喜欢变速排档的感觉。」
「那就没办法开车了吧!」
这么说起来,她在前往戴高乐号的运输机中也很不舒服的样子。可能是不习惯所有人力操纵的交通工具吧。明明是一架战斗机。
「话说,你乘坐拉菲尔的时候不是完全没事吗?拉菲尔的机动明明比较剧烈。」
「只要以NFI(神经融合介面)连结就没问题。可以知道接下来的动作,身心都能做好准备。对,只要这辆车也可以直接连接就好了。我要求改善介面。」
「改善个头。」
她打算把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交通工具都当成瑕疵品吗?改动之后,人类反而没办法操纵吧。正当慧一脸无奈时,入口处有一道身穿白袍的身影朝著一行人挥手。朝仓举起手回应对方,人影则走下台阶靠过来。
「辛苦了,朝仓先生。」
那是一名三十岁出头的女性。长脸小眼,外貌朴素却充满知性的人物。穿著暖和的高领上衣搭配黑色长裙。
白袍衣襬翻飞,女子转头看向这边。
「初次见面,我是神泉3M的鹿儿。各位是防卫省的长官……吗?」
话才说完,鹿儿眨眨眼。她的视线落在法多姆和格里芬身上。喔,当然会有这种反应。
「我是技本的八代通,本次调查的负责人。不好意思,可以请您马上让我看看那架挖到的机体吗?」
「咦?啊,当然没问题,不过,那个……」
「请别在意她们,她们只是吉祥物而已。」
「吉祥物……」
「请把她们想成类似萌宠的东西。为了成为一个比较平易近人的组织,自卫队也是绞尽了脑汁。她们被管教得很好,请尽管放心。」
八代通眼皮眨也不眨地断言。脸皮实在有够厚。名叫鹿儿的女性有点混乱,但还是对朝仓点点头,叹气道:
「我明白了。那么,请往这边走。我来带路。」
众人在白袍背影的引领下进入设施内。走在走廊上,法多姆咂舌一声。
「萌宠。」
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不眠不休地飞了两千七百公里,结果被人叫作萌宠。」
她在生气,用尖锐的眼神狠狠瞪著八代通。慧连忙低声劝她:「冷、冷静点。」
「毕竟随便搪塞也只会让人起疑,像那样强硬地瞎掰到底才不会受到深究。」
「也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法多姆回以一记忿恨的眼神。
「被那样介绍过一次,接下来不管在这座设施里遇见任何人,都会被用同样的方式介绍吧?在异国的最高学府里,我将永远留下一个萌宠的形象,这不会太令人难堪吗!」
「怎、怎么会。你这么酷,用有点幽默的方式来介绍比较容易提升好感度。要是依照原本的模样,你想,会给人很不好相处的印象。」
「也就是说,我平时的好感度还不如萌宠?」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的心情感觉很差。是错觉吗?比平时更难搞了。抵达机场时也很冷淡,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八代通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尴尬对话,开口问鹿儿:「所以。」
「调查进行到什么地方了?我刚才听说,你们预计要将所有非破坏性的检查统统进行过一轮?」
「是的。」
鹿儿晃动一头长发。
「一般性的检查项目大致都已经结束,现在正要以放射线照相的结果为基准,将内部构造转为3D-CG。只要数据化就可以补全损坏部分,也可以制作复原图。另外,我们目前正试图从破洞的形状模拟出坠落时的状况,比方说是从什么位置、受到了什么样的力量撞击。」
「哦?」
八代通愉快地勾起嘴角。
「处理得意外地好呢,真优秀。」
「因为朝仓先生说过,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阻碍,所以我们想尽量将能做的事情先做完。」
「这种小心是对的。所以呢?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鹿儿看著半空中说:
「没有特别显著的成果……只不过,嗯,出现了有点奇怪的出入。」
「出入?」
「是的。为了进行比对,我们从日本那边要来F-15J的CAD档,结果发现每处地方都不一致。只有翼形之类的大方向是相同的。」
「会不会是损坏时受到的撞击导致结构扭曲了?」
「这部分我们已经做了确实的校正,消失的部分也从比对范围中排除了,但就是无法得到百分之百的吻合率。」
「具体差异大概是多少?」
「以目前的现状,出现了百分之十七的误差。」
「相差很大呢。」
八代通歪著头,一脸艰涩的表情。双下巴像斗牛犬一样扭曲。
鹿儿耸了耸肩。
「总而言之,请您直接看看实物比较快。这边请。」
鹿儿在一扇高耸的铁门前停下脚步,操作左手边的触碰面板后,铁门向左右两侧打开了。里面还有另一道关卡,鹿儿将手掌按在扫描器上,开启了第二道门。
嘈杂的空调声与机械声扑面而来。
这是一处广阔如工厂的空间。自己一行人走出来的地方,似乎是二楼一条悬空的走道,底下是一片机具用的空间。大量的研究器材、鹰架陈列在此,还有终端陈列在油毡材质的地面上。而研究人员来回穿梭在狭小的空间里。
中央有一座工作台。略显脏污的发黑残骸就放在上头。大量的检测仪器与禁止进入的围栏将周遭围了起来。
(就是那个吗?)
体积相当庞大,旁边的研究人员看起来是迷你尺寸。慧相当意外,在他原本的想像中,它应该是更加四分五裂的碎块。F-15J的确是大型机,就算只是单片机翼也差不多那种大小,不过它的存在感惊人。原来如此,正如朝仓所说,应该没有人会闲到特地去做那种伪造品。
「……」
回过神来,慧发现格里芬一直注视著那片机翼。面无表情,双眼眨也不眨。
「格里芬?」
慧看向她的侧脸。
「有什么让你在意的地方吗?」
「……嗯。」
格里芬歪著头。
「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大概是错觉吧,没事。」
「不要紧吧……」
该不会是还在晕车吧?慧担心起来,但她快步走掉了。慧无可奈何地追上去。由鹿儿和八代通带头,一行人走下楼梯来到检测场。
来自左右的机械声变得更震耳欲聋。慧感受著从腰骨传来的地面震动,来到了工作台。
「嗯……」
八代通眯起眼睛,张大了鼻孔。
「这家伙的年代感真是极品啊。若是赝品,根本是可以卖钱的水准了。」
沉甸甸的金属块就在身旁。原本应该光滑的表面处处扭曲变形、卷起、塌陷。腐蚀情况很严重。喷漆几乎完全剥落,尘土和沙子的颜色很醒目。
鹿儿操作附设的桌面终端。
「年代测定的结果没有变化。附著物的调查结果也跟机体显示为几乎相同的时期。赝品的可能性很低呢。」
「货真价实的欧帕兹(注:Out-of-place artifact,简称OOPArt。意指在不合理地点出土的加工物品,日本称为「时代错误遗物」)吗?」
八代通弯起嘴角,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开心。他俯视身旁的鹿儿。
「可以靠近看看吗?我想观察一些细节。」
「请,您也可以使用这边的终端。」
八代通抬起短
腿跨过围栏,向前倾身观察机翼。就像一头确认猎物生死的熊,以恨不得凑上去嗅嗅味道的架势检查著残骸。
「这家伙经过了大改造呢。」
不久后,雀跃的声音响起。
大改造?
慧不禁好奇地反问: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不是一般的F-15J。支点增加,飞行控制面也被加大,应该经过了很多次改良。为了提升战斗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无视了成本。喔喔……」
看了看裂缝里面之后,八代通用力地点了点头。
「多了几个轮框,是为了增加机体强度吗?当然跟既有机的构造不一致了。管线在这里,油箱在这里……喔!」
他一个人心领神会,其他人完全被放置在一旁。
「那个,您的意思是什么?」
「意思就是说,二十一世纪的F-15J比十一世纪的退步。说到西元一千年左右,好像正好是摄关政治(注:平安时代的一种政治制度)兴盛的黄金时期吧?平安时代贵族们的军事预算似乎比当今政府更多。竟然能花这么多钱进行改造,哎呀~只能说羡慕啊。」
「你是认真的吗?」
「如果所有数据都正确,就只能导出这个结论了。若要提出反证,必须否定这些数据。而且不能以随便认定的成见,而是经过建立在科学资料上的程序。」
八代通「嘿咻!」一声,踩著危险的步伐从围栏对面回来。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发型变得更惨烈了。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移动到终端前。
「不过,我也不想认为日本人花了一千年时间,达成了技术上的倒退,所以要再稍微仔细调查一下。鹿儿小姐,您刚才提到的3D模组可以用这个看吗?」
「可以,只要从CAD软体里叫出来就好。」
滑鼠的点击声响起,画面上显示出线框模型的主翼构造。起初是破损状态,接著出现复原后的形象。八代通一脸郑重其事地注视著萤幕,然后突然低吟了一声「嗯?」,就那样维持著向前倾身的姿势僵住。
「发现了什么吗?」
要是放著不管,他很有可能会自行做完结论。慧觉得有必要让他想起自己等人的存在,可是……
「八代通先生?」
没有回答。白袍的肥胖男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著3D模组。
「呃……」
就在慧忍不住走到他身旁的瞬间,八代通转过头来。他脸上的表情消失,黑玛瑙似的眼瞳在眼镜后方闪闪发光。
「抱歉,我发现了一些东西想调查看看,你们去吃饭吧。这附近应该有很多店家。」
「咦?」
不不不,别这么突然就丢下自己不管啊。自己一行人既没带钱又人生地不熟,而且语言也不通,到外面去也只会寸步难行。
然而,八代通不给他们抗议的时间,再度转向终端,一言不发地开始敲起键盘。
法多姆摇摇头,大概是知道八代通一旦进入这种模式,就算拿千斤顶来也撬不动,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来带路吧。」
朝仓苦笑著提议,并朝鹿儿歪著头,交换一个眼神。
「这一带邻近大使馆,有几间我常去光顾的店。虽然不知道合不合各位的口味,但我可以带各位到友善外国人的地方去。各位意下如何?」
慧看了众人一圈,一阵可爱的咕噜声响起──格里芬一脸严肃地按著肚子。
「麻烦您了。」
慧叹著气提出请求。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穿过大学校园,来到大马路上。
粉彩色的建筑物沿著棋盘式的道路林立,多是有棱有角的箱型建筑,少有曲线。窗户形状也整齐划一,宛如所有形状都相同的积木排列组合。果然不像是亚洲的城市,但又跟美国或欧洲的街景不同,景观很独特。
「这就是所谓的苏维埃式计画都市。井然有序、讲求功能性,没有丝毫浪费。不过导入市场经济之后变得杂乱很多。你瞧,像以前就不会出现那样子的店家招牌。」
朝仓指著路旁的店铺,一整排色彩缤纷的招牌点缀著建筑物的一楼。确实跟周遭的景色非常格格不入,甚至可以看到类似网咖的标志。
「违章建筑也变多了,老一辈的人很担心城镇本身的氛围会在不久后彻底改变。虽然这或许也可以说是都市的成长啦。」
「源自苏维埃的城市也顶多是这半个世纪左右的产物吧?我不认为它是足以让人忧惧变化的历史。」
对于法多姆的疑问,朝仓点头同意。
「你说的没错。只不过,乌兰巴托这个名字的意思为『红色英雄』。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座城市本身是社会主义的象徵,这里的改变也会牵扯到许多复杂的问题。毕竟市场经济的概念不是魔法,无法将所有事情统统变好。」
朝仓一边说明,一边穿越斑马线,走到一半时停下脚步来,慧还在想发生了什么事情时,看见轿车从眼前开了过去,接著有卡车在背后卷起一阵沙尘。行人专用号志还亮著绿灯,看来这里完全没有优先礼让行人的概念。慧牵起稀奇地东张西望的格里芬,一口气跑完剩下的距离。太可怕了。回头一看,也有行人被困在马路中央进退维谷,景象严重缺乏秩序。
「我们到了。」
朝仓若无其事地说。
慧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看见一块蓝底白字的招牌。富士山般的设计与斯拉夫文字的店名重叠在一起。Монгол……不会念。
「这是什么料理?」
当慧感到不安时,朝仓回答:「蒙古料理。」
「毕竟难得来到乌兰巴托,请务必要尝尝看这个国家的风味料理。对了,请不用担心,这是名列于旅游指南上的店家,口味很适合观光客──比较适合。」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比较』?」
「嗯,是跟以当地居民为目标客群的店家相较之下的意思。如何?会抗拒的话,也可以带各位到其他店家去,像是日本料理或中华料理之类的。」
「嗯~」
慧原本就对蒙古料理一点概念也没有。是像成吉思汗烤肉之类的吗?只不过,好像听说过那是起源于日本的料理。
「我想请问一下,其他店家离这里很远吗?」
「有点距离,步行大概十分钟。」
「只有十分钟的话──」
「做不到。」
格里芬突然插嘴。她一脸惊愕,微摇著头。
「无法理解你们在说什么,那种像是要燃料不足的机体再飞十分钟一样的发言。眼前明明就有机场,这不合理,没有效率。」
「那是什么比喻啊……」
她是在说她肚子很饿,不想再继续走了吗?即使如此,那也不是在空中燃料不足那么紧急的事态吧。
慧叹了一口气。
「唉,可是,这座机场搞不好会拿出不符合规格的燃料喔。不是航空煤油,而是汽油或柴油之类的。」
「燃料就是燃料,就算会稍微伤到引擎还是可以烧。」
「不要伤到引擎啊!」
「总比坠落好,我们现在需要的唯有挑战!」
「我可不想进行那种挑战!」
慧看向法多姆求救,绿发的少女却耸了耸肩。
「我没那么饿,能吃的东西就吃。要选哪家店悉听尊便。」
朝仓也落落大方地点头。什么啊,搞得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挑三拣四一样,我又没有那么排斥。
「那就这家吧。」
朝仓微笑著说了声:「好。」他走向入口,打开双开的大门进入店内。慧跟在后头,同时安抚著急躁的格里芬。
这间餐厅里大约有四十个座位。桌子与桌子之间用屏风区隔开来,墙壁上刻有格子花纹。天花板上悬挂著圆形装饰,而横梁以装饰为中心,呈放射状延伸出去,气氛令人联想到游牧民族的帐棚,播放的音乐也是充满民族色彩的曲子。
客人很少,一名中年的女性店员匆匆现身,将一行人带到里面的座位。
朝仓接过菜单,摊开在桌上。
「总之,先点几道推荐菜色可以吗?先选一些难度不高的。」
「好的,没问题。」
惴惴不安地等了三分钟左右之后,一道看似扁平的甜不辣餐点端上桌。接著是一盘类似炒乌龙面的料理,以及像炖牛肉的汤。
「来,请用吧。」
嗯~
慧战战兢兢地拿了一块冒牌甜不辣,对它令人意外的重量感到畏缩的同时大口咬下。
「嗯。」
里面放了肉吗?味道意外地清爽。肉汁从咬碎的面衣里流出来,慧连忙吸吮。还不错,感觉像是比较大颗,外皮比较硬的煎饺。
「味道如何?」
「比想像中还容易入口,也没什么怪味道。」
「羊肉馅饼算是这里的速食,在摊贩上就可以轻松买到,很受日本人欢迎喔。顺带一提,那边那盘面食料理是蒙古传统炒面,汤则是羊肉高汤炖蔬菜,简单来说就是炒乌龙面和蔬菜汤。每道菜吃起来的口感都跟看起来
差不多。」
「是喔。」
什么啊,没什么好怕的嘛。
卸下紧张的瞬间,慧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既然刚才吃了肉类料理,那这次试试蔬菜吧!正当他想把汤碗挪到手边来的时候──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抢走了容器。
法多姆抱著汤和汤匙,一脸若无其事地开始舀起碗里的内容物往嘴里送。
「喂。」
「什么事?」
「知道是什么料理的瞬间才开动会不会太奸诈了?我好歹也挑战了一道菜耶。」
「这叫谋定而后动。」
「谁跟你说这个了。总而言之,作为承担风险的报酬,也让我吃一口吧!我刚好想吃点热呼呼的东西。」
「真巧呢,我也觉得身体冷,想喝点汤。」
法多姆默默地继续吃,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没办法,慧转而看向面食料理,正好看到格里芬扫光了最后的一口。
「……」
羊肉馅饼也没了,这是什么离奇现象!
「要加点吗?」
听到朝仓这么问,慧用力地对他点头。
点餐后没多久,类似蒸馒头、奶油炖菜和炒饭的料理端上桌。辨识出食材之后,这次大家的动作依旧迅速,伸长的手你争我抢地夺取猎物。所有食物有六成进了格里芬的肚子,剩下的则是由自己和法多姆两两均分。
接著是下一盘、再下一盘、下下一盘。
气氛剑拔弩张,无形的压力上演著空中战。每个人都警戒著下一道菜上桌的时机,计算著该怎么先发制人,压制对手。
「喔,来了!」
听到朝仓的话,身体做出反应。慧一只手牵制著阿尼玛们,另一只手企图把菜肴往自己面前挪。法多姆也不甘示弱地伸出手来。
就在那一剎那──
「唔!」
「嗯……」
双方停下了动作。
端上桌来的是一盘奇形怪状的肉块。令人联想到椰子的球体装在盘子里,一共有四个。从变色发黑的外皮缝隙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看起来像前端的部分是鼻子吗?还是嘴巴?等等,这个该不会是……
「这是盐煮羊头。是道名菜喔。」
噫!
食欲一口气消退了。不对,虽然知道不该差别看待食物,不过这个实在是……感觉非常腥,还可以看到像眼眶的洞。
慧倒抽了一口凉气。
「法多姆,你吃吧。」
「不不不,慧先生不是很饿吗?请用,听说这是道名菜呢。」
「不不不,不好意思,我可以等其他的菜,你不必客气。」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为了表达感谢之情,请慧先生务必接受我的进献。」
当两人毫无建设性地互相推诿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格里芬拿走一颗羊头,毫不迟疑地直接啃了一口。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丝毫抗拒,肉块在转眼间化为白骨。
「……」
「……」
慧与法多姆两人面面相觑,有种相识以来应该是首度心灵相通的感觉。双方不约而同地盯著格里芬看。察觉到这两道敬畏的目光,桃红色头发的阿尼玛「嗯?」了一声,抬起头来。
「干嘛?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你好猛。」
她的肉体生存能力大概是最强的,就算漂流到远海的孤岛上也能找到可食用的果实或鱼类,有什么吃什么地存活下去。
回过神来,朝仓正呵呵笑著。
他擦拭著眼角的泪水,窄小的肩膀颤抖,一副笑到不行的样子。之后似乎发现到慧的视线,他举起单手表示:「抱歉。」
「你们太好笑了,我没想到能看到这么有人味的互动。哎呀呀,我好像应该改变一下自己对阿尼玛的认知。」
「你果然也对阿尼玛抱有像是机器人的印象吗?」
小心翼翼地询问后,朝仓搔了搔脑袋。
「唉,老实说,我之前对她们的印象是来历不明。毕竟技本向来保密到家,不会让不必要的情报外流。记得我一开始听说他们把战斗机的驾驭单位做成女孩子时,心想『是鬼扯蛋吧?』」
「我想也是。」
合理的感想。反过来说,慧不希望会将她们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的人在政府机关里乱搞。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接触,但最近已经不太会意识到这一点了。彼此都不愉快的话也会起争执,虽然在一些无法让步的地方会有意见冲突,不过这一点在面对一般人类的时候不也一样吗?」
「的确。」
「所以我现在不会用特别的眼光看待她们。我把她们视为同一个部队的伙伴,而不是工具或交通工具,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顾虑。该关心的时候就关心,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对吧?慧徵求法多姆的同意,但法多姆回以一记冰冷的眼神,压低声音「喔~」了一声。
「你有关心过我吗?」
奇、奇怪?跟想像中的反应不一样,她果然心情不好吗?有种不小心误触开关的感觉。
「可是。」
朝仓的神情稍微认真起来。
「如果一般的女孩子拥有一般的精神状态,就很容易被恐惧击溃。你也不例外。要是我,不管要搭乘的是多么厉害的战斗机,我都不想遇上那么大量的敌人。」
「嗯。」
「你们曾经遇上一对十,甚至是一对二十的空战吧?」
「是啊。」
的确,在这方面上,她们的精神构造与一般人不一样。战斗才是本分,胜利才是使命。这是雀尔芙之前在拉菲尔夺还作战中说过的话。即使长著一副楚楚可怜的少女外型,剥下这层外皮之后,英勇好战的烈火精神就会冒出头来,在炮火中突进。
然而,慧没有自信能好好说明那种转换,也不想多说多错,招致误会。
「毕竟总得有人要去做,害怕地待在地面上发抖,最后也只会被『灾』干掉而已。」
「对了,而且。」做了平淡的总结之后,慧突然想到。
「新装备、战术?也发展出来了,就像友军的数量一瞬间暴增一样,所以我们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在跟数量多于我方几倍的敌人战斗。」
「这次没带Parallel Minds来喔。」
听到预期之外的发言,慧「咦?」了一声。而法多姆意兴阑珊地看著旁边,半眯著眼欣赏墙壁的设计。
「因为在上一次作战中突然让它全面上阵,好像发生了各种没有预期到的状况。目前正在实验室里进行检修,暂时无法使用。」
「真的假的啊!」
没有它还能完成这次的任务吗?不仅要牵制俄军,还得要排除南蒙古的「灾」?感觉难度突然三级跳了,说不定会变成一对五,不,甚至是一对十的局面。当慧难以掩饰动摇时,法多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更何况,使用它的话,又会被慧先生羞辱。」
「……啥?」
她在说什么?看到愣住的自己,法多姆的脸色更难看了。想了一会儿之后,慧「啊!」了一声,意会过来──她在说探索戴高乐号时的事情吧?格里芬掀了实体化的雀尔芙的裙子。
「等、等一下!那不是我,是格里芬干的好事!我反而是阻止她的人。」
「可是你看了吧?」
「这个嘛……」
「看了吧?」
……
听到这不由分说的语气,慧低下头说:「嗯。」法多姆紧皱起眉头。
「退一百步来说,把那件事当成不可抗力之下的意外好了。但是我在回程时曾经严正地提出了抗议才对,而你的回应不仅含糊其辞,隔天还摆出一副忘得一乾二净的态度,那算什么?」
「不……」
「你所谓的『关心』是这么一回事吗?」
喔喔喔!
总算懂了。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一直这么不高兴啊。慧觉得自己已经道过歉了,但是装没事的态度惹得她很不爽,很郁闷。
「抱歉啦,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介意。」
「我很介意。我反而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介意。」
法多姆气呼呼地别过头去。
不是,因为你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成熟模样嘛!表现出在教导无知小孩的感觉,谁知道你会因为被看到内裤就那么惊慌失措啊。
想抗议但还是闭上了嘴。怎么想都是自找麻烦,结果只会火上浇油。当慧叹了一口气,想要再跟她解释一次时──
「Acakypa.」
店员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向朝仓招了招手,语速极快地对他说了几句话。
朝仓站了起来,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
「好像有人打电话找我。我去去就回。」
「啊,好的。」
内心虽然想著「不要丢下我!」,但慧没有说出口。脚步声远去,留下一阵尴尬的沉默。空气很尖锐,可以强烈地感觉到无言的愤怒。
(唉!)
可恶,知道了啦!随便你怎么骂都行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消气就好。
慧做好觉悟,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全面投降的那一刻──
飕!
他感觉到一阵凉意,背上寒毛直竖。彷佛被人拿匕首抵著脖子,又像是在空战时被「灾」绕背的感觉。
怎么回事?
慧转头一看后,僵住了。
三道人影站在桌子旁边。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用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著他们。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名个子娇小的女孩,穿著无袖衬衫加高腰的七分裤裙。双脚与肩同宽,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大到与那张鹅蛋脸不成比例的眼睛特别令人印象深刻,小巧的唇瓣揶揄似的弯著。
惹人怜爱的少女模样。只不过,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不属于人类的存在,而那头中分且高高澎起的头发带著眩目的暖橘色光芒。
(阿尼玛……!)
就在慧不禁想站起身时,少女抬起手,微微歪了纤细的颈项。
「给我老实地坐著。我们可不是两手空空地过来,想动手的话你们也会伤亡惨重喔。喂,那个绿色的也是。」
法多姆半站起身,一只手紧紧抓著叉子,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强烈的紧张。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我们今天不是来开战的。只是打声招呼而已,打扰喽。」
暖橘色的少女拉开邻桌的椅子坐下,翘起裤装下的双腿并靠上椅背。
跟在她左右两侧的是两名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个是穿著绒毛夹克外套的军服少女,五官深邃,水蓝色的头发剪得很短。可能是没有眉毛的缘故,给人的印象有点奇异。她高挑的身躯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站著。
另一个是穿著围裙洋装的少女。她与前述的那个人形成对比,脸上带著微笑,眼睛细细的,看不见眼珠子。米色的鲍伯头随性地到处乱翘。
每个人的发尾都一闪一闪地发著光──是阿尼玛。三名反「灾」战的最强战力出现在一行人面前,这是用常识难以想像的事态。慧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理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凝结的空气中,暖橘色的少女视线巡梭一圈,以兴致盎然的表情说:
「从发色来看,那位是格里芬,那位是法多姆吧。怎么没看到伊格儿?我想那边那位小哥应该不可能是伊格儿吧?」
(她们知道我们?)
她们是什么人?
慧脸色发白,甚至在莫名的恐惧下感到呼吸困难。
「在询问别人的身分时,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想这是不分东西洋的基本礼仪,难道没人教过你吗?」
法多姆视线锐利,冷冷地盯著橘发少女。
「不过,不用报上名字吧。你们是特有色暖橘与海水蓝,裘拉薇丽克与拉丝特裘卡──俄罗斯航空宇宙军第972亲卫航空战队的阿尼玛飞行部队,通称『芭芭琪卡』。」
「俄军?」
这次任务的假想敌,世界上第一批投入实战的阿尼玛。
名叫裘拉薇丽克的少女哼了一声。
「知道我们是谁的话就轻松了。我单刀直入地说重点:我们要汗博格的矿山。不管是『灾』还是人类,敢来阻碍的家伙都一律排除。爱惜小命的话赶紧回家吧,我们也不忍心击落在远东帮忙处理『灾』的伙伴。」
她摆出将桀骜不驯演绎得淋漓尽致的态度。当慧对她胜券在握的发言感到哑口无言时,裘拉薇丽克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虽然要我们二话不说地把你们击落也行,不过只有我们拥有对手的情报也不公平嘛。所以我才特地跑来警告你们。感谢我吧,这是我们伟大俄罗斯的仁慈。」
「还仁慈呢。」
法多姆哼笑了一声,半眯起眼睛,露出无比轻蔑的眼神。
「一个在帝制、共产主义和民主制度上都一事无成的失败国家,还那么自大。」
「啥?」
橘发少女的上半身轻轻一晃,一只手肘撑著膝盖,往前探出身体。
「爱耍嘴皮子的,你给我小心一点。我基本上虽然很宽容,但是有几件事不能容忍。侮辱祖国就是最不能忍的一项。你敢再说一次,我就用AK堵住你那张脏嘴。不希望门牙被打碎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坐著。」
法多姆耸了耸肩。
「真不巧,我是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命令就会反弹的性格。对了,我想到一件会让你很火大的事情呢。毕竟是个油价下跌就能让整体经济崩盘的国家,我懂你觉得可耻的心情。」
匡啷!──一声巨响响起,裘拉薇丽克踹翻了椅子。她走到法多姆面前,倨傲地俯视她,全身散发出汹涌的怒气。
「当个举国被美国烧光兼去势的小跟班,你很开心嘛!在美国佬的保护伞下酣睡了大半个世纪,睡到忘记自己有多少斤两了吗,日本鬼子?」
「不劳费心,伊万。我们比你们有自知之明,不会蠢到把将近百分之五的GDP拿来挹注在军事费用上。」
法多姆缓缓站起身,挺直背脊,反过来居高临下地看著娇小的裘拉薇丽克。
「自尊与国力不成正比的国家真是悲惨,不得不拿媲美新兴国家的预算,假装自己是世界盟主。仗势、恫吓和偷袭都成了家传绝技。这次也要用同一招吗?没有正面交锋的实力,所以仗著人多势众来威胁恐吓。」
「是不是威胁恐吓,你要用自己的身体确认看看吗?」
裘拉薇丽克瞬间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法多姆也不甘示弱,在快碰到鼻尖的距离互瞪,空气紧绷颤抖。裘拉薇丽克眯起眼睛。
「这么说来,在贝儿库特那时候赶走东部军的Su【追击机】-27的人也是你吧,翡翠绿色的子体?我家小妹妹似乎受到你们不少关照,就算没有这次的事情,我也打算找一天讨回这笔帐……正好,现在就来打一场吧!」
金属声与脚步声响起,她背后的少女们杀气骤增。名为拉丝特裘卡的阿尼玛往前踏一步,穿著围裙洋装的女孩子笑著将手伸进怀里。
「等、等一下!你们冷静点!」
慧忍无可忍地介入,按著裘拉薇丽克与法多姆的肩膀,把她们两人拉开。慧观察著两人的脸色说:
「你们在做什么?阿尼玛的职责是与『灾』战斗吧?同为阿尼玛却在这种地方打起来,像话吗?法多姆,你也少挑衅别人。」
「哎呀,慧先生,你想袒护俄罗斯吗?」
「我不是要偏袒任何一方,只是不想见到战斗机在地面上打起肉搏战而已。」
听到慧怃然不悦的回应之后,裘拉薇丽克一副被人当头棒喝的模样。她眨了眨眼睛后,喷笑出声,微微颤抖著肩膀。
「没错,我们的机体和脑子全是为了空战而存在,不是用来在这种狭小的地方扭打成一团。你很明理嘛,老兄。」
「裘拉。」
拉丝特裘卡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橘发的阿尼玛挑起单边眉毛。
「没时间了吗?算了,今天是来跟你们打个照面,毕竟要是你们在战场上坠毁,我们就连对手的长相都不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扶起踹倒的椅子。
「目的达成。我们走吧,拉丝特裘卡、蒂.欧。」
方才的杀气宛如假象一般一扫而空。唤作蒂.欧的女孩翻飞围裙洋装的裙襬,依旧顶著笑容跟在裘拉薇丽克背后。拉丝特裘卡也准备转身离去,却又好像注意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身朝著这边走过来。
「你、你要干嘛?」
慧被她能乐面具般的容貌气势压制住,而她将嘴唇凑近他耳边。
「不要随便碰裘拉。刚才若是你再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两秒,我就把你那条手臂切下来了。下不为例,给我记清楚了。」!
瞥了吓得一跳的慧一眼,拉丝特裘卡转身离去。她走到裘拉薇丽克的身旁,眼神温和下来,站得像个保护公主的骑士。
店门关上,音乐再度开始流放。全身上下的紧张感一解除,铅块般沉重的疲惫涌了上来。
「哎呀~不好意思,我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一直被拖著无法挂断。各位点餐没问题吧……嗯?」
朝仓眨了眨眼睛。大概是注意到气氛不对劲,他不可思议地环顾整桌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吗?」
结果,一行人没有加点就离开了店里。
自己一行人的行踪竟然那么轻易就败露,太危险了,此地不宜久留。慧向朝仓说明了事情经过,决定尽快回去与八代通会合。
朝仓正在用手机讲电话。慧带著格里芬循著来路往回走,同时丢了个眼神给法多姆。
「你啊,太快跟人吵起来了吧?要是那群家伙直接动手怎么办?」
慧其实被吓得心惊胆颤,要是再晚一步介入调停,说不定就来不及了。然而,法多姆却不以为意地回答:
「不怎么办。不希望事情闹大的人是她们,只要我们不先出手就不会演变成暴力事件。」
「咦?」
慧眨眨眼。
「你、你怎么知道?」
「想也知道。如果是军方
的正式动作,那就不可能只有阿尼玛们现身,护卫和管理人员应该也会登场。后者没有出现,代表这是她们的专断独行,背著管理者耳目的私自行动。」
「为了什么?」
「天晓得。她们说想来瞧瞧对手的脸,可能就是那样吧。总之,在违令的情况下,东窗事发之后头痛的是她们,所以她们再怎么威吓也不会出手,不致于动用武力。我是这么判断的。」
「所、所以你才挑衅对方吗?知道不会被揍,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开骂?」
「嗯,算是吧。」
个性好差劲!这家伙果然很黑心,本性扭曲得九弯十八拐!
「请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可不是只出于个人喜恶而摆出那种态度,而是因为俄罗斯这个国家只要见到对手示弱,就会立刻得寸进尺攻过来,所以这种好战的态度刚刚好。请你用『被小觑就完蛋,被看轻就将军』的想法来看待。」
「是小混混吵架吗?」
「差不多。话说回来,格里芬,刚才那三个人,所有人的脸和名字都一致吗?」
「嗯。」
桃红色头发的少女瞪大眼睛,想了一会儿后歪著头。
「Su-27和MiG-29认出来了。可是剩下的那一个认不出来,我没看过那种特有色。」
「我想也是。」
咦?
「等、等一下,Su-27和MiG-29?她们吗?可是,她们说的名字完全不一样啊。Su-27不是芙兰卡【Flanker】,MiG-29不是弗肯【Fulcrum】吗?」
「那是NATO取的代号。她们在本国里的昵称是Su-27M-ANM裘拉薇丽克和MiG-29SMT-ANM拉丝特裘卡,所以身分显而易见。问题在于最后的那一个人。」
「好像是叫蒂.欧吧?」
法式米色的头发,身穿围裙洋装的少女。她一直带著微笑,完全没有开口说过话。
法多姆点头。
「俄罗斯里没有那种昵称的机体。虽然把斯拉夫文字的д和о连起来会得到相同的发音,但意思是before或until,怎么想都不像是战斗机的名字。」
「会不会是什么缩写?」
「有可能……但不管怎么省略现有的机种名称,都不会是д.о。说到底,俄国机经常只用记号、数字来代表,不取昵称。」
说完后,她突然陷入沉思。
「不对,说的也是。缩写数字读音的话,可以想到一个。如果说д是два? д【二十】цать,о是оди【一】н的字首……」
「21?」
听到格里芬的回答,法多姆点点头。
「对,使用21作为制造编号的航空器,随便想都能想到好几架。战斗轰炸机Su-21、教学练习机Yak-21,但是最有名的应该是MiG-21。NATO代号──费绪贝德【Fishbed】。号称生产数量高达一万架次的旧东方集团的最畅销机种。」
「费绪贝德。」
大名如雷贯耳。那是象徵著冷战时期苏联的机体。圆筒形的机身加上三角机翼,在空战纪录片里肯定会率先登场的机体。
「你说那个人就是它吗?」
「不知道,不过可能性很高。问题是对方为什么要隐瞒MiG-21这种旧型机的身分?我不认为现在有必要隐匿这种机体的存在,在这个时间点上,完成让它符合现代标准的升级也很不自然。是不是有什么无法正式公开的异状?亦或是──」
琥珀色的眼睛越眯越细。
「搭载了类似『诱蛾灯』,无法公诸于世的装备呢?」
一股寒意窜过背脊,两个月前的记忆历历在目。连日蜂涌而至的「灾」、地平线上铺天盖地的玻璃艺品光芒、菲律宾海上的死战。
「总之,」法多姆绷紧表情。
「既然刚才出现的阿尼玛有三架之多,那我们要重新拟定战略。毕竟不能期待以数量取得压制力,也预想得到在实战上会相当不利。况且我很在意我方的行动外泄这件事,必须从根本上重新调整作战方针。」
「……」
不安有如乌云涌上心头,裘拉薇丽克那句「爱惜小命的话赶紧回家吧」回荡在耳里。就在慧握紧拳头,吐出一口气的瞬间。
「鸣谷先生。」
朝仓转过头来,单手按下手机的结束通话键。他放慢了脚步,并肩走在慧的身旁。
「会合地点改了。大学似乎被警方压制了。」
「警方?」
「他们好像在找八代通先生,说是入境管理上有问题,要强迫他去做笔录。虽然在最后关头被我们的人员发现并拦下来了,但是内部现在似乎还乱成一团。」
「不、不要紧吧?」
「他们姑且让八代通先生从后门逃走了,但在那之后就没了消息。我之前有告诉八代通先生发生紧急情况时的会合地点,我想他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真的假的?
情况糟透了,蒙古高层说要成为我方盟友的事呢?在这种状况下,完全不晓得停在纳来哈的子体是否真的平安无事。
「会合地点在哪里?」
「中央街区的旅馆。那是我们用来作为安全屋的地方,蒙古政府应该不曾掌握到它的存在。地方距离这里不远。虽然以安全性而言是大使馆最安全,但大使馆里监视的耳目众多。」
「慧。」
格里芬不安地仰望他,玻璃珠般的眼瞳游移。
慧隐藏起内心的动摇,对她微笑。
「没事的,那个大叔没那么容易被逮到。现在八成在避难的旅馆里面吃饭了,还会摆出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架子,抱怨警察干嘛来干扰他的调查。」
「可是……」
「不用担心啦!」
慧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
没事,应该不会有事。他正以麻烦透顶的表情等著我们才对。毕竟他可是那个八代通先生,怎么可能被敌人抓到。慧不希望有这个可能。
然而,越是装出乐观的态度,内心越是焦急。不安挥之不去,负面的想像一个接著一个地涌上。
可恶,拜托,千万要平安无事啊!
慧加快奔跑的速度,指甲深深陷入紧握的掌心里。
*
「嗨,你们很慢耶,我都等到不耐烦了。你们是跑到路边吃草了吗?我还以为你们是饭吃太饱,走不动了呢。」
八代通在吃肯德基,茶几上放满了眼熟的红色包装。这里是邻近中央广场的旅馆,位于最顶楼的蜜月套房。白袍壮汉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著午餐,脚下居然还在接受女性的脚底按摩服务。卷起来的西装裤管与白花花的小腿令人看傻眼。
他无视拚死拚活跑过来的一行人,「唔!」了一声,低头看向按摩的女性,嘴里碎碎念著:「有点痛,可以再轻一点吗?」、「Softly,你听得懂英文吗?不对,不是用力,是轻一点!痛痛痛!」
「八代通先生。」
慧的声音里流露出疲惫。
「你被警察追捕了吧?还好吗?」
「嗯?当然没事啦,官吏的行动模式在每个国家都大同小异,钻他们的漏洞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不择手段起来,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呃……
这个人是公务员没错吧?
「干嘛?表情那么奇怪。话说回来,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只是要躲警察的话,躲在大学里也可以啊,何必特地打断我调查出土飞机,叫我到这种旅馆里来避难?说明一下理由。」
「我是很想说明啦……」
按摩的女性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了众人一圈。她好像听不懂日语,不过这些事还是不能随便让人听见。看到慧迟疑的模样,八代通把脚抬起来,比手画脚地告诉那位女性:「你可以回去了。」
确认房门关上之后,他挑起眉毛说:「所以?」
「发生了什么事?」
「俄罗斯的阿尼玛出现了。」
慧开始讲述蒙古餐厅里发生的事情,说明打给朝仓的奇妙电话、出现的三架阿尼玛及近乎恐吓的警告。
「我们的行踪被俄罗斯知道了啊……」
八代通摩挲著下巴。虽然还是有点不正经地打著赤脚,脸上的神情却严肃了起来。
「经济部出卖我们的可能性有多少?」
「怎么会!」
朝仓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摇摇头。
「不可能!您知道他们现在有多少与日本合作的投资案吗?同意合作请求转头就卖掉队友,这完全是自杀行为,很有可能会在国际上失去信用。」
「既然如此,就是从其他管道泄漏的。你有没有什么头绪?这个国家里知道我们行动的还有哪些人?」
「哪些人……」
朝仓一脸困惑地歪著头。
「不,没有那种人啊。除了经济部的人之外,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神泉3M和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而已。」
「那就是其中一方了。顺便问一下,神泉3M是百分之百的日资吗?该不会有蒙古政府
的资金投入吧?」
朝仓倒抽一口气,皱起眉头,表情很难看。
「有国营的资源开发公司出资。因为有一条以百分之十五的资本额参与开采的条件。可是,不会吧……」
「不是不可能的事吧。既然出了钱,就会有一定程度的介入人员和组织。其中一者成为后门的可能性非常高。」
「……」
「再问一件事,对方管辖的政府部门是?」
「矿产资源管理局。」
「那边跟俄罗斯的关系呢?」
「双方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矿山开发合作案。」
「这就对了,情报八成是经由那边流出去的。跟神泉3M说,叫他们现在立刻清查对外联络记录。在这几个小时内,曾经有过密集联系的家伙就是后门。把他揪出来之后,让他递送假情报掩饰我们的行踪。至于情报外泄了多少,等到那之后再来调查。」
朝仓神色一变,拿出手机,语速飞快地确认状况并下达指示。
「这里安全吗?」
慧开始担心起来问道,八代通则哼了一声。
「天晓得,不过照现况来看,不管在哪里都差不多危险。在情况明瞭之前,沉住气做好准备吧。」
不久后,朝仓挂断电话,抬起头来。
「姑且先切断联系神泉3M的情报途径了,目前只能与大使馆取得联络。我们就在这里待命吧。我没让神泉那边知晓安全屋的存在,待在这里应该会比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安全。」
「要等到什么时候?」
纳来哈的子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落到俄军的手里?慧担心得不得了。也许是察觉到他的焦躁,朝仓转头对他说:
「如果神泉3M内部真的有内鬼,在控制住情况之前无法随意妄动。无论再怎么加快动作,收拾善后应该都要花上几个小时。我们搞不好要在这里躲上一晚,不对,大约两晚。」
「那么久?」
那么慢条斯理的没问题吗?应该在为时已晚之前采取行动吧?
正当慧想上前逼问时,他的视野倾斜,脚下踉跄,失去平衡后跪倒在地。
奇、奇怪?
使不上力。法多姆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他,抓著他的上手臂,将他拉回来。
「急也没有用,我们才刚经过一场高强度的急行军,稍微恢复一下体力吧。调整好状态,确保紧急时能够行动也很重要。」
她的眼神说著「不要逞强」。的确,仔细想想,自己一行人从一早就持续飞行了五个小时,抵达乌兰巴托后又东奔西走,不知不觉间累积了疲劳。慧回答:「好吧。」,请法多姆松开手。
「你要看吗?」
八代通随手把客房服务的本子递过来,上头用英文和蒙古文写著按摩、擦澡等服务。
「大使馆似乎会买单,你可以随便叫。」
慧接过来并叹气。
真是的,自己一行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因为被称为安全屋,慧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里面只是很普通的旅馆。
这里从表面上看起来,是一间由马来西亚投资的会员制住宿设施,目前也有一般会员入住,大厅和公共区域有许多人来来去去。据朝仓所说:「与其特意打造可疑的专用防空洞,从既有设施里租房间比较不容易引人注目。」嗯,的确,要是市中心有一栋主人不明,用途也不明的大楼会非常醒目。由于是会员制,可以保障住宿客人的品质,就某种意义上也可说是一种合理的安全措施。
慧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没看到八代通和朝仓的身影,也许他们贴心地移动到其他房间去了。茶几上放著钥匙和钱包,便条纸上写著:「有事就到○○号房来。女性(?)们在△△号房。」
慧缓缓地起身前往浴室。冲著热水澡,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无从宣泄的焦躁感也稍微减轻了一些。正如八代通所言,在情况稳定下来之前,除了静观其变之外别无选择,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导致所在地暴露毫无意义。
慧擦拭著头发,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视。当地的新闻、综艺和音乐节目陆续出现在电视上。想当然尔,慧完全听不懂节目内容在说什么。他茫然地看著看著,不久后电视上开始播放碳酸饮料的广告,气泡破掉的声音和冰凉的水滴让饮料看起来非常好喝。他突然感到口渴,打开了冰箱,想看看旅馆有没有供应饮料。
(居然是空的。)
橘色的灯光照亮空荡荡的冷藏室。就连制冰盒里都乾乾净净。
再看看客房服务的本子,上面全是酒类,找不到他想要的那款饮料。尽管上头写著Soda,但是他想起以前在上海的旅馆点了同样的东西时,送来的是完全没有甜味的气泡水。虽然不晓得蒙古的苏打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是他不想重演同样的错误。
(去买吧。)
记得大厅有贩卖部,一直闷在房间里也只是徒增忧郁,就当作出去走走散心吧。
穿上便服,拿起钱包,慧关掉电视和冷气的电源后走出房间。
「啊。」
锁门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浅桃红色头发的少女快步走了过来。
「慧。」
「嗨。」
「你要去哪里?」
「去买点东西。你呢?」
「我想来看看你的情况。因为你一直睡,我很担心。」
慧将钥匙收进口袋里,转头对她耸耸肩。
「托你的福,我的疲劳消除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算叫我再来一次长途飞行也没问题。」
「那可以再去一次蒙古餐厅吗?」
「那个就先别了。」
好不容易才忘掉的说,食欲一下子都没了啊!
「不过,我想喝点东西。你要一起来吗?我打算到一楼的贩卖部看看。」
「要。」
格里芬小步小步地走到慧身旁,玻璃珠般的眼睛直仰望著他。
通过走廊后进入电梯,来到一楼之后,迎接他们的是柔和的古典乐。大理石地板上映照出吊灯的灯光,高级的沙发对面可以看见兑换货币的柜台及服务台。身著制服的女性服务人员略显无聊地打量著四周。
贩卖部位于墙边,有时装店、特产店和熟食店。熟食店的店面前陈列著报纸和香菸,让慧联想到日本的便利超商,停下了脚步。他踏进狭窄的店内,物色起陈列柜,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万国共通的红色包装碳酸饮料。他拿了一罐,转头问格里芬:
「你呢?有没有想要什么?」
「优酪乳。」
「是哪一个呢……」
完全无法把产品名称和内容物连结起来。有些从颜色上看起来很像,但不晓得实际上是什么东西就买简直像在赌博。犹豫到最后,慧拿了一瓶包装上写著BIFIDO–YOGHURT的饮料。反正上面写的字看起来很有比菲德氏菌的感觉,应该不是八竿子打不著关系的东西吧。
又选了几样点心零食后,慧把商品拿到收银台,用不熟悉的图格里克纸币结完帐时,格里芬一直看著隔壁的商店。
「怎么了?」
「可爱。」
格里芬指的地方展示著一套色彩缤纷的民族服饰。有点像旗袍,但是剪裁很宽松。腰部系著一条带子,看起来也像是日本的和服。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衣服吗?跟你平时的穿著风格很不一样耶。」
「看起来很暖和,我喜欢毛毛软软的。」
「像是绒毛布偶装?」
「我想被它包著睡觉……」
那只是喜欢棉被而已吧?慧忍住吐槽,凝神细看那套服装。胸口处挂著Feel free to try this on的牌子,用手机终端翻译的结果是「可供试穿」。嗯。
「你要穿穿看吗?」
格里芬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圆滚滚。
「我没有那么充裕的经济能力,就财政上来说不可能。」
「不,只是试穿而已,不用花钱。」
慧示意她看上面挂的吊牌,她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些单字看。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她转过头来点点头。
「OK,那就走吧!」
朝店里的人招招手,比手画脚地询问是否可以试穿之后,女性店员笑容可掬地同意了,并且把格里芬带进更衣室。
「喔!」、「喔!」的声音从更衣帘后传来。短裤伴随著衣物摩擦的声响掉到地上。赤裸的双足僵硬地动来动去。看来她是第一次让别人帮忙穿衣服,踩著完全谈不上优雅的舞步,前后左右地转著圈圈。
「呜喔!」
发出了很惊人的声音耶,不要紧吧?
慧担心地等著时,更衣帘打开了。一道娇小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丝绢质地在白色灯光的照明下熠熠生辉。
(唔……哇!)
空气雍容华贵,彷佛有一大朵花儿盛开了。金色的刺绣、帽子上的宝石和长长的流苏缀饰将大气点缀得鲜明亮丽,被拢到前方的头发孕藏著光芒,带著忧郁的眼睛看著这边。
好惹人
怜爱。娃娃般的少女抬起脸庞,气若游丝地张开唇瓣说:
「好重。」
一开口就是这个吗?慧瞬间幻灭,但还是再度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很适合她。大概是因为她的容貌原本就如梦似幻,就算穿上非日常的装束也完全不会撑不起来,反而更凸显了白皙的肌肤。她总算站直了身体,捏著袖子张开双手,「嗯。」的一声挺起胸膛。
「怎么样?」
「嗯……还不错啊。」
慧的脸红了起来,视线无法控制地飘来飘去。不,老实说是「很可爱」,不过当著面告诉对方太难为情了。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诚实地赞叹起来,说出:「不妙!好可爱~拍照,拍照!」之类的话。
太破坏既有形象了。
不过,即使只有含蓄的赞美,格里芬也十分开心。她紧抿著嘴,看到镜子里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每次转起圈圈,洋装的裙襬就翩翩摇曳。
店员笑容满面地上前说了几句话,虽然语言不通,但可以大致上明白她在说什么。「真是太适合了!」、「要不要买个礼物送可爱的女朋友啊?」
慧诚惶诚恐地问了句:「How much?」听到的价格是目前所持现金的几十倍。
再见。
就在他摇头的瞬间,他看见摆放饰品的商品架,上头陈列著不少富有民族色彩的小配件。
慧走近商品架确认几项物品的价格。嗯,这个价位好像还能接受。
「格里芬。」
慧招招手,将架上的其中一个商品递给她。格里芬歪了歪头。
「手套?」
「外面很冷嘛。如果是这个,我就能买给你了,但也要你喜欢啦。」
手腕上的皮草和点缀在整体上的刺绣很可爱,格里芬端详它,然后问:「那慧呢?」
「慧不买手套吗?」
「我?我啊……」
他喜欢更简约一点的设计。不过也罢,说不定会在寒冷的夜晚里移动,要是遇上紧急情况,手却冻僵就不妙了。
「那就买两双……可以吗?」
「嗯。」
慧请店员结帐。格里芬戴上手套后盯著手掌,然后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是一对。」
她的嘴角绽开笑意。
「跟慧一起,用一样的。」
(咦?)
慧住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格里芬笑了。她露出自然的笑容,彷佛平时的面无表情全是错觉。
怦咚──心脏高声跳动,喘不过气。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那、那我在外面等,你去把衣服换下来吧。不要傻呼呼地忘记自己的衣服喔。」
「好。」
格里芬老实地点点头,回到更衣室。慧摀著胸口等待甜美的气息远去。心脏怦怦跳著,气温不怎么高,身体却在发热。怎么搞的?我到底是怎么了?悸动太强烈,背后搔痒难耐。
慧走出店外深呼吸。等一下,这是那个吗?常在连续剧或漫画里看到的Fall in什么的吗?不会吧,居然在这种时候,再怎么说都太搞不清楚时间和地点了。我们正四面受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抓耶!结果我却在这里酸甘甜,心痒痒,呜哇!
「你这是什么怪表情,演默剧吗?你从刚才开始就太好笑了,小哥。」
听到这阵低哑的嗓音,慧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转头一看──是橘发少女。少女半眯著大大的眼睛,搔搔脑袋。
……
啥?
「裘、裘拉薇丽克!」
慧尖叫著往后退,转身想向店内的格里芬示警。
「啊~慢著慢著。用不著担心,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不打算打架,也不打算进行麻烦的口舌之争。所以你冷静点,在大厅里喧哗会打扰到其他客人吧?」
裘拉薇丽克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加害之意。的确,在她身上没看见武器类的物品,附近也没有可疑的人影。
「懂了吗?那就放轻松一点,别露出那种像看见杀父仇人的眼神。是说,站著太累了,要不要到那边的沙发上聊聊?」
「你是来干嘛的?」
慧明显紧张地问。说到底,从她有办法轻易地侵入会员制的旅馆来看,不能轻忽大意。就算她一声令下,有俄罗斯的特殊部队冲进来也不奇怪。大概是发现了慧不肯放松警戒,裘拉薇丽克叹了一口气。
「不相信我呢~唉,也罢,那就在这里说吧。我有两件要事要说,首先是中午那件事。不好意思啊,我意气用事了。」
她低头道了歉。看到她头顶上可爱的发旋,慧大出意表。
「我本来并不打算采取那种态度,想要更绅士地跟你们见面,但有个让人火大的家伙。」
裘拉薇丽克别扭地噘起嘴。她在说法多姆吗?嗯,的确,那家伙不在场的话,情况应该会更不一样。
「你是特地过来说这个的吗?」
裘拉薇丽克皱起眉头。
「这很重要吧。我可不想害俄罗斯的阿尼玛,被人认为是破坏对手用餐时间也不以为意的大老粗。就算对方是敌人,做错事就该承认。这是我们的作风。」
还扯到作风来了。
看来她是个性格有点复杂的人。自尊心高又冲动,有自己独到的正义感。合得来也就罢了,踩到地雷似乎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慧有点谨慎地催促她说:「然后呢?」
「你刚才说有两件要事吧?刚才的道歉我明白了。还有另外一件事呢?」
「……」
裘拉薇丽克别开视线,一改先前的旁若无人,露出客气拘谨的表情。她张了张鼻翼。
「我想打听贝儿库特的事情。」
简短地低语。
「中午原本也是为了这件事去见你们的。关于那家伙在日本受到的待遇,我有些实在无法释怀的地方。你们当初到底打算对她做什么?」
「什么打算?」
「少装蒜了。你们知道贝儿库特的能力吧?妥善运用那家伙的话,何止周边国家,说不定连美国那种超级大国都能放倒。结果你们却把她带到空无一物的海上,就这样把她发射到外太空去了。我实在搞不懂,难道你们想把她改造成卫星轨道武器吗?」
「才不是那样。」
谁想出于个人喜好想把她送上天啊。如果可能,慧至今依旧希望她留在身边,与格里芬三个人一起再度漫步在小松的街道上。这个愿望之所以无法实现没有其他原因,全是因为自己一行人的作战计画太天真了。
「我们只是想争取时间,解除她身上的『诱蛾灯』机能。」
「啥?」
裘拉薇丽克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解除『诱蛾灯』机能?她可是为此打造出来的阿尼玛耶。」
「所以说!」
慧感到徒劳无功的同时向她解释。或许对俄罗斯的阿尼玛来说,同类只不过是用完即丢的工具。就算之前的友机说她是自爆兵器,贝儿库特大概也能接受,说著「好,是这样啊。」可是,至少贝儿库特对她自己的样子感到苦恼,她渴望著笼子外面的人生。
慧把他们相遇之后的来龙去脉、贝儿库特重拾记忆、八代通的决定与计画告诉裘拉薇丽克,她听完之后,表情变得呆若木鸡,喘不过气似的吐出一口气。
「你们想把她变成一个普通的阿尼玛。」
「对。」
「为了让她活下来──仅此而已。」
「是啊。」
想瞧不起我们的话就尽管那么做吧。反正战斗狂八成无法理解。
然而,裘拉薇丽克神情严肃地盯著半空中,紧抿著嘴巴沉默不语,平静下来的双眼里静静地反射著吊灯的灯光。
怎么了吗?慧有点担心时,看见她闭著眼睛,扬起下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跟她……只见过一面。在造访新西伯利亚航空飞机工厂的时候,一场高官贵宾云集的典礼上。我和拉丝特裘卡也被打扮得花里胡哨地站在台上。当时我在舞台旁看到了她。一个纯白色的,彷佛将世上所有污秽全部洗去的阿尼玛,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看著我们。」
「……」
「那是一双向往光明的眼睛,只有那双眼睛留在我的记忆里。结果到头来,我还是没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渴望著什么。不过……这样啊,即使只是短暂的一阵子,但她在日本找到了她的容身之处啊。」
裘拉薇丽克垂下目光。
「作为祖国的守护者,我完全无法理解你们的行动。保护国家是我们的使命,能用的东西就要全部拿来用。如果杀掉贝儿库特能够打倒上百万个『灾』,那我认为我们绝对应该那么做。不过──」
橘色的脑袋低了下去。
「感谢你们有尊严地对待她。即使她是个那样的阿尼玛,但依旧是我们的妹妹。因为我不想听到她被拆解掉做情报解析,或是被当成拋弃式的炸弹。」
「你……」
出乎预料的反应。就在慧僵住的时候,有人叫了一声「慧」。
格里芬目瞪口呆地站在商店门口,灰色的眼睛交
互看著自己和裘拉薇丽克。
橘发的阿尼玛站起身来,泰然自若地回望格里芬。
「提供你一个情报吧,小哥。」
她依旧看著别处,低声说:
「乌兰巴托的主要街区导入了俄国制的交通管制系统。表面上是用来取缔违规车辆和防止交通堵塞,实际上追踪的对象却不只是车辆。只要变更监视摄影机的模式,也可以持续拍摄人类。」
「!」
「要逃的话最好快一点。你们揪出采矿公司里的鼹鼠了吧?蒙古政府里的亲俄派打算趁还不算太晚时收拾你们,似乎已经做好不惜动用粗暴手段的觉悟。唉,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要是让你们离开乌兰巴托就追不到行踪了,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
「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事?看到慧不加掩饰的困惑,裘拉薇丽克哼了一声。
「因为我讨厌战斗机之间的战斗被地面上的事搞得乱七八糟。即使正面交锋,我们也能打倒你们,不需要政治或谋略的帮助。」
「况且──」她看了过来。
「也是谢谢你们为贝儿库特所做的一切。这样就两不相欠了。下次在空中相见时,我会毫不留情地击落你们。我的仁慈不会有第二次,给我好好记住这一点。」
裘拉薇丽克说声:「掰啦。」后挥手离去,娇小的身影融入大门外的黑暗里。卸下紧张感之后,周遭的音乐重新回到耳边。
「慧,刚才那是?」
格里芬像解除了定身咒般跑过来,混乱与疑问在小脸上打转。然而,现在没有时间慢条斯理地解释了。如果裘拉薇丽克所言属实,时限现在正迫在眉睫,他们就快失去逃生之路了。
「该回去了。」
慧拉起戴著手套的手,跑向电梯。格里芬似乎想问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巴,默默地跟在后头。
到达蜜月套房所在的楼层,穿过走廊来到法多姆的房间前后,慧按下门铃。
没有回应。
「是这个房间吧?」
格里芬点点头,而慧再按一次门铃。奇怪,她外出了吗?可是过来的路上都没有碰到她,环顾四周也没发现其他人影。慧心里忐忑不安。
「喂,法多姆!你在吗?回答我!」
慧用拳头敲门,重复三次之后,他低头看向格里芬。
「有钥匙吗?」
「有。」
「帮我开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格里芬在短裤的口袋里摸索,掏出房卡插进门上的插槽。哔!──短促的电子音效响起,门锁解除。连转动门把都令人著急,慧推开房门,几乎是一头冲进室内。
「法多姆!你没事吧!」
绿发少女在他大叫的方向前面。用浴巾遮著胸口,正要从浴室里走出来。白嫩光亮的肩膀和腰线微微泛著红晕。
视线交会。
难以言喻的沉默充斥现场。
「……」
「慧先生。」
她的声音寒冷如冰。
「你是故意的吧?」
「抱、抱歉!对不起!」
慧连忙走出房间,反手关上房门并仰望天花板。心脏在怦咚怦咚地狂跳。出大事了,惨了。不同于在戴高乐号上的时候,这次真的糗了。完蛋了,要被杀掉了,会在肉体上及社会上同时被抹杀。
「干嘛?吵吵闹闹的,是在吵什么?」
八代通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后面跟著一脸疑惑的朝仓。
「鸣谷?还有格里芬,你们在做什么?忘记带钥匙,被锁在门外了吗?」
「不是。」
格里芬摇摇头,一脸为难至极的表情说:
「慧说想偷看法多姆洗澡。」
「才不是!」
拜托你,不要把结果与目的混为一谈!那么大声地破门而入的偷窥狂,变态等级太高了吧!人格会被怀疑的。果然,八代通一脸凝重。
「我说你啊,格里芬就算了,那家伙我不建议喔,毕竟她是会趁你在床上平心静气地睡著时砍掉你脑袋的类型。另外,伊格儿比较不会有后续纠纷。」
「你在说什么啊!」
「还是说是那个?你是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捅一刀的风险当成调剂,很享受这种情趣的类型?那我就不阻止你了,毕竟每个人的夜间嗜好因人而异。」
「就说了!」
就在慧说著「不是这个样子!」否认此事的时候,房门开了。一脸阴沉的法多姆走了出来。她穿著平时的高腰裙及衬衫,环顾眼前排排站的众人。
「我可以认为这是解决我愤怒的场合吗?还是要我把愤怒换成忍气吞声,放著生怨恨利息的场合?」
「大概是要先厘清状况,看看是否能酌情处理的场合吧。鸣谷,有什么想说的话最好快说,趁被害者对你的观感还没变得更糟糕的时候。」
还观感咧。
是在公开审判吗?慧这么心想,但也很感激能有个解释的机会。总而言之,他先向法多姆道歉,感受著抗议的目光说明现在的状况──在乌兰巴托架设的监视系统、亲俄派的动向以及目前他们正在逐渐失去逃离的时间。
八代通大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里也该说是冷战中的柏林的政治都市了。不愧是只用一代就让史上最大的帝国分崩离析的民族,对外态度也是千变万化啊。」
「别佩服他们了,我们快点逃吧!距离我们刚才从大厅上来,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不可能是──陷阱吗?」
法多姆提出异议。
「比方说,打算等我们离开旅馆后一网打尽。」
情报来自裘拉薇丽克这点应该让她心有芥蒂,她一副非常怀疑的样子。然而,八代通摇摇了头。
「那个阿尼玛轻而易举地通过了旅馆的安保系统吧?假如她是带著恶意接近,那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被枪口团团包围了。换作你会怎么做?在掌握到对方的所在地,随时可以投入战力的状态下,你会只为了告知这个事实而跑来吗?」
「不会。」
「那就代表这真的是个纯粹的警告。好了,朝仓秘书,有逃脱的手段吗?你应该不会叫我们接下来各自英勇奋战,打出一条活路吧?」
「是不会。可是,我们不清楚对方的动向,必须稍微思考一下要逃到哪里,又该用什么方法逃。」
在他叹气的瞬间,简讯的通知铃声响起。朝仓看向手机终端,咂舌一声。他对众人点头说一句「失礼。」后走进法多姆的房间,凑到窗边并低声咒骂。
「怎么了吗?」
慧随后跑上前,朝仓抬起一只手制止他,以手势示意他离开窗户正前方,然后指向外面。
夜晚的街道上停了好几辆小型巴士,蒙著脸的男人们接二连三地从后车门下车。他们穿著令人联想到战术背心的夹袄和军靴,手上拿的东西怎么看都是枪。看似队长的男性大大挥动手,手下人员纷纷散开。
「是蒙古白色纳粹十字,一个新纳粹主义的民族主义组织。他们平时是以中国人、韩国人的商店为下手目标,可是……大概是被什么人煽动,盯上了我们吧。那是一群脑子一热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的家伙,很危险。」
说话的期间,毁损物品的声音响起。大门似乎被破坏了,尖叫与枪声同时传来。
八代通问:「怎么办?」,朝仓则揉揉眉心。
「地下室可以通往隔壁大楼的停车场,我们从那里搭乘预备的车子逃走吧。登录时用的身分是跟日本大使馆毫无关系的人员,追踪起来应该很困难。我们尽快离开乌兰巴托,到嘎丘尔特一带跟蒙古政府接洽。一个国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这种暴行视若无睹,只要争取到时间,情况就会变得对我们有利。」
「我现在倒是希望他们来查我了。」
八代通咒骂著离开了窗边,拿起四散在床上的行李丢给格里芬。
「要走喽。鸣谷,你也去拿你的个人物品,尽量小心别留下痕迹,两分钟后在这个房间前面集合。法多姆,你可以动身了吗?」
「拜某个人所赐,我已经准备万全了。」
唔!
慧听出她的话中带刺,但也开始行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看到的所有私人物品都放进包包里,确认垃圾桶里没留下什么奇怪的东西后离开房间。八代通等人已经在走廊上等著了。楼下传来震动与骚动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声音感觉比刚才更接近了。
朝仓将手机终端收进胸前的口袋里。
「我们搭货梯吧,走这边。」
一行人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奔跑,前往与载客电梯相反方向的楼梯间。打开紧急出口,进入后方工作区后,一行人头上顶著裸露的管线和白色灯管,操作电梯的配电箱。
停下脚步后,慧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声。一想到背后的紧急出口门会不会随时被推开?敌人会不会大举来袭?慧就难以镇定下来。也许是周遭机械所散发出来的热气中所致,汗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
「慧。」
格里芬抓住他的衬衫袖子。听到她不
安的声音,慧安抚道:「没事的。」时,突然发现她的手包裹在色彩鲜艳的质料里。
「什么啊,你还戴著它啊?」
「这是慧买给我的。」
「是没错啦。」
「我很宝贝它。」
真是令人感激……不过,搭乘子体的时候记得脱掉喔,不然就无法进行直接连接了。
铃声响起,铁灰色的墙壁分开,泄漏出蓝白色的灯光。慧拉著格里芬的手进入货梯后,朝仓迅速地打开配电箱的下方,插入钥匙并输入了几个密码。接著,显示楼层的灯号熄灭,只留下B1。看来是切换成直达模式了。货梯门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开始下降。
四秒,五秒,六秒。
令人以为是永远的沉默持续到最后,G力消失,抵达目的地楼层。货梯门开启,冷空气侵袭进来。
「稍等一下。」
朝仓率先走出去确认周遭情况,他来回张望几次之后,朝众人示意:「没问题。」
看到朝仓招手,一行人随后跟上。穿过有如迷宫的通道,打开紧急出口后就是停车场。用混凝土灌浇而成的空间里停放著轿车和货车,左手边远处设有斜坡,街道上的光线从斜坡上照射进来。
太好了,敌人的魔掌似乎还没伸到这里来。
就在慧松一口气的瞬间,法多姆出声说:
「请等一下。」
琥珀色的眼睛眯起,她抬起单手制止己方一行人的动作,往前踏出一步,紧盯著混凝土空间的深处。
「有人在那里。」
「咦?」
凝神一看,车子后面有东西在动,以缓慢不稳的动作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身穿制服的女性。她用手按著衬衫下的肩膀,拖著有如千斤重的一条腿,看起来好像受伤了。慧对她的侧脸有印象。是在哪里见过?慧搜索记忆后大吃一惊──她是服务台的女性工作人员。对方筋疲力尽地看向这边。
「什!」
她露出来的半张脸肿得惨不忍睹,用手按住的肩膀也染著血。她被袭击者攻击了吗?就在慧连忙想要跑过去的时候──
「不要过去!」
八代通出声喝止了他。慧转头问:「为什么?」后吓了一跳。白袍男性的脸上出现可说是狰狞的表情。
「那是对方洒的饵,别上钩了。」
「咦?」
也许是发现这边没有动作,女子放心地垂下肩膀。
不久后,她挺直腰杆抬起手臂,露出虚弱的笑容指向车子后面。这一瞬间,枪声响起,女性飞了出去。
慧一时间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眼睁睁地看著女性在他面前以慢动作倒下。这彷佛是一个信号,武装集团纷纷从暗处现身,一边对著无线电高声大叫一边举起枪。
「发什么呆!快跑啊!」
慧被人推著肩膀,踉踉跄跄地躲到柱子后方。女性最后的模样烙印在他的眼帘上。她死了,被杀了?为何?为什么?
「她八成是在拷问下招出了这个地方,最后被当成诱饵利用吧。如果我们因为担心她而跑过去就会被一网打尽;要是我们没过去,她就会因为失去用处而被杀掉。事情就是这么单纯。」
法多姆平淡地回答,彷佛所有感情都从那张白皙的脸上脱落了。
「这……算什么?」
「是现实,剥掉道德和伦理之后的人类社会本质。自己以外的性命没有同等的价值,将尸体做成沙包,把俘虏派去挡子弹,让小孩冲进地雷区。嗯,极其合理的判断。慧先生,道德观这种东西呢,充其量是日常和战场后方的奢侈品。」
「怎么会……」
「八代通先生!这个!」
朝仓把一项东西丢给八代通。是车钥匙。他自己则放慢脚步,伸手探进怀里,掏出漆黑发亮的金属物体──是手枪。朝仓拉开滑套,扬扬下巴。
「那边那辆Range Rover。麻烦你去把它开过来,我来拖住他们。」
「你一个人吗?」
「请不用担心,比起当间谍,这方面我更熟练。」
话还没说完,朝仓就扣下扳机。一声枪响,让从几十公尺外往这里接近的男性翻了一圈。接著又是一发,讲无线电的男性倒下。
就在慧瞪大双眼时,一声斥责传来:「慧先生!」法多姆追著八代通的背影而去,而白袍男子已经跑得相当远了。
慧连忙跟上。朝仓一边持续开枪一边稳步后退。敌人的子弹到处乱飞,被打凹的混凝土化为粉尘,模糊了视野。
就在慧拚命奔跑的时候,引擎声在柱子对面响起──刺眼的光芒射入眼睛,金属制的庞然大物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朝他逼近。
后车门敞开著,绿发少女从后座探出半个身体来。
「慧先生,朝仓秘书!快上车!」
慧跳上减速的Range Rover。先是自己,再来是朝仓。他刚呼出一口气,下一秒脸上却没了血色──少了一个人。没看到桃红色头发少女的身影。
「请等一下,格里芬呢?」
慧环顾四周,在柱子对面看见穿著斗篷罩衫的人影。她大概是在一开始的混乱中慢一步开始逃离,现在正拚命往这边过来。
「八代通先生!」
「我知道!快让她过来!」
枪击变得更猛烈了,好几发子弹打在车身外板上。慧缩著脖子与朝仓交换座位,朝格里芬伸出手,高声叫道:「快点!」
「就差一点点了,加油!」
呼!呼!慧感觉得到少女的气息,玻璃珠般的眼睛晃动著,距离迟迟无法缩短。快点,快一点!求求你了!
「爸爸!右边!」
法多姆发出警告。武装士兵从其他出入口涌了出来,比之前的那一群人还近。看到我方的身影之后,对方进入射击姿势,其中一人举起了圆筒形的武器。
「榴弹发射器!」
法多姆的叫声与强烈的G力重合,车子跳跃似的往前进了好几公尺──是八代通连续紧急加速又紧急煞车的缘故。千钧一发之际,失去目标的敌弹直接命中左后方的车辆。一声轰隆巨响,烈焰冲天,引擎盖飞了出去。烧得赤红的空气从侧边扑来,粉尘如散弹般袭来。
「混帐!还真是盛情款待啊!」
「还有一次!」
一看之下,敌人正在将炮弹填装进折管式的炮身。大概是不太熟练的缘故,对方调整了好几次角度。朝仓从车窗缝隙击发子弹,但敌人的动作没有停止,开一枪就会有十倍以上的铅块打回来。
「喂!格里芬还没到吗!」
听到八代通的怒吼,慧咬紧牙关。她已经来到只剩下一点点距离的地方。还有三公尺、两公尺、一公尺。
「爸爸!手榴弹!要来了!」
敌人架起发射器,完成发射准备,空荡荡的炮口对准了这边。
「到极限了,要走了!」
引擎发出轰鸣声。格里芬伸出手,慧也拚命地伸长了手臂。车子向前驶动,双方碰到了指尖。太好了,赶上了!接下来只要全力把她拉上来──
「啊。」
少女的身体一歪,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快要握住的手松开来,慧连忙探出身体,拚命伸出去的指尖也只抓到了布料。手套滑落,而格里芬摔倒,只剩一块色彩缤纷的布料留在他的手中。
「咦?」
灰色的眼睛愕然地看著自己,桃红色头发的光辉渐渐远去。紧握在手上的手套与她的脸重叠,几十分钟前的光景闪过眼前。
──跟慧一起,用一样的。
「格里芬!」
呼喊声被车子的排气声盖过。
以熊熊燃烧的火焰为背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