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格尔衷心地对能与马斯哈和奥杰重逢感到喜悦,但环绕着他们周遭的现况让他依旧无法放松。就如同克雷伊修所计算的,只比较数量的话,墨吉涅军的人数还是将近堤格尔等人的三倍。
他们让伤者退居后方,难民们则在其后面保护伤者,努力重组阵型。当他们正在揣测敌方的行动时,只见墨吉涅军沿着街道不断往后退,最后消失在阿尼亚斯的砂岩另一头。
尽管如此,堤格尔等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戒,但就在此时,出现了一名墨吉涅军的使者。堤格尔考虑了一会儿,决定由自己、琉德米拉和马斯哈三人接见那名使者。
因为若是琉德米拉也在场,便能让使者产生他们有吉斯塔特军支援的印象,而若是交涉过程陷入瓶颈,马斯哈或许可以给予建言。
而卢里克和杰拉尔两人都已相当疲倦,奥杰也必须负责统合贵族们,是以无法抽身。
结果,被迎进营帐里的使者却是这么说的:
「在此谨代表墨吉涅王国王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向诸位传达其旨意——冯伦伯爵,对于您英勇奋战的态度、统帅诸贵族和骑士们的人望,以及守护人民的气魄,我打从心底感到钦佩。原以为布琉努是个轻视弓箭的国家,看来是我大错特错了。您那足以越过布满战场的众多士兵头顶、准确地射穿目标的弓术,与我国自古流传的『流星落者』之名极为相称……」
所谓的流星落者亦即「连流星也能射落之人」,在墨吉涅是用来赞誉优秀弓箭手的称号。但知道这件事的堤格尔,内心却五味杂陈。
——身为「银色流星军」的指挥官,却获得了这样的称号……
这时使者依然继续吐出赞扬的话语,罗列许多让听者也不禁感到厌烦的华丽词藻,甚至以承认自己的失败来称赞堤格尔,并在说完这些话后便立刻离去了。
琉德米拉虽然在心里冷冷地痛骂着,但表面上还是相当有礼地应对。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墨吉涅军再战了,不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堤格尔。」
在使者离去后过了约二十秒,马斯哈轻拍了一下堤格尔的肩膀。
「你赢得胜利,成功保护人民了。」
「……他们的话可以相信吗?」
「应该错不了吧。就算是陷阱,敌人也离得太远了。」
看到老伯爵的笑容,堤格尔才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马斯哈卿,不好意思,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另外,我也想拜托您在我休息时,代我处理各项事务。」
「嗯,你的确是一直不眠不休地在战斗呢……包在我身上吧,好好休息。」
马斯哈摸着灰色的胡须点点头,愉快地踏出营帐。
站在堤格尔身旁的琉德米拉也打算向他告辞,返回奥尔米兹军的阵营,但她甫一开口——便惊讶地瞪大双眼。
只见堤格尔的身体突然一歪,就这么倒在琉德米拉身上。
「等……怎、怎么了!?」
娇小的琉德米拉根本不可能支撑住突然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的堤格尔。在一道小小的惊呼声后,琉德米拉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值得庆幸的是地上铺着绒毯,所以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啊——」
琉德米拉抓着堤格尔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并臭骂他一顿时,耳里却突然传来阵阵打呼声。
堤格尔已经完全进入梦乡了。
——要不要用冻涟戳醒他呢?
琉德米拉心里这么想着,偷看了堤格尔的睡脸一眼。她脸上的怒火逐渐消失,转以认真的神色审视着堤格尔。他的头发相当凌乱,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和冻伤的痕迹,眼睛周围和脸颊都带着浓浓的倦意。
「……因为你一直在战斗呢。」
从特里托尔带着军队快马加鞭地赶了十几天的路,潜入满是砂岩的阿尼亚斯继续战斗,即便战场转移到奥尔梅亚,这名少年依旧奋战到最后一刻。而且,他总是面对着数量以万人为单位的敌军,其压力之沉重想必非同小可吧。
「怎么了吗?」
从营帐外传来士兵询问的声音。应该是听到了堤格尔倒下时造成的声响吧。琉德米拉向士兵表示没什么事,士兵便不疑有他地退下了。
即使在他的耳边大声说话,堤格尔也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琉德米拉微笑了一下,便换了个姿势紧抱住堤格尔。
「你所谓的坚持,我确实见识到了。」
琉德米拉这时打从心底觉得帮助堤格尔是正确的。
从两人这次见面起,她就开始在心里盘算卖他人情,所以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牵线。之后堤格尔毫无疑问地会拥有庞大的势力,而就他为人诚实守信这一点看来,这次卖给他的人情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回报了吧。
但对琉德米拉而言,就算没有这层考量,堤格尔还是侗让人颇有好感的对象。她打从心底为这点感到高兴。
「你已经非常努力了,表现得很好喔……堤格尔。」
最后的「堤格尔」这个称呼,是因为她想起艾莲都是这么唤他的。实际说出口之后,感觉比想像中要来得让人心情愉快,但另一方面也因为莫名的害羞而双颊泛红,胸口热了起来。
回想起来,即使是同为战姬的苏菲或莎夏,她也未曾以昵称呼唤她们。更别说是亲密地与异性以昵称互相称呼了。这在她十六年的人生中是从未曾有过的。
从小,人们就因为她身为战姬之女的身分而对她表现得毕恭毕敬,而在成为战姬之后,他们的态度也没有改变。琉德米拉自己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不过……偶尔为之或许也不错。
堤格尔手上有着能与龙具抗衡的神秘黑弓。从这点来看,他其实可说是与战姬对等的存在。
琉德米拉露出浅浅的微笑,温柔地抚摸堤格尔的头发。
「好好休息吧,堤格尔。」
片刻之后,琉德米拉也全身放松,跟着堤格尔躺下来,没多久就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约半小时后,杰拉尔为了征求堤格尔的意见而来到营帐,却看到两人抱着彼此在绒毯上熟睡,便决定装作没看到,离开了营帐。
不仅如此,杰拉尔还告诉看守的士兵堤格尔正在休息,直到明天早晨前都严格禁止让其他人进去,若是无论如何都要求见,必须先通知自己,补充完这句后,他就神情愉悦地离去了。
◎
或许该归功于杰拉尔的贴心,堤格尔醒来时已经是隔天凌晨了。他隐隐约约察觉自己摸到了某个温暖的东西,但因为周围光线昏暗,堤格尔自己的意识也还有些模糊。
于是他有好一阵子只是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个物体,觉得它摸起来真是柔软。他的意识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直到一股甜腻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耳边传来夹杂了细微声响的叹息时,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堤格尔睁开双眼,过了一段时间才习惯笼罩在营帐内的黑暗,也同时让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这温热的东西究竟是……?
堤格尔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认出了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人是琉德米拉,而且自己的左手不仅环抱住她的后背,右手还正在揉捏她的胸部。所以堤格尔脑中才会浮现「好柔软啊」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想法。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喘息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堤格尔口中发出了如打嗝般的惊叫声,抚摸着她胸部的右手被一把抓住。
琉德米拉缓缓睁开双眼。
「原以为你睡迷糊了所以不想跟你计较……但你为什么摸得这么起劲?」
「因、因为觉得很柔软……?」
他的脑袋顿时反应不过来,在回答时不由得提高声调,反而像是疑问句。
但他的确只想得到这个理由。虽然他想到可以把自己的行为比喻成长毛狗的身体摸起来很舒服,会让人忍不住将脸埋进去的情况,但感觉这种话只要一说出口,自己就会立刻倒大楣,所以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那——你身体的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
琉德米拉冷冷地看向堤格尔的腰部以下。眼前的情景就算如实说明,想必对方也绝对无法理解,更遑论接受了。
「……可、可以稍微等一下吗?只要吹点冷风就会恢复正常了。」
「需要我帮你一把吗?用冻涟的话,只要一瞬间就能解决了,虽然可能会冻到坏死而直接断落也说不定。」
堤格尔对此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缓慢地坐起身子不停地向她道歉。
「——唉,算了,睡在你身旁的我或许也有错吧。」
从堤格尔开始道歉算起,大约过了一千秒后,琉德米拉才这么说道。总而言之就是只要反省和道歉就能获得原谅,要说这处罚很轻微也没错。
「你愿意原谅我吗?」
堤格尔一脸惊讶地问道,琉德米拉则一边叹气一边点点头。
「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啦。本来是想砍断你一只胳臂的,这次就姑且原谅你吧。」
堤格
尔立刻向她道谢。琉德米拉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站起身来拿着冻涟往营帐外走去。此时她突然回头看向堤格尔。
她的脸看似浮现一抹红晕,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毕竟营帐内没有点灯,或许只是堤格尔的错觉。
「去喝红茶吧,你也跟我一起来。」
于是堤格尔也站了起来,拿着黑弓跟在她身后。
当他们走出营帐,在微暗的天空下,映入堤格尔眼帘的便是近百座营帐和星星点点的篝火。冰冷的空气使呼出的气息在黑暗中变得雪白。
堤格尔唤来在一旁守卫的士兵,问起目前的情况。
「您问在您休息后有没有发生仟么事吗?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大部分的士兵也同样累倒了,所以顶多就是让还能行动的士兵在营帐集合并重组阵型吧。」
堤格尔再次体认到自己经历了一场激战。琉德米拉询问了奥尔米兹军扎营的位置后,便朝着那里走去,并理所当然地要求堤格尔同行,堤格尔也顺从地跟在她身旁。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在冷风飕飕的黑暗中,堤格尔一边走着一边对琉德米拉问这。
「首先是确认我的军队的情况。毕竟艾蕾欧诺拉还没回来,如果你愿意接受我提出的几个要求,也是可以再帮你一下——」
琉德米拉的话说到一半便硬生生地打住,锐利的眼神朝某个方向射去,堤格尔也跟着看向该处。
——那是什么……?
在绵延不绝的营帐之间有个人影。但堤格尔一看到他,背后便有一股强烈的恶寒窜过,全身笼罩着彷佛在黑暗中窥伺的感觉,让他顿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那是个比其他士兵或篝火的影子要来得更加深沉,且截然不同的存在。
「……据说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即使目睹怪异的景象,琉德米拉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还是比堤格尔要来得冷静沉着。不过只要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她的神情并不轻松,额头也布满汗水。
那个人影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接着就突然转过身,踩着安静的步伐逐渐远去。琉德米拉随即追了上去,眼神带着一丝紧张。堤格尔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加快脚步紧跟着琉德米拉。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以前母亲曾对我提过,那是类似死灵、怪物、魔物一类的东西……不过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琉德米拉手中的冻涟释放出白色的寒气,像是要保护主人般缠绕在她身上。
「总之不能放着不管……你也跟我来吧。」
她之所以停顿了一会儿才呼唤堤格尔,是因为在心里还有些顾忌。堤格尔也终于冷静下来,对她点了点头。
——怪物、魔物……我还以为那只会出现在传说里面呢。
他用力地握住手里的黑弓。现在堤格尔手中就有一把与传说无异的东西。更何况这番话是出自身鸿战姬的琉德米拉口中,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信度。
不知道为什么,士兵们全都对那个人影视若无睹,他踩着轻快的脚少,不断地往前走去。
——只有我们两个察觉到的话……代表他的目标不是琉德米拉就是我吗?
从琉德米拉所说的话来判断,对方很有可能是冲着身为战姬的她而来。但也不能完全屏除目标是自己的可能性。
堤格尔暗自下定决心,若真有什么万一,就算必须使用这把弓的力量,也一定要帮助她。
并不是为了守护她,而是要与她一同战斗。
堤格尔等人追在人影身后,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营地,来到了黎明前的草原上。
就在此时,人影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们。随着黑影逐渐转淡,眼前浮现一名年轻人的身影。他以绿色的布巾随意绕着黑色短发,生得一副中等身材,穿着一件衣襟和袖口都镶有毛皮的厚重大衣。
「——冻涟的主人也在啊。算了,无所谓。」
年轻人带着开朗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并摆出了极为奇特的姿势。他的双脚张得开开的,身体尽可能地向前倾。
「跟我来吧,少年。」
年轻人对堤格尔笑了笑,以不自然的姿势往地面用力一蹬,下一秒,他的身体就飞到了空中。那是人类无法仿效的跳跃能力。
「快退下,堤格尔!」
琉德米拉大喊一声,举着冰枪摆出迎战对手的姿势。
「你太碍事了,冻涟之主。」
男人露出了浅笑。琉德米拉瞄准随着重力落下的男人,狠狠地刺出冰枪。但男人竟以空手弹开了那足以轻易贯穿铁胄的一击。而且还利用弹开时的反作用力在空中改变姿势,朝琉德米拉的头部踢去。
蓝发战姬立刻转动手里的冰枪挡下男人的踢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堤格尔用弓射出了箭矢,琉德米拉也像在呼应他似地以冰枪扫向对手。
令人震惊的情景再次出现了。男人不仅空手挡住冻涟的枪尖,还张开大嘴并伸出舌头,将射向自己的箭矢击落。在那一瞬间,男人的舌头竟变得比堤格尔的手臂还长。
「什么嘛,真是有够普通的。」
男人语带遗憾地低喃着。他轻踢琉德米拉的枪尖,在空中转了一圈,降落在距离两人稍远之处。堤格尔和琉德米拉都顿时无法动弹。不论是他的手还是舌头,方才出现在眼前的景象都远超过人类的想像,带给他们极大的冲击。
「你……究竟是什么人?」
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阀道,男人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报上名号。
「渥加诺伊。我的同伴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堤格尔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个出现在传说中的怪物名称。
「根据我听过的古老故事,渥加诺伊指的是一种状似青蛙的魔物……」
琉德米拉谨慎地和渥加诺伊保持距离,同时这么说道:
「无论是你那非比寻常的跳跃力还是伸缩自如的舌头,都跟青蛙颇为相似呢。」
拥有魔物之名的年轻人并未回答她的猜测,只是耸了耸肩。
「冻涟之主,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哎呀,是吗?真不巧,我倒想跟你谈谈呢。」
「哦?要跟我谈什么?」
面对琉德米拉打趣似地口气,渥加诺伊也语带轻松地回道。琉德米拉露出无畏的笑容回答他:
「我手中的拉斐亚斯也被称为『破邪的穿角』,根据上一代战姬所言,这是用来讨伐魔物的武器。而现在我的眼前就有一只『魔物』。」
「哦,是吗?那你就试试看吧。」
渥加诺伊带着嘲讽的笑容对琉德米拉挑衅。堤格尔也跟着把箭放在弓上,但决定暂时保持沉默,仔细观察情况。
——那家伙要我跟他走,所以他的目标是我。
毫无道理可言的现况让他的思绪陷入混乱。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这个彷佛披着人皮的怪物盯上的理由。真要说的话……
——就是这把弓了。
自从堤格尔和艾莲合力射穿飞龙的那天起,堤格尔便一直觉得被手中的黑弓卷进一个无法理解的世界。还是说,这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决定的命运呢?是从自己使用这把弓的那一刻起?或者是从他诞生在这世上时就已经无法改变了?
——冷静一点。
他在心中责备自己。他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选择这把弓的,并非因为这把弓是传家之宝,也不是在父亲的逼迫下接受的。而且,自己虽然在接触到这把弓的力量时感到震惊,却没有因此舍弃它。或许正因为有这把弓,才能让他克服许多困难吧。
在堤格尔陷入两难的同时,琉德米拉和渥加诺伊的战斗依然持续着。
琉德米拉施展着精妙的枪技,但却全被渥加诺伊空手挡下、弹开或是闪过。虽然他的脸因为枪尖释放出的寒气而有些扭曲,但除此之外,不论是神情还是态度依旧一派从容,手上也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伤口。
另一方面,琉德米拉却显得气喘吁吁,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虽然一部分也是因为前阵子的疲劳尚未恢复,但比起体力上的消耗,与来路不明的对手交战更是大大削弱她的精力。
双方再次展开激烈冲突。琉德米拉和渥加诺伊双双后退,拉开距离。就在这个瞬间,堤格尔从箭筒抽出三支箭,一起用力拉弓射出去。三支箭全都准确地往渥加诺伊逼近,不只是琉德米拉,连被瞄准的魔物也对他俐落的技巧目瞪口呆。
不过,渥加诺伊的钦佩也只维持了一瞬间,他轻轻吸了口气,从口中吐出了某种东西,看起来像是有毒的紫色液体。这些液体飞散至空中,命中了所有射向渥加诺伊的箭。
在一阵彷佛水蒸发的恐怖声音响起后,堤格尔射出的箭矢全都被溶化瓦解,坠落地面。堤格尔和琉德米拉顿时明白他吐出的是带着强烈酸性的液体。
堤格尔一边拿出新的箭矢,一边奔向琉德米拉。她的呼吸依旧有些紊乱。
「你还好吗?」
「你现在还有空担心我吗?他的目标可是你喔。」
「看你还
能说这些话,应该是没问题吧。」
即便相当勉强,他还是硬挤出笑容。
他们好不容易才击退了墨吉涅,没有多余的空间在这里和怪物之类的东西缠斗,他也不想让琉德米拉和这怪物继续僵持下去。
堤格尔一面将箭搭上弓,一面对蓝发战姬低声说道:
「你有办法暂时让那家伙动弹不得吗?只要一瞬间就行了。」
「……你想试着用那把弓对付他?」
琉德米拉立刻明白堤格尔这么说的用意。这名冻涟之主本就是考量到堤格尔的黑弓隐藏着某种力量,才会特地来到这里的。
「好吧,我就相信你。」
得到琉德米拉的首肯后,堤格尔只简短地道了声谢,便朝着渥加诺伊射出箭矢。但渥加诺伊一脸不耐,仅仅用手就把他的攻击弹开了。
「……你该不会用不了那把弓吧?」
对方一脸怀疑地审视着他。堤格尔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你应该至少曾经使用过一次……该不会是还没掌握诀窍吧?如果无法使用的话,干脆把你的手脚砍断带走好了。反正只要别弄死你就行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堤格尔为了不泄漏过多讯息而谨慎地询问着。若是对方以为自己无法使用这把弓——反而有利于自己。
「是你和那把弓。」
渥加诺伊带着爽朗的笑容干脆地回答。
「不如这么办好了,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就放过冻涟之主,如何?」
「——我拒绝。」
但回答他的人并非堤格尔,而是琉德米拉。她垂下冰块与水晶之枪,并朝地面一蹬,以惊人的高速拉近与渥加诺伊之间的距离。原来她是以龙具的力量冻结地面,踩着冰直接滑向对手。
她丝毫没有减缓速度,压低姿态逼近渥加诺伊,用上全身的力量使出刺击,但渥加诺伊却以异常的跳跃力躲开了。不过,琉德米拉并不打算让这披着人皮的怪物溜走。
「——冻结苍穹!」
竖立在地面的拉斐亚斯释放出庞大的寒气,在琉德米拉周围描绘出六角形的结晶。覆盖着冰的地面顿时冒出无数锐利的冰枪,朝空中刺去。
自交战以来,这是渥加诺伊第一次失去从容的表情。他以拳头击碎几根刺向自己的冰枪,并以其为立足点改变姿势,打算逃离现场。
这时堤格尔射出了箭矢。这是支没有使用黑弓力量的普通箭矢,也毫无速度可言。因此渥加诺伊并未将此箭放在眼里,随意地伸手将它拂去。
但紧接着便传来一道坚硬的声响,渥加诺伊的动作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只见一支箭并非瞄准怪物,而是穿透他的衣服下摆,钉进了冰上。
这支箭同样出自堤格尔之手。他刻意以不同的速度连续射出两支箭,以第一支箭引开怪物的注意力。
接着琉德米拉便以类似滑行的方式冲上自己变出的冰枪,迅速拉近与渥加诺伊的距离。渥加诺伊立刻从嘴里吐出紫色的酸液,但在碰到琉德米拉之前便被冻结且彻底粉碎。
冻涟和怪物的拳头猛烈地相互撞击,一道闪光夹带着彷佛两块铁彼此碰撞的轰鸣声炸裂开来,但伴随着小小的尖叫声被弹飞的却是琉德米拉。
「冻涟之主!你就在这里——!」
渥加诺伊还没来得及说出「结束性命」,就因为全身都感受到一股力量而咽下声音,双眼圆睁地盯着另一个方向——也就是堤格尔所站的位置。
堤格尔紧握着黑弓,一支箭已蓄势待发地对准渥加诺伊。
而其箭镞则正不断凝聚着力量,散发出黑色的光芒。
和感到焦急的渥加诺伊相比,堤格尔觉得自己的情绪出乎意料地平静。是因为蓝发战姬相当信赖自己吗?还是因为习惯了这把弓的力量呢?无论如何,现在堤格尔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任何踌躇地以自己的意愿使用这把弓的力量。就连袭向全身的沉重压力,他也成功地忍了下来。
琉撼米拉降落在地面上后,手中的冻涟便发出了光芒。从枪尖冒出的白色寒气形成六角形的结晶,无声无息地被箭镞吸收。箭镞逐渐变得像冰雕般尖锐冰冷,彷佛封印了黑暗水晶一般,透着寂静而混浊的光。
这时渥加诺伊才终于察觉到,连琉德米拉方才使出的龙技都只是个幌子。
——给我消失吧……!
堤格尔带着强烈的意志射出箭矢。凝聚了冻气的漆黑之箭以令人难以与箭联想的速度袭向渥加诺伊。
怪物的双眼看准了逼近自己的箭矢,挥出拳头想将它击落。
霎那间,渥加诺伊的右臂——手肘以下的部分立刻冻结,然后粉碎四散。在他认知到这件事时,带着庞大寒气的箭镞早已插进了怪物的胸口。
位于空中的渥加诺伊连想变换姿势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以箭镞为中心迅速地结冻,最后无声无息地飞向远方。
身体化作一团冰粒的魔物,仿佛被朝日瓦解的雾气般,在空气中逐渐散去。
——成功了……!?
这时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突然袭向堤格尔的身体,使他因为无法站立而跪倒在地。琉德米拉急忙赶到堤格尔身旁,并难掩惊讶地低头看着他。
「……刚才的那个就是你这把弓的力量?」
堤格尔露出有气无力的表情,勉强点点头。琉德米拉担心地皱起眉头,对堤格尔伸出手。
「站得起来吗?」
「……上一次是直接昏了过去,相较之下……」
他并未接着说出「还有意识已经算是万幸了」这句话。因为他现在连要思考和说话都觉得很麻烦,身体也感到无比沉重,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立刻在这里躺下。
「真拿你没办法。」
琉德米拉以肩膀撑起堤格尔的身体。因为她的体型较娇小,使堤格尔的脚看起来有点像是在地上拖行。堤格尔苦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
「小事一桩,没什么好谢的。倒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很难想像是发生在现实呢……」
「就算告诉其他人,他们可能也不会相信呢……而且最后还是没弄清楚那家伙的来历。」
「若只有我一人……假如没有你的力量,我是无法打倒他的。」
琉德米拉轻瞥了一眼堤格尔近在咫尺的脸,双颊浮现微微红晕,正打算开口道谢之时,一阵足以使大地为之震动的马蹄声几乎同时传进两人耳里。他们抬头一看,便发现北方出现了骑兵的身影。那可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是多达数百的大军。
「……是敌人?」
「不、不对。」
堤格尔以温和的口气拂去了琉德米拉的不安。若是人数如此众多,又发出此等巨响的军队,营地里的人应该会更早察觉,但事实却是一片宁静。
最后,堤格尔的预测果然成真了。终于自东方天际探出头来的太阳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在远方随风飘扬的军旗是黑龙旗。
两名骑士的身影脱离有如巨大乌云的骑兵团,朝堤格尔奔驰而来。
「堤格尔!」
让堤格尔心中涌现怀念之情的银发和红色双眸。是艾莲。而在一旁与她策马并行的少女,则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马尾。是莉姆。堤格尔也挤出仅存的力气对她们挥着手。
「我回——」
认出挥手的人是堤格尔后,艾莲笑着策马奔向他,但她下一秒就突然收起开朗的笑容,同时催促脚下的马匹加快速度,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表情逐渐靠近堤格尔。
当艾莲距离堤格尔只剩下数步之遥时,她先是停下马匹,接着便在马上以严厉的视线瞪着堤格尔。堤格尔对她的态度感到困惑不已。
「……你这家伙究竟想干嘛啊?」
堤格尔瞬间歪了歪头,但立刻就明白艾莲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琉德米拉的声音极为冰冷,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寒气,使堤格尔觉得自己撑在对方肩上的右臂似乎瞬间结冻了。
「那我就用连你都能理解的方式慎重地询问你吧。为什么堤格尔会靠在你肩上?还是说,你其实正打算半拖半哄地要他跟你一起回去?」
堤格尔顿时有种她们每说一句话,周遭的气温就逐渐降低的错觉。琉德米拉则以甚至让人感到爽朗的笑容答道:
「我只是把肩膀借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堤格尔靠一下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亲密地叫他堤格尔的?还有,非常重要是怎么回事?你的脑袋终于因为太冷而失去思考能力了吗?」
至于堤格尔,则因为被随着每一秒过去而变得更加紧绷的气氛震慑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他在这时开口说话,无论是怎样的内容,恐怕都会触怒这两名战姬吧。一想到那将会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和他之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呢——各式各样喔。」
琉德米拉说到最后还
刻意强调了一递,意图挑衅艾莲,并在堤格尔的耳畔低声说道:
「堤格尔,以后就让我这么叫你吧。还有,你可以叫我米拉没关系。」
「米、米拉……?」
堤格尔下意识地以正常的音量重复了一遍。艾莲当然不会听漏这句话。她动作粗暴地翻身下马,带着充满杀气的表情走向堤格尔他们。
「堤格尔,我一直以为能够笑着和你重逢……看来是办不到了。」
「放心吧,堤格尔,我会保护你的。」
琉德米拉——米拉轻轻将他推开,堵在艾莲的正前方。
堤格尔顿时只能以无所适从的表情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位战姬,这时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一看,便发现蹲在地上的莉姆正以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巴。
堤格尔沉默地对她点点头,莉姆随即轻轻地背起有着一头红发的少年。身材高挑的她毫不费力地背着堤格尔站起来,踩着迅速且没有多余声响的步伐离开了现场。至于艾莲和米拉则依旧动也不动地瞪着彼此,完全没有发现两人离去。
他们走了一会儿,直到莉姆觉得已经离两位战姬够远了,才终于开口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能请你说明一下吗?」
从她不容拒绝的强硬口气中,可隐约窥见一丝怒火。即便是早已习惯被她责骂的堤格尔,也不由得感到畏惧。话虽如此,他还是感受到自己有必要说明情况。
于是堤格尔开始阐述墨吉涅军自展开侵略到决定撤退的事情经过,虽然因为疲劳而说得断断续续的,但莉姆却始终很有耐心地聆听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完他的说明后,莉姆像是终于理解似地点了点头。当他们走到已经可以看见营地的地方时,堤格尔便拜托莉姆放他下来,因为他的脚总算可以勉强使得上力了,而且若是被士兵们看见自己被莉姆背在背上,实在是有失体统。
「虽然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莉姆先是这么说着,然后转身面对堤格尔,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首先还是得向你说声辛苦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堤格尔在莉姆的陪同下回到总帅的营帐时,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是马斯哈。
「大清早的就闲晃到哪去了啊?」
「……对不起,虽然的确是很疲倦,但我好像太快睡着,所以很早就醒了。」
马斯哈之所以会板着脸斥责面露愧疚的堤格尔,是因为他打从心底担心着这名少年的身体。训斥完堤格尔后,老伯爵便和莉姆互相打了声招呼。
「战姬大人也回来了吗?不过双方能平安地重逢,真是太好了呢。」
「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地丧命的。毕竟还有几个无法置之不理的人呢。」
听到莉姆的回答,马斯哈也笑着表示赞同。
「对了,马斯哈卿。您这么早就来拜访,是为了什么事呢?」
「唔,这个嘛……」
马斯哈顿时含糊其词起来,但看到两人疑惑的视线后,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
「我接到报告,说在这军营里看见了长得与王子殿下十分相似的人。根据目击者表示,那人和王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才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王子殿下?」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在这座军营里真有这样的人物吗?虽然在两千多名难民中,的确可能出现这种偶然的情况。
「是啊,据说那人有着金色的短发和天蓝色的眼珠……」
听到马斯哈的叙述,堤格尔忍不住看向站在一旁的莉姆。虽然长度不符,但她的头发也是金色的;虽不至于像天蓝色那般明亮,但也的确有着一对蓝色眼珠。马斯哈所形容的发色和眼珠,无论在布琉努人或吉斯塔特人之中都很常见。
「只有这些线索的话实在是毫无头绪……没有问出那人的名字或其他特徽吗?」
「嗯,这个嘛,对方似乎是趁着目击者大为吃惊的时候混进了士兵当中,所以才会不小心跟丢了。」
马斯哈语带惋惜地叹了口气,一旁的莉姆忍不住插嘴说道:
「可是,王子殿下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马斯哈虽然点了点头,但动作中却充满了犹疑。堤格尔也苦恼地歪着头陷入沉思。
这时,一名士兵走进了营帐中。
「抱歉打扰诸位,有一位名叫蕾琪的少女希望能和伯爵会面。」
——蕾琪……?
她雪白的后背冷不防地跃进堤格尔脑中,他连忙摇摇头甩去这个画面,然后在莉姆和马斯哈疑惑的视线下请士兵带少女进来。
——不过,她这么早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总不可能是来闲聊的吧?
在士兵走出营帐后,蕾琪便走了进来。马斯哈当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嘴巴也张得开开的,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的下巴是否会掉下来,他试图抚摸自己的胡子,却只能以指尖摩挲着,双眼紧盯着少女。
蕾琪困惑地看了惊讶的马斯哈和冷淡地站在一旁的莉姆一眼,随即以眼神向堤格尔求助。堤格尔虽然也想听听马斯哈的解释,但还是暂时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对她笑了笑。
「你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有什么事吗?」
蕾琪听到他的询问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似地对堤格尔行了一礼,并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抱歉在各位忙碌的时候打扰你们……能否让我和你单独谈谈呢?」
「单独……」
听到她的要求,堤格尔难掩困惑地看着蕾琪。她的脸上写满了可称之为悲壮的决心。
「我知道你似乎有你的苦衷,但若你想说的话事关重大,我会跟这两位能够信赖的人寻求意见。」
堤格尔的话让蕾琪的视线不安地左右游移。莉姆和马斯哈看了彼此一眼,就在莉姆正想提议让她和马斯哈暂时回避,蕾琪却在同时间以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了。
「……我明白了。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们能向我保证,无论你们是否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都能替我保密吗?」
蕾琪蔚蓝的双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堤格尔对她的态度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她,然后看向马斯哈和莉姆。
「两位,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我明白了。」
莉姆抢在堤格尔说完话前点了点头,马斯哈也答应了。看到他们两人的反应,蕾琪似乎才放下心来,盯着堤格尔说这:
「其实……我在不久之前,都是以雷格那斯这个名字活在这个世上的。」
正确来说,是雷格那斯·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现场立刻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堤格尔和马斯哈就不用说了,甚至连身为外国人的莉姆也知道这个名字。
雷格那斯是名,艾斯帝尔则是意思为星星的尊称。卢瓦尔和巴斯堤安都是继承自先祖的姓氏,最后的多·夏立尔则是向布琉努的开国君主夏立尔致敬。
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随便以这个名字自称。若是被人听到,即是难逃一死的重罪。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
怪不得堤格尔从墨吉涅军手中救出她时,一直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因为最初见到她时是女儿身,所以没想到还有雷格那斯这个人选。
「……那我们就暂时将您视为蕾琪殿下吧。」
最先开口的人是莉姆。马斯哈则因为过于震惊,嘴巴不停地重复着开阖的动作。看来在他冷静下来之前,还是先别去叨扰他比较好。而且现在蕾琪的事情才是相对优先的。
「既然您说出了这个名字,是否有任何能够证明您是本人的证据呢?」
蕾琪摇了摇头。莉姆则露出期待落空的表情歪了歪头。
「虽然对您感到很抱歉,但这样我们是无法相信您的。更别说您还是位女性……」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将视线从莉姆身上移开,转而盯着堤格尔。
「你还记得六年前在文森的狩猎场发生的事情吗?」
「文森……」
堤格尔不自觉地咀嚼着这个单字。文森的狩猎场指的是位于王都尼斯东部的地区。那里不只有草原和河川,还有森林,历代国王总是在这里举办狩猎祭,招待国内的贵族或国外的宾客,以增进彼此的交情。
六年前国王法隆也曾举行狩猎祭招待国内的贵族,当时堤格尔是随着父亲乌鲁斯一同参加。
「我记得那时你曾经请我品尝你猎到的野禽呢。那是我第一次吃到以烧烤调理的热食。」
听到蕾琪带着微笑说出的话,堤格尔的呼吸漏了一拍。这件事除了他和雷格那斯之外,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才对。
在布琉努王国的狩猎祭上,都会固定使用枪或老鹰等猛禽打猎。弓箭顶多就是在男仆要将野兽赶到主人面前时才会使月。
所以堤格尔在晋见国王和王子之后,便脱队独自行动了。对他的父亲乌鲁斯来说,
之所以带着儿子参加狩猎,似乎也不是为了展现儿子的弓箭技巧,顶多只是为了让他和王族打个招呼罢了。
而漫无目的地沿着森林边缘行走的堤格尔,正好碰上了背着护卫偷溜出来的雷格那斯。
因为方才才打过招呼,雷格那斯对堤格尔还有印象,再加上这名十岁的王子,似乎对红发少年手中的弓很有兴趣,更何况拿着弓的贵族子弟只有堤格尔一人。
雷格那斯问他是否会使用弓,堤格尔便轻易地射下了一只鸟给他看。
接着,这名使弓的少年便无视王子双眼圆睁的模样,以熟练的动作生起火,开始清理、调理那只被打下来的鸟禽。于是,雷格那斯便一边以手捣着脸,一边从指缝间注视着这一连串的作业程序。
当少年问王子是否要尝尝味道时,王子虽然露出了犹豫的样子,但看到堤格尔津津有味地大啖烤得恰到好处且洒上了调味盐的肉,他的食欲似乎战胜了理性。
王子一边咬着鸟肉,一边兴奋地说着——这是自己第一次吃到以烧烤料理的热食。
「……你……」
堤格尔的声音是颤抖的。六年前的记忆在脑里苏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眼前的蕾琪。这件事情他连在父亲鸟鲁斯面前也从未提起。虽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雷格那斯要求他保密,但最大的原因却是他在狩猎祭结束后突然心生惶恐。
毕竟一个边境贵族的儿子,不仅以身分对等的口气和一国王子交谈,还射了只鸟向他炫耀,并当场调理起来,使对方惊吓不已,最后虽然是由自己先品尝,但却还是给王子吃了无法确认是否安全的食物。
若是王子对其他人说出这件事,不只是堤格尔个人,甚至连冯伦家族都很有可能因此瓦解。万一王子出现腹痛等症状,冯伦家族将会毫无疑问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我再一次吃到温热的食物,是前几天你拿浓汤来给我之时。虽然那时我做了有些对不起他人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才明白蕾琪当时的举动,是在注意食物里有没有下毒。所以她才会要求食用堤格尔喝过一口的汤。
「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
听到蕾琪的话,堤格尔也只能点头了。马斯哈或许也从她的叙述中推测出事情的概要了,不只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还痛苦地用手压着胃。如果在这时轻推他一把,说不定就会口吐白沫当场昏倒了。
虽然堤格尔也想一不做二不休地昏死过去,但眼前的情况不容许他这么做。他先是摇摇头恢复冷静,然后又再度看向蕾琪。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
堤格尔一度犹豫着究竟该将她视为男性或女性,以及是否该以接待王族的态度来面对她,但最后还是用一如往常的口气询问她。蕾琪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态度,没有刻意纠正他。
「因为我想寻求你的协助。」
她带着让人感受到强烈意志的表情干脆地说道。
——其实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反而是我方比较需要帮忙吧……
这时艾莲和米拉掀开营帐的门帘,双双走了进来。两位战姬依然瞪着对方,但在察觉到笼罩着营帐的诡异气氛后,便纷纷皱起眉头。
艾莲先是环视了营帐一圈,然后才以有些无礼的眼神看着蕾琪说道:
「这女的是谁啊?」
马斯哈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堤格尔和莉姆则面有难色地看着彼此。
堤格尔一面拜托莉姆帮忙照料马斯哈,一面对艾莲和米拉说明了蕾琪的情况。两名战姬的反应可说是如出一辙,都对蕾琪露出了看到可疑的麻烦人物的眼神。
「你不是在迪南特一战杀死王子了吗?」
「应该说是我击溃敌人之后,才听到这样的传言呢……若是我或我的部下杀死了王子,那家伙应该会变得更有名才对。毕竟没有取下首级,因此在向国王陛下报告时,也只能说『似乎是』战死了。」
「这倒是……这么说来真的很不自然。若真的战死,应该会尽可能隐瞒这个消息才对。」
莉姆也歪着头表示同意。于是三人的视线全部看向蕾琪,寻求她的解释。但蕾琪在得知艾莲是曾在迪南特与自己交战的战姬后,便紧抓住堤格尔的袖子,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像小动物般畏惧着对方。
「放心吧。既然你都愿意相信我了,就以同样的方式相信她吧。因为就如同你信赖我一样,我也很信赖艾莲。」
在堤格尔开口安抚蕾琪时,在他身后的艾莲也无声地对米拉炫耀自己的胜利,莉姆则像是感到很丢脸似地望着主子。
蕾琪顿时陷入了两难,但与艾莲相比,她似乎更相信堤格尔所说的话,于是她挺起胸膛,转身面对艾莲等人及其视线,开口说道:
「……那是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合力设下的阴谋。因为就算在战场上离奇死亡,也能以战死当理由说服众人。」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是女的啊?如果说你是王子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还比较相信呢。」
艾莲一手撑着脸颊,姿势有些不雅地问道。而那也是堤格尔和马斯哈亟欲得知的事情。蕾琪犹豫了片刻,才低着头答道:
「这是为了母亲和我自己。在布琉努王国,没有生下儿子的王妃是会被轻视的。而且公主的王位继承权非常低……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所以你才假扮成王子?真是个荒唐的计策呢。」
「没错,虽然或许真能瞒得了一时,但要是胸部发育得像莉姆或苏菲那么雄伟的话,可就麻烦了呢。总不能割掉吧?」
「请勿离题,艾蕾欧诺拉大人。」
听到艾莲的感想,莉姆立刻涨红着脸斥责她。米拉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堤格尔则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泰纳帝和嘉奴隆明明没有杀死你,却对外宣称你战死,还挺粗心的嘛……」
艾莲说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地敲了下手。
「只要能让人误以为王子死了,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吗?我可以叫你蕾琪吧?就你所知,还有多少布琉努人知道王子其实是女儿身?」
「应该只有我、母亲和陛下而已,不过从他们两人的做法来推测,我想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堤格尔一开始还对银发战姬与公主的对谈内容感到一头雾水,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只要先放出王子已死的消息,就算事后蕾琪现身,也能以她是冒用王子名号招摇撞骗的少女为由解决她。即便她身上带着可以证明身分的信物,也可以辩称那是在迪南特的战场上捡到的吧。
凭泰纳帝或嘉奴隆的权势,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当吉斯塔特军在迪南特发动奇袭时,有数十名刺客偷袭了我的营帐。在护卫们的保护下,我好不容易才跟着贞德——她是负责保护我的人——逃出了迪南特。」
蕾琪的肩膀因为愤怒和悲伤而不停地颤抖。
「我后来曾经考虑过返回王宫,但却因为嘉奴隆公爵的阻碍而无法踏进王都一步,甚至因此失去了贞德。就如同你所说的,无论我想找谁求助,大概都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吧。」
「就算他们愿意相信你,也会因此与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为敌。若不是相当值得依靠的人,恐怕就会直接捉住你,把你卖给其他人了吧。」
听到艾莲如此直率的推测,堤格尔和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的马斯哈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却无法否定姑说的话。
「从刚才的话来推断,嘉奴隆公爵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了?」
堤格尔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但回答他的人并非蕾琪,而是马斯哈。
「这么说来,在王都举办王子的葬礼……抱歉,假葬礼的也是嘉奴隆公爵呢。所以……」
「是的,他已经得知我还活在世上了。虽然他除了阻碍我踏进王都之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不过,为什么你会千里迢迢自迪南特来到这里呢?」
对于这件事情,堤格尔始终难掩惊讶。她这趟路途几乎是直线穿越了布琉努东部。就算是习惯旅行的人,应该也是趟不轻松的旅程,更别说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了。
「这是因为贞德的故乡就在阿尼亚斯。即便我无法踏进王都,只要抵达阿尼亚斯,就能暂时放心了。而且布琉努的北方、西方和南方都有嘉奴隆公爵或泰纳帝公爵的眼线,实在很难相信那些地方是安全的。」
「但既然你认识堤格尔,为什么不到亚尔萨斯——」
「当时他已经成为敌方的俘虏了。」
留着金发的公主打断艾莲的话,并以责怪的眼神瞪了银发战姬一眼。但这句话并未在艾莲身上发挥其原本的效果,反而让堤格尔露出了充满歉意的表情。
「那个……真的很抱歉。」
「别、别这么说,那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错……」
看见堤格尔对自己深深地低下头,蕾琪立刻慌张地想要安慰他,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两人之间弥漫着让旁人难以打人的气氛,艾莲、莉姆和米
拉不悦的眼神全都集中在公主身上。
「殿下,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最后是好不容易才理解现况的马斯哈以沉着冷静的口吻化解了尴尬的气氛。马斯哈轻拍堤格尔的肩膀安慰他,同时对公主展现出恭敬的态度。这种身段是年仅十几岁的艾莲等人怎样都学不来的。
于是蕾琪也打起精神开口说道:
「多亏贞德教了我许多事情,我才能勉强独自一人踏上旅程。当我好不容易抵达阿尼亚斯,在她出生长大的村落安定下来时……墨吉涅军就攻了过来。」
村民们早已事先决定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于是便舍弃村落,各自朝着四面八方逃命去了。蕾琪虽然也跟着他们这么做,但因为对当地的路况不熟悉而迷失方向,最后被墨吉涅军的侦察兵发现了。
「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应该都知道了。」
蕾琪说完后便闭上了嘴巴。堤格尔则用难以启齿的表情看着公主。
相较之下,艾莲的神情只能以相当不耐烦来形容,而且不只是她,连米拉也一样。
「……好了,堤格尔,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堤格尔一时没弄懂她为何这么问,便反过来询问她。
「虽然她刚才的确是要你协助她,但说得明白一点,这人完全是个累赘。」
米拉直截了当地说道,艾莲也对此表示认同,并接续她的话往下说:
「你应该是想昭告世人,说其实王子还活着,而泰纳帝和嘉奴隆则试图谋害他吧。但只要这名王子仍是女儿身,别说大家不会相信了,我方还有可能被视为无礼之人或反叛者喔。」
但听到艾莲的意见后,堤格尔却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能理解艾莲和米拉所说的话……但只要亲自向国王陛下说明原委,还是有转圜的余地吧?虽然我听说国王目前卧病在床。」
但堤格尔说出这句话后,坐在他身旁的马斯哈却突然震了一下。只见老伯爵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满头大汗地低喃着。
「马斯哈卿?」
堤格尔有些担心地呼唤他,马斯哈则顶着疲惫不堪的老脸奋力挤出声音。
这名留着灰色胡子的老将一边挑选着适当的词汇,一边断断绩绩地说出国王得知王子战死后,精神状况随即变得非常不稳定的事实。
「这……这是真的吗?」
蕾琪因为过于震惊而脸色铁青,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堤格尔立刻伸手扶住她,蕾琪紧抓住他的手臂,才勉强避开了当场昏倒的命运。
「我感到很抱歉……」
马斯哈说到这里便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反观吉斯塔特的少女们,则理所当然地表现得相当冷静。艾莲沉默地摇摇头,米拉也冷淡地作出了无可奈何的结论,莉姆则一脸苦涩地保持缄默。
这对堤格尔来说是相当两难的情况。
堤格尔知道她就是王子本人。但唯一能证明这件事的只有两人的记忆,没办法与他人共享,进而说服对方。
蕾琪沉默地端坐着,像是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能坦然接受似地。
在苦思许久后,堤格尔开口问道:
「……为什么蕾琪你愿意对我坦白呢?为什么选择相信我?」
他打算视蕾琪的回答来决定是否答应她的要求。
蕾琪缓缓抬起头,双眼注视着堤格尔。
「因为你完全没有非分之心。」
「是吗?」
堤格尔疑惑地歪了歪头。顺便一提,坐在蕾琪对面的三名少女也对她的话深感认同地点着头。公主也跟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在今天决定对你坦白之前,我曾向这里的士兵和布琉努的人民打听过你的事情。虽然不见得都是正面的评论……但你为了想守护的事物而持续奋战的理念,我已经确实感受到了。」
蕾琪彷佛在回想当时的情况似地用手贴着胸口,继续说了下去:
「面对这种处境,就算帮助了阿尼亚斯或奥尔梅亚的人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更别说这是一场没有十足把握的战争。但是你仍旧赶来这里和敌人交战。不论是在你救了我的时候,还是你……答应我的要求的时候,你都没有因此做出无礼粗暴的行为。」
在说到要求这两个字的时候,蕾琪的双颊泛起一抹红晕。明白她为何脸红的理由后,堤格尔的脸也跟着涨红了。
「……所谓的要求究竟是什么啊?」
艾莲敏锐地看出两人在态度和表情上的变化,疑惑地皱起眉头。
虽然蕾琪说得有些吞吞吐吐的,但还是诚实地说出请堤格尔替自己擦澡的事情。堤格尔猜想艾莲可能会勃然大怒,便立刻摆出防御的姿势,但艾莲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的行径还真是大胆呢。」
艾莲以半是佩服、半是无奈的表情看着蕾琪。
「要是堤格尔真的对你做出无礼的行为,你就会不发一言地离开这里吧?」
蕾琪以悲壮的表情轻轻地点点头。
「我知道这么做有些卑鄙……但当时的我已经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所以她那时才会对我致歉吗?
堤格尔这才终于明白,蕾琪也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着。虽然莉姆和米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也没有表现出责备她的样子。
堤格尔抬头望向营帐上方有些脏污的油灯,暗自叹了口气。
因为听完她的话之后,堤格尔心里实在无法对她见死不救。
「蕾琪,无论是什么线索都行,再细微的小事也没关系,你……那个……还有没有其他能证明你是国王陛下的子嗣的事情呢?」
只要找到这样的证据,蕾琪应该就能光明正大地返回王都了。
就像是堤格尔在艾莲的帮助下回到亚尔萨斯一般,堤格尔也希望能帮助蕾琪回到王宫。
蕾琪拚命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最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惊呼了一声。
「卢堤西亚……」
「……那是嘉奴隆公爵的领地呢。在那里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马斯哈谨慎地问道。蕾琪点了点头。
「在卢堤西亚的核心都市亚尔堤西姆……那座城市的地鹰下有扇只有王族才能开启的门。这件事在王宫里也有相关纪录,宰相玻德瓦也知悉此事。若他愿意以审查者的身分出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艾莲似乎被勾起了兴致,她探出身子说道:
「若这件事属实,就能在大肆宣扬这件事的同时朝亚尔堤西姆前进了。倘若有人意图阻挡,还可以反过来指责对方是反叛者。因为我们只不过是想证明这名少女是否为王族罢了。」
「确实如此。而且,只要结果证明她的确是王族,其言论的可信度就会大大提升。」
莉姆也点头表示同意。
「堤格尔,你觉得呢?」
艾莲红宝石般的双眼闪烁着愉快的神采,开口询问堤格尔的意见。
「是要往西进入涅梅塔库,讨伐泰纳帝公爵呢?还是往北方的卢堤西亚前进,和嘉奴隆交战?」
堤格尔没有立刻给予答覆,而是按照顺序环视在场的所有人。
艾莲、莉姆、米拉、马斯哈和蕾琪。
他觉得事情好像变得愈来愈难以形容了。大家都帮助他、支持他,或是有求于他。就连不在场的蒂塔、卢里克、奥杰和杰拉尔也不例外。
这些人究竟能与他并肩作战到何时呢?他有办法在跟大家同行的这段时间里,回报他们教导他的各种事物吗?
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必须尽快改变眼前的现况。
「——我们去卢堤西亚吧。」
在一阵思考过后,堤格尔明快地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
泰纳帝公爵在树木相当稀疏的荒野上设置了营地。
在击退袭击布琉努南边港口的嘉奴隆军船队后,他没有立刻前去援救己方的军队,而是立刻进军这片无名的荒野。
他在此处扎营后已经过了五天。虽然他逐一派人打听王国内部的情况,但得到的尽是不怎么乐观的消息。
他之前推测的不好预感成真了,深受他信赖的斯堤德果然与嘉奴隆公爵的军队展开冲突。虽然顺利阻止了嘉奴隆的进攻,但泰纳帝的军队却被逼得不断后退,现在已经来到涅梅塔库附近了。
——若再等一天,那家伙还是没出现的话,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吗?
就在此时,传来了士兵的报告。泰纳帝立刻欣喜地站起身子,迫不及待地策马赶往现场。
就算不向士兵询问确切的位置,只要一眼望去便一目了然。在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的荒野上,即便踞离相当遥远,还是可以很明显地看见那五头龙的身影。
泰纳帝兴奋地催促脚下的马匹,很快地便来到了龙的身边。
「……让您久等了,阁下。」
站在五头龙面前的老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他即是多勒卡伐克。
「是啊,不过——」
泰纳帝将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开,抬头看向那些龙。
「你似乎带来了超乎我期待的东西呢。」
这五头龙里有三头是之前曾见过的地龙。另外一头全身都覆盖着鳞片,鳞片与鳞片之间长满了细长体毛的火龙。它主要的食物是灰、碳和矿物,呼出的气息带有火焰,是能够将猎物彻底烧毁的龙。
接着是最后一头,它比其余的龙都还要大上两圈,彷佛一座会移动的小山般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它的鳞片很厚,而且还拥有两个头部。
「这是双头龙吗……」
即便是胆大如泰纳帝,也被它的气势震慑住而不禁倒吸一口气。双头龙在各种龙中算是相当特异的存在。不仅体型巨大、性情凶暴、坚不可摧,甚至会攻击并咬死身为同类的龙。
突然,一阵沉闷的锁链撞击声传进了泰纳帝耳中。只见双头龙的脖子上套着以不像钢铁的黑色金属打造的项圈,从项圈延伸出去的粗大锁链则紧紧地缠着龙的身体。
「……这个锁链是特别打造的吗?」
泰纳帝也只能作出这样的猜测。虽然他曾经看过象这种仅生长在遥远异国的生物,但眼前的锁链比用来束缚它们的更大更粗。
「是的。如果是这头龙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地咬死那名战姬吧……」
多勒卡伐克那平板且嘶哑的嗓音,反而加深了泰纳帝对他的信赖。
「辛苦你了。」
确定自己稳操胜券后,泰纳帝露出了足以使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多勒卡伐克默默地目送泰纳帝公爵带着加入五头龙的军队朝北方离去。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学者正在观察实验动物的行动。
「竟然派出双头龙,真是大手笔呢。」
伴随着突然响起的年轻人嗓音,一个影子凭空出现在老人背后。
「结果如何?」
多勒卡伐克蓝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简短地问道。影子逐渐膨胀扩大,开始描绘出人类的形体和轮廓。过了约数十秒后,应该已经被堤格尔和米拉打倒的渥加诺伊就站在那里。
「不是什么好消息。我被打败了,因为冻涟之主在他身边。」
渥加诺伊轻松得像是在报告游戏结果似地口气说道,朝老人的后脑勺笑了笑,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币啃了起来。
「我知道你输了,快告诉我你对『弓』的使用者有何感想吧。」
「他很弱。啊,不过若单纯以用弓的技术来说,在历代使用者中应该能列入前两名吧。如果他能完全掌握那股力量的话,或许会有点棘手。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渥加诺伊一面咬着金币,一面用毫无危机意识的表情和口气问道。
「就暂时观察一下情况吧。因为嘉奴隆那家伙似乎又在策划什么鬼主意了。」
多勒卡伐克定睛凝视着荒野的尽头,缓缓地迈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