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搭乘的船在莎夏过世的隔天抵达了利普诺。虽然是凯旋归来,但伊莉莎维塔并没有出现在利普诺的居民眼前。
利普诺的居民尊为主人的战姬是莎夏,若是路伯修的战姬在这里骄傲地大声宣布胜利,应该会让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吧。伊莉莎维塔是这么想的。
顺便一提,莎夏已经过世的消息尚未公诸于世。因为利普诺市长认为这件事应该由公宫负责宣布,所以先派使者前往公宫了。目前则暂时对外宣称莎夏病倒,所以无法公开露面。
伊莉莎维塔只带着一名随从下船来到了港口。不过这个港口其实只是停泊了许多军船的一个区域,并禁止城市的居民靠近的地方。
随侍在她身旁的是一名三十几岁的骑士,名叫那姆,在伊莉莎维塔成为战姬前就任职于路伯修的公宫了。虽然脸上满是代表操劳的皱纹,但胡子刮得相当干净,所以看起来离苍老的印象还有段距离。
两人离开港口后,便前往利普诺市长德米特里的宅邸。被接待至会客室的红发战姬随意地寒暄了几句后,便问起莎夏的情况。
因为当时医师的诊断是莎夏撑不了几天了,所以她早已作好心理准备,但是当两人在海上告别时,莎夏还是活着的。伊莉莎维塔想以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确认情况。所以才会特地前来此处。
「亚莉莎德拉大人在昨天去世了。」
德米特里以平淡的口气答道。伊莉莎维塔简短地低声说了句「这样啊」,然后就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她双色的眼中浮现没有即时赶到的懊悔与对死者的哀悼,但脸上的表情却好像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情绪。
顺便一提,艾莲已经在昨天离开利普诺,匆匆赶回莱德梅里兹了。至于没有让这两个人见面,对双方而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目前则无法断言。
伊莉莎维塔在吟诵主神佩尔克纳斯等神祇的名字,替莎夏祈福后,便以有些生硬的口气说道:
「如果没有亚莉莎德拉的话,我们现在已经落败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
虽然这句感谢的话说得有点太婉转了,但德米特里还是一板一眼地点了点头。
「我会把战姬大人您说的话如实转达给公宫的人。」
「不用了,我之后会再以路伯修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的身分送上吊辞。」
伊莉莎维塔气冲冲地拒绝德米特里的提议后,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她和德米特里讨论完几件公事后,就告辞离开宅邸了。她对那姆问道:
「船还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出发?」
「一刻半后。」
既然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她很想快点出发离开,但她必须让划桨的水手与船员休息。她不想待在狭窄的船舱里打发时间,但也没有心情去街上看看这个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城市。
「帮我准备马匹,只要不是极差的劣马就好。」
片刻之后,那姆便牵来了两匹马,也没有忘记要替它们套上马鞍。伊莉莎维塔对他说了句「辛苦了」慰劳他的辛劳,然后就和他一起骑马出城了。骑着马的战姬立刻就离开街道,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前进。
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感在伊莉莎维塔的心上挖了一个洞。她并不是想在莎夏临终时陪在身边,因为她们之间也不是那种关系。如果莎夏还活着的话,要想像她们各自以莱格尼察和路伯修的领主身分争斗的画面并不困难。
——我明明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但是……
即便如此,伊莉莎维塔还是觉得有些孤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和她说过的话是不是有哪边出了问题。她对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生气,但是又没办法无视这种感情。
因为她的目的是散心,所以没有让马走得很快。那姆也默默地跟随着她。
潮水声与马蹄声混杂在一起,撩拨着她的耳朵。偶尔还会听见海鸟鸣叫的声音。
他们骑着马走了大概四分之一刻时,回头一看,发现已经距离城镇很远了。四周的景色也变成了坚硬粗糙的岩石堆。
「战姬大人,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已经看不到所谓的道路了吧,默默跟在伊莉莎维塔身后的那姆劝道。伊莉莎维塔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岩石堆的边缘让马停下来。
从她站立的岩石堆沿着斜坡往下走,可以看到一小片沙滩。沙滩的另一头同样是平缓的斜坡,与岩石堆相连。
在被岩石堆包围的沙滩上有几位村民。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采集贝类。伊莉莎维塔也对这幅情景有印象。
其实最理想的采集期间是春夏两季,但是在冬季将至、担心存粮不足的情况时,还是会有人在现在的季节去采集贝类。这个时候采到的贝类都很小,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除此之外,沙滩上还有一艘大小能让五、六人乘坐的船。他们刚才应该也开着船去钓鱼了吧。而之所以把船身翻过来,让船底朝上,也是为了晾干船身。
伊莉莎维塔移动了视线。那群村人之中只有一个年轻人拿着弓。他没有看沙滩也没有看海,而是抬头注视着天空。伊莉莎维塔顺着年轻人的视线抬头望向天空,看到天上有几只海鸟在飞翔。
明白年轻人在看什么后,伊莉莎维塔无意间把视线转回年轻人身上,接着便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因为年轻人把箭矢放在弓上,并拉开了弓弦。
「他打算射下海鸟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位置有点太高了呢。」
听到伊莉莎维塔诧异的询问,那姆如此回答。海鸟现在飞得相当高,不可能用箭射中它。两个人都认为年轻人是在等待海鸟降低飞行的高度。
但是他们的预料都落空了。过了大约五、六秒后,年轻人随意地射出箭矢,而那群海鸟飞行的高度并未降低多少。
但是年轻人的箭却轻而易举地飞到和海鸟一样高的位置,准确地射中了海鸟。伊莉莎维塔和那姆都看得目瞪口呆。
很快地,年轻人又架上第二支箭,然后射出,击落了第二只海鸟。第二只海鸟飞行的高度与第一只差不多,而且还在第一只海鸟中箭时急速回旋试图逃走。
伊莉莎维塔终于明白了。年轻人等待的是能连续射下两只海鸟的时机。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高度当成问题。
伊莉莎维塔的异色双眼一直盯着年轻人,并对身后的那姆问道:
「在我的公宫里有人办得到这种事吗?」
「……没有。」
那姆回答时语气也带着一丝惊愕,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弓兵也很难办到。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有人具备如此高超的技巧。
「那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伊莉莎维塔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因为她听见了刺耳的怒吼声。
在两人站立的位置另一侧的岩石堆后冒出了数十个人影。他们冲下斜坡,包围了村民。所有人都是男性,身上穿着有点肮脏的衣服,手里拿着斧头或柴刀等武器。伊莉莎维塔低头看着他们,不悦地皱起眉头。
「这世上也是有讨人厌的偶遇呢。」
那群男人的打扮和她数天前击败的海盗们一模一样。当时并非所有的海盗船都被击沉或逮捕。换句话说,他们是海盗的余党吧。
伊莉莎维塔没有义务帮助眼前的这些村民。她应该保护的是自己治理的路伯修,而不是莱格尼察的人民。
如果有人发现她对村民见死不救的话,或许会引发问题,不过,无论是村民还是海盗,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她和那姆的存在。话说回来,仅凭一名不满二十岁的少女和一名骑士,要对抗一群超过十人的海盗,本来就是件不合理的事情。
不过,伊莉莎维塔却紧握着挂在腰间的雷涡,策马冲下了斜坡。她这么做并不是出自正义感,而是因为难以饶恕这些逃走的海盗们在自己眼前作出野蛮粗暴的行为。
海盗们因为轰隆作响的马蹄声而看向伊莉莎维塔。村民们因为被海盗包围,被武器抵着身体,所以没有多余的心力回头查看发生什么事,但这或许可以用幸运来形容。
伊莉莎维塔在马上毫不留情地挥起了黑鞭。带着白色雷光的鞭子将位于附近的海盗的头颅击飞,喷出大片血雾。
海盗们立刻脸色大变。伊莉莎维塔猜得没错,他们正是在前几天的战争中败给路伯修军,逃到这里的人。
他们逃离战场后用尽办法才抵达大陆,却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一无所知。当他们走投无路时,正好发现了搭船到近海钓鱼的村民们,便跑到这里想抓住这些人。
穿着与战场格格不入的礼服,只要挥舞黑鞭就会制造出成堆尸体的红发战姬,在那场战争中变成了海盗们的梦魇,一直残留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当伊莉莎维塔又以黑鞭葬送两名海盗的性命时,剩下的人就发出惨叫开始逃跑了。
雷涡的闪姬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她策马奔驰,一个接一个地击倒海盗。
但是,当海盗们爬上岩石堆逃走时,她就算想追也追不上。因为她现在骑乘的并不是经过训练的军马,而是旅行用的普通马匹。
伊莉莎维塔只
好跳下马匹,拎起礼服的裙摆避免被岩石勾住,然后以自己的脚慢慢爬上岩石堆。只有那姆一个人跟在她身后。村民们看到变成尸体的海盗,全都呆滞地瘫坐在原地。甚至还有人吓得血色尽失,不断地发抖。
爬上岩石堆后,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啧了一声。海盗们早已冲下岩石堆另一侧的斜坡了。那里也有一片沙滩,还有两艘足以乘坐五、六人的小船。海盗们扛起那些船,急急忙忙地把它搬向海上。
「给我站住!」
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大声怒吼,但海盗们当然不会因此停下来。他们让船下水之后便爬上船,握紧船桨开始划离海岸。
伊莉莎维塔转身面对另一侧——也就是村民所在的沙滩。她以惊人的气势冲下岩石堆,双眼瞪向村民,以拿着鞭子的手指着那艘船身被翻过来的船。
「把那艘船借我,害有,找几个人上船帮忙划桨。」
她以专制且不容反驳的口气说完后,突然转头看向拿着弓的年轻人。
「你有带箭吗?」
年轻人点点头,伊莉莎维塔皱了皱眉。因为其他村民都被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到,纷纷大声哭喊,惊慌失措,但只有这名年轻人仿佛习以为常,相当冷静。
他的年纪看起来和伊莉莎维塔差不多,留着一头蓬乱如杂草的深红色头发和疏于修整的胡子。他的身材中等,但是从麻布衣服下伸出的手脚可以看出他曾经受过充分锻炼。
「你也一起上船。」
接着伊莉莎维塔又选出了三位村民,把船送进海里后搭上了船。伊莉莎维塔坐在最前方,后面则是那姆、持弓的年轻人和三位村民。
他们出海之后,马上就发现了海盗们搭乘的那两艘船。海盗一发现伊莉莎维塔,便更加用力地划桨,拼命逃跑。红发战姬难掩不耐地回头对村民们说:
「你们只有三把船桨吗?」
其中一位村民满脸通红地一边划桨一边点头。因为海盗也同样只有三把船桨,如果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想缩短和海盗之间的距离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留着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把膝盖靠在船上,举起手里的弓,把箭矢架了上去。伊莉莎维塔和那姆都皱起了眉头。
虽然只是目测,但海盗搭乘的船和他们相隔了超过两百阿尔昔(约两百公尺)远。再加上船一直在摇晃,以及虽然微弱却是逆风的风向,他是不可能射中的。
年轻人拉响了弓弦。然后,箭矢似乎射中了一名海盗。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握着船桨往旁边一歪,就掉进了海中。
年轻人又射出了一支箭,这次换成另一位划桨的海盗身体一晃,船桨顺势掉进了海里。只剩下一支船桨的话,前进速度也没多快了,那艘船转眼间就开始慢了下来。
年轻人并未向同伴炫耀自己的表现,而是瞄准了另一艘船。然后也让那艘船上的两个划桨的海盗落海了。
完成这些事后,年轻人又坐回了船上。他接过村民手上的船桨,代替对方划船。伊莉莎维塔有些不满地转头对年轻人说:
「你为什么不继续射了?」
年轻人默默地把背后的箭筒给她看。里面是空的,箭全都射完了。伊莉莎维塔虽然明白了,肩膀却因为年轻人的态度而颤抖。她原本在想那个人是不是无法说话,但是因为他会跟村民叽叽咕咕地低声交谈,所以看起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伊莉莎维塔以煽动村民欲望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焦躁。
「给我用力地划!如果能顺利追上那些家伙,我会给每个人两枚银币的奖赏!在沙滩那里等待的人也有份!」
一听到有钱可赚,村民们看了看彼此,露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眼神。先前把船桨交给年轻人的男人抢走他手上的船桨,使劲地划动船桨,溅起阵阵水花。那姆则以诧异的眼神来回看着他们和自己的主人。
伊莉莎维塔的船很快地就追上了海盗的船。
红发战姬在狭窄的船上俐落地甩动裙摆,挥了两次鞭子,将绝大部分的海盗都打落海中。之所以说是绝大部分,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把同伴当成盾牌,逃过了雷涡的攻击。那是个弓着背部的矮小男人,腰上挂着两把短剑。
这名海盗的名字是莫里茨,曾在奥尔席纳海战时担任海盗左翼部队的指挥官,但他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抛下同伴逃走了。
灵巧地躲过黑鞭攻击的莫里茨朝船缘一蹬,扑向了伊莉莎维塔。只要能钻进对手怀中,这个男人就会挥舞两把短剑,无情地撕裂对手。而且鞭子应该是无法应付贴身肉搏才对。
但是当莫里茨的短剑把伊莉莎维塔逼入绝境时,却突然被一道白光弹开了。一种近乎疼痛的麻痹感在莫里茨体内乱窜,使他失去平衡,头上脚下地落入海中。
莫里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勉强活动的手指不断颤抖,身体在海面上载浮载沉。伊莉莎维塔对面色惨白的海盗冷酷地说道:
「你还有意识对吧?但是你的手脚必须等上半天才能动。不过,别说是半天了,你可能连四分之一刻都撑不下去吧。」
莫里茨因为恐惧而瞪大了双眼。如果他的身体被浪涛翻转过来,变成无法呼吸的姿势,他就必死无疑。除非他的运气好得不得了,否则这一刻迟早会来临吧。而且在此之前,他必须一直沉浸在恐惧之中。
海面因为反射雷光而在一瞬间发出了白光,空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伊莉莎维塔用力挥下雷涡,将海盗们搭乘的两艘船击碎了。
「——呼。」
伊莉莎维塔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心里的失落感当然并未因此消失,但是比起漫无目的地骑马游荡,这么做确实让她的心情舒畅许多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在跟莎夏饯别。
她没有再多加理会莫里茨,转头看向村民们,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我们回去吧,快点划船。」
村民们原本被伊莉莎维塔恐怖的行为吓得哑口无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听到她的声音后便回过神来,急忙划动船桨。
他们当然不知道伊莉莎维塔是战姬,但是从她的打扮和带着随从这两点,看出了她应该是身分和贵族差不多的人。不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伊莉莎维塔更像是令人畏惧的统治者,而不是他们应该跪拜行礼的贵族。
不过,似乎只有深红色头发的年轻人并未对她感到恐惧。他以呆滞的眼神看了一眼伊莉莎维塔,然后又转回去看着不时掀起白色浪花的海面。
伊莉莎维塔立刻就察觉到他是对自己的异彩虹瞳感到好奇,虽然年轻人的态度让她有些恼怒,但她也对这名年轻人起了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
一开始年轻人似乎以为伊莉莎维塔不是在问自己,直到被村民用手肘顶了一下,才终于抬头看向伊莉莎维塔。
「我叫……乌鲁斯。」
乌鲁斯如此回答后,一位村民抓住他的后脑勺硬是往下压。村民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抬头看着伊莉莎维塔。
「不、不好意思,这家伙的头稍微撞到了,请……请您原谅他的无礼。」
村民按着乌鲁斯的头,自己也满头大汗地深深垂首。伊莉莎维塔则简短地说了句「无妨」。
虽然村民的态度看起来很卑微,但这么做是正确的。如果伊莉莎维塔是个暴君的话,现在乌鲁斯说不定已经被推进海里了。
——话说回来,他的口音真奇怪。是布琉努的口音吗?
伊莉莎维塔看着乌鲁斯的后脑勺,心里浮现了这个感想。于是她故意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的村民提出了一个坏心眼的问题。
「喂,你看到我的眼睛有什么感想?把你心里想的老实说出来。」
金色的右眼和碧蓝的左眼冷淡地俯视着村民。那姆假装撩起刘海,以手按着额头,露出一副「又开始了」的疲惫表情。刻在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那、那当然是,那个,跟宝石一样美丽啊!」
村民硬挤出灿烂的笑容这么回答。伊莉莎维塔以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这是她已经听腻的乏味回答。
之所以询问对方这个问题,其实和伊莉莎维塔沉积已久的自卑感和优越感同时有关,硬要说的话,这样的「嗜好」其实有些病态。无论听到什么回答,她都不会处罚对方。只会带着和蔼的笑脸说「这样啊」。
异彩虹瞳,这是伊莉莎维塔与生俱来的异色双眼。有些地方将它视为吉兆,有些地方则视为凶兆,没有固定的解释。
伊莉莎维塔自幼就因为这双眼睛而吃了不少苦头。她的双眼并不是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拥有奇特的能力。但是看到这对异色双眼的人们都觉得她很恶心,把她当成笑柄,想要赶走她。
虽然她既悲伤又不甘心,但她没有勇气把其中一只眼睛弄瞎,只好戴着眼罩过日子。不过,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拥有异彩虹瞳,所以她还是一直被欺负。
当时光流逝,伊莉莎维塔成为路伯修的战姬时,公宫的人反而很高兴她拥有异彩虹瞳。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双眼会随着地区不同而有不同的
解释。
在那之后,异彩虹瞳的战姬便养成了只要心血来潮就会找人询问的习惯。
询问对方对自己的眼睛有什么看法。
像现在跪伏在眼前的村民那样,将她的眼睛比喻成宝石的人是最多的,除此之外,还有将金色的眼睛比喻成太阳,蓝色的眼睛则比喻成天空或大海的人。
也有人把她的双眼比喻成黄金和水晶,或是比喻成花或鸟,也经常有人将它比喻为她不知道的传说故事里的武器。单纯地称赞她的眼睛很美的人也不少。
如果知道伊莉莎维塔是战姬,就只能赞美,只能比喻为美丽的东西。她很清楚这点,所以才会发问。
「乌鲁斯,你呢?」
乌鲁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伊莉莎维塔的脸,歪了歪脖子,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敲了一下手。
「我觉得很像猫。我以前曾经看过这种猫。」
乌鲁斯的脑里浮现了一名身材矮胖的老人抱着小猫,脸上的表情写着「我带了好玩的礼物回来了」的情景。老人的五官很模糊,乌鲁斯想不起他的名字。
村民尖着嗓子发出怪叫,把乌鲁斯推落海中,大量的水花随之溅起。另外两个人的脸色则比海水还要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连那姆也因为太过震惊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视线忙碌地在村民、伊莉莎维塔和落海的乌鲁斯之间游移。
伊莉莎维塔则一脸目瞪口呆地低头看着把脸探出海面的乌鲁斯。年轻人的话虽然没有恶意,但要说是赞美又太牵强。村民们的反应也证明了这点。
虽然过去也有几个人用鸟或花来比喻,但那些都是以美丽为前提而说出的夸赞。伊莉莎维塔不喜欢,但倒也不讨厌猫,更没有想过那和美丽是否有关。
伊莉莎维塔沉默了大约十秒钟后,突然用手捂住嘴巴,弯着腰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因为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伊莉莎维塔笑够了之后,便命令村民把乌鲁斯拉上船,然后直接了当地问道:
「乌鲁斯,你有亲人吗?」
正拧着湿衣的乌鲁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和村民们面面相觑。于是村民们便代替乌鲁斯恭敬地回答了。
「乌鲁斯没有亲人,不对,应该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亲人。」
「乌鲁斯……并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他之前倒在小姐您帮助我们的地方,被我们救了起来。」
乌鲁斯在十二、十三天前被人发现倒在那片沙滩上。村民们之所以发现他,倒也不是完全出自于偶然。因为他们的村子就在沙滩附近,为了采集贝类或钓鱼,他们每天都会前往沙滩。
倒在地上的乌鲁斯穿着破烂的衣服又全身冰冷,村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但靠近观察之后才发现他还活着。因为不忍心放着他不管,村民们就把乌鲁斯带回村子治疗了。
「村长说他有可能是从经过这附近的船上掉进海中,漂流到这里来的。」
三天后,年轻人恢复了意识,再过两天之后也可以说话和走路了。但是村民询问他的身分时,他却完全想不起来。
在透过各种方式询问他是否还记得什么事情后,年轻人嘴里总算吐出了乌鲁斯这个单字。于是村民们就以乌鲁斯来称呼他了。
既然失去了记忆,乌鲁斯就没有地方可去,而他身上也没有钱。
「据说在王都席雷吉亚有各式各样的人事物。现在就先待在这里帮大家工作,慢慢存钱,等待记忆恢复的那天再动身,这样好吗?」
就算村长问他这样好不好,乌鲁斯也没有其他方法可选。而且他必须报答村民们救了他的命,替他疗伤的恩情。于是他低下头说了声「今后请多多指教」,就在这里展开了新的生活。
当村民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时,已经可以看见他们让船只下水的沙滩了。在沙滩上等待的村民们察觉到他们,纷纷高兴地挥起手来。
但是,伊莉莎维塔仍旧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乌鲁斯。
「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乌鲁斯是莱格尼察的人,情况或许会变得有些麻烦。不过,既然他丧失记忆,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伊莉莎维塔如此判断后,便对乌鲁斯说道:
「我决定收留你,乌鲁斯,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属下了。」
村民们全都吓得张大嘴巴,那姆也惊讶地双眼圆睁。
至于乌鲁斯本人,则以呆滞的表情和悠哉的口气说了声「是」。
伊莉莎维塔顺利地收留了乌鲁斯,没有碰上任何阻碍。
虽然在村子滞留只有几天的时间,乌鲁斯也相当勤奋,但仍旧无法改变他的可疑形象。村民没有一定要留下他的理由,而且乌鲁斯说话时的布琉努口音,反而引起了他们的不安和警戒。如果这位兴趣古怪的贵族小姐愿意收留他的话,村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
「太好了,乌鲁斯。」
村长这么说道,拍了拍乌鲁斯的肩膀。
「虽然这位贵族小姐有可能只是心血来潮,不过我看她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如果你认真地替她效命,或许总有一天能回到布琉努。」
「你说的也对,谢谢你的提醒。」
乌鲁斯也笑着向村长道谢。
接着乌鲁斯便逐一拜访在村子里认识的人,向他们道别,并感谢他们照顾自己。在沙滩发现乌鲁斯的村里的姑娘虽然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但还是笑着对他说「要保重喔」,目送他离开了。
这名村里的姑娘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乌鲁斯,当她发现倒在沙滩上的乌鲁斯时,他手上握着一把黑弓,而且她觉得那把黑弓有点古怪,所以忍不住把它扔进了海里,以及她在这几天的相处下对他产生了淡淡的爱慕之情。
总而言之,乌鲁斯就这样成为了伊莉莎维塔的属下。
◎
当艾莲在莱格尼察陪着莎夏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时,莉姆亚莉夏则代替离开公宫的主人在莱德梅里兹公宫里,处理着办公室中堆积如山的文件。
她今年二十岁,比自己的主人年长三岁,身材苗条修长,穿着厚实的衣物,朴素的金发在左侧绑成一束,腰带上则以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挂着一个小熊的人偶。
她是艾莲的副官兼好友,和她亲近的人都称她为莉姆。她拥有一张端正的脸庞,表情却非常冷淡,但她既不是心情不好,也不是个性冷漠,这有一半是出自于她天生如此,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现在正努力保持冷静。
而在这天傍晚,莱德梅里兹突然出现了一位访客。
「是尤金大人——帕耳图伯爵?」
尤金·舍巴林是位于莱德梅里兹东方的帕耳图地区领主。在布琉努,称呼贵族时是家族姓氏加上爵位,而在吉斯塔特则是领地加爵位。
「先请他到会客室稍等,我马上就过去。」
莉姆表现出有些惊讶的态度,并作出这项指示后,便暂停工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对方不是那种会因为等待而不高兴的个性,但也不能让他等太久。
莉姆在走廊上快步走向会客室时,蒂塔正好跑了过来。她穿着黑色长袖上衣,和裙摆直到脚踝的长裙,然后再套上白色的围裙,打扮成熟悉的侍女模样,栗色的头发绑成束在脑后的马尾。
蒂塔是堤格尔在亚尔萨斯的时候就担任他侍女的布琉努少女,即使工作场所换成了这座公宫,她仍旧坚强又努力地工作着。现在她已经在这里工作半年了,不仅是艾莲和莉姆,也获得许多人的信赖。
「会客室的暖炉已经点火了,但是在房间暖和起来前还需要一点时间。我正在想要不要准备一点温热过的葡萄酒。」
「那就麻烦你准备了,伯爵阁下带了几名随从?」
「只有一名侍从,已经让他在别的房间休息了。」
虽然目前莱德梅里兹的气候仍属于秋天,但是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寒意。莉姆看了一眼走廊外的夕阳,对蒂塔说道:
「我想伯爵阁下应该没有那么怕冷,但还是请你准备能披在身上的毛毯以备不时之需。只要跟侍女长说一声,她就会拿给你的。」
蒂塔说了句「我知道了」,向莉姆行了一礼,然后就沿着走廊快步离去了。
莉姆抵达会客室的房门前,朝房间内呼唤了一声后,便轻轻地打开了房门。室内的暖气迎面吹来,轻抚她的脸颊。房间里有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休息,但他一看见莉姆,就带着微笑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莉姆亚莉夏,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尤金大人看起来也很健康,真是太好了。」
莉姆也放松脸部线条,向男人打招呼。尤金可说是她的老师,在大约三年前,艾莲刚成为战姬时,尤金曾接受莱德梅里兹的文官请托,来到这座公宫,教导战姬学习吉斯塔特贵族应遵守的礼节和规范。
他现年四十四岁,留着深灰色的长发和灰色的长胡须。虽然其稳重的气质和有些瘦削的身材会让人以为他是个文静的人,但是和艾莲一起向他学习了许多事物的莉姆,知道他其实有不同于其外表的另一面。
「对了,维尔塔利亚大人呢?
」
他指的是艾莲。莉姆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尤金便豁达地笑了起来。
「嗯?她又偷偷溜出公宫,跑到街上还是哪里去了吗?」
莉姆忍不住红着脸低下头。艾莲是在尤金教导她各种知识的时候才开始乱跑的。
蒂塔正好在这个时候以托盘端来了装满葡萄酒的银杯。莉姆便趁机调适好情绪,请尤金在沙发上坐下。
「很高兴看到您前来拜访。」
等到尤金坐回沙发上后,莉姆也在沙发前的桌子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接着蒂塔便把银杯放在桌子上。栗发侍女向两人行了一礼后,就走到走廊上,并关上了房门。尤金一脸好奇地对莉姆问道:
「刚才那位侍女,三年前还不在这里吧?」
「她的名字是蒂塔,是布琉努人,基于某些原因才会暂时待在这里工作。」
「布琉努吗?虽然已经听说过传闻,不过真的改变了不少呢——没想到你竟然拥有这么可爱的兴趣。」
听到这句话,莉姆愣了一下,便沿着尤金的视线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是还挂在自己腰带上的人偶。明明已经提醒过自己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要记得拿下来,但是因为赶着接待尤金,不小心就忘记了。
「不,您误会了,这是……那个……是类似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你也不用这么害羞吧?有人说熊是家畜之神韦洛斯的化身,人偶也是很女性化的东西。你有爱慕的人了吗?」
虽然莉姆在解释的时候表现得很慌张,但是她听到尤金半开玩笑的询问后就恢复了冷静,以有些寂寞的表情短促地说了声「没有」表示否定,接着就露出微笑改变了话题。
「我现在就请人替您准备热水和食物。您今天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根据莉姆的了解,尤金是个在来访前会派出使者告知的男人。所以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但这名教导她礼仪规范的老师听到她的问题后,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用太操心,我只是正好经过,所以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正好经过?」
尤金对着歪头表示疑惑的莉姆点点头,拿起了桌上的银杯。银杯的表面在暖炉中的赤红火焰照射下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国王陛下传唤我,所以我要去王都一趟。」
莉姆明白他的意思了。要从尤金治理的帕耳图前往王都席雷吉亚,的确是从莱德梅里兹的街道经过会比较快。
「太阳快下山了,您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来吧。我刚才也说过了,会替您准备热水和食物。」
「可是……」
尤金的态度有些犹豫,莉姆一边注意不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在强迫人,一边补充道:
「如果我用一杯葡萄酒把尤金大人打发走,会被艾蕾欧诺拉大人责怪的。臣子的耻辱就是主人的耻辱,我一直没有忘记这句话。」
听到莉姆这么说,尤金露出了苦笑。那是尤金三年前教导艾莲和莉姆礼仪时一直挂在嘴上告诫她们的话。虽然要说得更正确一点的话,应该是「我们的耻辱是主人的耻辱,主人的耻辱则是国家的耻辱」才对。
「别紧张,考虑到维尔塔利亚大人平常的行径,她根本没办法责怪你。」
尤金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口葡萄酒,脸上的苦笑变成温暖的微笑,接着又说道:
「话虽如此,你都说这么多了,我如果还拒绝,就显得失礼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莉姆先请尤金沐浴,然后再让蒂塔带他到客房。客房和会客室一样,都已经事先点燃暖炉,让房间暖起来,莉姆和尤金则在房内隔桌而坐。
莉姆替尤金准备的晚餐都是些很清淡的食物。
桌上摆满加了许多温牛奶的麦片粥、掺了胡桃和香草的煎蛋、放上咸味十足的起司后烤至融化的马铃薯薄片和鱼肉豆子汤等等,一盘盘料理传来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冒着热气。
这些菜肴是记得尤金喜好的莉姆特地吩咐的。而幸运的是,从尤金的反应看来,他的喜好似乎和三年前一样没有改变。
「您的夫人和孩子都还好吗?」
「嗯,我女儿根本就变成了一个野丫头呢。听到维尔塔利亚大人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后,就说自己也想趁现在开始学习剑术和马术,从此身上每天都会出现新的伤口。虽然我把她教导成和妻子个性完全相反的人,不过女儿好像反而过得很开心,所以我并不打算阻止,而是默默地守望着她。」
尤金和妻子结婚后育有一个女儿,虽然话中夹杂着叹息,但这名身材瘦削的伯爵的口气还是充满了对女儿和妻子的关爱。
而明白这件事之后,莉姆又再一次地敬佩起尤金了。
因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平民的女儿,而是个王族。她是维克特国王的侄女。
据说尤金过去曾经是维克特国王的亲信,但他毫不畏惧地向国王建言的刚正个性很受国王赏识,所以国王便提议要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他。这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情。
根据吉斯塔特的法律,王族的女性结婚时,其王位继承权会转移到丈夫身上。这表示如果尤金和维克特国王的侄女结婚,就会变成第八顺位的王位继承人。对国王而言,这应该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赏赐了吧。
尤金感谢国王的好意,和她结婚了。接着国王又把位于王国南部的帕耳图地区赐给他当领土,他便带着妻子移居到该地。在那之后,除了祝贺新年等例行活动之外,他几乎没有再踏进王都一步。这是他对国王表示忠诚的方式。
顺便一提,当艾莲从尤金口中得知这件事时,她只「咦?」了一声便哑口无言,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有些瘦削的伯爵。得知维克特还有这样的一面让银发战姬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毕竟是睽违三年的重逢,莉姆和尤金在用餐时互相谈论着彼此的近况,但是当尤金一提及去年发生在布琉努的内乱,莉姆的表情就蒙上了一层忧愁的阴影。
注意到这一点的尤金原想改变话题,但莉姆却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双眼笔直地看着灰发伯爵。
「不,您不需要顾虑我的感受,而且,我认为还是让尤金大人知道这件事会比较好。」
看到她碧蓝的双眼充满认真和殷切的神情,尤金也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愿闻其详。」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说明布琉努的内乱吧。」
莉姆从迪南特之战——俘虏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那场战争开始叙述,尽可能地以简单扼要的方式说明了莱德梅里兹帮助亚尔萨斯并介入内乱,拯救了蕾琪公主,最后打败了泰纳帝公爵的经过。
「在那之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便以客人的身分开始在这座公宫里生活。他对于我国的文化表现出积极的学习态度,我也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他学习。」
莉姆教导了堤格尔各式各样的知识,有时候艾莲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例如吉斯塔特的礼仪规范、在宫廷里使用的措辞、习俗,还有自古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等等。堤格尔偶尔也会告诉艾莲和莉姆有关布琉努的习俗或谚语。
他们也曾经为了解决出现在当地村落的难题,而三个人一起抱头苦思。
莉姆之所以对堤格尔的表现感到惊讶并燃起尊敬之心,是因为他认真和公平的处事态度。即使是对莱德梅里兹或吉斯塔特有利的事情,堤格尔也会认真地思考。
不过,如果碰上了莱德梅里兹和亚尔萨斯出现利益冲突的情况,他虽然会稍微退让,却绝不会完全妥协。而他的态度反而让莉姆更信赖他,也对他更有好感。
他们曾经在让蒂塔准备了简单的餐点后,邀她一起加入茶会,度过只有闲聊的一天;也曾经以了解民情为借口,四个人乔装前往市区游览。
「虽然这么说有些逾矩,但我认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仅是来自外国的客人,也是艾蕾欧诺拉大人很重视的朋友。」
莉姆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了下来。要是她不休息片刻,继续说下去的话,总觉得会无法压抑心中激昂的情感。
尤金原本一直默默地聆听着莉姆的叙述,但或许是因为她突然停了下来的关系吧,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那位客人现在是不是前往其他地方了呢?」
「……您为何这么说呢?」
「如果他现在在公宫里的话,你一定会介绍他给我认识。虽然你说他是维尔塔利亚大人的朋友,但你自己似乎也很在意他。」
莉姆忍不住低下头来。她原本打算冷静地叙述这件事,但是似乎被尤金察觉了。还是说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说得太忘我了呢?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他……」
莉姆暗叫不妙。她明明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但她的口气却已经表现出一丝消沉。但是,不小心失去的冷静是不会再回来的。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之前因为某件事,前往亚斯瓦尔王国了,但是在回国途中船遭到袭击,掉进了海里……」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尤金的脸因为紧张而绷起,这名瘦削的贵族立刻就明白事情
的严重性了。
来自布琉努的客将不可能随意地前往其他国家。这应该是出自于吉斯塔特的意思。
既然如此,关于堤格尔坠海这件事,即使只是一场意外,吉斯塔特也难辞其咎。布琉努恐怕不会轻易原谅吉斯塔特吧。
而且,一旦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之间出现摩擦,墨吉涅和萨克斯坦等邻近国家一定会表现出侵略的野心。
尤金过去曾负责吉斯塔特与布琉努之间的外交工作将近十年。根据今后的情况发展,国王很可能会派给他相当困难的任务。不,说不定他这次被传唤前往王都,就是想交办这方面的事情。
莉姆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即使知道会让自己难过,还是选择告诉他。
「莉姆亚莉夏。」
尤金温和地笑着说道:
「我以前应该说过,哭泣绝对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如果你心里正挂念着某个人的话,更不应该这么想。」
尤金的话还没说完,莉姆的泪水便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流下。
一旦意识到了,就怎么样都停不下来。代理战姬职务的少女低下头开始抽泣,肩膀不停颤抖。这是莉姆得知来自布琉努的年轻人失踪后第一次在人前哭泣。
经过大约四分之一刻的一半时间后,莉姆停止了哭泣。
「你其实不必这么勉强自己。」
尤金温柔地对擦拭着红肿的眼睛四周的金发少女说道。
「即使你休息个一两天,这座公宫应该也不会出现乱象吧。」
「感谢您的关心,不过我没问题的。」
莉姆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抚摸仍旧挂在腰带上的熊人偶,然后又继续说道: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被人讥笑死不了心,但我仍相信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活在世上。我相信那个人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丧命。」
虽然碧蓝的双眼有些湿润,但她的口气却相当坚毅。看到她似乎已经恢复冷静,尤金也一脸放心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莉姆说出了艾莲之所以不在公宫的埋由。听完她的说明后,尤金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大人吗……不过,我只和她见过一次面就是了。」
「尤金大人,您认为我这么做是错误的吗?」
莉姆不安地问道。正因为对象是自己尊为师长的尤金,她才敢提出这个问题。灰发伯爵露出温和的笑容,摇了摇头。
「我不会说这么做是正确的,但我觉得你没有错。我听说阿尔夏芬大人是个很贤能的莱格尼察统治者。维尔塔利亚大人如此重视自己和她的友谊,莱格尼察的人民应该是不会忘记的吧。而且啊——」
尤金露出正经的表情,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其实我不认为墨吉涅军会在近期发动侵略。」
「我也这么觉得。」
听到莉姆的回答,尤金的双眼浮现一丝喜色。
「你能说明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态度和口气变回三年前教导艾莲和莉姆各种知识时的样子了。莉姆也被他影响而露出了微笑。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对堤格尔摆出教师的态度,所以对回归学生立场的自己感到很怀念。
「因为我想不到他们现在攻过来有什么意义。」
「是吗?布琉努因为去年的内乱而元气大伤,我也听说萨克斯坦的国内情势不太稳定,墨吉涅目前和东方诸国关系稳定,这样不会让他们有意骚扰我国吗?」
「如果是零星的小冲突的话,我想目前在国境附近就已经频繁发生了。但是如果要出动十万大军,一定是因为那里有他们想侵略的目标。」
「我国南部的土地相当丰饶繁荣,而且现任墨吉涅国王好像是个对扩张国土很积极的人。」
「是的,所以墨吉涅采取的手段是和亚斯瓦尔联手。这样一来就能同时从南方和西方压制我国。虽然我听说他们好像失败了。」
莉姆先提醒尤金不可向人泄漏这项消息,然后就把亚斯瓦尔的内乱已经结束,以及吉斯塔特与桂妮薇亚结盟的事情告诉了他。尤金毕竟是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双眼圆睁,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墨吉涅的目的应该就是用十万大军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吧。他们肯定是想利用这段时间召回之前和亚斯瓦尔接触的人,或是潜伏在我国国内的人。」
「没错,不过,如果我们这边露出破绽的话,他们可能会用更明显的方式挑衅我们。」
听到莉姆的回答,尤金满意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绷紧了脸。
两人就这样结束了几个严肃的话题,接着便像是要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似地畅谈起其他事情。他们能聊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
到了隔天早晨,尤金便遵守自己说过的话,带着随从一起离开了莱德梅里兹。莉姆则在公宫的城墙上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从莱格尼察返回位于遥远北方的路伯修之后必须处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她不在公宫的期间所累积的那些政务。
虽然其中有几成已经交给留在公宫的官员们处理了,但是需要这个公国的统治者——伊莉莎维塔亲自裁决的事项还是很多。即使是从走廊走到办公室的这段时间,她也聆听了好几项报告,或是下达指示。
她走进办公室,书桌上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当她处理完政务方面最紧急的事情后,接下来便轮到了这次海战的善后工作。
「虽然我们拿到了一些战利品,但这其实是一场毫无收获的战争呢。」
在下达支付士兵和水手报酬、安排给死者家属的抚恤金、修理军舰和补充各种装备的指示后,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从海盗那里夺来的大约二十艘船等各种战利品,她都和莱格尼察平分了,但这次讨伐海盗所造成的战争费用和损失确实多于收获。
虽然他们已经把逮捕到的海盗都卖给港口的墨吉涅商人,但是对方却用海盗为由而把价钱压得相当低廉。大概是因为那些商人也看得出来我方想早点脱手吧。
——不过,说到最大的损失……
伊莉莎维塔脑中闪过了莎夏与托尔巴兰交战的情景。如果考量到整体情况的话,毫无疑问地,莎夏的死才是最严重的损失吧。
——亚莉莎德拉会把她和魔物战斗的经过告诉谁呢?
说到与莎夏亲近的战姬,大概就是艾莲、米拉和苏菲这三位吧。苏菲和奥尔嘉曾在自亚斯瓦尔返国的途中遭到托尔巴兰袭击,所以应该知道这个魔物的存在。
伊莉莎维塔的脑海里浮现出艾莲的脸。应该向她知会一声,让她明白莎夏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吗?
——我何必做这种事?莱格尼察那里应该会有人告诉她吧。
伊莉莎维塔甩了甩头,挥去脑中的杂念。接着便眯起眼睛瞪向在办公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文件。她不打算草率地敷衍过去,不过,希望能放空脑袋、再发呆个四分之一刻的念头,难道真是个奢侈的愿望吗?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并传来了侍从的声音。
「战姬大人,比多格修公爵阁下前来拜访您。」
伊莉莎维塔愣了大约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不仅是因为疲劳,也是因为前来拜访的是个足以让她感到意外的人。
「——伊尔达大人……不对,公爵阁下吗?」
伊莉莎维塔猛然自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向门口。她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侍从站在眼前。
「带我过去吧。公爵阁下带了几个随从?必须准备足够人数的客房、食物和洗澡的热水才行。」
「他带了三名随从,其他人已经带他们到会客室了。」
听到侍从的回答,伊莉莎维塔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包括伊尔达总共四人的话,应该还有办法好好接待他们而不至于失礼。
「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伊莉莎维塔夸奖侍从的辛劳后,便命人准备白绢制成的披风,把它披在身上,让自己的装扮看起来稍微正式一点。她其实很想换上正式的礼服、整理好头发,化个妆之后再去见客,但这样就要让客人等了,因此只好作罢。
抵达会客室门前的伊莉莎维塔敲门报上名字,等听到对方的回应后便推开了门。
「好久不见了,公爵阁下。」
伊莉莎维塔带着友善的笑容向客人行了一礼。被称为公爵阁下的男人原本坐在沙发上休息,现在则站了起来。男人精明干练的脸孔看向伊莉莎维塔,对她点头示意。
「在这种场合的话,叫我伊尔达就行了。你看起来也挺有精神的,真是太好了,战姬大人。」
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克鲁堤斯今年三十四岁,体型修长,身体因为历经锻炼和战斗而晒得黝黑,肌肉相当结实。轮廓深邃的脸显得既威风又强悍。
他是维克特国王的侄子,也就是国王弟弟的儿子。他是第七顺位的王位继承人,被王国册封为公爵,负责治理的领地——比多格修领距离路伯修很近,所以两人目前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融洽,毫无芥蒂,双方都曾经帮助过彼此。
伊尔达
是个能力优秀的统治者,但也以专精武艺,英勇作战为人所知。他本人也认为自己具备英勇战士的资质。
实际上,他的剑术、马术和指挥作战的能力都很优秀,甚至还有人暗地里流传着在吉斯塔特北部或许无人能出其右的说法。
「听说您这次讨伐蛮族的结果相当顺利,真是太好了。」
「我也听说你这次在讨伐海盗时表现得相当活跃啊。」
「不过,因为我的能力不足,也导致战友不幸牺牲了。」
伊莉莎维塔低声说道。但她并未提及自己对于损失了许多士兵也感到自责。因为她听说伊尔达在讨伐蛮族时亦牺牲了许多士兵。
在大约一个月前,伊尔达奉了维克特国王的命令,率领三千兵力出发讨伐在王国北部作乱的蛮族。
根据他们当初的预估,如果包括事后处理的时间,这次的行动应该可以在二十天之内结束,但是蛮族的数量比他们收到的报告多很多,而且抵抗的程度比他们预期的还强烈,导致伊尔达陷入了苦战。最后他们在数天前完全铲除蛮族势力,兵力则损失了将近两成。
虽然讨伐行动成功了,伊尔达却对这个结果相当不满。
为了一扫室内沉重的气氛,伊莉莎维塔刻意用轻快的语气问道:
「对了,请问您今天特地来拜访是为了何事呢?」
「没什么事,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而已。因为觉得没有过来打声招呼就离开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才会前来拜访,我待会就要离去了。」
「别这么说,您要不要在我们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呢?公爵阁下,不,伊尔达大人,虽然您看起来还很有精神,但您的随从们却是一脸疲惫喔。不过,如果您有急事要处理的话,我也不会勉强您的。」
「唔,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心怀感谢地接受你的好意了。」
伊尔达笑着对伊莉莎维塔的提议表示感谢。
因为伊尔达来访得相当突然,所以伊莉莎维塔准备的食物也都是一些临时凑合出来的菜肴,不过使用的食材仍然相当昂贵精致。
桌上摆满了料理,有稍微烤过之后再放上鲟鱼卵的面包、混入碎鲑鱼肉的煎蛋、串了牛肉与山菜的烤肉串、盐烤虹鳟鱼、加入小虾、贝类和蘑菇并洒上许多香料的炖菜,以及使用海藻煮成的汤等菜肴。
因为路伯修的土地紧邻大海,所以汤和炖菜经常使用海里采集到的食材。每一道菜肴都尽量煮得热腾腾的,不断冒出的热气甚至让伊莉莎维塔快看不到坐在桌子另一侧的伊尔达。
除了这些菜肴之外,桌上还放着葡萄酒和伏特加的酒瓶。伊莉莎维塔知道伊尔达喜欢喝伏特加。至于伊尔达带来的随从则是在其他房间用餐。
「希望这些菜肴能符合伊尔达大人的口味。」
「战姬大人,您太爱操心了。我明明是突然来访,您却这么用心地款待我。怎么可能会不好吃呢,更何况几天前我人还在战场上。」
伊尔达一边笑着说,一边把餐桌上的菜肴一道又一道地吃个精光。伊莉莎维塔在对他大得惊人的胃口感到佩服的同时,也不忘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询问他此趟旅程的目的地。
「陛下传唤我,所以我要去王都一趟。」
伊尔达一边拿起装满伏特加的酒杯饮用,一边回答她。吉斯塔特北部酿造的酒比其他地方还要辛辣,但是伊尔达一脸若无其事地一口饮尽,并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对了,你目前还有持续练剑吗?」
伊莉莎维塔曾经向伊尔达学了一阵子的基础剑术。是伊莉莎维塔主动拜托他教导自己的。
虽然她的龙具沃利兹夫是带有雷光的黑鞭,但是可以随着使用者伊莉莎维塔的意志变成棍棒状的武器。虽然伊莉莎维塔已经能熟练地使用鞭子型态的沃利兹夫,但是她认为这样还不足够。
「没想到使用鞭子的战姬竟然会对剑有兴趣。」
虽然伊尔达嘴上如此调侃她,但还是把长剑和短剑的基本技巧传授给伊莉莎维塔。
而伊尔达也是从这时开始允许伊莉莎维塔在私底下以名字称呼他。伊莉莎维塔原本以为伊尔达是在追求自己,不过当她明白这只是伊尔达不拘小节的一种表现后,便从善如流地以名字称呼他了。
「嗯,和之前相比,我觉得自己的剑术进步很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这么说感觉像在说教,但你今后也要继续勤奋地练习,别懈怠了。」
到了隔天早上,伊尔达就按照预定计划离开公宫,继续朝王都前进了。
目送国王的侄子和其侍从们离去后,伊莉莎维塔便继续在办公室里默默地处理工作。到了刚过中午的时候,公宫里的一名文官来到了伊莉莎维塔的办公室。
该名文官今年五十三岁,在任职于公宫的文官里算是年纪相当大的人。这名男人从前任战姬在世时便在公宫里服务,工作能力也值得信赖。
「请问那个叫乌鲁斯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分呢?」
听到文官一脸严肃地质问自己,伊莉莎维塔愣住了。她打算在政务处理到一个段落之后再来好好思考如何安排乌鲁斯的待遇,所以暂时先给了他一间客房,而且已经命令一个侍从负责他的伙食等生活琐事了才对。
「他闯了什么祸吗?」
「不、不。」
上了年纪的文官摇了摇头。在表示否定的时候重复说「不」是这个男人的习惯。
「他非常地安分老实,不过战姬大人什么也没跟我们说,所以……」
这么说来,她好像真的没有特别说明过。
回到公宫的伊莉莎维塔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再加上伊尔达突然来访,所以她一不小心就忘了这件事。
虽然心里有点紧张,但伊莉莎维塔还是尽量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他:
「我会让乌鲁斯担任我的侍从。」
「……请问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当伊莉莎维塔老实地告诉文官,因为乌鲁斯丧失记忆,所以她不知道的时候,文官立刻就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这件事情和想要饲养被抛弃的野猫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是啊,他比野猫有用多了。」
伊莉莎维塔表面上一脸平静,内心却掀起了不安和紧张的漩涡。
这件事情对红发战姬来说是一种冒险。
伊莉莎维塔本来就和文官们有些生疏,因为这些文官全都不是她任命的。
伊莉莎维塔是在四年前的时候成为路伯修的战姬,但是当时负责政务的官吏、统帅士兵的将军和骑士的数量都没有缺额,他们是上一任战姬费尽心思招募和培养的精英。
多亏了他们的帮助,伊莉莎维塔免去了自己寻找人才的麻烦。虽然红发战姬非常感谢他们,但彼此之间还是存在着隔阂。
因为他们会拿上一任战姬的表现来和伊莉莎维塔比较。包括了她的言行举止、政治手腕和作战指挥的能力。
伊莉莎维塔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就能强硬地命令将军和骑士们了。
因为她在战场上发挥了非凡的才能,并以战士的身分勇敢杀敌,让他们完全信服于自己。红发战姬很清楚在战场上感到迷惘和退缩的危险性,所以偶尔也会以高压的态度迫使部下听从她的命令。
话虽如此,伊莉莎维塔目前对于处理政务还是不太有把握。虽然不至于犯下明显的失误,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比不上前任战姬。而文官们也没有忽略这一点,所以伊莉莎维塔在仰赖他们辅佐的同时,也变得很不擅长应付他们。
「乌鲁斯的弓箭技巧相当高超,提拔优秀的人才也是统治者的义务。这可是你之前告诉过我的。」
虽然伊莉莎维塔试图以这句话阻止文官反对,但上了年纪的文官并未因此而沉默。
「战姬大人,我的确曾说过这种话,但是,难道只要有一项擅长的技能,就可以忽略其他问题了吗?这种提拔方式根本是错误的。上一任战姬还在的时候……」
「我可不是上一任战姬喔?」
她这么反驳后,文官惊觉自己失言,立刻闭上嘴,恭敬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失言了。不过,即使会让战姬大人感到不快,我还是要规劝您,无论能力多么优秀,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担任随从绝不是一个贤能的统治者该有的行为,请您务必三思。」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吗?」
伊莉莎维塔皱起眉头,以恳求般的口气说道。这次她无法强硬地反驳文官,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
她之所以想让乌鲁斯担任侍从,除了她刚才跟文官说的优秀弓箭技巧之外,也是因为她很喜欢乌鲁斯听到她的问题后说出的答案。射箭技术姑且不论,但想用「我喜欢他的回答」当成理由说服他人是很困难的。
文官则以一筹莫展的表情看着仍旧不肯罢休的伊莉莎维塔。
「……您无论如何都想让那名年轻人担任随从吗?您是否对现在服侍您的人选有什么不满呢?」
「我并没有觉得不满,因为路伯修的和平正是你们竭尽心力的成果。但我只是想让
乌鲁斯担任我的随从,和你们没有关系。」
伊莉莎维塔说完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文官。文官也闭上了嘴巴。
两个人沉默地互相看着对方。
就这样僵持了将近一千秒之后,文官终于让步了。
「既然如此,可以暂时先观察情况吗?」
「观察情况?」
「首先让他担任马夫两到三年,如果他的工作态度很认真的话,再来考虑是否提高他的待遇,我认为会比较好。」
所谓的马夫,就是负责照顾马匹的人。
「我不是说过了吗?乌鲁斯擅长的是弓箭喔?应该让他担任公宫专属的猎人这种能够活用他特殊技能的工作吧?」
「公宫已经有一位专属的猎人了,不需要第二位吧?」
目前公宫专属的猎人是一位名叫安东的老人。他也是从前一任战姬在位时就在公宫任职,伊莉莎维塔并不讨厌这名个性稳重的男人。看来只能让乌鲁斯负责其他工作了。
「既然如此,让他担任公宫专属的小丑如何?」
「乌鲁斯拥有能带给别人欢笑、娱乐别人的才能吗?」
「他确实让我难得地发自内心笑出来了啊。」
虽然伊莉莎维塔认真地答道,但文官脸上仍旧挂着无法认同的表情。
「战姬大人,能在这个公宫工作的人,无论是士兵、文官还是侍女,每一个都是达到严苛的标准、通过严格的考验之后被选上的人。若您忽略了他们,让一个来历不明又没有实际经历的人待在您身边的话,会让他们心生不满吧?」
——原来如此。
伊莉莎维塔明白了,只要是公宫专属的职位,他好像都会反对。这名文官之所以推荐马夫一职,也是因为只有马夫长会进入公宫。
虽然伊莉莎维塔觉得有些失望,但也认为这应该是文官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她知道自己提出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任性要求,也能够认同文官的主张的正确性。
如果是艾莲的话,这时应该会说「不过是多个人而已,有那么严重吗?我又没有说要减少你的薪俸」,并坚持自己的决定吧。但是伊莉莎维塔无法这么做。
——现在我应该要暂时满足于这个结果吗?
「我明白了,那就让他担任马夫的工作吧。毕竟我们也需要让他先熟悉这个公宫。」
就这样,乌鲁斯成为了马夫。正确来说,是被分配到马夫的工作了。
在公宫外围有用来让马活动的牧场和马厩,旁边则是马夫们居住的宿舍。二十名马夫要负责照顾上百匹的马。
还有好几间类似的马厩和牧场建筑在距离公宫不远的地方。之所以分散在各处,是因为这样子比较有效率。
乌鲁斯被人带到了距离公宫最近的马厩。牧场占地辽阔,角落则有一栋石砖砌成的宿舍。在距离宿舍十几步远的地方,建了一座比宿舍大上两圈的木造马厩。
掌管这个马厩的马夫长是个四十几岁的冷淡男人。即使乌鲁斯低下头对他说请多指教,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跟我来。」
他抛下这句话后便背对着乌鲁斯迈步往前走。一脸困惑的乌鲁斯跟着他走进了马厩里,忍不住皱起眉头。
因为马厩里的空气混杂了令人作呕的野兽气味和干草味,还有让人差点发出哀号的马粪臭味。
「首先是清理马粪和马尿。」
马夫长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地说道。
「接着是打扫马厩,换水和喂食的工作其他人会处理,你就在旁边好好看清楚他们是怎么做的。保养马匹身体时也是一样。因为你现在是见习的,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触马匹。完成这些工作后就是马镫和马具的保养,保养结束后就再去清理马粪和马尿。」
——看来我被带到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了。
乌鲁斯一边捏着鼻子忍耐恶臭,一边在心里嘟囔道。
◎
苏菲亚·欧贝达斯在艾莲从利普诺归来的数天后,造访了莱德梅里兹。
她原本为了向国王报告发生在亚斯瓦尔的事情而前往王都,但是因为维克特国王受了风寒,身体状况欠佳,是以在王都滞留了几天,直到现在才造访莱德梅里兹。
「苏菲,真高兴看到你,我已经听人说过你在亚斯瓦尔遇到的事情了,不管怎么样,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对艾莲来说,这是两人久违的重逢。她以笑容迎接光华的耀姬,没有请侍女接待,而是亲自带她前往会客室。苏菲也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但是两人的表情和口气仍旧带着一丝阴霾。因为她们接连失去了堤格尔和莎夏这两位重要的朋友。尤其是莎夏过世后到目前为止才经过了十天左右。
艾莲回到莱德梅里兹之后,就立刻派人送了追悼文到莱格尼察。
『对于这天的来临,我感到无限悲伤与愤慨。我在此请求莱格尼察的人民,希望你们能让我分享你们深切的哀伤。即使我与她相识仅仅三年,但她却是我能够无视彼此的立场,互相信赖的好友及战友。是她告诉我何谓战姬应有的姿态,而她自己也从来没有违反这些原则。其为人多次拯救了我,我一直打从心底祈祷她的病痛能够康复。我在最后见到她的那一天,她仍然和往常一样聪明、冷静和勇敢。即使在她即将长眠的最后一刻,我相信她依然没有改变。她并不是因为疾病而倒下,而是像煌炎的胧姬那仿佛直达天际的剧烈燃焰般,度过了精彩的一生。虽然那段时光相当短暂,但我并不认为她因此而心存遗憾。现在,我要再一次向神祈祷。希望亚莉莎德拉的灵魂能够获得真正的平静。请为她深爱的土地和居住在那里的人民带来和平与安宁吧。』
而且以上的内容只占了全文的五分之一左右。虽然不能写出自己见证了莎夏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事,但她仍以非比寻常的热情振笔疾书。
因为莎夏那仿佛熟睡般的安详神情,至今仍清晰地浮现在艾莲的脑海中。
然后,因为苏菲之所以来到这座公宫,最大的目的是要转交堤格尔的土产。因此她们根本不可能轻松愉快地畅谈。
苏菲依序把把土产交给艾莲、莉姆和特地被叫来的蒂塔,但是随着大家一个个地收下礼物,忧郁的气氛也难以避免地变得愈来愈浓厚。
蒂塔更是当场就流下了斗大的泪珠,莉姆只好慌慌张张地安慰她,并让她暂时退下了。
「对了,艾莲,虽然对你感到很抱歉,但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苏菲所说的委托,就是问艾莲能不能帮忙把堤格尔买给米拉的土产转送给她。
苏菲原本是打算亲自把土产送过去的,但是她在王都席雷吉亚逗留太久,打坏了她的预定计划。如果还要从这里南下到米拉治理的奥尔米兹的话,苏菲返回自己的公国波利西亚的时间就会更晚了。
而且目前南方还有墨吉涅的十万大军正威胁着国境周遭的和平。
「我知道了,我会负责把东西送给那家伙的。」
艾莲笑着答应了,苏菲则露出了相当诧异的神情。
其实艾莲并不是很想帮这个忙,但是苏菲都特地把土产送到这里了,她也无法开口拒绝。再加上她想起了莎夏曾对她说过的话,也觉得如果不好好完成这件事的话会对不起堤格尔。
在那之后两个人还讨论了几项公事。关于魔物托尔巴兰的事情,虽然两人最后得出了要找时间聚集所有的战姬来讨论的共识,但她们都缺乏实际执行的动力。所以只好把这件事暂且搁下,等春天来临时再重新考虑。
接下来苏菲很快地就表示要离开莱德梅里兹,因为再继续待下去会让她觉得更难过。
「你不去看看路尼耶吗?」
艾莲半开玩笑地问道,但苏菲却摇了摇头。
「这次就算了吧。艾莲,你知道吗,我啊,希望自己每次和路尼耶见面的时候,都能够专心地看着它,专心地想着它。但是……我现在实在是办不到啊。」
看到友人忍住悲伤笑着说道,艾莲除了回答她「这样啊」之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菲,等过一阵子我们都能打从心底笑出来的时候再见面吧。因为我们接下来应该都会忙上一阵子。」
「好,艾莲,你也要多保重。」
就这样,光华的耀姬离开了莱德梅里兹。
在苏菲离去后不久,艾莲传唤了在莱德梅里兹最尊崇堤格尔箭术的卢里克。
艾莲把堤格尔准备的土产交给他之后,也拜托他代为转交要送给亚拉姆等人的土产。
「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会破例原谅你。」
虽然艾莲这么说道,但是一根头发也没有的光头反射着黯淡光芒的卢里克还是恭敬地接下了要给其他人的土产。然后他在公宫内到处行走,默默地把土产交给大家。
除了卢里克之外,公宫里和堤格尔特别亲近的人就是亚拉姆了,但亚拉姆在收下土产后和同伴们赌博,却在大约一刻钟之内输掉了相当于一个月薪俸的银币。平常总是赌运很好的他,直觉竟然完全失准了。
得知事情经过的同伴们甚至表示赌
局可以当作无效,但亚拉姆还是默默地把输掉的银币放在原地,不顾自己还在工作,直接回到房间倒头就睡。老是被人形容为海狸的逗趣脸庞,据说在那一天变得非常无精打采。
到了隔天,他因为在工作时擅离职守而被惩罚无饭可吃。
卢里克的情况则和亚拉姆完全相反。他一如往常地勤奋工作,在日落时结束工作后,便开始在中庭进行每天必做的弓箭训练。
但是那天的训练在他射出第一支箭后就被迫结束了。因为他拉紧弓弦后,弓弦竟啪地一声断裂。卢里克的手指则受到了轻伤。
「好像不小心用力过度了……」
卢里克看着因为弓弦断裂而失去弧度的弓,无力地笑了。他已经整整三年没有犯下类似的失误了。
卢里克包扎好手指的伤之后,那一天就不再继续训练,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虽然当天夜里有人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疑似呜咽的声音,却都当作什么也没听到,默默地走开了。
◎
在寒冷的天空下,人类、牛马和白色的营帐挤满了连杂草也长得很稀疏的土黄色荒野。这里是吉斯塔特王国与墨吉涅王国的国境附近。冬天的脚步已经悄悄地靠近此地了。
目前有整整十万人聚集在这里。他们的皮肤都是黄褐色,大部分的人身材都又高又瘦。他们在厚实的布衣上套上皮甲,腰间挂着弯刀。士兵会用黑布包住头部,部队的队长则是戴着铁制的头盔证明他的身分。头盔在阳光反射下呈现黯淡的光泽。
马匹是骑兵的座骑,牛则是属于货车队的。营帐呈相当特殊的圆形,帐顶也是圆拱形的,一顶营帐可以容纳五到十人。
在营帐上飘扬的旗帜是深红色的,上面画着有角的黄金头盔和长剑。那是墨吉涅的战神乌鲁夫拉的象征。金红二色的军旗受到奔驰过荒野的秋末干燥的风吹拂而不停地飘动着。
他们是墨吉涅军,总帅是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他是墨吉涅国王之弟,别名「赤胡」的男人。
他们已经在这里扎营布阵超过三十天了。从这片荒野往北步行两天之后,就会抵达吉斯塔特的国境。而克雷伊修当然知道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所率领的奥尔米兹军已经在那里布阵,防范他们进攻。
这名总帅现在正在自己的营帐里聆听士兵的报告。顺便一提,克雷伊修的营帐和其他人的不同,整座营帐都是红色的。
这并不是基于某种信念或目的,纯粹是心血来潮。顺便一提,他的营帐昨天是纯绿色,在这之前则是纯蓝色。也有几天是混杂了好几种颜色。
总而言之,克雷伊修正待在今天是纯红色的营帐里,躺在叠了好几个丝绢靠枕的床上,聆听士兵的报告。
虽然他拥有一副肌肉结实的中等身材,但身上穿的衣服的衣摆太宽大,所以从外表看不太出来。包住头部的布巾上插着彩色的巨大羽毛。
他的眼睛相当深邃,鼻梁和耳朵都很长,招牌的红胡须绑成了麻花辫。这个胡须的样式也会随着他的心情而改变。
亲信们虽然每次报告时,都会露出仿佛吃了黄连般的苦涩表情,但对方既是总帅,又是国王的胞弟。更重要的是克雷伊修拥有凌驾众人的才能,也立下了数项功绩。再加上他的奇特行径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所以也没办法苦劝他改过。
听完年轻士兵的报告后,克雷伊修坐起了身体。
「也就是说,我们在亚斯瓦尔的行动完全失败了吗?」
「是的。现在亚斯瓦尔王国是由桂妮薇亚公主与一个名叫塔拉多·格拉墨的男人统治。」
那名士兵一脸失望地回答。虽然这一介士兵不该在总帅面前表现出这种态度,但是克雷伊修很信任他,所以允许他这么做。
「杰梅因王子和艾略特王子都死了,我们这些渗透部队也只有五个人活着回来。」
「既然五个人都生还了,那就算了吧。而且也听到了几个挺有趣的消息。」
克雷伊修一边玩弄着绑成麻花辫的红胡须,一边以不觉得惋惜——就和他说话的内容一样的口气说道。
在大约两个月之前,亚斯瓦尔王国因为杰梅因和艾略特两位王子争夺王位的关系,而几乎被撕裂成两半。
墨吉涅王国在支援艾略特王子的同时,也在等待能接近杰梅因王子的机会。他们打算营造出无论哪一位王子胜利,墨吉涅都能干涉亚斯瓦尔内政的情况。
克雷伊修率领十万大军来到这里的理由之一,是为了吸引吉斯塔特的注意力,并且早一步得知他安排在亚斯瓦尔的人的动向,然后根据情势决定何时让那些人回来。
对克雷伊修而言,这个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
「不过,要干涉那么遥远的国家的大小事果然很麻烦,指示完全跟不上情势变化的速度。话虽如此,就算事先考虑到会有十种变化,并给予应对的策略,又会遇到没有人能够执行的情况。」
「说到应付局势变化,我记得那个人是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吧,那个男人表现得真是精彩,不过他在回国途中落海死亡了。」
听到士兵这么说,克雷伊修得意地笑道:
「达马德,为什么你能断定他已经死了呢?」
「您问我为什么?这个……」
名叫达马德的士兵慌张了起来。他的年龄是十九岁,身材高挑,鼻梁和下巴都又尖又瘦。虽然体型瘦削,却不会给人软弱的印象,剽悍的眼神令人联想到老虎或豹。
「他可是在深夜的海里从船上掉下去的喔?据说花了半天搜索,却连尸体都找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的根本不是人类。」
「那有可能是动了什么手脚吧?」
听到克雷伊修的话,达马德一头雾水地歪了歪头。
「我的意思是,这是刻意让其他人以为他死了。如果我想把那个男人占为已有的话,也会这么做。」
克雷伊修一边把玩着绑成麻花辫的胡须,一边愉快地说明道。
「那个年轻人不是布琉努借给吉斯塔特的吗?虽然吉斯塔特总有一天要把他还回去,但是,如果让人以为他死了,就不用遵守这项约定了吧?之后再随便替他想个假名和经历,给他宅邸、金钱和女人,让他展开新的人生就行了。」
「……可是,如果让他假死的话,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关系就会恶化到无法复原的地步喔?」
「这种小事,只要让对方杀死两三个无能贵族或将军当作赔罪就能解决了。」
听到克雷伊修若无其事地这么说,达马德忍不住冷汗直流。克雷伊修最令人害怕的地方,就是只要他有心,便会照自己所说地去执行这些事。
「换句话说,阁下的意思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说不定还活着?」
「你的下一个工作就是去调查这件事,达马德。」
克雷伊修像是早已打算这么做似地以毫不犹豫的口气说道,达马德皱起了眉头。他以一介士兵的身分受到这名留着红胡须的国王胞弟提拔,成为其亲信已经两年了。但是,即使只是照着指示衍动,他的工作也不是一句辛苦就足以形容的。
「我们接下来就会开始撤退。但你则潜入吉斯塔特,去调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不是真的死了。找出亲眼看到他死亡的人,刨根究底地问清楚;发现他的墓就挖开来;看到可疑的男人就彻底调查他的身分。」
「……那个男人值得我们作到这种地步吗?」
达马德以怀疑的口气问道,克雷伊修则使用全身上下的肌肉用力地点点头。
「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他总是会因应情况变化采取对策。」
正是如此。达马德虽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立刻就改变了想法。
「我明白了。对了,如果他真的还活着,而我又发现了他的行踪的话,该怎么办?」
「那就杀了他。你应该也很想和他较量一下吧?」
听到克雷伊修的话,达马德脸上露出了充满战意的笑容。
「我已经把阿尼亚斯的交战纪录熟读到能背诵出来了。竟然有人能在混乱的战场上让箭飞行超过三百阿尔昔——真的是让我浑身颤抖啊。」
「我们也因此失去了卡西姆。他是个能干的男人。」
去年墨吉涅军出兵侵略陷入内乱的布琉努,企图趁乱夺取布琉努的领土,并把人民掳走当作奴隶。
但是,他们的计划完全失败了。
从海上进攻的军队被泰纳帝公爵击败;从陆地进攻的军队则被堤格尔率领的「银色流星军」和琉德米拉率领的奥尔米兹军挡了下来。当时陆军的总帅是克雷伊修,卡西姆则是先遣部队的指挥官。
先遣部队被击败后,虽然克雷伊修把堤格尔等人逼到了绝境,但他认为即使获胜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便下令退兵了。而且还在那时擅自替堤格尔取了一个「流星落者」的别名。
「不过,我们真的连一仗都没打就要撤退吗?都已经带着十万大军来到这里了。」
达马德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询问克雷伊修。
「我不是说了吗?目的已经达成了。
」
克雷伊修随意地抓起了放在床旁的一堆纸。那些全都是报告书。
「南边国境的战姬和领主的反应、他们派出的士兵的大概数量和配置、从这片荒野到西边的阿尼亚斯的道路和地形,还有能够不经过阿尼亚斯的街道就进入布琉努国内的道路。哈哈哈哈,虽然耗费了整整三十天,但是所有的资讯都掌握到了。」
克雷伊修用力捏皱那些报告书,深邃的双眼充满神采,愉快地笑着说道。这才是他率领十万大军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等我们回去之后,就向国王提出十万兵马还是不够的报告。再增加大概五万名士兵,快一点的话明年,慢一点的话就在三年内让这十五万大军展开行动,而我们的目标当然就是布琉努。」
就连这十万大军,也只是为了达成更大的战略目的所作的其中一项准备。而且克雷伊修的目标并不是吉斯塔特。
「但我听说吉斯塔特南方的土地也十分丰饶富庶呢。」
「布琉努这片丰饶又温暖的绿色大地就在眼前,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掠夺吧?至于吉斯塔特人,就让他们自己在雪里啃着马铃薯和鲑鱼吧。」
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却说得毫不留情。达马德不禁在心里同情了一下吉斯塔特人。
「看看这份报告书,达马德。这些在国境附近的人全都躲在堡垒或城里,关上城门防御入侵。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出来攻击我们。既然如此,就算两年后我带着十五万大军出现,他们也会采取同样的反应吧。」
「……然后我们就无视那些躲在城里不出来的家伙,一口气朝西方的阿尼亚斯进攻,您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而且,我也在这三十天内找到了不少可用之才。」
克雷伊修从被捏皱的报告书里抽出了其中一张。
「这是在一场战斗都没有的情况下完美地统率士兵,或是在侦察行动中获得丰硕成果的人们。等我们回到国内,他们就会成为我的部下。我已经开始期待下一场战斗了。」
达马德以好像有话想说的表情盯着露出恐怖笑容的克雷伊修,最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阁下,您真的连一场仗都不打吗?只要您愿意给我一千名士兵——」
「……给你一千名士兵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看到克雷伊修的反应,达马德充满了自信,愈说愈激动。
「虽然要攻陷堡垒很困难,但我们能够焚烧村镇和掠夺。这么做不仅可以打击敌人,也不会被人质疑我们带着十万大军来到这里,却什么也没做。」
克雷伊修像是既佩服又惊讶地「哦」了一声。深邃的双眼发出了有如白光般的神采。
「如果你有自信能够不让任何一个士兵死亡的话,那你就去做吧。但是,假如你让任何一个士兵死亡,我就会把你的头拿去喂狼。就算那个士兵是在行军的时候跌倒撞到头而死也一样。」
达马德从主人冷淡的口气中感觉到他是认真的,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立刻在原地双膝跪下。
「是我僭越了,非常抱歉。」
「你明白就好,别让我失望了,达马德。」
克雷伊修并不讨厌掠夺,但他讨厌因为掠夺而让他的统率出现瑕疵。
如果比时允许特定的部队进行战斗和掠夺,其他部队应该会心生不满吧。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穷极无聊的三十天了,恐怕会有许多人因此而擅自行动。
话虽如此,如果要平均地分配战利品来安抚他们的话,十万人又太多了。想让这么多士兵满足,必须发动规模相当大的战斗才行。
所以克雷伊修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战斗。
到了隔天,克雷伊修便按照计划让士兵们撤退了。只有达马德一个人朝着与军队反方向的北方前进,顺利地越过国境,潜入了吉斯塔特。
在这三十天内,吉斯塔特好几次派出使者前往墨吉涅,询问他们出兵的目的,但墨吉涅总是回答他们在训练士兵。
而墨吉涅军也真的只在训练完士兵后,就结束了此次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