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斯与达马德茫然地站在一处断崖前方,带着困扰的表情凝望着三十阿尔昔(约三十公尺)外的断崖彼岸。
对岸的崖边垂挂着残破的吊桥。
两人天亮时出发,大约走了半刻钟左右的时间穿出森林,来到这里。
他们站在悬崖边,小心地探头望向断崖下方,同样也看到和彼岸一样的吊桥挂在崖壁上。看来吊桥的绳子是断在吊桥中央而崩塌的。
断崖下方是一条结冻的河川。
「看来我们只能绕路了。」
听到达马德带着一副不耐的语气这么说,乌鲁斯歪着头——他现在腰上挂着剑,背上背着一捆木材。这捆木材昨晚放在营火旁烘干,相当易燃。是达马德要他多少帮忙分担一点行李而要他扛的。
「不过这个断崖不是很高耶,河川也冻结了。我们不能直接攀下断崖,穿过河面,直接到对岸去吗?」
这座断崖目测大概五、六阿尔昔高。尽管崖面是垂直的,但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用手脚攀行。
然而,达马德却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河面虽然结冻了,但不能保证一定就能踩着走过去。要是走到一半冰裂了掉到水里,那可是会死人的。」
「那我们试试看吧。」
乌鲁斯左顾右盼,随后抱了一块一颗人头大的石头走回崖边,朝着下方的河川扔了下去。
石头落在结冰的河面发出一声浑厚的撞击声,在河面滚了几圈。乌鲁斯笑着望向达马德。
「你看,没问题啦。」
「一点也不。你刚刚扔那颗石头,搞不好就让冰面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裂开了。」
看到达马德如此顽固地拒绝,乌鲁斯忍不住带着傻眼的眼神看着他。随后脑中浮现一个揣测性的想法,遂面露坏心眼的微笑,开口对着他问:
「你不会是害怕吧?」
「我怎么可能害怕。」
这声询问让眼前的墨吉涅青年板起脸赶紧反驳。然而,下一刻他也即时恢复冷静,作势咳了一声,带着说教般的语气说:
「我国有句古话说:『走在冰层上面的人全都是呆子』。」
「这句话也说得太直白了吧。」
「毕竟每年冬天都会有笨小鬼在结冰的河川上乱跑,跑到河面的冰块碎了,掉进河里呀。上了年纪的男人每年还会打赌看看今年是谁先掉下去呢——走了啦。」
达马德沿着崖边边走边说。乌鲁斯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听着他的碎念。
墨吉涅的冬天很短,相较于四周的其他国家也不算冷。当然,墨吉涅也会下雪,也会有凛冽的寒风,但真的冷起来的,其实也没几天。跟一到冬季就完全埋没在雪堆之中的吉斯塔特王国相比,可说是小巫见大巫。
在这样的墨吉涅王国,河川跟湖面即使结冰也只有表面薄薄一层。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达马德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想在冬天穿过结冰的水面。
「总之你就是怕吧。」
「我这是小心谨慎。」
听到达马德这么说,乌鲁斯也不再取笑他。
想想,就算河面的冰冻得结实,走起来安全,但河川的两侧都是断崖,走在上面要是像昨天一样遇上强盗,那可是无处可躲的。就这点而言,也许像达马德一样谨慎一点并没有错,就算多绕一点路,也不应该冒这个风险。
再说,乌鲁斯的身体状态还没有复原。他的身上仍有浓浓的倦怠感,用手贴着额头,也可以感觉到身体仍微微发烫。因此,现在还是不要过度勉强自己来得好。
「距离我们抵达公宫大概还需要多久?」
听到乌鲁斯这么问,达马德从行李袋中取出地图。
「我们沿着河川北上,就可以找到地方过河,然后在河川彼岸再循着河岸南下……抵达公宫应该是明天中午左右吧。」
「这样会让我的主人担心呀……」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又不像老鹰一样可以在天空飞——别担心,你那位主人只要看到你活着回去,就会开心得喜极而泣,所以你可千万小心别感冒了。我可不想被你传染。」
今天的天候一改昨天的阴郁,忽然间完全放晴了。温度不至于说冷,四周也感觉不到有猛兽活动。两人沿着河岸前进,偶尔闲聊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当然,乌鲁斯话不多,多半都是达马德一个人叨念个没完。
「来到吉斯塔持王国后,最让我觉得惊讶的还是这里的天气怎么这么冷。让我甚至觉得,我们人类只要有那个意愿,不管什么地方都能住呀。」
「墨吉涅有这么温暖吗?不也会下雪?」
「就算下雪,平地再冷也鲜少积雪超过一天。虽然境内也有终年积雪的高山,但那都只是王宫贵族为了避暑而去的,就连猎人都不会进去。」
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旅行的达马德来说,尽管再多大概也不过两天,但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似乎让他觉得新鲜。走在身边的明明是昨天还拔剑相向的对手,但今天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让他带着轻松的姿态不断开口攀谈。
至于乌鲁斯,尽管有昨天的那一场意外,但他也不想和达马德打冷战,进而制造出尴尬的气氛。更遑论现在回到公宫又要多花上一天路程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上两人年纪相近,因此还满能搭得上话的。
「我是贫穷农家的四男。」
「四男?」
看到乌鲁斯瞪大了眼睛显露出惊讶的反应,达马德笑着说:
「穷人家的小孩子都生得很多呀。我家虽然有一片大麦田,不过田地是由家里的大哥继承;二哥、三哥什么都没分到,顶多就是帮忙大哥工作,家里有余裕才会拨一些给他们。」
「所以你才会从军吗?」
农家子弟除了长子之外,求生手段其实相当有限。
要不是帮忙长子下田,然后靠着打猎、钓鱼勉强糊口之外,就是在村长的许可之下自行开辟田地。再不然就是从军或加入佣兵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也不要想结婚了。毕竟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温饱都是问题,除非哪个女人喜好比较特殊,不然根本不可能看上这样的男人。
因此,农家的次男或三男多半都会从军,以期能有一获千金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人多半都是在初战时就被派到前线当肉盾,但也有一些人命比较硬,不仅活了下来,之后还立下一些战功。达马德就是一例。
「我的梦想是拥有一栋装满了黄金跟宝石的豪宅,并有数不尽的美女左拥右抱,还有聪明的奴隶可以帮我做好所有事。」
「奴隶?」
乌鲁斯不自觉地反刍吐出了这个词汇之后,他也即刻想到,墨吉涅王国还有奴隶制度。而达马德也稀松平常地——就像闲聊一般接着开口:
「说是说奴隶,但其实奴隶也有很多种。有人是靠着蛮力干活,但也有脑袋很好可以担任教师工作的奴隶;其他还有专门做饭的,也有园丁,若有了地位之后,好像还能有帮忙更衣的奴隶呢。」
「真难以想像……」
乌鲁斯心想,换个衣服还要特地让别人帮忙,这不是反而麻烦嘛。然而,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应该是因为他不是墨吉涅人。
随后,乌鲁斯也谈论起了自己的情况……他倒在海边,被一名邻近渔村的女孩救起,随后也遇见了伊莉莎维塔。
他避开伊莉莎维塔身上的异彩虹瞳不提,只说他使弓的技巧得到肯定,因此受雇于公宫内。这番话让达马德提起了兴趣。
「你可以展现一下你使弓的能力给我看吗?」
这位墨吉涅青年说完,便把自己身上的弓跟箭递给乌鲁斯。
「我刚好想在这里猎一顿饭来吃,不然抵达公宫——公都最快也是明天的事。」
「食物跟水都还有吗?」
暗红色头发的青年接过弓和箭问了一句。
他倒在森林里的时候,身上当然不可能有水跟食物,因此达马德分了一些给他。这名墨吉涅青年若是没有像个小心谨慎的旅行者一样多带些食物跟水,他恐怕根本不会提议要带乌鲁斯回公都。
「再撑个一天没有问题,所以现在一定要多弄到一些水跟肉品。」
达马德耸耸肩,凝望断崖底下结冻的河川说:
「水用火把冰跟雪溶掉就有。我们必须另外张罗的是肉品。」
「我可是大病初愈呀。」
乌鲁斯尽管嘴里这么说,但其实有一半是开玩笑的。毕竟之前吃的东西全都是达马德提供的,欠了人情就得还。
「我又没说你没打到猎物就不准回来,就半刻钟就好。如果你猎不到就换我来。」
「我知道了,我试试看。」
随后乌鲁斯猎到了一只鹌鹑跟一只野兔回来。
◎
马斯哈·罗达特等人离开留宿的荒废神殿时,天已经亮了。夜里飘的雪已经停歇,朝阳高高地挂在天空。
尽管阳光有些微弱,不是那么耀眼,但总是放晴了,这点让马斯哈觉得相当愉快。他们的目的地——路伯修公都已经近
在咫尺。大概中午过后就可以抵达了。
「虽然我从没想过所有事情可以在莱德梅里兹解决,不过现在竟然穿过莱格尼察,来到了路伯修呀……这路途也真是太远了。」
马斯哈望向前方稀疏地长着几棵树的平原喃喃说着。
他今年五十六岁。矮小而结实的身躯包裹着厚厚的茶褐色外套,头顶上戴着镶了一根羽毛的帽子,腰上还挂着一把剑。外套内铺了一片厚厚的毛皮,活动起来不是很方便,但也多亏了这件外套,让他在开口呼出去就是白烟的寒冬之中仍能泰然处之。
马斯哈是布琉努王国北方领土奥德的领主,受封伯爵。以他的年纪其实差不多也该把爵位跟领地传给儿子隐居了,但目前看来时间可能还要延后好一阵子。
他现在受了蕾琪公主和宰相玻德瓦之托,正担任着相当于国策顾问的职位。
而当他听闻身为客将寄居于吉斯塔特王国的堤格尔意外坠海,目前行踪不明,随即为了确认这个传闻的真伪,造访了吉斯塔特王国,并且从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口中听到了详细的事发经过。
夏末,堤格尔以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身分前往亚斯瓦尔王国。
他们完成任务准备返回吉斯塔特时,搭乘的船只遭到海龙袭击而坠海。
然而,这件事没有到此结束。
莱德梅里兹公国的银发战姬,之后竟在毫不相干的地点看到了堤格尔。
他在路伯修公国的战姬伊莉莎维塔身边,作为这位战姬的侍从。堤格尔丧失了记忆,以乌鲁斯之名生活。
乌鲁斯是堤格尔的父亲的名字。而马斯哈为了确认侍奉伊莉莎维塔的这名青年是否真是堤格尔,于是启程前往路伯修的公宫。
他不是一个人旅行,而是另外有两人同行。
「马斯哈卿,这边准备好了。」
其中一人开口呼唤,让马斯哈回头。那是一名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女孩,碧蓝的眼眸有如湖底般沉郁而清澈。她站在马斯哈的身后,身上穿着和马斯哈同样铺着厚毛皮内里的外套,腰上配着剑。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
她的表情冷淡,但这样的表情不代表她对马斯哈缺乏信赖。基本上,她对任何人都是这副模样。
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莉姆亚莉夏,关系亲密的人都叫她莉姆。她是艾莲的副官,也是艾莲最信赖的挚友。
莉姆身后有三头马匹。另一名少女——蒂塔跨坐在其中一匹马上。她是堤格尔的侍女。
蒂塔身上穿着一件褐色外套,头顶上戴着一顶帽子围着围巾。双手一对兔毛制的白色手套略显破旧。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加上一张稚嫩的容貌,让她看来约莫只有十四、五岁,但其实她已经十六岁了。
蒂塔看着马斯哈,带着一张苍白的脸庞扬起了微笑。马斯哈轻抚着在漫长旅途折腾之下变得又干又硬的胡须,也回以了微笑。
当他们昨天在形同废墟的神殿休息时,蒂塔晕倒了。马斯哈和莉姆觉得她应该是受不了如此漫长的旅程,而过于疲惫。
「蒂塔,我们今天大概过了中午就会抵达公都了。你再忍耐一下。」
马斯哈开口替她打气。而这个女孩点头应了一声「好的」。带着一对栗色的双马尾轻轻晃荡地点点头。
马斯哈等人踏进路伯修公国的公都时,大概是中午过后不久。他们牵着三头马匹走在大街上。
「我原以为太阳升上天空会比较暖和些,但结果竟然没有。」
「是吗,我觉得已经满暖和了呢。」
马斯哈抬头凝望着天空嘟哝了一声。莉姆听了歪着头回应。
「喔,也许身为布琉努人的我,跟身为吉斯塔特人的莉姆亚莉夏大人耐寒的能力似乎不太一样呀。」
「跟性别、年龄不同也有关系吧。」
不论他们两人的感想如何,对路伯修公都的居民来说,这里的天气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戴着帽子穿着外套的孩子们开心地在大街上跑来跑去,一对对情侣彼此相依地走着,还有好几名家庭主妇站在摊贩前谈笑着。
除此之外,摊贩紧紧相邻的大街上,每个店老板都扬起了宏亮的嗓音大声揽客。
「真不愧是公都,好热闹呀。」
蒂塔看到这样的景象,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看来她在进了公都之后疲惫紧绷的心情似乎已经得到舒缓。尽管脸上仍可以看出些许疲倦的神情,但一对茶色眼眸已经闪耀着开朗而明亮的光彩。看到她这副模样,马斯哈和莉姆这才终于觉得放下心来。
「蒂塔说的是真的呢。」莉姆说。
他们三人从莱德梅里兹公国出发,一路上经过不少城镇和村庄,但都没有这等活泼热闹的气息。
这条大街地上铺着石板,马车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来来往往。十字路口可以看到吟游诗人唱着诙谐的戏剧,还有小丑戏弄着路人,摊贩上摆着作为商品的各类食物、用木头雕刻出的人偶,还有玻璃工艺品。
就连莉姆也被这喧闹的景象夺去了目光。即使同为吉斯塔特境内,此地与她生活的莱德梅里兹还是大相径庭。
远方可以看到一座以灰色石砖砌成的大型宫殿,想必那就是公宫了吧。
那座宫殿的每扇窗都开得很大,以褐色的窗框装饰。还有倾斜度相当大的屋顶也是一样。尽管为了遮风避雪而重视坚固耐用的特质,但在设计上也不忘多添加几分迷人的色彩。这是这座宫殿外观给人的印象。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人就在那里面吗……?
莉姆甩了甩头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对着两名同伴提议:
「我们先找间今晚要住的旅馆吧。毕竟我们要办的事情在一、两天内应该是办不完的。」
「也对,这些家伙也是该休息了。」
马斯哈回头望着手里牵着的马匹回了话。他和莉姆一样,尽管嘴上没有说,其实心里都是为蒂塔着想。
「不过要找到能够收容这三匹马的旅馆,似乎就会多花上一些时间了。」
「嗯,抱歉,莉姆亚莉夏大人,能请你稍微帮忙看管一下这些家伙吗?」
马斯哈忽然仿佛看到什么吸引他注意的事物,将马交给莉姆,径自走向了一间摊贩。
那是间热饮摊贩,老板将大锅子烧的热水倒入盛着葡萄果酱和蜂蜜的陶杯中,把溶开的果酱水作为热饮贩卖。为了保持锅里的水温,这间摊贩准备了简易的碳火炉,不断燃放着柴火。
马斯哈从这间摊贩买了三人份的热饮。他两手各抓着两个杯子,另一个则是用手臂撑着,就这么灵巧地将饮料端了回来。
「先喝点这个暖暖身子吧。」
两个女孩各自道了谢,从老伯爵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热饮。她们为了避免烫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饮料中的果酱和蜂蜜香味随即涌入鼻腔,在嘴里留下淡淡的甜味。同时,一股温暖的热意也在体内蔓延开来。
马斯哈一边啜着热饮,一边若无其事地说:
「有附设马厩的大型旅馆附近好像有三间。我们从最近的地方开始看吧。」
莉姆听了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位老伯爵。
「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马斯哈继续啜着手里的饮品,一边伸手指向刚才的摊贩。莉姆颇为惊讶地来回望着摊贩和眼前的老伯爵。
她没看到马斯哈与摊贩老板闲聊,明明很快地买了三杯饮料就回来了。但这位老伯爵却在简短的交谈中,扼要地问到了他们需要的情报。
此时蒂塔微微打了一个呵欠。看来身体暖了,整个人也一下子完全放松了开来。马斯哈伸手放到蒂塔的头顶上。
「想睡觉就说,不用忍呀。我背你吧。」
「我、我没事啦。马斯哈大人,我可以自己走的。」
蒂塔红着脸回了话,但才说完就又打了一个呵欠。马斯哈和莉姆看到栗发少女羞愧地低下头,脸上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微笑。
他们没多久就找到了合适的旅馆。很幸运地,旅馆还有两间空房,于是三人便决定下榻在这里。租下来的两间房间里,由马斯哈睡一间,莉姆和蒂塔睡一间。三人有事要一起商量的时候,就会聚集在马斯哈房里。
蒂塔和莉姆的房间不大,天花板上挂着的一盏油灯也显得有些破旧。屋里只有一扇小窗,窗帘的大小只能刚好遮住整面窗户。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
不过屋里有两张床,墙壁很厚。而且两张床上各有三床厚厚的棉被。
「这样至少晚上不用穿着防寒衣物睡觉了。」
蒂塔确认着被子的状况,脸上安心地扬起了笑容。
他们身上穿的厚外套虽然能够抵御寒冷,但其实还满重的。虽然这等重量对于穿惯了铠甲的莉姆和马斯哈来说不算什么,但蒂塔穿着就觉得相当沉重。
再者,这些防寒衣物穿了这么多天,头跟脖子都觉得痒了。莉姆和蒂塔更是担心帽子戴了这么久,不知道发流会不会被帽子弄乱。
莉姆将行李放到床边,回过头来望向蒂塔。
「蒂塔,这漫长的旅程对你来说一定累了吧
。请你先休息吧。」
「可是莉姆小姐,您要先去找马斯哈大人谈论接下来的计划吧?这样的话我也要去——」
蒂塔一对茶色眼眸努力地收起了疲劳的神色,勉强表现出有精神的模样。然而,莉姆摇摇头,接着像是对着妹妹说教的姊姊一般,以委婉的语气说: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毕竟我们都来到这里了。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你现在不可以过度勉强自己。充分休息、尽快消除疲劳感,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蒂塔听了不愿放弃,她揪紧了两只手的手心,显露出恳切的眼神凝望着莉姆。莉姆不得已,只好端出杀手锏说:
「在我们见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时候,你应该不会想让他担心吧?」
这句话效用十足。蒂塔随即带着快要消失的声音应了一声「是」。接着便卸下沉重的御寒衣装,解开发带,钻进了被窝之中。
莉姆蹲到蒂塔的床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栗色头发说:
「我在这边陪你入睡。马斯哈卿应该会愿意多等一些时间的。」
蒂塔微笑地道了谢,接着便轻轻阖眼,没多久便发出鼾息。
——看来她真的累了。
莉姆悄悄地从地上站起来,避免吵醒蒂塔地轻声走出房间,
莉姆来到马斯哈的房间,看到这位蓄着灰色胡须的老伯爵也已经脱掉防寒衣物,他坐在床上,那一副矮小而结实的身躯上正裹着三层棉被。
「你来啦?你也坐到这里来吧,不然地板实在太冷了。」
听到马斯哈非常自然地这么说,莉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名老伯爵脖子底下全包裹在棉被中的模样,看起来就好比童话故事中的矮胖小精灵……她当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带着严肃的表情坐到床的另一头。
「一如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我想试着搜集在进入公宫之前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对,应该说那个叫做乌鲁斯的人的相关消息。」
乌鲁斯——这人亦有可能不是堤格尔。因此莉姆刻意改口,希望自己不要过度揣测。而对于这样的意见,马斯哈也同意地点点头。
「搜集情报当然好,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我们要先乔装成旅行者,看看能不能找到在公宫任职的人,并向他们询问有关乌鲁斯的事。」
莉姆的想法是以此为根据地,再去搭讪下班离开公宫、结伴去酒吧喝酒的文官或骑士,或是外出购物的侍女和女官,又或者为了转换心情出外散步的人,向他们探问乌鲁斯的事。
莉姆一边说,心里也同时涌上一股难以压抑的不安情绪。马斯哈似乎察觉了她脸上微微的表情变化,在等待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女孩把话说完后,便缓缓开了口:
「莉姆亚莉夏大人,你是不是也比起我想像中来得疲惫呀?」
「……我看起来像很疲惫的样子吗?」
莉姆回话时的语气和反应不如以往那般平淡而冷静。马斯哈看了,也显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点点头——只是他裹着厚厚的棉被的模样,看来实在有欠稳重。莉姆看着这位老伯爵的模样,轻轻地笑出声来。不过她笑的方式也不怎么健康。
「也许就如马斯哈卿您说的,我真的累了吧。脑子里面总是无法摆脱那些负面的想像……」
昨天以前,她的脑子里只需要想着该如何抵达目的地;但当她真的踏进了公都,许多忧心的猜测便开始萦绕在她的脑中。
如果那个乌鲁斯不是堤格尔该怎么办呢?又如果他真是堤格尔,但却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莉姆又能否冷静地面对呢?
听说堤格尔丧失了记忆,若果真如此,那么莉姆、马斯哈和蒂塔又能做什么呢?同时,要是被伊莉莎维塔发现他们来到路伯修公都,也不知道这位战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莉姆心想,无论如何这些想像都不能发生。因为她是得到艾莲的信赖而被指派处理这件事的,所以她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解决。
然而,就算她想要坚定这样的想法,却仍旧无法摆脱那些负面的想像。
马斯哈双手裹在被子里面搓揉着。他看到莉姆失落的反应,于是扬起了微笑。
「那么我们今天还是先休息,来想想真的发生这些负面状况的时候该怎么因应吧。」
「您说该怎么因应,是吗?」
莉姆的碧蓝双瞳中显露出困惑的神情,眼前的老伯爵接着也点点头说:
「假设那名叫乌鲁斯的青年真的不是堤格尔,那么,莉姆亚莉夏大人要怎么跟艾蕾欧诺拉大人解释呢?想想她当初拜托我们时的态度,若我们回去告诉她『我们确认过了,但那名叫做乌鲁斯的青年不是堤格尔』,这样还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呀……」
「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要让艾蕾欧诺拉大人她……」
莉姆反射性地开了口,但随后却觉得话说不下去。
艾莲肯定不会怀疑她回报的内容。然而,问题是之后她会陷入何等失落的情况,一想到该怎么安慰,莉姆就觉得头痛。这跟刚刚盘据在心里的不安又是另一回事。
马斯哈确认着莉姆脸上的表情变化之后再次开口:
「艾蕾欧诺拉大人那边应该不需要对她说什么。毕竟有你陪在她身边,她迟早会振作起来的。不过要解释的对象,恐怕就不只是艾蕾欧诺拉大人了。像是我该怎么跟公主殿下报告,现在就得开始烦恼了呢。」
马斯哈说完露出苦笑。尽管他看来似乎有一半是在开玩笑,但莉姆却不得不打从心底对他感到同情。因为如果换成是她,她甚至根本开不了口。光是想着该怎么启齿恐怕就要想破头了。这时候马斯哈忽然板起了脸,显露出严肃的表情说:
「我不能不做出报告,也不能请别人代劳。要是考虑得太多而延误了回报,反而才是最糟糕的情况。但我又不能信口胡诌,毕竟公主殿下肯定会一眼看穿我在说谎,而我自己也会感到羞愧。」
「——谢谢您,马斯哈卿。」
莉姆恳切地低头道谢——的确,其实现在多往这方面思考,反而可以让自己不至于被早先的不安压垮。这对她来说倒是不错的做法。
「那承蒙您的好意,我今天就先休息了。明天我们再跟蒂塔三个人一起开始行动吧。」
「就这么办吧。我也早早休息好了,这么冗长的旅途真的是比起想像中要劳累呀。」
马斯哈裹着棉被的身躯夸张地打了一个哆嗦。莉姆看了噗嗤地笑了一声,随后便从床上起身,对着这位老伯爵点了头,离开了房间。
她回到自己房间,听到蒂塔正发出和缓的鼾息,同时也看到她身上的被子没盖好。于是她走向这个栗发女孩的床边,轻轻帮蒂塔把被子盖上。
随后莉姆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带着脑中各式各样的想法入睡。
在莉姆走出房间约莫四分之一刻时间过去,马斯哈拨开身上的被褥,穿起厚厚的外套,把剑配在腰上离开房间。
他走出了旅馆,先在旅馆外绕了一圈。他觉得待在这个城镇,有必要事先调查一下附近的店家以及街道的规划方式。同时,也必须知道哪些店可以在紧急的时候派上用场。
——这里的战姬是叫……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吗?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还没有弄清楚呢。
马斯哈认为,若是交涉破裂,他们甚至可能会被这位战姬禁锢在这座公都里面。
毕竟如果那个名叫乌鲁斯的人真的是堤格尔,而这名路伯修战姬希望隐瞒这件事,那么马斯哈等人的处境就不只是危险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位老伯爵认为他一个人倒还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他可是背负着蒂塔和莉姆——这两个很重要的女孩的性命。为了她们的人身安全,马斯哈非得小心行事不可。
「另外也得找找看有哪些好吃的餐馆呢。」
这么做则是为了在那两个女孩睡醒之后能让她们开心。
如此这般,这位老伯爵便在太阳西斜、轮廓开始变得朦胧的天空下,漫步在摊贩林立的街道上。
◎
满天星斗的夜空逐渐褪去,东侧的地平线上泛起了一片白霞,悄悄地预告着天明。要不了多久,早晨的阳光就会散洒在这片大地上了。
这时候,伊莉莎维塔从位在公宫深处的寝室里走了出来。她遍体鳞伤地回到公宫已经是两天前的事。
这位红发战姬,穿着一身一贯以紫色作为基调,镶满荷叶边和蕾丝的洋装,她将黑鞭——龙具挂在右侧腰际,以傲然的姿态走在公宫里的走廊上。
尽管她的脸颊贴着药布,右手包裹在三角巾之中,但一对异色双眸仍带着凛然的神采,丝毫不会给人伤残的印象。负责巡逻和站岗的士兵对她行礼,她也轻轻挥了挥手予以回应。
也正是因为她这般器宇轩昂的模样,使得公宫内的士兵没觉得有任何异状。他们没向那姆和拉扎尔报告,全都带着赞叹的观感目送着他们的主君离开。
那姆发现伊莉莎维塔从公宫消失,大约是半刻钟之后的事。
这位壮年骑士慌忙赶到主君房里,看到桌上
留了一张字条,随后收到部下的报告,说马厩里有一匹马失踪了,这让他无奈地仰头长叹。
伊莉莎维塔出了公宫之后,驾马奔驰在黎明时分的昏暗街道上。
她在那一身紫色洋装外加了一件白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羊毛帽。外套和帽子都是跟乌鲁斯悄悄溜出公宫、在市区散步时穿戴的。
这身洋装就连看不到的地方都处理得相当讲究,让她可以直接跨坐骑在马上,不用撩起裙摆,也不用侧坐。马鞍上绑了一大袋的行李,里面装了食物、水,还有地图。
这是她吩咐口风很紧的女官,事前在公宫外帮她调度来的。
——没想到之前跟乌鲁斯偷偷溜出公宫时准备的东西,竟然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黎明时分的空气冷得叫人几乎要冻僵了,但对伊莉莎维塔来说,这样刚好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两天前回到公宫后,她的意识就一直维持在相当紧绷的状态。她害怕公宫里有人又受到芭芭·雅加操控,出手袭击她。所幸,最后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而昨天,伊莉莎维塔听取了拉扎尔的报告。这位老文官奉命前往调查过去各地供奉芭芭·雅加的神殿遗迹。
——十处……总之先锁定这十座神殿。
行李装的地图记载了这些神殿的位置。顺利的话,只要花个九至十天,就可以全部跑过一遍。
这时候,伊莉莎维塔的左手忽然松开缰绳,伸手摸了摸卷在腰上的黑鞭。
「对不起喔,沃利兹夫。」
雷涡的闪姬心怀歉疚地垂下目光。
「我真是不够格作为一名战姬,是吧?」
一名称职的战姬理应撇除私情,只为了路伯修的利益而行动。
然而,她没打算舍去作为一名战姬的矜持和责任。而且她也确信,打倒芭芭·雅加对路伯修这块土地绝对有正面的助益。
只是,她虽然明白这点,却刻意将之抛诸脑后,只以私怨作为动力追击那只老妇魔物,驱策着脚下的马匹狂奔着——这是为了平息心里一股疯狂肆虐的怒火,以及遭受挑战的自尊心。同时,也为了解开右手令人忌惮的诅咒。
「我明明没打算以战姬的身分行动,却仰赖着象征战姬身分的龙具,真是有够自私的——不过,我还要拜托你,接下来也要助我一臂之力,沃利兹夫。」
她以左手紧握着雷涡。
「绝不能放过那家伙——」
举在腰上的黑鞭听到主人的声音,仿佛欲予以回应,握柄开始泛出了微光。光芒化成电流烧焦了空气,迸出白色火花,仿佛在勉励伊莉莎维塔,在她身后推她一把。
「谢谢你。」
这一瞬间,伊莉莎维塔脸上的表情微微泛起了笑容。然而,这抹笑容也随即从脸上消失。她抽回了手,再次以双手握紧着缰绳,将视线重新拉回到前方。
◎
伊莉莎维塔溜出公宫一刻钟之后,两名青年穿过正门——是乌鲁斯和达马德。
此时天空已经全亮了。商人们正忙碌地在大街上准备开店营业,其他像公职人员、工匠,还有士兵们也全都快步朝着工作场所移动。此外,也有正要去神殿上学的小孩身影。
看到熟悉的街景,乌鲁斯这才因安心和疲惫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趟路程花了两天以上。」
达马德比肩走在乌鲁斯身边,不快地哼了一声。
「你自己还不是走错路了都没发现。」
他们两人应该昨天就要回来了。
不过乌鲁斯跟达马德都不熟悉这一带的地理环境,虽然找到桥也过了河,但反而是朝公都的反方向走去。而当他们发现不对时,已经是两刻钟过后的事。
「不过这里还真是热闹,真不愧是公都。」
达马德看着往来的人群,颇为感动地说。而乌鲁斯开口对着他问了一句:
「我们要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吗?我想了想,你要领到报酬搞不好要花上好一段时间呢。」
「嗯,的确,公宫里的手续似乎是挺麻烦的……不对,等一下,我可是救了你的恩人,理应是你要带我去公宫接受款待吧!」
「你要是太嚣张的话,我就把你要杀我的事也一并向上报告。」
就在乌鲁斯刺了厚颜无耻的达马德一句之后,他忽然感受到有一道异样的眼光正凝视着他,因而驻足回头。
那是一名穿着厚外套,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的老人。老人瞠目结舌地带着惊讶的眼神凝望着乌鲁斯。
乌鲁斯也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老人身上抽开。他在看到这人的同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打从心底漾出了笑容,想开口呼唤那名老人。
「啊……」
然而他却僵住了,仿佛空气在转瞬间凝固,卡住了他的喉咙一般。他张阖着下颚,却发不出声音。同时,脸上的喜悦也随即消失,转而化成疑惑和焦虑在心里回荡。
他不知道这位老人的名字。
脑中片段的记忆带出了几许老人的身影。他知道这人是救过他好几次的恩人,也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然而,记忆中没有提到这位老人的名字。他想不起这人的名字。
「那个、呜……啊……」
口中呼出的尽是些不具意义的声音,他的脸庞开始浮现出焦虑和苦涩。此时,那位老人先开了口。
「堤格尔!你是堤格尔吧!」
这声呼唤让乌鲁斯肩膀狠狠抖了一下,同时两脚向后退了半步。老人没有察觉到乌鲁斯的反应,带着又惊又喜的模样朝着乌鲁斯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
「太好了!虽然之前就有听说过,不过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呀!」
乌鲁斯无法回话,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带着一脸困惑的表情凝望着天空。
「——喂,老爷爷。」
这时候介入其中的,是一直冷淡地站在一旁观看的两人互动的青年——达马德。这名墨吉涅青年揪起了老人的手腕,硬将他从乌鲁斯身上拉开。
乌鲁斯安心地呼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感激着达马德出手相助。否则他恐怕只能呆站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办法动弹。然而,老人因为这感动的重逢遭人打断,露出气愤的眼神瞪视着达马德。
「你搞什么!我很忙啊!」
「这是我要说的话啦。你是怎样?忽然大声嚷嚷着冲过来……大家都在看你呀。」
老人听到这句话,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看到路上有相当比例的行人停下脚步凝视着他。有妇人对于眼前的情况蹙起了眉头,小孩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凝望着他,甚至还有人的目光流露出希望看到什么争执似的期待。
这副景象让老人拾回了冷静,作势咳了一声之后,跟乌鲁斯拉开了距离。
「这样不行,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你不要自作主张,我们有事要办的。怎么能随便让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
「达马德,你等一下。」
乌鲁斯先开口打断了黑发的墨吉涅人的话,正面凝视着眼前的老人。
「我也有话想要问你。我们换个地方吧,不过——」
乌鲁斯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咬着下唇犹豫了,但随即也冷静下来。
「我的名字叫乌鲁斯。」
于是,乌鲁斯、达马德和这名灰发灰须的老人,一起移动到一处没有其他人影的小巷。听到乌鲁斯方才的反应,老人似乎相当震撼,此时丧气得肩膀都垂下来了。
看到老人这副模样,两名青年彼此对望了一眼。他们尽管心里有些同情,但现在也没时间等这名老人调整情绪重新振作。于是乌鲁斯果断地开了口:
「抱歉,可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抬起头,显露出一副头痛难耐的表情。
「欸,对呀,听说你失去记忆了。」
老人浓密的灰色络腮胡在他的嘟哝声中跟着抖动了两下,随后抬起头来凝视着乌鲁斯。
「我的名字叫马斯哈·罗达持,治理着布琉努北方的奥德领地。」
「马斯哈……」
乌鲁斯板起了脸垂下头,将耳边听到的名字在口中反刍了几次。马斯哈带着期待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青年,开了口问:
「怎、怎么样?你想得起来吗……?」
乌鲁斯没有即刻回话,拼命地试着搜寻脑中的记忆。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脑中片段的画面却无法将这个名字与老人的形象连结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个人,但却又觉得这可能只是个误会。
约莫数到一百的时间过去,乌鲁斯对着马斯哈低下头。
「对不起……」
马斯哈将手放在额上,仰头望天。他花了好几十天从布琉努来到路伯修公国的公都,原本以为终于重逢了,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然而,马斯哈仍旧勉强振作起来,把目光挪回到乌鲁斯身上。毕竟对方在看到他的时候有所反应,从这个情况来看还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抱歉,可以请你跟我来一下吗?我想让你见两个人。」
「喂,我们去公宫吧?你跟这个老爷爷去了,一时半刻铁定回不来的。」
达马德带着厌烦的语气插了嘴。这名墨吉涅青年明显表现出一副对于马斯哈敬谢不敏的态度。然而,乌鲁斯却反过来拜托他:
「虽然这么说对你很不好意思,不过可以麻烦你再陪我们多耗一下吗?」
乌鲁斯想不起这个名字,但这位老人的模样确实出现在他脑中片段浮现的画面之中。这样的事实让乌鲁斯积极想要了解这个情况。
「麻烦你带我过去吧。」
「好,我们往这边走。那两人跟我一起暂住在同一间旅馆。」
趁着这名叫做乌鲁斯的青年还没改变主意,马斯哈赶紧迈开了脚步。乌鲁斯与这名老伯爵比肩同行,而达马德则显露出一脸没趣的反应跟在他们身后。
马斯哈侧眼偷瞄着乌鲁斯,隔了两个呼吸之后开了口:
「你说你叫乌鲁斯是吗?这个名字是哪里来的?你没有过去的记忆对吧?」
「是的,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有人一次问了我许多问题……」
乌鲁斯顺势道出了自己昏倒在海岸边,被人救起带回渔村照顾的事,以及他想起乌鲁斯这个名字,当成自己名字使用的经过。
马斯哈听完这件事,抖动着下颚的灰色胡须,并叹了一口气说:
「乌鲁斯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父亲的名字……」
这名老伯爵说着,忽然对着身后瞄了一眼。
「刚刚忘了问你,那位墨吉涅人是什么人?」
「他叫做达马德……简单来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被盗匪袭击的时候为他所救。」
「这样啊,那我待会还得对他道谢呢。」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乌鲁斯的心情显得有些复杂。他没把自己差点被达马德杀掉的事说出口。不过要是说了,真不知道这位老伯爵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和马斯哈比肩走着,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他确定自己曾经见过身旁这位老人。也许再多跟他说些话,失去的记忆也都能想起来也不一定——或者见到这位马斯哈的两名同伴的话。
乌鲁斯心里盘据着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模糊不安,尤其是黑弓带来的异样体验,更加深了这样的感受。
终于,三人来到了一栋两层楼旅馆前方。旅馆外观看来颇为结实,一旁还设有供马匹休息的马厩。
进了旅馆,右手边可以看到通往二楼的阶梯,左手边则是柜台。中央有一条走廊笔直延伸出去。
「你的同伴在哪间房间呢?」
「上了楼的第一间。」
马斯哈才说完,乌鲁斯便即刻跑上了楼梯。「你等一下!」马斯哈在后头唤了一声,但乌鲁斯理都不理,一股脑儿地冲上二楼。
之前遇到马斯哈时带来的冲击,此时仍残留在乌鲁斯心里。尽管最后他什么也没想起来,但也许看到其他两人,他就能再拾回部分的记忆。
他在遇到马斯哈,并与马斯哈对话之后,脑中的几幕景象随即变得鲜明。不过因为这些景象缺乏连贯性,因此他还是不知道那些片段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的事。而这让他觉得焦虑,也驱策着他的脚步。
——要是看到那两个人的话……!
他跑上楼梯,即刻用手敲了敲眼前一间木质房门,没等门内回应就推门进去。
「——咦?」
一个栗发女孩惊呼了一声。房里还有另一名淡金色头发的女孩。
两人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推门而入的乌鲁斯。乌鲁斯也愣在原地,呆望着眼前的两个女孩。
在油灯昏暗的光芒之下,他看见两个女孩身上只穿着内裤,袒露着雪白的肌肤。她们手里抓着无袖的薄裳,看来是正在更衣。
蒂塔的体态纤细,没什么多余的赘肉,四肢也显得细瘦,但胸线和腰线却散发出了微微的艳色,昭示着她正从女孩长大成为女人的事实。
而身形高挑的莉姆有着一副均匀的体态,手脚也同样细长,却有柔美的曲线。尽管作为一名战士,结实的锻炼之下完全没有不必要的赘肉,但看来不仅一点都没有粗犷感,身材线条也相当美丽。
莉姆一对丰腴的酥胸露出了上半部。下半部和腰线则被她手上的那一件薄裳遮住。不过光是看到上半部的乳房,就可以想像它的大小跟重量。
此外,还有一对结实大腿自腰部向下延伸……
「……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两个女孩各自吐出了一声呢喃,她们在惊讶之余,手中的衣服也不自觉地从指间滑落——同时,莉姆丰腴的酥胸大大地弹动了一下。
衣服掉到地板上的声音,让乌鲁斯恍然回神。他赶紧转身跑出房门,但随即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这一摔轰然作响,连蒂塔和莉姆的房间也听得见。这时候两人才倒抽了一口气,彼此对望了一眼。蒂塔满脸通红地蹲到地上,而莉姆同样也红着脸,用左手遮住胸部,急急忙忙跑到门前猛力一甩把房门关上。
这下冲击性的重逢感受全都飞到九霄云外,直到马斯哈敲门之前,两人都不发一语地坐在房里。
距离马斯哈等人下榻的旅馆几步路之外,就有一间酒吧。这间酒吧从上午就开始营业。店里不只卖酒,也提供许多餐点。
乌鲁斯等五人来到这里,围坐在一张方形的大桌上。乌鲁斯用手搓揉着还留有痛楚的脸颊、蒂塔则羞赧地低着头、莉姆显露出一脸不悦的反应,而达马德和马斯哈则对此显得有点无奈。
「就由我们随便点几道菜吧?」
「交给你们了。还有,付账的时候,我的份我自己出。」
达马德怀着戒心这么说。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跟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有来往的人,原以为就算真会遇到,也是在到了公宫之后的事。
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会如何演变,这点让达马德不想让对方请吃饭——不想跟对方有太深入的瓜葛。
随后,马斯哈等人开始自我介绍,向乌鲁斯和达马德简单地表明身分。而这时候这位老伯爵也想起之前的事,对着达马德低头道谢。
「听说你从强盗手中解救了堤格尔……你身边这位青年的性命,容我在此向你道谢。」
同桌的墨吉涅青年没有回话,而是显露出有些不是滋味的表情。面对这个情况,乌鲁斯的心境也显得有些复杂。
不久,料理一一送上桌。
有一整篓的面包、以深盘盛装的热腾腾炖肉、大块的起司、红甜菜和菠菜混合的沙拉等等,菜肴堆满了桌面。这让乌鲁斯和达马德的肚子同时传出了声响。
然而,这用餐的气氛却说不上是和乐融融。
达马德默默地开动,马斯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而蒂塔现在仍红着脸、不敢抬起头来面对乌鲁斯,莉姆也同样不发一语。
几个盘子清空了之后,乌鲁斯毅然决然地开了口:
「请问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他这么问,马斯哈和蒂塔忍不住彼此对望了一眼。此时先开口的人是莉姆。
「要回答你的问题是可以,不过……」
她带着一贯沉稳的气质说:
「在此之前,可以请你稍微谈一下你之前的经历吗,乌鲁斯先生?」
乌鲁斯听了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两眼直视着莉姆。莉姆的话让他产生了些许的异样感。对此,眼前的女孩带着一对冷淡的蓝色眼眸默默地看着他。
——喔,是这么回事呀。
乌鲁斯这才发现,那股异样感是来自于对方很自然地喊了他的名字。相较于此,马斯哈在和他相遇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称他『乌鲁斯』过。
而莉姆这样的表现,让他此时的心情变得稍微轻松了些。乌鲁斯整理了心情,便开口讲述自己这一路下来的境遇。
从他昏倒在海岸边,被一名渔村的女孩救起,朦朦胧胧地记起了乌鲁斯这个名字。后来在渔村生活,村子里却遭遇了海盗袭击。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击退了海盗,之后也要求乌鲁斯担任她的侍从。
这些话让莉姆听了瞪大了眼睛,而马斯哈也摸着下颚灰色的胡须叹了一口气。蒂塔则张着嘴呆望着乌鲁斯。
「先是马夫,再来是侍从,接着又是顾问呀……」
「如果是因为使弓的技术得到肯定,这可说不过去呀。没有其他原因吗?」
马斯哈重拾活力,凝望着乌鲁斯,而乌鲁斯则对此表现出了些许畏缩的反应。
的确如马斯哈所说,他有话没说。他看了马斯哈和莉姆的模样,心知应该是瞒不住了,他搔了搔暗红色的头发说道:
「可以请大家不要说出去吗?」
询问之后,乌鲁斯确认了大家全都点头,才又接着开口:
「因为我对主人——伊莉莎维塔大人坦率地表露出了我对她那一双眼睛的看法,让她对我非常欣赏。」
「眼睛……?」
除了莉姆之外,其他在场的三人均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唯独莉姆是面有难色地点点头。
「你说的是异彩虹瞳对吧。」
「哦,是说左右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吗……我之前在猫身上看过呀。」
马斯哈这才理解是怎么回事,想起之前看到的事嘟哝了一声。而这句话也挑起了蒂塔的记忆,让她也点了点头。
「很多地方都将异彩虹瞳视为禁忌。因此伊莉莎维塔大人想必经历了不少辛苦的遭遇。」
莉姆说着,想是要甩开内心同情的心理似地摇了摇头,随后抬头凝望着乌鲁斯。
「你在被渔村的人搭救了之后,就没有再发生丧失记忆的情况了吧?」
「是啊,在那之后的记忆我都还记得。而只要一试着回想在那之前的事时,虽然脑袋会一片茫然,但没有再丧失记忆。」
「谢谢你的回答,这样我大概知道你过去这段时间的经历了。在这个前提下,我想问你……」
莉姆话说到一半,稍稍顿了一下,她先是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随后心里做出的决定也凝缩呈现在那一对蓝色眼眸之中。她说:
「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这是什么意思?」
乌鲁斯不解她为何这么问,因而反问了一句。对此,莉姆带着平淡的语气开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对你来说,侍奉伊莉莎维塔大人是很重要的事,那我们会就这样回去。」
这句话让马斯哈和蒂塔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惊愕的表情凝视着莉姆。
「您、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蒂塔铁青着脸大叫了一声。而马斯哈尽管没有开口,但内心的感受想必和蒂塔一样。他那一副灰色的胡须正不断地发出颤抖。然而,莉姆丝毫不改其冷静的态度开口:
「我们现在应该可以确定,这位乌鲁斯先生身上只拥有作为乌鲁斯时期的记忆,没有作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记忆了。」
「这点艾蕾欧诺拉大人已经说过了……」
「对,不过面对这个情况,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而我们、还有艾蕾欧诺拉大人,都不知道如何让记忆失而复得。」
尽管蒂塔拼命想要试着反驳,但莉姆却淡淡地开口盖过了她的声音。这句话让蒂塔和马斯哈同时屏息。而达马德倒是显露出些许期待的反应。
「要把乌鲁斯先生当作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并带回莱德梅里兹公宫并不难,但这么做真是为了他好吗?」
莉姆的蓝色眼眸直视着乌鲁斯。
「要是乌鲁斯先生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而我们却强要他接受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的人生,周围的人也会硬是称他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并把他当作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并对于他没有作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记忆感到失望,同时抱予同情……完全不把他身为乌鲁斯的事实当一回事……」
「可、可是……」
蒂塔欲开口反驳,但却想不出具体的方式。而莉姆接着说:
「乌鲁斯先生,我想你这段时间的生活应该还满充实的,不仅得到伊莉莎维塔大人的肯定,还有关系亲密的同僚。尽管有些争执,但这不是只有你才会遇到的事,而是要融入异国的环境都会遇到的。」
乌鲁斯大幅度地点了点头。在这个国家,无论是在渔村或者公宫的马夫宿舍,始终都有人带着疏离的眼光凝视着他。但这点一定会随着时间而得到舒缓。
莉姆又再开口:
「我们认为你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不过我们不知道如何帮你取回记忆;甚至有可能用尽了各种方法,最后还是无法让你恢复记忆。」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事实上,乌鲁斯脑中不时浮现出片段的画面,在在都告诉他,他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而这时候,莉姆带着严肃的表情说:
「所以我们要请你做个选择,看你要选哪一条路……」
要作为乌鲁斯,留在路伯修公国生活。
抑或者作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离开这里……
在这声询问之下,四周忽然弥漫起了一股沉重的静默气息。约莫数到十的时间过去,乌鲁斯带着苦涩的表情说:
「如果我说我要留在这里呢?」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会离开这里。」
莉姆不慌不忙地回了话:
「一副剑鞘容不下两把剑。你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已经坠海死亡了,就这么简单。而艾蕾欧诺拉大人一定也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派我过来这里的。」
马斯哈不发一语地凝视着莉姆和乌鲁斯两人的互动。
莉姆刚刚撒了一个谎。事实上,如果她真是为了艾莲,那么现在应该把乌鲁斯给拖回去才是。而对马斯哈来说,若是为了人在布琉努王宫的蕾琪着想,那么她也应该要把乌鲁斯带回去。
然而,莉姆尽管明白这点,但仍带着严肃的表情询问了乌鲁斯本人的意愿。她认为,如果是要为眼前这位青年着想,那么她们应该要这么做。
——我真的有为堤格尔着想吗……
马斯哈忍不住在心里扪心自问……不,他有思考过。蕾琪知道堤格尔身上发生的事,肯定会觉得惊讶,但一定也会接受这人就是堤格尔。同时,她一定会等着他恢复记忆——等他走回属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人生。
然而,这其中无法容纳乌鲁斯这名青年的人生。
同时,这对马斯哈和蒂塔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来说,作为乌鲁斯的记忆,却只是其中的杂质。
但对莉姆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她尊重堤格尔身上作为乌鲁斯的人格跟记忆,并要他选择自己的道路。不过,莉姆自己应该也非常想见堤格尔才对。
至于乌鲁斯,此时的他心里非常困扰。
——就算要我选择……
要选择的话,他会希望以乌鲁斯的身分继续活下去。堤格尔也许是个英雄,蒂塔和马斯哈也从遥远的布琉努王国来到这里,因此他们一定是真的非常重视堤格尔。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堤格尔一定也是很受其他人爱戴吧……
然而,这个人对乌鲁斯来说却是个陌生人。
之前他曾经听那姆提过,但无论脑中浮现出多少记忆片段形成的画面,他就是不觉得自己就是堤格尔。
沉默的气息再次笼罩在五个人身上。乌鲁斯手握着拳头放在膝上,目光低垂地落在餐桌桌面。莉姆等人没有开口催促,而是静静等待眼前的青年开口。
经过了大约数到三十的时间后,乌鲁斯轻轻呼了口气,抬起头说道:
「可以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思考一下吗?很抱歉,我现在只能做出这么优柔寡断的回答……」
乌鲁斯带着严肃的表情开了口。但那一双黑色眼眸之中显露的,不是想要逃避的念头。
「莉姆亚莉夏小姐,一如你说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取回记忆,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而且,我对于以乌鲁斯的身分所活过的这段日子并无不满……但是——」
乌鲁斯接着说道:
「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因为我丧失了记忆,所以就此抛下过去曾经围绕在我身边的那一切。我想我应该是要试着去了解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真正去面对他。」
他又说:
「接下来的事必须要得到我的主人——战姬大人的许可,不过我想试着去一趟布琉努王国,站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出生长大的土地上,试着努力地取回记忆。」
不过,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但就算我取回了记忆,我也不能跟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变回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并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身分生活。」
「我不介意。」
莉姆默默地回了话,随后转头望向马斯哈和蒂塔。
「我、我了解了。」
蒂塔先开了口。她紧握着那一双小巧的掌心说:
「最重要的还是堤格尔少爷……不对,是乌鲁斯先生能不能取回记忆。请让我帮忙。」
马斯哈尽管一脸凝重地凝视着蒂塔和莉姆,但仍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好吧,我也觉得莉姆亚莉夏大人提出的意见是对的。」
「那么,我们去一趟公宫吧。」
乌鲁斯尽管心里仍带着模糊的不安,却也表现出一副毅然的表情说道。坦白说,他不知道伊莉莎维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就算他决心今后要以乌鲁斯的身分而活,他也不能放着失去的记忆不管。为此,他还是希望能够获得他的主人——那位红发战姬的理解跟认同。
随后,五人一齐出了店。
而这时候马斯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了口:
「莉姆亚莉夏大人,抱歉,我想去看一下马匹的状况,可以请你跟我一起来一下吗?」
他们将骑过来的三匹马寄养在旅馆的马厩之中。然而,听到马斯哈这么说,不只是莉姆,就连达马德也蹙起了眉头。
「这种事晚一点再说吧。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去一
趟公宫吗?」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这么说,不过对我来说恰恰相反。毕竟去了公宫,见了战姬大人后,今天能不能出得了公宫还是问题。届时我也不能说我们担心马匹的状况,得暂时离开吧。这些琐事还是先处理掉比较好。」
「也对,我知道了。蒂塔,你要一起来吗?」
莉姆说完,望向身旁的栗发少女。蒂塔看了乌鲁斯一眼,随后摇摇头说:
「我留在这里跟堤……跟乌鲁斯先生在这里等你们。」
「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莉姆说完便留下乌鲁斯、达马德和蒂塔,转身跟着马斯哈一同返回旅馆。
「——喂,可以麻烦一下吗。」
达马德目送着马斯哈和莉姆离开之后,转头对着蒂塔唤了一声。蒂塔吓得整个肩膀抖了一下,挺直了身子仰头凝视着达马德。
「什、什么事?」
这有如小动物般的反应,让达马德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笑。
「不是什么大事啦,我只是想跟这个家伙借一步说话。」
说完,这位墨吉涅青年便拉起了乌鲁斯的手。他完全无视于乌鲁斯脸上困惑的反应,拖着乌鲁斯离开了大约十步左右的距离,留下蒂塔一个人呆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吗?」
乌鲁斯撇头看了蒂塔一眼,随后把头转回来面向达马德问。
「我要在这里跟你分开了。」
达马德忽然扬起了脸上的笑容说。乌鲁斯听完蹙起了眉头,而达马德则接着说:
「我不是说过,我是为什么旅行到这里来的吗?」
为了杀死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是达马德说过的。
「从那个老爷爷跟他两个伙伴的话听来,你应该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没错了。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继续跟你一起行动了。」
「……那你把我带回来这里的报酬怎么办?」
这番话听得乌鲁斯忽然觉得有些落寞。尽管眼前的这人差点就要杀了他,实在很难说他是个好人。但现在就要分别,也真的太突然了。
「就让你欠着吧。」
达马德说完,转身背对着乌鲁斯。而乌鲁斯赶紧对着达马德唤了一声:
「谢谢你把我带回来这里。」
对此,达马德背对着乌鲁斯,吐出了干涩的声音说:
「你听好,乌鲁斯,你可别忘记我被派来的工作是什么。」
乌鲁斯目送着达马德离开,随后回到蒂塔身边。
「那个人怎么了吗?」
蒂塔小心翼翼地询问,乌鲁斯则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说:
「他说他刚好有事情,要在这里跟我们分开了。」
回到旅馆的马斯哈先确认了一下马匹的状况,随后也向旅馆主人付了钱,请他这三天先帮忙照顾马匹。这些手续办完之后,老伯爵对着莉姆开了口:
「抱歉,莉姆亚莉夏大人,可以麻烦你写封信给人在莱德梅里兹的艾蕾欧诺拉大人吗?」
马斯哈说话时,显露出了极为严肃的表情。而他解释说:
「这位战姬是叫做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大人吧。我不知道她的个性如何,但若是状况破局,我们可能会被囚禁在公宫之中,并且被当作我们从没有来过路伯修公国。」
「这个……」
莉姆想开口否定这样的假设,但她办不到。因为不论她还在莱德梅里兹听艾莲谈论这件事时,或者刚才听到乌鲁斯提起时,她都可以清楚知道伊莉莎维塔对身旁这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怀有强烈好感。
而且现在还有蒂塔在。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莉姆可以拔剑抵抗,而她的身手并不弱,马斯哈也是一样。
但蒂塔没办法使剑——她只是个普通的侍女。因此莉姆和马斯哈不能只为自己,还得为了蒂塔打算。
莉姆点点头,但也随即将脑中浮现出来的问题吐出了嘴边:
「说要写信,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去找有能力帮我们送信的商人呀……」
要送信到远方的时候,贵族会派遣侍从,军方会统一由传令兵送信,而平民就需要拜托商人——而且是在当地城镇或都市拥有雄厚实力,人面广阔的商人。唯有这样的商人,才拥有足够的份量商请不断在城镇间移动的旅行商人帮忙。
毕竟也只有这样的商人才会清楚知悉哪一名商人接下来会往哪个城镇或村落移动。而他们会从顾客手中接过信件,收取报酬之后将信件委托给这些商人。
另外,拥有这等人面的商人本身也就拥有许多负责跑腿的侍从。因此,当若有顾客需要送信,但近期之内没有旅行商人经过目的地的话,他们也可以直接派遣侍从帮忙跑腿。
当然,在这座公都一定也有这样的商人。不过马斯哈等人也不过才来到这里几天,根本没时间寻找这样的商人。就在莉姆那一对蓝色眼眸显露出焦虑的神色时,马斯哈摇摇头说:
「这没有问题,我已经找到了,也已经问到这封信多久可以送达。」
莉姆难掩惊讶地凝视着马斯哈,随后带着确认性的语气询问:
「您是在我们抵达公都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吗?」
「就只有这种需要送信的紧急情况有想过啦。毕竟我可是游历骑士,只要搬出自己的名字,要怎么花钱请人代送紧急信件都不会遭人怀疑的。」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莉姆忍不住苦笑。她没想到『游历骑士』这个假身分竟然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我知道了。不过这样的话,这封信送到莱格尼察的公宫去比较好。然后我们再多附一封信,请莱格尼察公国派出传令代为送信到莱德梅里兹。」
莱格尼察位在路伯修和莱德梅里兹公国的中间,而且莱格尼察公宫对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艾莲怀有相当程度的好感。
毕竟这位银发战姬曾经驾着快马,甚至不惜隐姓埋名,只为了赶来为莱格尼察的战姬·莎夏送行。莱格尼察公宫始终心怀感激地惦记着这份温情。而这点马斯哈和莉姆在这趟旅行的过程中行经莱格尼察时,也清楚地感受到了。
「也对,莱格尼察公宫应该是可以信赖的才对。」
「是。话说,我们这封信件该怎么写呢?」
「先写乌鲁斯就是堤格尔的事,然后是堤格尔失去记忆,再来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艾蕾欧诺拉大人可以派个人过来。毕竟要是我们被幽闭在公宫之中,那就说什么都需要与外界联络的手段了。」
如此这般,莉姆写完信后,就和马斯哈一同离开了旅馆。
离开旅馆之后,马斯哈只看到乌鲁斯和蒂塔两人,觉得奇怪地摸了摸下颚灰色的胡须。
「那位墨吉涅青年怎么了?」
「他把我送回到这里之后,在这里跟我分别了。」
乌鲁斯带着几分落寞的神情说。
「嗯,他是你的恩人,那么我还是该好好向他道个谢才对。」
这位老伯爵毫不怀疑地吐露出了这番感想,让身旁的青年只能苦笑。他不由得心想,还好没把和达马德在森林的那一场纷争告诉这位老伯爵。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不会就这么放过达马德。
在马斯哈的请托之下,他们先行绕到某位商人的宅邸,随后再朝向公宫出发。
◎
看到乌鲁斯满身脏污地回来,公宫城门扬起一片喧嚣。
许多人知道这位青年几天前才从公宫内消失,也知道在伊莉莎维塔的命令下,那姆派兵正在搜索他的下落。
此时,乌鲁斯不仅带着凄惨的模样回宫,身旁还有三名从没有见过的男女,也难怪现场会一片骚动了。
「光是看你这副模样,就已经有太多问题让人想问了,不过……你后面这三人是谁呀?」
一名认识的守卫带着狐疑的眼神对着乌鲁斯问。乌鲁斯苦笑着说:
「三位是那姆卿的客人。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帮我通报一下吗?」
他认为,要是搬出伊莉莎维塔的名字会引发太大的骚动,因此想先请那姆来到城门前。以他的历练,应该有办法解决眼前的状况。
四人在城门前等着,不久便看到那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他接到士兵的报告之后,马上就从办公室赶了过来。
不过他还保持着几分冷静。才来到乌鲁斯身边,他便发现马斯哈等人的存在。
这位壮年骑士调整了呼吸,很快地整理了衣服和头发。他没摆出乌鲁斯上司的架子,而是展现出了一副路伯修骑士应有的凛然姿态。
「请问几位是?」
听到这声询问,马斯哈上前一步开了口:
「在下是布琉努王国公主殿下敕封的奥德领主,马斯哈·罗达特伯爵,此次前来有要事要与路伯修公国的领主商量。」
那姆听到布琉努王国的名字即刻显露出脸色苍白的反应。马斯哈彬彬有礼、一丝不苟的态度,给了人一股意志坚定的印象。
然而,那姆也是长期服侍于公宫的人,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也扬起一抹温和的微笑以礼相待。
「在下失礼了,欢迎您远道前来,罗达特
伯爵阁下。在下名叫那姆,是这座公宫的主人,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战姬大人的骑士。很抱歉,我们主君恰巧不在公宫内,请容在下代替主君迎接各位。」
随后,众人在那姆的带领下穿过公宫城门。看来那姆是打算把大家带到接待室去。乌鲁斯加大步伐,走到那姆身边。
「那姆,我——」
「待会再说吧,乌鲁斯。」
那姆的反应让乌鲁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位骑士的侧脸看起来比起以往都来得严肃。
「这几位访客是你带回来的,我大概可以猜得到是怎么回事。虽然听你说可能会比较好,不过我有话想先跟罗达特伯爵说。待会儿希望你尽可能不要说话。」
「……我知道了。」
那是一股沉静的压力,逼得乌鲁斯只能点头。
那姆领着马斯哈等人,来到位在公宫深处的接待室。
室内地板上铺着墨吉涅制的地毯,角落摆着银质的水瓶,中央两张沙发中间摆了一张黑檀制成的桌子。装潢豪华,但不会过于高调,给人一种沉静的印象。
那姆请马斯哈等人坐下,待三人就座之后,自己也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而乌鲁斯则和那姆并坐在一起。
「我现在这个样子,坐在这里好吗?」
乌鲁斯拉着自己的衣摆对着那姆小小声问了一句。而这位壮年骑士头也不回地说:
「没关系,弄脏房间的话再打扫就好了。现在时间紧迫。」
那姆召唤了侍从进来,吩咐侍从为客人准备饮料。接着再以从容的语调交代道:
「话说,拉扎尔卿现在人在哪里?可以帮我告诉他,我们现在有要紧的事,得处理一下吗?」
「遵命。」
侍从恭敬地行了礼,转身离开接待室。
「请问您提到的拉扎尔卿是……?」
「没什么啦,只是一位同僚而已。」
听到马斯哈佯装自然地开口询问,那姆也以同样的方式回了话。随后也接着赶紧开口:
「好了,罗达特伯爵阁下,请问您来到路伯修的公宫有什么事呢?就麻烦您先跟我说,我再帮您转达给我们主君——战姬大人吧。」
「那姆卿,您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吗?」
马斯哈毫不避讳地直接切入了重点。这间屋子的暖炉才刚升起火,尽管也没多冷,但实在说不上暖和。而那姆的背部却已经开始冒着冷汗了。
「知道,他的名声相当响亮呀,既是平息布琉努王国内乱的英雄,其后更以客将的身分于莱德梅里兹公宫——」
「那么您知道这位乌鲁斯……」马斯哈没等那姆把话说完,便赶紧插话:
「……就是您口中的那位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这句话让莉姆、蒂塔和乌鲁斯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接待室内的气息顿时变得紧绷。
「……这真是个有趣的说法呀。在下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那姆隔了一个呼吸之后从容地开了口。
「喔,您是第一次听说呀?」
对方的回话让马斯哈的眼中流露出了战意。一副灰色的络腮胡正因为主人内心激荡的心绪而发出微微颤抖。然而,那姆却面不改色地正面承受着这位老伯爵的怒气。
「罗达特伯爵阁下,您知道乌鲁斯丧失记忆的事吧?」
「有听他提过了。」
「那么请容在下反问您,您是从哪里判断乌鲁斯就是您说的那位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呢?」
这简直是明知故问……对于那姆的反诘,马斯哈沉默不语。于是那姆接着开口:
「在下与乌鲁斯相遇大约是六、七十天前的事。在下陪着战姬大人一同在海边散步时遇见他。」
那姆简短地叙述了当时乌鲁斯正混在一群村民之中,举着弓箭猎海鸟,但随后忽然遭到突如其来的海盗攻击的事。
「这件事伯爵阁下有听乌鲁斯提起过了吧?」
马斯哈点点头。而那姆确认了之后接着继续说:
「在我和战姬大人遇见乌鲁斯的时候,他已经失去记忆,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乌鲁斯、有着卓越的御弓技巧,还有坦率的性格之外,其他一无所有。而我主——战姬大人非常欣赏他的后两项特质,于是将他收为身边的侍从。」
说到这里,侍从正巧端了饮料进来。有泡了香草的葡萄酒,和用蜂蜜水稀释的葡萄酒两种。由于来访的访客之中有两名女性,于是那姆特地做了这样的吩咐。
「这个浸泡了香草的葡萄酒比较呛,但喝了可以暖和身子。至于两位女士喝这个加了蜂蜜的葡萄酒应该比较合适。」
「谢谢您的体贴。」
马斯哈殷勤地低头道谢,随后也抬起头接着说: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向您介绍呢。」
他望向莉姆说:
「这位是莉姆亚莉夏,是鼎鼎大名的『银闪的风姬』——莱德梅里兹战姬,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副官。」
听到莉姆的身分,那姆捧起葡萄酒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而莉姆则默默地向那姆点头示意。随后马斯哈也转头望向另一侧的蒂塔说:
「这位是蒂塔,是来自布琉努王国东北部阿尔萨斯的女孩。」
「……那还真的是千里迢迢呀。」
那姆慎重其事地将葡萄酒瓶放回到桌上。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他只能这么回话。马斯哈刻意佯装出没有察觉他这般异样反应,接着说:
「这女孩跟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就好像亲兄妹一样,从小就陪在冯伦伯爵身边,跟着冯伦伯爵一起长大。她尽管现在才十六岁,但对冯伦伯爵来说,已经能够放心将家里大小事全部交给她了。」
「喔,能够得到伯爵如此的信赖,这位小姐真是厉害呀。」
听到那姆笑着回话,而马斯哈也同样面带笑容地接着说:
「在冯伦伯爵以客将的身分寄居于莱德梅里兹公宫的时候,他就只带着这个女孩一起离开布琉努王国。她和冯伦伯爵之间的信赖关系就是如此深厚。」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罗达特伯爵阁下究竟是如何断定乌鲁斯就是冯伦伯爵的呢?」
那姆在询问这句话的同时,背部已经是冷汗直流。对他来说,除了马斯哈之外,坐在这位老伯爵两边的莉姆和蒂塔也是威胁。现在的他必须尽早夺回主导权,因此勉强试着摆出毅然的姿态开了口:
「毕竟,虽然乌鲁斯和冯伦伯爵拥有同样的容貌,也同样擅长御弓……就算您这么说,在下也只能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尽管乌鲁斯失去记忆,但不见得他一定就是冯伦伯爵呀。」
「您知道冯伦伯爵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吗?」
听到马斯哈以从容的语气询问,那姆歪着头显得有些意外。而马斯哈接着说:
「冯伦伯爵的父亲名字也叫做乌鲁斯……这您也要说是偶然吗?」
「——这也不能说不是呀。」
那姆说什么也不肯妥协。当然,这时候如果乌鲁斯承认了,情况就另当别论;但若乌鲁斯没有说话,那么那姆是说什么也不打算接纳对方的说法。
「另外,您知道日前艾蕾欧诺拉大人在战场上叫住伊莉莎维塔卿的事吗?」
「有听说过。不过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大人很快就承认自己失言,并且向我主谢罪……这件事旧事重提,难道不会伤及莱德梅里兹公国战姬大人的名誉吗?」
这时候,蒂塔忽然按捺不住当下紧绷的气息而开口:
「那个……可以请您把乌鲁斯先生借给我们吗?」
「您说,借给您们?」
那姆带着讶异的表情询问,而蒂塔也赶紧把解释补上:
「我觉得,乌鲁斯先生应该也会想要取回失去的记忆才对。所以我们会带他到布琉努王国,带他看看亚尔萨斯的城镇跟村落或其他事物,这样一来,他的记忆也许就会恢复了……」
她勉强用一口气把这段话说完,使得最后一句话听来显得有些虚弱。但至少她已经把她觉得自己该说的话说完了。而马斯哈也对此感到满意地点点头。
「那姆卿,您不觉得蒂塔的提议是非常有道理的吗。您应该也不只一次看到乌鲁斯为了自己失去记忆的事而烦恼的情况吧?」
「是呀,在下也对乌鲁斯失去记忆的事感到相当心痛。」
他端起一杯盛着葡萄酒的银杯贴到嘴边啜了一口,同时刻意佯装出困扰的表情。
这位壮年骑上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蒂塔身上拥有足以证明她与乌鲁斯之间关系亲密的直接证据,但似乎也不是如此。
「可是,现在比起让他取回记忆,在下认为让他熟悉现在的环境,融人这个环境是更重要的事……刚刚在也提过,他在六、七十天前开始在公宫任职。时间很短,对他来说,这个时期非常重要。而且——」
那姆接着又补上一句:
「乌鲁斯的职务是战姬大人身边的顾问,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尽管这份工作到底重要在哪,那姆自己也很是怀疑,但现在拿出来吓唬对手应该是拥有足
够份量才对。而这位劳碌命的壮年骑士,接着更是带着释然的表情说:
「罗达特伯爵阁下,您应该非常清楚,位居要职的人应以公务为先,不能把私人问题摆在前面吧。我想想,要让乌鲁斯启程前往布琉努王国,大概是三年后才有办法的事了。」
那姆认为,若是有三年时间,就足以让乌鲁斯与过去失去的记忆切割,让他彻底变成一个路伯修人。
乌鲁斯尽管受到伊莉莎维塔的偏爱,但他从不会借此虚张声势,反而总是非常认真地做好自己被赋予的工作。无论是出征或是出面调停,都交出了相当漂亮的成果。因此只要多一点时间,这个公国一定会有许多人认可他的价值,成为他的朋友的。
其后对于马斯哈等人的质问,那姆同样实应虚答地全部化解掉。只要对方拿不出乌鲁斯就是堤格尔的决定性证据,他打算彻底回避对方的要求。
随后,马斯哈再也按捺不住,带着气愤的语气开了口:
「那姆卿,容我在此提出质问——贵国的战姬大人也跟您怀有同样的想法吗?」
「在下不敢断言,但应该大致上是一致的。再说,罗达特伯爵阁下,您以为在冬夜里坠海的人,究竟是如何活着漂流到岸边的呢?在下可以告诉您乌鲁斯获救的渔村地理位置,个人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呀。」
「可以让我们直接跟贵国的战姬大人面谈吗?」
「很抱歉,这点容在下无法即刻给您答覆。」
此时那姆认为,他应该可以完全摆脱掉这几名访客的要求了。
「在下之前就跟您提起过,目前我国战姬大人正长期外出视察。在下只能等待战姬大人回宫之后,再代您向战姬大人禀报了……」
「好,届时就请您代劳了。」
对方的回答让马斯哈取回冷静,这么回应道。
「战姬大人还不知会何时回宫,诸位愿意稍事等待吗?」
马斯哈点了点头,而那姆则依序看了看三位宾客。
「那么接下来就让在下为各位个别准备一间房间吧,我们会让三位在这座宫里可以毫无拘束地生活。」
那姆殷勤地低下头。三位宾客之中有布琉努王国的伯爵,还有银闪的风姬·艾莲的副官,而剩余的这位侍女不仅深得身旁这位老伯爵的青睐,更拥有堤格尔寄予绝对的信赖,更可以说她是艾莲的朋友,因此没有一个是可以疏于招待的对象。
——要是弄不好,甚至有可能变成路伯修公国对上布琉努王国或是莱德梅里兹公国之间的战争呢……
那姆在心里暗自感谢着马斯哈。他原以为这位老伯爵会摆出更高压强硬的姿态,但他其实是个讲理的人;要是能有多些时间沟通,事态发展也许会有比较好的结果。
那姆轻轻拍了拍乌鲁斯的肩膀,随后从沙发上起身。
「那就请诸位在这里稍候一下。等我们准备好房间,就会派人来请各位过去。」
对着几名宾客行了礼之后,那姆便和乌鲁斯一同离开了接待室。
出了接待室大约十步,那姆驻足,不畏他人观感地驼起了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因为紧张而冒出的冷汗让衣服湿了好一大片。
「真是来了一群可怕的家伙呀。接下来就交给拉扎尔卿处理吧。」
在那姆的预想之中,三位宾客应该也没想过一次商谈就能解决所有事情。而莉姆从头到尾闷不吭声的态度也让他觉得在意。也许她其实是在观察路伯修公宫这边的态度也不一定。
「——那姆先生……」
乌鲁斯带着有些畏缩的语气唤了身旁的壮年骑士一声。而那姆回头对着他,投以了一个苦笑。
「真亏你能在那种情况下憋着不说话呀。你其实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吧。」
这位壮年骑士之所以能实应虚答地带过刚刚的场面,其实是因为乌鲁斯没有开口的关系。要是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脱口说出「我其实有可能就是堤格尔」这样的话,那么那姆恐怕也无法义正辞严地贯彻他的主张。
然而,乌鲁斯摇了摇头。
「我没有关系。倒是,您说主人长期外出视察是……」
听到这句话,那姆的脸一下子忽然变得严肃。在一瞬间,这位路伯修骑士即刻就切换过了思考模式。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所以之前才会急忙跑出来。结果没想到你竟然带了客人回来。」
他现在说的似乎是刚刚那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来出现在城门前的事。乌鲁斯猜想,果然发生了什么事,因而表情也跟着变得凝重。
「这不是可以在走廊上说的事,我们换个地方……」
就在那姆正思索着该怎么办好的时候,远方传来一声叫唤。两人齐望过去,看到拉扎尔小跑步地赶过来。这位老文官在乌鲁斯和那姆面前驻足,花了五个拍子的时间调整呼吸。
「拉扎尔卿,您不能太勉强自己,这样对身体不好呀……」
「这种程度的小事不算勉强啦。再说——」
拉扎尔用官服的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带着严肃的眼神望向乌鲁斯。
「听说有不得了的客人来了?」
「这件事待会再说吧。现在有没有适合我们谈话的地方?」
那姆开口询问的同时,目光也和拉扎尔同样地挪到乌鲁斯身上。拉扎尔点点头说:
「就到战姬大人的办公室去吧。那里闲杂人等是不准进入的。」
话没说完,拉扎尔已经迈步走了出去。而那姆则对乌鲁斯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也跟着开始移动。而乌鲁斯则一个人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地跟在两人身后。
——这两个人也太慌张了吧……
之前在接待室的时候,因为有马斯哈等人在,乌鲁斯在紧张的状况下,并没有发现那姆的态度有异。但事实上,现在整间公宫内全都笼罩着一片紧绷的气息。士兵们的脚步急促,侍女和女官们脸上也都透露出了些许的不安情绪。其中甚至有人带着异样的眼光凝视着乌鲁斯。
当他们走进办公室,那姆便为了不让其他人进来,整个人即刻靠到了门上。而拉扎尔也没点灯,一双眼睛直视着乌鲁斯。当下只有窗外洒入室内的微弱阳光朦胧地飘荡在室内。
「你这副模样也太凄惨了吧,乌鲁斯。」
「那个,因为遇到了很多事……」
乌鲁斯搔着那一头暗红色头发回了话,而拉扎尔也点点头。
「很抱歉,没让你更衣也没让你清洗身子,就把你拉来这里,但我们现在是分秒必争……你听好,战姬大人今天早上忽然不知去向了。」
这句话让乌鲁斯听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而那姆也跟着吐出冷淡的语气说:
「刚刚我说是外出长期视察,但那只是表面上的说法。毕竟,我们不能对外公开说战姬大人失踪了。」
这下乌鲁斯才终于理解公宫内这片紧张气息是哪来的。但随后他回想起刚刚拉扎尔说的话,又忍不住歪起了头。
「抱歉,拉扎尔卿刚刚说今天早上……是主人之前有回来过吗?」
这声询问让那姆和拉扎尔不自觉地对望了一眼。那姆随后抬头思索了一下,接着点点头面向乌鲁斯。
「我知道了,我先把我们从战姬大人口中听到的话告诉你……就从战姬大人带着你一起外出散心的那天开始说,可以吗?」
看到乌鲁斯点点头,那姆于是接着开始叙述。而听到伊莉莎维塔隔天遍体鳞伤地回到公宫,乌鲁斯尽管觉得惊讶,但也为了这位战姬平安无事感到松了一口气。
至于伊莉莎维塔在告诉过那姆和拉扎尔前一天的事发经过之后,直到昨晚为止都没离开过寝室。那姆和拉扎尔原以为她是因为疲惫和伤势需要休养,也认为若是主君能够早日恢复,多沐息也是好事。
然而,今天早上宫里的女官准备叫主君起床的时候,却已经发现伊莉莎维塔不见踪影。而且桌上还留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以战姬大人的笔迹写着:『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出去大概十天就回来』。」
那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乌鲁斯,我想问你,战姬大人到底瞒了我们什么事?而你知不知道,大人接下来可能又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主人接下来会去哪,不过……」
乌鲁斯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因而将目光从两人身上抽开看向地板。这让那姆忍不住向前挺出身子说:
「你知道什么的话就快告诉我们吧!不管是多琐碎的事情都好!」
这句话让乌鲁斯下定决心,抬头凝视着那姆和拉扎尔。
「我想拜托两位——无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多么荒诞无稽,请两位一定要相信接下来我说的话。」
那姆和拉扎尔听了,又一次相互对望了一眼。尽管乌鲁斯这句话听来异样,但他的一对黑眸充满了真挚的光辉,语气也显得极为认真。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在这种状况下,没有人胆敢开玩笑。于是那姆点点头,催促着乌鲁斯赶紧开口。
「那天,我陪着主人外出散心。」
乌鲁斯随后
脱口说出的事,让那姆脑中顿时一片茫然,哑口无言地呈现呆愣的反应。这位路伯修骑士蹙起眉头,带着仿佛看到从未看过的料理一般的眼神凝望着乌鲁斯。
但拉扎尔却显露出截然不同的反应。而听到芭芭·雅加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位老文官更是忍不住屏息,仿佛欲压抑着内心恐惧似地握紧了拳头。
当乌鲁斯把话说完,一股不自然的静默氛围随即笼罩在整间办公室中。
「战姬大人之前提到有龙出现的事,已经够令人感到震惊的了,结果没想到……」
相隔了约莫十秒的空白之后,那姆一脸凝重地吐出一声呢喃。这位壮年骑士转头望向拉扎尔,随即发现这位老臣子的反应有些异样。
拉扎尔带着苦涩的表情,对着乌鲁斯开口询问:
「雅加……战姬大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吗?」
乌鲁斯点点头,这让拉扎尔忍不住仰头望向天花板。
「之前战姬大人回到公宫的时候,曾嘱咐我调查路伯修境内过去以祭祀芭芭·雅加为主、现在已经荒废的神殿。」
这句话说完,轮到那姆脸色大变。
「没、没想到这样的怪物竟然是实际……」
那姆话没说完却又吞了回去。毕竟他自己就亲眼看到过海贼首领变身成一头白色巨怪的画面,还是莎夏和伊莉莎维塔两人联手,才好不容易打倒这头怪物的。
「那么,战姬大人是为了打倒芭芭·雅加这个怪物,而一个人只身依序调查这些神殿喽?」
那姆这声呢喃之下,拉扎尔大幅度地点了头。
「抱歉,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应该把调查结果回报的时间拖晚,先找你商量的……」
「不,拉扎尔卿,要是我们没听到乌鲁斯这么说,也不可能得出现在这个结论。」
那姆摇摇头回了话。确实,只要拉扎尔提起伊莉莎维塔下令调查荒废神殿的事就会让人起疑了,但光凭如此,还不足以预测伊莉莎维塔的行动。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基于不确定的情报发兵搜索荒废神殿。
「拉扎尔卿,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你向战姬大人回报时提及的荒废神殿遗址吗?」
听到那姆带着严肃的表情询问,拉扎尔也随即拾回了平时作为文官的表情问:
「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准备一千兵马,然后以百人为单位前往各神殿负责调查,一找到战姬大人,就立刻将那位大人带回来。」
「那么对于芭芭·雅加,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现在开始讨论,视情况可能需要商请奥斯特罗德与莱德梅里兹两公国出兵援助。而若是莱格尼察有新的战姬继位,那么可能也要商请对方帮忙。」
奥斯特罗德公国有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坐镇,而莱德梅里兹公国则有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掌管。他们需要战姬的帮助。
「那姆……」
乌鲁斯带着毅然的表情向前跨出一步。
「我也要帮忙。请让我加入搜索主人的部队。」
听到他这么说,那姆显露出些许惊讶的反应,但马上露出赞赏的笑容说:
「你不休息没关系吗?」
「我是很累没错,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一点都没错。」
拉扎尔也忍不住露出苦笑。而那姆点点头看着乌鲁斯说:
「我知道了。坦白说,我们现在确实需要人手,就算多一个人也好。我会派一百骑兵给你,要是找到战姬大人,到时候你就算哭着乞求,也要把那位大人带回来。」
那姆随即召唤了部下过来,要他从部队中调度一千骑兵出来。
「十支部队各自携带两天份的军饷,不够的之后再送过去——这样的准备工作多久可以完成?」
接到指示的部下吓了一跳,但也即刻回应大约需要两刻钟的时间。
「两刻钟呀……」
那姆嘟哝了一声。现在已经接近正午,两刻钟之后都要接近黄昏了。届时再下令要启程,恐怕天都快黑了。不过这位壮年骑士也随即抛开了这个疑虑——现在就算是漏夜发兵,也得出动搜索战姬大人。
「叫这一千骑兵在铠甲上加穿一件毛皮外套;帽子、手套,还有御寒用的靴子也不要忘记带上,两刻钟之内完成!」
补上这句指示,并待这名部下离去后,那姆也即刻将话题拉到了马斯哈等人身上。他认为这件事有必要知会拉扎尔。而听到那姆把话说完,这位老文官也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这几位宾客就由我来接应吧。那姆卿,您就专注在搜索战姬大人的工作上。」
说完,拉扎尔将目光挪到乌鲁斯身上。
「乌鲁斯,我确认一下,那几位宾客身上没有足以证明你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证物吧?」
听到他这么问,乌鲁斯犹豫了之后摇摇头。
「是有一个——就是那把弓。」
看到两人忍不住屏息的反应,乌鲁斯接着也向两人叙述了黑弓的事——当时在与双头龙交手时,那把异样的黑弓忽然出现在他手上。
「那位名叫蒂塔的女孩说过,冯伦伯爵家的传家之宝就是一把黑弓。」
听到乌鲁斯这么说,那姆和拉扎尔彼此对望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若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有办法敷衍过去吧?」
「没见过实物,这实在很难说。」
对于拉扎尔的疑问,那姆皱着眉头应了一声。而拉扎尔则想了想之后再次转头,带着额头上的冷汗面向乌鲁斯。此时他脸上显露出来的苦涩感和压迫感,远胜与以往的任何时刻。
「乌鲁斯,这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是幸运,你刚刚说的话无法成为决定性的证据。如果你希望的话,你今后也可以继续以乌鲁斯的身分活下去。不过我想,你应该会面临一段艰苦的日子。」
这时候,拉扎尔将之前遭到杀害的十五名骑士的事告诉乌鲁斯。
「战姬大人说,他们是遭到龙的袭击而死的。我们也暂且就以这个方式处理这件事。不过,这件事有它背后启人疑窦的部分,也一定会致使有人因此而对你产生疑念。」
忽然间,公宫里的十五名骑士失了踪,而隔天伊莉莎维塔更是带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回宫。加上乌鲁斯带着满身伤,又隔了几天才回到公宫……
那几名骑士的同僚跟朋友一定都知道他们嫉妒乌鲁斯。而且就算没有,乌鲁斯在公宫服勤的时间尚浅,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有嫌疑,一定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那姆面色凝重地凝视着乌鲁斯和拉扎尔。他早就听拉扎尔说过他会把这段话告诉乌鲁斯,因此那姆对此没有怨言。
然而,现在实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这时候说这个,听起来就好像拉扎尔在与马斯哈等宾客会面过后就打算把乌鲁斯赶出路伯修似的。但要是现在不说,也许乌鲁斯就会做出错误的选择……这场面实在是让人坐立难安。
接着,拉扎尔面不改色地又开了口:
「另外,要是公宫里的人出现对战姬大人责难的声浪,我打算把所有罪责都导引到你的身上。」
忽然间,四下的空气顿时凝结。一股仿佛置身海底的沉重压力化为静默的气息,笼罩在办公室内。
「——我知道了。」
乌鲁斯开口化解了这阵沉默。
「我也无法容忍主人因为这件事而遭受责难。再说,我受到攻击也是事实。」
拉扎尔带着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我会尽量让事情不要往这个方向发展,不过我没办法保证结果会如何。如果你听了我刚刚说的话之后,仍决定要留在路伯修,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协助你。」
这是拉扎尔唯一能做的事。乌鲁斯道了谢之后,拉扎尔作势咳了一声,继续开口:
「另外,要是你恢复记亿,无论你希望以乌鲁斯的身分而活,或者要走回属于冯伦伯爵的人生,我都会支持你。」
这句话让乌鲁斯惊讶地抬头凝望着拉扎尔。那姆也显露出同样的反应。而这位老文官接着说:
「这是你的人生。无论你如何选择,都不要感到后悔。」
这天傍晚,乌鲁斯去找了一趟马斯哈等人,想告诉他们,自己将会离开公宫几天。
其实他可以不用特地与马斯哈等人会面。不过也许他们的出现,确实让他脑中的片段记忆变得活络,这是事实。而拉扎尔说希望他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这也让他变得积极了些。
当他来到马斯哈被安排住进的客房时,这位老伯爵全身裹着被褥,以看来有些滑稽的姿态出来迎门。这模样让乌鲁斯忍不住喷笑,同时心里也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之前在公都大道上与这位老伯爵初遇的时候也是如此——而且不只是这一位而已,当他与蒂塔和莉姆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内心盘据的不只是尴尬的情绪,也有一股同质的安心感。
——是那把黑弓的关系吧。
乌鲁斯之前使用黑弓打倒那只双头龙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的头痛。随后,许许多多的片段情景也在
脑中涌现。
——要是我现在再与那位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见面,不知道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怎么了吗,乌鲁斯卿?」
也许是时间久了,让马斯哈习惯了,此时他呼喊乌鲁斯这个名字时已经不再感到困惑。而乌鲁斯也对此心怀感激,并开口告知他明天将暂时离开公宫的事。
「很抱歉,我没办法告诉您详细的原因……」
这时候,马斯哈的眼中忽然显露出锐利的光芒。
「如果可以的话,能带着我一起行动吗?」
这是令乌鲁斯出乎意料的要求,让乌鲁斯觉得有些闲扰。而马斯哈接着又更进一步开口:
「哎呀,不会怎么样的,我绝不会妨碍你的。我们之前已经说过,我们是为了你而来的。所以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回去……可以吗?」
「这个……我一个人没办法决定。而且,这不是一趟安全的任务,而您是路伯修公国的宾客,我不能……」
听到乌鲁斯这么说,马斯哈大动作地点头。
「如果不是安全的任务,那我就更是非去不可了。之前在与那姆卿谈话的时候没有提到这点,不过要是我没把你带回去,恐怕人头不保呀。」
马斯哈带着乌鲁斯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说。
堤格尔若选择以乌鲁斯的身分过活,而这件事又让人在布琉努的蕾琪公主知道了,还真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要是光觉得抱歉就能了事,那就真是太好了。
「再说——」马斯哈显露出沉稳的表情接着说:
「我可不能让你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丧命呀。」
「——我知道了。」
乌鲁斯决定妥协。毕竟怎么看他似乎都没办法拒绝这位老伯爵的要求。再加上,乌鲁斯其实也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堤格尔。
「我会跟那姆先生报备。不过这次的任务真的很危险喔。」
「放心吧,危险对我来说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马斯哈带着极为从容的语气回应,让乌鲁斯觉得这人看起来相当可靠。
对乌鲁斯来说,另一个意外出现了。在他说服了那姆、准备去接马斯哈的时候,没想到莉姆也跟马斯哈站在一起。
「我也要一起去。」
看到她带着冷淡的表情和语气这么说,乌鲁斯带着哑口无言的反应看着马斯哈。
「她也跟我一样,若是没把你带回去,就没有脸回莱德梅里兹。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要她只是在公宫里面虚耗,这可没办法拿来当无法把你带回去的理由呀。」
看着马斯哈脸上的笑容,乌鲁斯心想,这下子被摆了一道。这位老伯爵应该早在刚刚会面时就已经料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而乌鲁斯看着莉姆,对着她开了口:
「这次的任务真的很危险喔。」
看到莉姆默默点头,乌鲁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说服她留下来了。
「我知道了。不过无论如何,请两位都要以自身的安全为第一优先。」
乌鲁斯只能这么说了。但同时他也发现,光是有这两个人陪在身边,心里就忽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对呀,他们过去就是这么协助我的……
脑中浮现出朦胧的片段情景。但这些画面却在鲜明地呈现之前,又沉入了深邃的黑暗中。仿佛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想起自己忘掉的那些事了……
如此这般,三人并肩走在昏暗的走廊上。
而在听到乌鲁斯回报这件事的时候,那姆颇为困扰地思索了好一会儿,随后开出了以下条件:
「首先,诸位必须以士兵的身分服从乌鲁斯的指示。再者,要是诸位受伤,我路伯修公国一概不负任何责任。这点要请乌鲁斯作证。」
事实上,他不是没想过干脆把马斯哈等人监禁起来,但他已经不想再把人手分出去了。毕竟几天前才一口气失去十五名骑士,现在又得派出一千骑兵。
而一想到伊莉莎维塔的例子,他也深深怀疑这群宾客若是知道乌鲁斯出任务去了,他们搞不好也会偷偷溜出这座公宫。毕竟刚刚交谈过之后,他就很清楚这三人对乌鲁斯怀抱着何等真挚的情感。
「这样的话不如就让他们跟乌鲁斯一起行动。毕竟这么做至少还可以掌握他们的行踪。」
最后那姆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于是乌鲁斯变带着马斯哈和莉姆,一同率领百名骑兵离开了公宫。
目送马斯哈等人离去之后,蒂塔一个人待在被分配到的客房之中向诸神祷告。她解开发带,让一头栗发垂至胸口的位置。
她身穿一袭丝绢质的睡衣,感觉触感极佳,而且尽管只有薄薄一件,但却不会真的觉得室内很冷——虽然也不至于说暖和,但只要待会钻进被窝里就不是问题了。
「请守护堤格尔少爷的安全。」
她祷告的声音听来有些哀凄,但已经比起前几天来得开朗许多。
毕竟堤格尔还活着,而他带兵出征的目的也不是打仗。再说,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有马斯哈和莉姆陪在身边。
我们一定可以四个人一起结伴返回莱德梅里兹的。
接着,蒂塔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吐出了这番祈祷:
「也希望那把传家的黑弓可以回到堤格尔少爷手中。」
她知道那把黑弓其实带着让人发毛的气息,但同时也知道它曾多次帮助堤格尔化解危机。
「如果您要借用我的身体,无论怎么用都无所谓,所以拜托您……」
这是她头一次向蒂尔·纳·法祷告。
而这间客房的天花板上,一幢黑影正低头俯视着她。这幢黑影有如一把黑弓,其中寄宿着明确的意识,但蒂塔没有察觉。
其原因有二,第一、这个意识的存在感非常稀薄;其二、它还未拥有显形于人界的力量。
◎
波利西亚公国位在吉斯塔特王国的东南方。
统治这块领土的战姬名为苏菲亚·欧贝达斯。这位拥有『光华的耀姬』别名的美丽战姬,拥有一头金色的大波浪长发和一对有如祖母绿般闪亮的绿色眼眸。与她关系亲密的人都直接称她为苏菲。
她有着一副修长的身材,包裹在以绿色作为基调的洋装底下。手上一把形影不离的金色锡杖看在旁人眼里,就好比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似的。而那正是将她遴选为战姬的龙具——『光华』。
此时,她正在公宫一角的藏书库中查阅资料。她摊开一本古书,坐在一张橡树质地的长桌子前。
她在长桌的右侧摆了一盏烛台,烛台上点了火。而左侧则堆了高高的书籍和卷轴。这些书籍和卷轴全都是拥有相当历史的老旧文献,边缘泛黄,上面的字迹也都已经模糊不清。
她脸上没有以往总是挂在嘴边的微笑,而是左手拿着一块系着链子的圆形透镜,带着极为严肃的表情翻阅着手边的文献。
公宫之外,夜色已然攀上了天空,带着满天星斗闪耀着斑烂的星光。在公宫服勤的人,此时几乎都已经就寝。
然而,苏菲一个人忙了一天的政事,却丝毫没有显露出疲态,仍默默地阅读着眼前的古书。
从夏季开始,她就一直处在繁忙之中,从没有闲下来过……
先是作为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远赴海峡彼岸的亚斯瓦尔王国,并且被卷入该国的内乱。而该起事件因为有堤格尔和战姬奥尔嘉的活跃,还以为终于可以圆满收场,却又在归途的船上遭遇托尔巴兰这头魔物和海龙袭击。
在这场混乱之中,堤格尔坠海,生死未卜。而苏菲绕到莱德梅里兹向挚友艾莲叙述这件事的始末之后,还得返回王都席雷吉亚,向维克特王报告任务的执行结果。一切结束之后,她才得以返回波利西亚公国——而她返抵达公宫,已是仲秋时分。
然而,她在回到波利西亚公国之后也从没有闲下来过。外出期间累积的公务必须处理,有许多公文都得由她亲自审阅。
但她从来也都只有开玩笑地抱怨,始终用心地处理所有政务。而这对她来说,这其实是一种救赎。
当她在亚斯瓦尔王国遇难时,堤格尔出面解救了她。然而,在托尔巴兰现身的当下,她却无法出手解救堤格尔。
同时,另一位战姬——同时也是苏菲非常重要的朋友,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在随后爆发的战役中丧命,这更是让她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今年真是厄运连连呢。」
作为公国的领主,她原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生命的来去。然而,亲近的人死亡对她来说依然是十分痛心。另外,尽管堤格尔坠海之事不是在她面前发生的,但她仍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深感到懊悔。
——不管怎么说,这个仇至少要报……
苏菲正在调查的是关于魔物的事。她试着回想当时托尔巴兰说的每句话,发现它明显熟知关于战姬的事。但它们所知道的跟人不一样,是它们独有的知识。
如此一来,若要与这些魔物交手,无论如何都得多少了解一下敌人的来历——轻视情报掌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