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网译版转自轻之国度

翻校:真霄蜗牛

图源:昨日寻找6k的借口、kinoko(实体书内封)

坂口孝文

好不容易翻过被挂锁锁住的大门时,我忽然闻到一阵柠檬的香气,随之想起的是图书馆的资料室。

在同时设立了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这所制道院学校里,有一座独立的图书馆。洁白的灰泥墙配上深蓝色三角形屋顶,很是亮眼。这座漂亮的洋房是将八十年前英国贸易商建造的宅邸解体后移址重建而成,与藏书量相比,占地面积相当大。但它本来是作为住宅而建,不适合当图书馆,特别是用作资料室的房间面积不到十五平米,让人觉得逼仄。

在那间资料室里,保管着与名叫清寺时生的电影导演相关的收藏品。清寺是制道院的毕业生,晚年还有一段时间担任过这里的特邀讲师。资料室里除了完整收藏着他写的剧本、电影海报,还有少量的书信,以及记录了灵感的笔记。

当时负责图书管理的中川老师是清寺电影的忠实粉丝,对资料室的管理非常用心。由于害怕收藏品被虫蛀,用了大量的防虫剂,资料室总是散发着柠檬的香味。

中川老师是名不到三十岁的女性,性格沉稳,但说起清寺时生就会变得相当饶舌。

“你对天才描绘的天才感兴趣吗?”

有一次被她这么问,我回答说:“有兴趣。”

我喜欢这位老师的声音。其中听不出一丝感情用事,就像大型的弦乐器,虽然在管弦乐演奏中不会抢风头,但认真地奏响奠定基础的旋律。老师用她悦耳的声音给我讲了清寺时生剧本里的一段小插曲。

故事是这样的。

曾经有一个年轻的画手,他平时给人画广告还有书籍装帧时的插画,有时间时还会担任绘画课堂的讲师。来上课的学生里,有一名非常擅长画画的女初中生。她的画风细致,构图也很有趣,用的颜色令人印象深刻。哪怕是以画画为职业的画手来看,少女的才能也令他嫉妒。

画手问那名少女:

——将来,你打算从事画画的工作吗?

然而她露出难过的表情回答:

——我总是偷懒,恐怕没法成为职业的画家。

闻此,画手受到了打击。她还年轻就有这么高的水平,本以为是相当努力后积累下的结果。但,如果不是,那才能这件东西就实在太残酷了。

讲到这里,中川老师忽然停下。

我开口发问,填上对话的空白。

“就是说,天才可以不努力就得到结果吗?”

但,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非常不恰当。

老师的嘴角露出微笑。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一个星期天,画手在公园碰到了那名少女。

她正在写生。一张又一张,一心一意地不停画着同样的天空。被画手搭话,她便回答,自己画不好云,所以这是在偷懒。

但她毕竟还在画,怎么算得上是偷懒呢。画手在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中感到不痛快,但终于意识到少女所说的意思。

对她来说,这的的确确就是在偷懒,因为她明知自己没法随心所欲地把云画好,手却仍没有停下。对于没有进步的练习,她不认为是在努力。

中川老师叹了口气说:

“就是说,所谓才能可以说是一种前提的形式吧。”

闻此,我点头。

“是的,我也这么想。”

中川老师也满足地点头,总结道:

“对我们来说算是努力的事,对天才来说并非如此。”

我之所以能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因为想起了某个少女。她简直就像不知道努力这个词,自然而然地不停努力,拥有和任何人都不同的行动前提。

少女名叫茅森良子。

那时,我曾恋慕着茅森良子。

如果说这句话里有什么谎言,也就是我用了过去时罢了。

时隔已久看到的制道院的光景,和我以往的认识毫无二致。

穿过两侧草坪的不规则石板路前是圆形的池子,池中心有白色的喷泉,形状像是两个大小不同的酒杯重叠。越过喷泉,是只有七级的短台阶。这些我都知道。

但,我只是知道,实际上看到的却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无人修整的草坪不像样地胡乱生长,到处是枯黄。池水已经干涸,只剩枯叶像泥污一般沾在池底。

我走上喷泉后的台阶。台阶不高,踏步宽度很长,表面上优雅,却不合步幅,很难说走起来舒服。走上台阶便是高中部的校舍。

红砖砌成的校舍建于战前,大门和窗户的上部用拱形装饰,所以是有西洋历史的建筑——比如给人的感觉有点像伦敦塔,设计上不必担心显得老旧。但如今,花坛里已经没有花,这个夏天雨水明明很少,杂草却一个劲长高。今年春天以来不再有人的制道院,已经彻底老朽。

知道制道院即将停办时,我的感情难以言表。

这里是初高中一体、全寄宿制的学校。从我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那多愁善感的六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这所学校里度过。

我讨厌制道院,对这所学校称之为传统的价值,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但同时又怀有谢意,因为我的确在这里遇到了几个朋友,还有值得尊敬的人,以及令人喜爱的人。所以对于制道院,我同时抱有轻蔑与爱情。

但我从这里毕业,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七年过去,时间洗去盘踞在心头的种种感情。无论愉快还是厌恶的记忆,都同样风化,不再扰乱心情。话虽如此,也不是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一份感情仍一如当初地冰封,毫无变化。

我对这份感情束手无策,又无论如何都想要克服,于是给茅森良子写了信。

——如果您还在意那天时钟指针倒转的理由,可否再见一次面?

我在信里写道。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六点,我在制道院等候。

手表的时针就快指向下午五点。

我在校舍前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肩上的背包也放在脚边,从包里拿出一部玩具般可爱的红色对讲机,用双手攥紧。这套对讲机本来是一对,我和茅森各拿着一部。有一段时间,我们曾共享同一个频率。然而。

刚好在八年前的那一天。我们还是十七岁的八月二十七日。

我背叛了她。

直到二十五岁的今天,我仍未能偿还自己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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