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葛全身放出的爆炎启动了洒水器。高亢的警铃声响彻了整个入口大厅。客人似乎尚未全部疏散完毕,到处都有新的尖叫声传来。
延烧到其他地方的火焰被浇熄,使烟雾弥漫四周。「迷雾」的保镳虽然有拿枪,但似乎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一见到火焰与烟雾,他们几乎都退缩了。
几颗子弹飞了过来,但幸好这里有许多遮蔽物。
孚葛躲到大型女神像的后方。左手和侧腹部有点发热,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衣服上渗著血。没有什么痛楚,似乎只是擦伤。
孚葛没有余力指挥拜森等三个人,但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只能相信他们懂得利用这场混乱了。某处一度传来陶多的吶喊,所以应该还活著吧。
孚葛如果认真放火,连这种规模的建筑物都能烧光。近身战再怎么强,吉诺也是人类,不可能抵抗火焰。
孚葛早已记住这栋建筑物的大致构造。屋顶上有座瞭望台,要对付吉诺的话,也只有那里最适合。
──在通道被封死之前冲过去吧!
孚葛这么想,立刻朝阶梯奔去。
「讨厌啦,你打算丢下伙伴自己逃走吗?孚葛!」
眼睛真利。从带有重量感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能知道,吉诺率先追上来了。
「──不对,刚好相反。你不想把他们卷进来吧。开始照顾手下,又跟诺艾儿他们联手……你变得圆滑多了呢!」
──跑步时还能这么长舌啊,你这家伙。
孚葛并没有回嘴。因为这次也没有戴防毒面具就开战,光是要冲上阶梯就让他费尽力气。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认命地准备携带式的氧气吸入器。
「我觉得更孤独的你散发著刺眼的光芒,比现在强多了!」
孚葛的脚步瞬间停止。
真的是那样吗?
──可是,那也无所谓吧。
只有停止短短的一瞬间,孚葛立刻重新冲上阶梯。
「我看过你的动作了,简直是个大外行。今天晚上就是你第一次赌博吗?」
「……是的。」
「那么,我就选规则简单的游戏吧。因为你只有一只手,必须拿牌或洗牌的游戏也不行呢。我想想……什么游戏比较公平呢……」
与巴洛斯的麾下赌上性命的对决就要开始了──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柯芬女士正在认真地替诺艾儿思考要玩什么游戏。没错,是「替诺艾儿」思考,即使两人是敌对关系。
「……她、她还真是个亲切的人呢……」
『嗯……如果我是荷官,对手是初学者,我会提议采用复杂的游戏。因为这么做能在对手理解规则之前单方面获胜。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别说得那么难听。单方面战胜不懂规则的对手根本不公平。那样一点也不好玩,就算赢了也没有成就感。大恶魔大人还真是坏心眼呢。」
「啊,这一点我也同意。」
诺艾儿吐出一句真心话,耳机便传来卡隆不满的小声低吼。他不反驳的情形很罕见。
「……好,我决定了。我要和你赌上这座赌场的游戏是二十一点。你听过吗?」
「我听过名字。还有……要尽量让卡片的数字总和接近二十还是二十一……大概是这样的游戏吧?」
「没错没错,正确答案是二十一。大恶魔先生觉得如何?」
『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有特殊的规则,但我知道通用的规则。柯芬,你真的不介意我和诺艾儿商量吗?』
「是啊,当然不介意。那么……我们开始吧。既然要在这里玩游戏,即使是新手教学也要赌上筹码。可以吧?」
柯芬的声音和眼神带著不容质疑的力量。她散发著不同于巴洛斯、凯撒和吉诺的气魄。诺艾儿对她一无所知──可是,诺艾儿隐约能猜到她大概过著比自己还要多舛又危险几十倍的人生。
即使借助卡隆的力量,这场对决恐怕也会陷入苦战。原因不只在于自己是个赌博的超级初学者。
诺艾儿赌上贵宾室的最低赌金──一万筹码,初次挑战二十一点。
「第一阶段开始,首先我们彼此都会拿到两张牌。你看看卡片数字的总和。」
柯芬俐落地发牌。她的手势太快,诺艾儿根本看不清楚。
诺艾儿翻开自己的手牌,数字是三与五。柯芬的两张手牌中,翻开的一张是七。
「距离二十一还很远呢。接下来进入第二阶段,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要牌』,也就是再抽一张牌。另一个选择是『停牌』,也就是不抽牌,用目前的点数与我一决胜负。」
「八点距离二十一点还很远,我选择要牌。」
「嗯,很标准的做法。」
诺艾儿一点也没有实际赌上金钱玩游戏的感觉。柯芬非常亲切,而且很有耐心。一张K无声地来到诺艾儿面前。
「K代表的数字是……十三?啊!八加十三总共是──」
『很遗憾,诺艾儿。按照二十一点的规则,有插画的牌全部都算是十点。』
「原来是这样呀。那么,我的点数就是十八了。」
「玩家想要牌几次都可以。不过……接下来你会遇到一个问题……这才是二十一点的醍醐味,也是最重要的地方。这是个尽量让点数接近二十一的游戏,但如果超过二十一──就会『爆牌』。一旦爆牌就输了。」
诺艾儿顿时感到背脊发凉。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这种事……这种游戏……完全是「赌博」。
现在的卡片点数是十八。接下来拿到三点的机率究竟有多少呢?运气好就会来。诺艾儿不擅长心算,但也能马上明白,拿到三点以上的机率一定比较高。
即使如此……既然是「赌博」……就代表有些赌徒也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要牌。
「这是……尽量比对手更接近极限的游戏吧。」
「没错,很刺激吧?二十一点在全世界的赌场都很受欢迎,也是我很喜欢的游戏。发明这种游戏的人真是天才。」
这么说的时候,柯芬的独眼短暂地散发出孩子般的光芒。这是诺艾儿第一次从她身上感觉到人味。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要牌?还是停牌?」
诺艾儿哑然失声。
赌金是一万筹码,况且这局游戏只是新手教学。
然而……气氛却如此令人紧张。
『诺艾儿,这种情况下,爆牌的机率是压倒性地高。为了暂时观望情况,这时候停牌比较好。十八绝对不是糟糕的数字。』
「……说、说得也是……那么,我选择停牌。」
「没问题。既然你决定停牌,接下来就进入第三阶段。这次,身为荷官的我要翻开手牌,让它接近二十一点。」
柯芬翻开手牌,数字是八。
「十五啊,那么我也要牌。」
柯芬毫不犹豫地翻了一张牌。
出现的牌是黑桃J。
「哎呀哎呀,这样就共计二十五点了。爆牌,是我输了。恭喜你。」
她的态度就像是没有赌上大笔金钱,只是在进行新手教学。柯芬带著微笑拿出一万筹码,连同诺艾儿赌上的筹码一起推过来。
「我、我赢……了吗?」
「是啊。以刚才的情况来说,如果我的点数是十九、二十、二十一的话,那就是我赢。点数愈接近二十一的人就是赢家。」
眼前的筹码翻了两倍,身为超级初学者的诺艾儿却没有什么真实感。
光是游玩这么单纯的游戏,就会左右人生吗?
「如何,没有想像中难吧?这是靠自己的力量抓住命运的游戏。」
「是呀,规则本身的确很简单。就算是我应该也会玩。」
『……柯芬的动作没有可疑之处。可是……她不可能不动任何手脚。不要大意了,诺艾儿。』
「哼,大恶魔大人不只是坏心眼,还有疑心病呢。卡片是全新的,我也不会出老千。真希望你们能多少信任我一点呢。」
唰啦……柯芬一面用交叠法洗牌,一面露出微笑。她稍微低下头注视著诺艾儿,然后低声说道:
「而且,大恶魔大人应该很清楚二十一点这个游戏的本质吧。」
『……是啊。诺艾儿──虽然只是稍微,但二十一点是一种对玩家方比较有利的游戏。荷官必须遵守一项规则,那就是点数在十六以下时一定得要牌,而十七以上时一定得停牌。』
柯芬刚才毫不犹豫地要牌就是因为如此。
柯芬点了点头,接续卡隆的说明。
「没错,我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来选择要牌或停牌。在这种游戏中,我的技术与经验全都派不上用场。如何,不觉得这是很适当的让步吗?」
「…………」
「你已经明白游戏规则了吧?那么,比赛正式开始。我要赌上『迷雾』所持有的一千万筹码,和你一决胜负。」
「一、一千万筹码!」
「如果你持续胜过我,让金库不断吐出钱,赢得比这座赌场持有的总额更多的筹码──那一刻就是赌
场的主人换人当的时候。当你变得比『迷雾』更有钱,就能买下『迷雾』。逻辑很单纯吧?」
「正、正常来讲,有人会这么容易就把赌场……把自己的资产当作赌博的奖品吗?」
「我会!好久没有进行这种豪赌,我开始兴奋起来了。」
柯芬的眼神再次闪闪发光。诺艾儿简直瞠目结舌。
「……开、开始兴奋起来了……?」
「是啊。愈是会威胁到生命的命运之战,那份刺激感就愈令我热血沸腾……!」
诺艾儿的耳机传来一声叹息。
『……虽然她比过去的孚葛文明多了,脑子有病的程度却更严重……』
无论是希比拉、吉诺、奥斯卡还是孚葛,巴洛斯握有的人才全都是些不正常的人。
不过──既然没有被当场杀死,至少还有很大的机会能活下来。
诺艾儿做好了觉悟。
既然「迷雾」有一千万筹码,那么只要赢得五百万以上的筹码就行了。诺艾儿不想计算这些筹码能换到多少现金,也认为不要计算比较好。
另外也要考虑到孚葛等人的事。不能在这里慢慢地少额下注,否则会浪费太多时间。
诺艾儿紧咬下唇,瞪著柯芬。
「接下来……我要赌上十万筹码!」
「……啊啊,不错嘛,好极了。那么,开始转动命运之轮吧……!」
她露出陶醉的神情,目光与音调中都带著危险的气息。
诺艾儿有预感,柯芬.涅利斯也是一个怪物。
「呼……呼……可恶……这只大猩猩到底是怎样啊……!」
孚葛原以为自己已经认命,却还是不禁怨恨这副身体。光是使尽全力冲上三层楼的阶梯就成了这副德性。而且他不只是奔跑,为了阻挡脚程飞快的吉诺,他也不得不数度朝后方放出爆炎。
「你那种弱不禁风的火焰可是打不赢我的!」
追逐孚葛的吉诺一下子大笑,一下子嘲讽,轻松得很。
「来嘛,把赌场烧成一片火海呀!不要顾虑诺艾儿他们就好了吧?话说炸弹客竟然会担心建筑物受损,原来天底下还有这种怪事呀!」
「咳咳!吵死了你这个臭人妖!」
孚葛不禁感到恼火,甚至停下来咒骂。就在这个时候,有东西跃进了他的视野。
三楼走廊的墙壁上装著简易的控制面板。观看平面图的时候,拜森和卡隆有说明过。这是用来操控隔墙的面板。
孚葛立刻冲向面板。
「喝啊,吃我这招!」
然后拳头敲打按钮。
彷佛大型卡车使用空气煞车般的声音响起,隔墙快速下降。真是千钧一发。吉诺刚才几乎已经逼近到眼前。
「啊──!你做什么啦!」
「哈,活该!」
孚葛虽然口气得意,其实已经被逼急了。他可以继续从三楼的专用阶梯前往屋顶,身体却擅自开始调整呼吸。
──啊啊,可恶。不能放手战斗的话,连对付这种家伙都这么困难吗……
孚葛连连喘气,看著隔墙。吉诺暂时敲打隔墙一阵子,现在却安静了下来。可能是放弃,决定绕道了吧。即使如此,靠他的飞毛腿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喔喔喔…………」
「嗯?」
不会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喝啊啊啊啊啊啊────────!」
多么雄壮的吶喊啊!充满了男子气概。
孚葛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吉诺把隔墙抬起来了!隔墙的上半部爆出阵阵火花,甚至冒出烟雾。此刻吉诺的神情完全就是一头愤怒的猛兽。
「这、这只夸张的大猩猩……!」
还来不及让呼吸完全平复,孚葛便再次拔腿就跑。屋顶就快到了。只不过,体力已经消耗了这么多,接下来却才要正式开战。
被子弹擦过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通往屋顶的门是上锁的,但孚葛使出爆炎将门撞破。
冷冽的海风顿时吹散孚葛的热气。刚才似乎流了不少汗。
「哦~你果然不是想逃走呀。在这种户外战斗的话,就能提高火力是吗?」
吉诺用扇子朝脸部搧风,以缓慢的步调走向孚葛。
「都猜到这一点了,你倒是满悠闲的嘛。」
「那当然了。现在的你没有炸弹,累了就没戏唱了……欸,你该不会是已经累垮了吧~?」
「哈!用不著你担心。」
「话说回来,你这么做真的是正确的策略吗?如果是『魔人炸弹客』,应该有更轻松也更确实的战术吧?」
「到底是不是正确的策略,我就把你烧成焦炭来证明!」
即使吉诺是个怪物级的人类,被火焰纹身也会一命呜呼。不论有没有炸弹,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一口气解决!
孚葛久违地使出全力放火,朝吉诺冲了过去。
左眼的视野很模糊,派不上用场。
吉诺拋开扇子,摆出架式等待孚葛逼近到眼前──然后跳跃。虽然只有一瞬间,他的表情看起来却略显紧张。
这个时候,屋顶突然亮了起来。直升机的旋翼声响彻四周。
「来了呀!快点动手吧♥」
拉普拉斯警用直升机的探照灯照亮了孚葛。想要用机关枪扫射吗?就算是魔人也难以抵抗子弹。
可是,或许是因为吉诺也在场,直升机并没有发射子弹。相对地──
随著高亢的马达声响起,屋顶上立刻变成一片水滩。直升机洒出的东西是水。洒水头朝孚葛喷出大量的水。
「什么……可恶,噗啊!你做什么!」
「哎呀,这种事连小学生都知道吧~?……水可以把火浇熄呀♥」
的确,这种方法非常简易,是常识中的常识。正因为如此,孚葛几乎没有想过自己如果变成落汤鸡,是否还能发挥原本的能力。
就算拿出气势,孚葛也只能发出「噗嘶」一声的微弱火焰。
「哎呀哎呀,变得像蜡烛一样了呢♥你真可爱,孚葛!」
吉诺高声大笑──然后立刻用媲美汽车的高速冲了过来。
唰的一声,诺艾儿的筹码被柯芬夺去。诺艾儿无言以对。
输……输……输了又输。期间究竟输了几次?虽然也有获胜的时候,但落败的次数是压倒性地多。证据就是──
诺艾儿的筹码只剩下十二万。原本有一百万以上的筹码在转眼间逐渐减少,现在只剩下这么一点。
『为什么……!每次赌上高额筹码就一定会输!』
卡隆的声音里也混著焦急与惊愕。
「难……难道我……被耍了什么老千吗……?」
竟然会有这种事。彷佛魔法一般,不论是筹码还是胜负的走向,一切都被柯芬掌握在手里。
「老千?哼,稍微输了一点就马上怀疑对手出老千,简直是三流赌徒的作风。卡隆,你的眼力和判断力比人类好,应该看得出来吧?」
『…………』
卡隆既为难又不甘,陷入短暂的沉默。
『……的确,柯芬的动作和卡片……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怎……怎么会……」
「能以更强烈的意志抓住命运的人,才能在对决中获得胜利。就是这么回事,如此而已。」
『简直是胡说八道!赌博和意志的强弱根本无关。以二十一点而言,原则就是随时采取获胜机率高的行动。诺艾儿和我……并没有作出错误的判断。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落后区区的人类这么多……?』
听到这句话的柯芬不禁失笑。
「……呵,这样啊。如果是隔著监视器,就连大恶魔也不会发现啊。」
『……什么……?』
「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人类。」
难不成──诺艾儿的身体瞬间颤抖。
卡隆也哑口无言。正如柯芬所说,隔著监视器恐怕无法察觉魔人的气息吧。
「我是『命运魔女』。我过去与恶魔缔结契约,为自己的命运添了一点香辛料。」
柯芬女士开口诉说。不只是自己,其命运的作用甚至强大得足以影响周遭。
──赢则大胜,输则大败──
赌博总是非得即失。什么都不会失去的小小赌局根本没有意义,也没有刺激感可言。柯芬.涅利斯随时都渴望著认真的对决与刺激感。
恶魔似乎颇为中意这份「扭曲」。对柯芬来说,这种实现愿望的形式简直无可挑剔。
也就是说……
「在赌博中获胜,我就能获得最大限度的胜利,接下来则更进一步,而且能以更高的机率获胜。如果在赌博中落败,情况便相反。我就是拥有这种命运、这种体质的魔女。」
「就、就为了……就为了赌博的刺激感,竟然愿意做到这种地步?难道你操弄了自己的命运吗?」
「没错。『就为了』赌博……『就为了』刺激感。就算对手是这么想的家伙,我也想来一场最
棒的对决。你之所以每次赌上高额筹码就大败,正是因为我用强烈的意志抓住了命运,转化为自己的运势。」
『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本身当作一场赌局啊。你……你这个人……真是扭曲得令人赞叹。』
柯芬的「扭曲」能吸引什么样的恶魔呢?卡隆的说的话究竟是赞美还是讽刺,诺艾儿已经搞不懂了。柯芬稍微发出声音一笑。
「能得到恶魔的肯定,我真高兴──那么,既然谜底也揭晓了,我们就继续对决吧!」
「……!」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先取得一胜,改变运势的流向!再这样下去会输的……会输的……会输的!
诺艾儿用冒汗的手放置一万筹码。柯芬笑了,然后叹气。
「啊啊……真是小家子气。预留活路的赌局可无法撼动我的命运。」
「很难说吧!我选择要牌!」
「呵呵。算了,没关系。」
柯芬洗好的牌滑到诺艾儿面前。
手牌是十九。拿到的牌……是五。
爆牌。
还剩十一万筹码。
输了,又输了!
「又、又来了。我再赌一次一万筹码……!」
「唉,你何不稍微大胆一点,试著对我造成冲击呢?只想靠著小动作获得一胜,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我觉得愈来愈无聊啰。」
柯芬带著深感无趣的表情发牌。
诺艾儿的手牌是十三。
「好了,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要牌!」
卡片是……八。
「共计二十一!太好了!」
可是,安心与喜悦都只有短短的几秒。
柯芬对诺艾儿的卡片与发言都没有反应,只是翻开自己的手牌。
『……什么?』
卡片是黑桃A与J。牌上的「黑色」让诺艾儿有种不祥的预感。
「──自然黑杰克Black Jack。这比任何二十一点都还要强,是最强的牌型。倍率是二点五倍。因此,这局游戏不是平手,而是我获胜。」
「怎、怎么会?」
「很遗憾,这不是我的赌场特有的规则,而是全世界共通,象徵二十一点Black Jack这种游戏的规则。」
唰的一声,诺艾儿的筹码再次消失。
还剩十万筹码。仅仅的十万,是踏入这个房间当时的十分之一。
「真是……不敢相信……这种……!」
「我的意志比较强,你的意志比较弱。卡片不过是体现这一点罢了。我也一样,走错一步就会一头坠入无底深渊。我并不是因为有钱才这么游刃有余。」
柯芬缓缓回收卡片──
「不过,我也很同情你。因为你被其他人当成了祭品代罪羔羊嘛。」
然后这么说。
她确实说了「祭品代罪羔羊」。
就算不是在这种状况下,这也是诺艾儿最不想听到的词汇。它狠狠地贯穿了诺艾儿的脑髓、心脏,甚至全身。
『柯芬,你说什么?』
「这是事实吧?你的伙伴把最重要的决战推给你一个人。就算你在这里输掉,会死的人也只有你。他们只要平安逃走就没事了。虽然现在因为吉诺而遇上了困难,但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代罪……羔羊……」
他们把责任推给我一个人?
『现在我们要派诺艾儿前往贵宾室,将一百万筹码托付给她。想提出异议或替代方案的人就以动作表示──全场一致通过。』
「姑且不论卡隆,其他人不都是你最近随处捡来的新面孔吗?那些人有什么道理把一切赌在你身上?」
陶多和史拉格一开始对诺艾儿带有明显的敌意。他们不明白炸弹客为何会输,无法相信,也不愿意认同诺艾儿。
没错。诺艾儿也一样,隐约抱著接近不安的疑惑。
「──赌博是时时面对自己的孤独行为。」
柯芬用呢喃般的语调对诺艾儿如此诉说。
「依赖他人就会产生破绽,也会混入杂念。到这里使复仇出现破绽,是你输了。也难怪你对这场赌局的意志不坚。」
输。
输了。
──我在对决之前,就已经输了吗……?
『……艾儿……!……诺艾儿!』
卡隆的急切声音从耳机传来。他刚才似乎一直在呼唤诺艾儿的名字,诺艾儿却完全没有发现。
『不要被她迷惑了!要是肩负大任的你在这里放弃,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他们……他们……他们。
或许想把自己当成祭品的前黑手党和贫民窟的小混混。
如果他们正在被吉诺追捕,或许就像柯芬说的一样是自作自受,根本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同情……可是──
──啊啊,可是……那样果然也不太对劲。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懂──
『──诺艾儿,你不必回应,听著就好。你的确是因为和他们一起行动,所以现在才会一个人待在那里。不过,要不是有他们在──』
『你也无法活到今天。』
──可恶,这下丢脸了……
孚葛趴倒在满是积水的屋顶。
他只受到一次攻击。因为自己累了、因为没有戴防毒面具、因为四周都是水……藉口多得是。
可是,结果就是这副德性。孚葛被吉诺使出全力打飞,一拳KO。
「真可惜,你竟然这么没有骨气。」
吉诺捡起扇子,然后一下子打开,开始搧起被汗水和水花弄湿的脸。
「『赌博是时时面对自己的孤独行为。』这是和我一样偏好孤独的柯芬女士所说的话。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孚葛,你就是因为不想牵连弱小的同伴,用绑手绑脚的方式战斗,才会像现在这样悲惨地趴在地上嘛。」
这么说起来,吉诺的确总是单独行动。
孚葛想起自己与这个男人的战斗,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会指挥警察或巴洛斯的私人佣兵,最后却总是一个人对付敌人。与其说是最终手段,不如说是他认为的最佳解答。他也确实具有办得到这种事的实力。虽然有……
以警察而言,这样是正确的吗?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当上警察呢?
「我告诉你,孚葛,我不相信任何人。」
包括所有的拉普拉斯警察、自己的部下,以及罗素.巴洛斯。
现在包围赌场的机动队、「迷雾」的保镳也一样。
对吉诺来说,他们全都是只要能维持现状即可的保险。
「我会完成所有的『工作』。这么做才是最确实的。」
「……那你还真是……勤快啊……」
或许是多亏魔人的自愈力,孚葛的手臂开始恢复力气。他一边咳嗽,一边慢慢撑起身体。全身上下都很痛,几乎让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挨揍了。
「你看看罗素吧。他利用了那个戴眼镜的秘书和你,还有一大堆警卫,甚至动员我们警察……却还是连诺艾儿一个人都搞不定。罗素本人也是有心就办得到的孩子喔。可是,因为他总是利用他人,所以才会失败、被背叛。」
「──那我哥呢?」
站起身的孚葛这么一问,吉诺的扇子便顿时停止。
「你对我哥也没有放下戒心吗?」
吉诺的视线望向他处。
虽然他的表情还是一样若无其事,但这个反应很明显是──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实际上他也轻易地背叛我了,这就证明了我是对的。」
少骗人了。
孚葛很想这么反驳,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哼,是喔。真是个没血没泪的男大姊……」
为何吉诺要收养孚葛的哥哥,孚葛不知道他的真意。不管怎么问,这个男人都不可能回答。
然而,那么体弱多病的哥哥竟然当上了警察。只要接受这个男人的训练,或许任何人都能成为强者。可是,如此不与他人为伍的人,真的会因为一时兴起就锻炼一名少年好几年吗?
「我说孚葛,你要不要乾脆拋弃弱小的手下和诺艾儿,再为我们工作?不会彼此探究,只用金钱维系的关系──我们以前都这样,不是挺顺利的吗?」
「──是啊。」
孚葛这么一说,吉诺便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孚葛皱起眉头,用恶犬般的表情瞪著吉诺。
「把别人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还有脸这么说啊,去吃屎吧。」
「那就算了。」
啪的一声,吉诺把扇子收了起来。
他的表情渐渐渗出杀气。
「你很碍事,所以快去死吧。我还有五个人要处理呢。」
攻击会从哪里来?自己能躲开吗?
大概没办法吧。
──啊~啊……抱歉了,诺艾儿。希望我至少有争取到一点时间……
孚葛遇见卡隆与诺艾儿,被彻底击垮,于是燃烧殆尽。后来他又被点燃火焰,以为自己多少能有点
改变,结果一旦落入地下组织──最后的下场就是被杀。
魔人被赤手空拳的人类打败,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但按照吉诺的性格,往后一定会不断耻笑这件事吧。
风压──
来了。
「…………!」
「什么!你──是什么人!」
正要给孚葛最后一击的吉诺立刻后退,反应速度快得吓人。
一名身穿黑衣的人物闯进孚葛与吉诺之间。
「你……你是……!」
「…………我是──」
那个人穿著连帽的黑色皮衣与黑色皮裤,手上还握有──
「某天,我的家和家人突然被烈火炸得支离破碎。我就是为了拯救迷上那股力量的蠢弟弟而来到这里的──」
军刀。
「──你的哥哥。」
出现在兜帽下的脸和孚葛有著同样的金发绿眼。
他没有眉毛,脸和耳朵上都是穿环。孚葛早就想吐槽他,身为一个警察竟然挂著这张脸。
孚葛还以为那一天已经不会再到来了……
「……老、老哥……」
站在眼前的人正是奥斯卡.德瑞塞尔。
两人都认为他们已经错过彼此,再也不会有交集,这时兄弟俩却在此重逢。
「总算赶上了。」
「……哼,慢死了啦。」
吉诺的眼神变了……或许该说是五味杂陈的表情。不知究竟是愤怒、惊讶还是受伤,因为他将情感压抑到极限,他人看外表也无从判断。
「什么嘛,你还没有死呀?奥斯卡。」
「吉诺管理官,这副身体是您锻炼的,没有那么容易死去。」
「你是来救孚葛的吗?」
「对。」
「为了救弟弟,你要对我这个第二母亲刀剑相向吗?」
「是的。」
「以前的你总是独自一人,不断追逐遥不可及的孚葛,所以才会那么强。如果你亲手抓住他,变成两个人──只会让你变得脆弱。」
「…………孤高的力量是有限的。」
奥斯卡的语调十分平静。听到这句话,吉诺似乎稍微愣了一下。
「说什么傻话呀。我是最强的,你也很清楚吧?」
「您的力量令人望尘莫及。我看著您的背影长大,在您的耳濡目染之下活到现在。可是……管理官,您应该也察觉到了。一个人,是赢不了的。」
「我会赢!我就快要赢了,你看不出来吗?」
「可是,您至今究竟失败了几次?有几次是被对手摆了一道?……这就是答案。」
「什么…………!」
「……我输给诺艾儿与卡隆,他们对我伸出了手……因此我现在才能触及过去无法触及的目标……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我确实察觉得太晚……但是管理官,我决定与他们携手合作,跨越您的背影。」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孩子……!」
「把我哥用完就丢还有脸这么说啊。」
「吵死了!手下败将给我住口!现在养母和养子正在讨论重要的事!」
「您将软弱无力又体弱多病的我锻炼到这个程度,让我能够平安长大,我很抱歉如此恩将仇报。我会怀抱感谢而非憎恨……请您最后再与我交手一次,管理官。」
「哼,你的招式我全都知道,你是不可能赢的。因为教你那些招式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呀!」
唰,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奥斯卡对吉诺的嘲讽无动于衷,迅速拔出军刀。吉诺恶狠狠地瞪著刀锋上的光芒。
奥斯卡稍微回头,向孚葛问道:
「我已经透过警察的无线电得知大致状况……但诺艾儿他们没事吧?」
「我不知道……但他们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也对。我们要跨越这个难关,然后去救他们。是那个『被虐魔女』……将我们引导到这里的……!」
吉诺一跃而起,奥斯卡将军刀举在低处。
两人的招式互相冲突,发出爆炸般的声响。
拜森、陶多、史拉格等三个人仍在赌场一楼奋战。他们很清楚自己无法逃到外面。赌场周围都是排山倒海的警示灯,甚至还有直升机在天上飞。
可是──
三人都没有思考逃脱的方法。
「可恶!这种东西怎么挥都打不到!没有什么棒状的东西吗……!」
「我倒是在找枪……」
「欸,我们被打败的话,会给孚葛和诺艾儿添麻烦的。至少也要找到更像样的武器……不然这样赢不了……」
他们只思考如何争取时间。
「不对吧,我们不是要赢,是要死守这里!等到诺艾儿赢了,让一座赌场倒闭……我一定要见证那一刻!」
「是啊,你说得对。只有卡隆一个人能够支援她,我也觉得很愧疚。」
「啊……对喔。我们只要等诺艾儿赢就好了。那样一来卡隆也能来帮忙,大家就可以逃出去了。」
「没错……我们只要想办法撑到那个时候就行了……但这里难道没有枪吗?」
「啊──!受不了,拜森你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啊!这种时候拿什么武器根本不重要吧!虽然我也觉得这个很难用!」
拜森抬起头,看到陶多正在挥舞的东西。
是一支鲜红色的灭火器。
他的眼镜瞬间闪烁。
「陶多,把那东西交给史拉格。」
「咦?为什么!」
「史拉格,那是喷罐喔。」
「咦,什么?」
拜森把手放在史拉格的肩膀上,就像心理辅导员一样,用缓慢而平静的声音开始说话。
「灭火器是喷罐。里面装著强硷性的药剂,可以从喷嘴一口气发射。简而言之就是大容量的喷罐。况且药剂虽然算不上有害,对人体还是有强烈的刺激性。你最喜欢危险的喷雾了,对吧?」
「啊,对……我最喜欢……喷雾……」
「喂,把这东西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
「或许不是没问题,但为了打破僵局也只能这么做了,陶多!」
「啊~我知道了啦!拿去吧史拉格!」
陶多把殴打过各种东西而满是伤痕的灭火器塞给史拉格,然后赶紧与他保持距离。
四、五名「迷雾」的保镳从转角处冲了过来。每个人都很粗壮,手上还拿著特殊警棍。不,其中一个人拿著枪。
「呵……嘻嘻……喷雾……这是喷雾喷雾喷雾……我开始嗨起来嗨起来嗨起来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瞬间化为一片纯白。保镳们发出粗犷的叫声。史拉格一边发射灭火器,一边朝敌人冲过去。
「笨蛋!喂,住手啊──!」
「呀哈────!我要把你们彩绘成白色啊啊啊啊啊啊啊!」
多亏史拉格的暴冲,陶多和拜森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也就是特殊警棍和枪。保镳们全身都被染成一片纯白,慌忙逃窜的时候弄掉了武器。
两人面面相觑,像蛇与蟾蜍般咧嘴一笑。
「啊哈哈……!你怎么啦,奥斯卡!不行不行,完全不行!你躺在医院的时候都把我教过的事忘得一乾二净了吗!」
「唔……!」
「奥斯卡,你明明还没有完全康复就勉强自己跑来这里了吧?老是在保护自己的伤口,动作只会变得愈来愈迟钝喔!」
孚葛这才知道,原来吉诺平常随身携带的华丽羽毛扇是一把铁扇。他会用那把扇子挡住奥斯卡的斩击。
不论奥斯卡的动作是否迟钝,他是魔人的事实依旧不变。吉诺竟然能用远比刀剑更短的扇子轻松抵挡他的攻击,实在令人惊讶。
「即使如此……现在的我依旧不是孤单一人。您如果太大意可是会吃苦头的!」
「哼!可是你能依靠的孚葛好像已经累垮了耶……!」
「累垮了?少瞧不起人!」
多亏有奥斯卡,孚葛总算调整好呼吸了。
孚葛一口气释放自己的力量。
奥斯卡似乎预料到孚葛会「做些什么」,于是与吉诺拉开距离,放低重心。
火焰在整个屋顶上飞窜,一口气蒸发直升机洒出的水。周围开始弥漫水蒸气,吉诺在转眼间就被白烟包围。
「…………!」
奥斯卡在白烟中跳跃。在看不透的视野中,他靠著魔人的敏锐知觉,朝吉诺的气息挥出刀刃。
「唔!」
只有轻微的手感。
吉诺的右手袖口被斩开,喷出鲜血。
「可恶,真是烦人……!」
可是伤口很浅。吉诺也已经察觉奥斯卡的动作,集中精神回避。攻击并没有直接击中他。
「小角色嚣张什么!害人家的新大衣都毁了啦!」
「哼,对付两个魔人,你还以为自己能毫发无伤吗?」
「你到底在得意什么?一个刚出院的伤患和高耗能的家伙,就算联手也不可能打倒我!」
「白痴~!没人说要打倒你啦。要是不把
你困在这里,诺艾儿就不能好好决胜负了吧?」
孚葛的一番话让吉诺傻住了。
「……啥……?你该不会以为诺艾儿能胜过女士吧?」
「是啊,没错。我认为那家伙办得到。她只有胆子特别大,况且现在还有卡隆在身边。有了他们的胆识和头脑,就算不出老千,大概也有机会让赌场破产吧!」
「孚葛,出老千可不好。」
「你给我稍微看一下气氛啦!」
不知道是对孚葛刚才的发言有什么不满,吉诺的脸在转眼间变成明显不悦的表情。
「……无聊……不管是那边还是这边,全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在假装强者。」
吉诺用沾满鲜血的手握紧铁扇,几乎要把铁制的扇骨捏断。
「女士对胜负的坚持比我还要强。面对今天才开始赌博的小鬼,女士怎么可能输呀?」
「哦?怎么,你的原则不是贯彻孤独吗?你说过自己不相信任何人吧?怎么跟你先前说的话有点矛盾啊?呵呵呵……!」
「!」
「反过来说,你可能也根本没有打从心底信任那个什么女士吧。机灵地料想到诺艾儿获胜的状况,才是吉诺.罗伦兹这个知识型猩猩的作风。」
孚葛的一番话似乎伤到了吉诺的心,或许还包括信念。
吉诺的额头浮现青筋,脸颊开始抽搐。
「……是呀……也对……竟然对女士的胜利深信不疑……一点也不像我。没错,我不相信任何人……!不管女士是赢是输都一样。只要我把你们全部杀掉就没问题了!」
吉诺彷佛就要扑过来。面对他的气势,孚葛只是耸耸肩说著:「哦~好可怕。」
过去的吉诺听到任何咒骂都不以为意。不过这次似乎是刚好戳到了他的痛处,又或许是因为他也渐渐开始应付不来了。无论是何者,下一次他会认真地──杀死对手。
「……你还可以吗?孚葛。」
奥斯卡仍然注视著吉诺,重新举起军刀。
「你以为我是谁啊,体弱多病的家伙!」
孚葛的手被灼热之火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