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芝,那我今天先失陪了。明天见,愿光之女神的降临与你同在。」
「好的,欧丹西雅,你路上小心。明天见,愿光之女神的降临与你同在。」
与索兰芝道别后,我接着往中央楼移动。学生们回领以后,我也不再住在图书馆员宿舍里,而是往返于住家和贵族院图书馆。目前主要的工作,是整理学生们还在时不便整理的闭架书库,以及修复受损书籍。由于之前休华兹与怀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动弹,很多地方便被放置不顾。
此外,春季尾声的领主会议,王族与图书委员预计会来到地下书库察看资料,为此也必须开始做准备才行了。当初虽是受丈夫所托成为贵族院图书馆的馆员,但现在我却觉得这份工作做起来很有意义。
「我回来了。」
回到宅邸后,我习惯性地对着首席侍从这么说道,没想到劳布隆托大人竟从屋内走了出来。我的丈夫是中央的骑士团长,平常待在工作地点比待在家里的时间要长,而且也从未在我返家时出来迎接过。
「哎呀,劳布隆托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呢?」
「我有话私下跟你说。晚餐前来我房间一趟。」
之前几乎不曾一回到家,丈夫便要我过去找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回房换了身衣裳,接着立即前往丈夫的房间。
「侍从都退下吧。还有,这个拿去。」
都已经在自己家里了,丈夫还屏退侍从,甚至使用防止窃听的魔导具。如此小心行事,让我不禁屏住呼吸。感觉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王宫里的古老魔导具……政变过后,以用不到为由而停止供给魔力的魔导具崩解了。」
「但即使没有了魔力,魔导具也不至于崩解才对呀……」
举例来说,照明魔导具如果不再提供魔力,光芒便会消失。但是,也就仅此而已。就算不继续提供魔力了,从来也没有魔导具会因此毁坏。
「就和以魔法构成的建筑物基础一样,那种守护建筑物用的魔导具只要停止供给魔力,似乎就会崩毁。」
「那不就糟了吗!有没有哪栋建筑物因此倒塌了呢!?」
「一座当作仓库使用的小型塔楼在倒塌后,化成了一堆白沙。王宫里的人皆为此惊慌失措。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发生,文官们正在检查所有建筑物,王族也忙着到处供给魔力。」
由于丈夫叙述时的语气太过淡漠,让人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已造成恐慌,但王宫里竟然有一座塔消失,这可是非常骇人的事态。
「因此君腾吩咐,希望能检查贵族院图书馆里的所有魔导具,确保没有相同的危险。毕竟现在已经知道地下书库里收藏着贵重资料,万一那里倒塌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你要暂住在馆员宿舍也无妨,能麻烦你在领主会议之前,检查馆内所有的魔导具吗?王族说了,到了领主会议,他们会为必要的魔导具提供魔力。」
「不了,我没有必要暂住在馆员宿舍喔,而且也不用担心贵族院图书馆。因为之前我与受罗洁梅茵大人所托的雷蒙特,一起检查了几乎所有的魔导具。当时还发现有个可说是图书馆基础的魔导具魔力快要耗尽,情况非常危险,幸好罗洁梅茵大人提供了奉献仪式的剩余魔力,帮忙补充了不少。还请这样转告君腾。」
我本来是想让劳布隆托大人放心,告诉他图书馆的危机已经解除,未料他却是用力皱眉。
「但那种用途与基础相似的守护魔导具,应该需要王族供给魔力才对吧?对了,王族也参加了贵族院的奉献仪式。是因为其中有部分的魔力来自王族吗……」
之前我也曾拼命地为贵族院图书馆的守护魔导具灌注魔力,魔石的颜色却一点变化也没有,令我十分心急。说不定问题不在于魔力不够多,而是因为我不是王族。
我思考着有关图书馆魔导具的事情时,劳布隆托大人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动了动眉头,然后向我看来。
「……欧丹西雅,图书馆员也是文官吧?那你也能进入文官楼吗?」
「咦?嗯,是啊。应该不会有人觉得不妥吧。」
正确地说,是那些学生回领以后也不前往中央,继续留在贵族院的文官课程老师,眼里都只有自己的研究。就算是我以外的其他人进出,他们大概也不会介意。
「抱歉,除了图书馆与馆员宿舍,我想麻烦你也去文官楼看看,检查有无魔力快要耗尽的魔导具。骑士与侍从课程的老师只要一接到命令就会马上行动,但现在这种时候,还留在研究室里的那些文官课程的老师们,就算接到了命令也只会继续做自己的研究。」
对于劳布隆托大人这样的担忧,我只能同意。倘若告诉他们:「王族将会来访,请在领主会议之前检查完毕。」他们肯定会自行解读成「等到了领主会议,王族来拜访前检查完即可」,然后一拖再拖。我露出苦笑点点头。
「领主会议那段时间,王族将会拜访地下书库,想必你也需要做些准备吧。领主会议之前,你就先住在图书馆员宿舍吧。」
「遵命。请转告君腾,我已确实接到他的命令。」
谈完话后,说好从隔天开始直到领主会议,我都要住在馆员宿舍。不过,先前多亏雷蒙特的帮忙,冬季期间我便几乎检查过图书馆里所有的魔导具,也确认过用途与剩余魔力量。更何况,用途类似基础的守护魔导具其实每栋建筑物都只有一个。
而且,领主会议该做的准备工作也没有那么多。只有要打扫地下书库前面的休息区;还要与索兰芝一起讨论,为了让侍从能在午餐与休息时间泡茶,该怎么带领他们进入馆员宿舍,以及能让他们出入哪些区域;最后就是得先想好,要让同行的近侍们在哪里待命;而地下书库只能交给休华兹与怀斯,因为我们图书馆员进不去。
「虽说这样有助于加快书籍修复的进度,不用往返住家和图书馆也比较轻松……但说实在话,工作量并没有大到需要住在馆员宿舍呢。」
再加上若要住在馆员宿舍,就得带一名侍从同行。即便是教师,随行的侍从也只能够带一人,于是我带着侍从荻蜜拉前往贵族院。由于在外住宿的行李是两人份,体积相当庞大。
「该不会劳布隆托大人是想趁欧丹西雅大人不在的时候,带女性回宅邸来?」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也不想想我们结婚都几年了。」
早在我与劳布隆托大人成婚之前,荻蜜拉便在身边服侍我。我们年纪相仿,相处起来也很轻松自在。而她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讨厌劳布隆托大人与他的首席侍从了吧。唯独这点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没有变。
当初我才刚结婚,劳布隆托大人的首席侍从就当面对我说:「老爷心中有忘不掉的人。这点请您先知悉。」而这件事我本来就知道了,况且我结婚也不是为了男女情爱,所以听了并没有任何想法。然而,以侍从身分和我一同来到夫家的荻蜜拉,至今依然气愤难平。
「对着才刚搬进新家的新娘,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来呢!等我登上了通往遥远高处的阶梯,就要向诸神告状。」
「听到你为这种事情告状,诸神也会十分为难唷。」
利用王宫的转移阵进行移动后,我们再从中央楼走向图书馆员宿舍。半路上,遇见了中央骑士团员一行人。走在最前方的是副团长洛亚里提大人,身后是几名骑士。
「哎呀,洛亚里提大人。」
「欧丹西雅大人,别来无恙了……听说您现在正在贵族院的图书馆担任馆员,那么这名侍从与这些行李是?」
「我奉国王之命,领主会议之前要住在图书馆员宿舍。为了调查魔导具。」
只说这些,他应该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吧。洛亚里提大人一派了然地回道:
「啊,先前骑士团长返家,就是为了向您告知此事吧。近来不仅到处都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欧丹西雅大人又与往年不同,不再帮忙骑士团长处理文书,让我们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因为那位大人总要拖上很久,才肯动手处理文件……」
洛亚里提大人耸肩说完,我不由得苦笑回道:「还请加油。」我在失去了服侍的主人、失去近侍这项工作后,便结了婚进入家庭。但因为没有孩子的关系,不知如何打发时间,之前便透过丈夫帮忙处理骑士团的文书工作,也曾主动帮忙调合魔导具与回复药水。
「那大家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时候出现在贵族院真是难得。」
「为了重新检视领主会议的守备安排。去年还得守着旧孛克史德克舍,所以跟那时相比,要做的工作并不算多。但今年的领主会议,将由艾伦菲斯特的罗洁梅茵大人在星结仪式上担任神殿长吧?所以有很多部署需要重新安排,也经常要与中央神殿打交道。」
他说本来属于自己的职务被抢走后,中央神殿的神殿长怒不可遏;神官长则盘算着既然要由魔力量多的领主候补生担任神殿长,或许可以重现古老仪式,因此正到处翻看资料。就连在中央神殿内部,也分成了无法忍受职务被贵族抢走的神殿长派,以及想利用贵族重现古老仪式,并让神殿回到往日荣光的神
官长派。
「哎呀,罗洁梅茵大人要在领主会议上担任神殿长吗?」
我只知道她要在地下书库帮忙抄写与翻译古老文献,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将在星结仪式上担任神殿长。
「听说是王族向她提出请托。好像是为了让她在星结仪式上,给予下任国王席格斯瓦德王子真正的祝福……现在突然多了不少工作,我们也忙得晕头转向。」
「咦?不是罗洁梅茵大人自己想要展示中央神殿给予不了的真正祝福,才要求让她担任神殿长的吗?」
「慢着,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她只要求说,既然这是王族的委托,应该要由王族说服中央神殿,并加强现场守备。」
「但向王族提出这种要求,未免太不敬了吧?」
「这件事明显会让他们惹上麻烦,开个条件也是正常的吧。」
看着骑士们你一言我一语,我眨眨眼睛。
「……怎么就连中央骑士团内部,大家得到的消息都不太一样呢。情报与意见没有统一吗?」
为了能够立即执行君腾的命令,传达给骑士团的消息都是统一过的。因为无论有多少消息在外流窜,他们需要优先考虑的都是君腾的想法。
「因为现在骑士团的情况有些混乱……」
洛亚里提大人有些支吾其辞,我也大概猜到了原因。虽然不了解详细情况,但我听说冬天的时候,曾有中央骑士团的团员擅自行动。
「再加上不知是否奉了王命,近来骑士团长经常不说一声就单独行动。好比离宫的调查,一开始他好像也打算独自进行;而他这次返家是为了向欧丹西雅大人转告君腾的命令一事,也没有向骑士团里的人明白告知过。」
「哎呀,虽然可以理解他想防止情报外流的心情,但骑士团长这样的表现,也会让骑士们无法安心呢……」
看来在中央骑士团内部,大家都忍不住开始心生猜疑。
「欧丹西雅大人,您可不能离家太久喔。骑士团长说不定会带女性回去呢。」
「真的有这种可能性吗!?」
一名骑士这样说笑后,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侍从荻蜜拉便急急追问。那名故意说笑的骑士一脸吃惊。
「不,抱歉。我只是开开玩笑……」
「就算是开玩笑,也是因为骑士团长有过会让人这样怀疑的举动吧?对不对?」
面对荻蜜拉的咄咄逼人,骑士们不约而同后退。
「那个,欧丹西雅大人。您与骑士团长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只是刚结婚时有过一些事情……都过去十年以上了,荻蜜拉还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咳咳!」洛亚里提大人忍笑似地假咳两声后,转身面向荻蜜拉。「请放心,劳布隆托大人并没有做出让人这样怀疑的举动。他是非常忠诚的丈夫。」
洛亚里提大人告诉我们,去年的这个时候,在调查与旧孛克史德克有关的土地时因为魔兽大量出没,中央骑士团曾去协助讨伐魔兽。
「毕竟若不讨伐魔兽,便无法进行调查……但在激烈的战斗过后,有的骑士会需要女性。亚伦斯伯罕的第一夫人便说了:『席朗托罗莫之花正嫣然绽放着。』然后带领我们前往某处。」
他说骑士们在挑选女性的时候,劳布隆托大人却是说:「嗯,真是美丽。我想要这朵席朗托罗莫之花。」表示自己想要现场装饰在花瓶里的白花。
「虽然很难想像劳布隆托大人说他想要花的样子,但那是他喜欢的花吗?」
荻蜜拉说话口无遮拦,只见骑士们都一脸拼命忍笑。洛亚里提大人则是一本正经地答:「大概吧。他看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我不禁觉得他的自制力十分强大。
「不过,我从没见过劳布隆托大人,把白花带回家里来呢。荻蜜拉,你可曾注意过?」
丈夫若曾带着白花回来,想必会非常醒目。我与荻蜜拉都不曾见过,也未曾听人提起过。
「他会不会是认为,不该把在外头拿到的花带回家?」
「哎呀,这位大人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吗……」
「要装饰在花瓶里,就必须是剪下来的花吧?但那只会枯萎而已。欧丹西雅大人,他肯定是说得好听在敷衍您。」
荻蜜拉的说法让我忍不住想笑。洛亚里提大人一脸尴尬地耸耸肩。
「但是,骑士团长确实对妻子十分忠诚,这点我可以保证。我也会教训骑士,叫他们不要乱说话,请您放心吧。」
洛亚里提大人让骑士们道歉后,便与荻蜜拉保持距离,快步离去。我则带着显然还说不够的荻蜜拉,往图书馆继续移动。
不出所料,几乎没花多久时间,我便检查完了图书馆与文官楼里的魔导具。确认过相当于建筑物基础的守护魔导具设置在何处,以及还剩多少魔力后,我也完成了汇报,现在正在晾晒第二闭架书库里的资料,同时忙着修复书籍。
「索兰芝,这边的资料借阅率很高,不如移到阅览室的书架上去吧?」
「好啊。不然每次有人问起,就得拿钥匙来开门,实在很费工夫。」
于是,我们先请休华兹与怀斯为这些资料更改原先登记的上架区域,再移到阅览室的书架上。
「现在竟然有越来越多老师想要参考政变前的上课内容,几年前的我真是不敢想像呢……这算是傅莱芮默老师起的头吗?」
「这也表示现在尤根施密特的情势稳定多了,王族能够接受、也愿意重新检视政变时遭到肃清的教师们留下的课程内容吧。」
这点固然教人高兴,但至今失去的资料无法复原。我就读贵族院时还在的资料,如今已经所剩不多。
「访客,来了。」
「访客,带路。」
无预警地,休华兹与怀斯开口说道。这时期会来图书馆的,都是文官课程的老师。不知道今天会是哪一位?由于身为中级馆员的索兰芝经常会被提出无理要求,便决定由上级馆员的我来应对。
「我去大厅迎接。索兰芝,你留在这里继续工作吧。」
步出阅览室后,我站在大厅里等着门扉打开。很快地,一群披着黑色披风的人走了进来。但是,这些人并不是贵族院的教师。
「这不是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吗?您怎么会过来?」
王族的出现完全不在预料之内,我因此瞪大了眼睛。从他没有提前知会一声,身边还只有少少几名近侍的样子来看,这似乎是暗中来访。
「难不成您要为文官楼供给魔力吗?」
想不出其他来访的理由,我这么问道,但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摇了摇头。
「不,我有件急事想请你帮忙调查。有地方可以私下谈话吗?」
「既然如此,办公室会比阅览室更适合吧。」
我领着一行人进入办公室后,王子便让近侍稍微退开,再递来防止窃听的魔导具,代表接下来的内容,他也不想让近侍们听见。我不禁有些紧张。
「此事我不想让骑士团插手。我知道你是在丈夫的请托下任职为图书馆员,但首先,还是想请你在这些契约书上签名。」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将魔法契约书摊开来。一份是向国王宣誓效忠的契约书,另一份则禁止我向他人泄露任何消息。对此我感到非常为难。
「这边这份向君腾宣誓效忠的魔法契约书,请恕我无法签名。」
「你说什么……!?」
王子睁圆双眼,语气中带着震惊与愤怒。我急忙说明:
「因为我已向睿智女神梅斯缇欧若拉宣誓效忠,成为了知识的守护者。虽说对象是君腾,但一旦向他人效忠,便会违背我与女神订下的契约。我并非有意与王族为敌,只是无法在契约书上签名。」
「……知识的守护者是什么?」
于是我为亚纳索塔琼斯王子说明了何谓知识的守护者。
「为了取得地下书库的钥匙,也为了协助王族取得古得里斯海得,我才成为知识的守护者。这样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忠诚吗?我会和肃清时遭到处刑的上级馆员们一样,受到处罚吗?」
我也告诉王子,当时那些馆员也是知识的守护者,所以即便想对国王宣誓效忠,也无法在魔法契约书上签名,结果因此遭到处刑。他听完一脸愕然地注视我。
「原来那些被处刑的人有这种苦衷……王族竟做出了如此残忍的事……」
「毕竟那些馆员是旧孛克史德克出身,在当时若无法向特罗克瓦尔大人宣誓效忠,就会被视为是危险人物吧。我自己是库拉森博克出身,又因为他人的背叛而失去了主人沃迪弗里德大人,所以自认多少可以理解当时王族的处境。」
那段时间,背叛可谓家常便饭,根本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面对敌对领地出身的人,自然更要提高警觉,也无法相信没能在契约书上签名的人,这是时势所逼。
「即便下令进行肃清的是王族,但当时亚纳索塔琼斯王子还只是尚未受洗的孩子。能够了解他们曾经有过怎样的苦衷,这件事固然重要,但我认为您无须为肃清负责。可是,今天这份契约书,您却是要负责的人
。」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双眼紧盯着契约书,倒吸口气。截至目前为止,遇到需要保密的事情,大概只要向有关联的人拿出契约书,让对方签下名字,也就等于向国王宣誓效忠,所以就没问题了吧。如今得知即便有人服从于王族,却也无法以具体可见的形式证明,想也知道他肯定正烦恼着该如何应对。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我无法在宣誓效忠的契约书上签名,但这份需要对提问保密的契约书倒是没问题。」
「……你只签这份没关系。」
签完名后,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开始为我说明。他说之前曾有中央骑士团的骑士擅作主张,还煽动了中小领地的学生,强行闯入正在贵族院里进行的迪塔;而王族怀疑他们会有这种异常之举,是因为一种名为图鲁克的植物。
「只要在干燥之后以火焚烧,便会散发甜香,能够强烈混淆他人的记忆、使人产生幻觉、带来飘飘然的快感,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植物吗……」
「没错。这是艾伦菲斯特提供的情报,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资料能佐证。若在无法佐证的情况下不慎走漏风声,可能会有人认为是艾伦菲斯特教唆了中央骑士团的团员。因此父王把此事交给我,希望能尽量不引起注意地找到佐证资料。」
带头敌视、怀疑艾伦菲斯特的人,我想就是劳布隆托大人。因为追根究柢,我会成为图书馆员,也是因为丈夫想要探查艾伦菲斯特的动静。
「我曾去王宫图书馆让人调查过图鲁克,却完全找不到资料。听说有一名五十岁以上的文官在就读贵族院时,曾在课堂上学到这种特殊植物,而当时的药草学教师在他还是学生时便卸任了。我把这些资讯提供给了王宫图书馆的馆员后,他们便说如果是教师的研究资料或成果,那应该会在贵族院图书馆……」
那名馆员说得没错,既然曾有教师在课堂上说明过的话,相关资料就会存放在贵族院图书馆,而不是王宫图书馆。但是,倘若在王宫图书馆完全找不到资料的话,代表图鲁克确实是相当罕见的植物吧。
「如果从特定的老师开始找起,或许可以找到当年在课堂上使用过的资料。只要弟子确实做好交接、资料保存了下来,说不定也能找到当时上过这门课的文官名单。虽然修过特殊药草学课的人可能不多,但不至于找不到半个人吧。」
「这样啊。」
发现亚纳索塔琼斯王子露出了彷佛看见希望的表情,我还是先提醒他一声。毕竟要是让他抱有过高的期待,到时候落空就糟了。
「不过,还得看那名教师与接任的弟子是哪个领地出身,另外留下的资料也有可能已经在肃清当中被销毁。既然在王宫图书馆里完全找不到资料,我想这个可能性就非常高。我也会找找看不同领地出身的学生所留下来的参考书,但不敢保证一定找得到。」
索兰芝告诉过我,当年被处刑的上级馆员们一直到了生命的最后,都在努力留下更多的资料,但当然也有一些没来得及保住。所以并不是所有资料,都被搬进了第三闭架书库里。
「……你尽力就好。麻烦了。」
目送亚纳索塔琼斯王子离开后,我找来休华兹与怀斯帮忙,先锁定药草学的教师开始寻找。既然知道那名教师大约是在什么时候卸任,那只要翻阅贵族院的资料,很快便能查出是谁,要找到接任的弟子也很容易。然而,不祥的预感总是成真。那名弟子早已被处刑。
为了确认现在的药草学教师是否沿用了当时的资料,我一本不漏地翻看了阅览室与第二闭架书库里的药草学教科书与参考书。然而,课程内容与前任老师完全不同。提到特殊药草的内容并不多,主要都在研究各领特有的药草,要如何在其他土地上栽种,也没有采纳过以前的上课内容。
「要是能在第三闭架书库里找到就好了……」
我带着休华兹与怀斯往第三闭架书库移动。存放在这里的研究资料,都是被视为政治犯而遭到处刑的人们所留下的。
我与休华兹还有怀斯一起寻找过后,发现那名教师所留下的资料没有半点被搬进来,也没有资料写有关于图鲁克的记述。
「既然原本就是很罕见的植物,有没有可能是用别名来称呼呢?」
我开始寻找有没有哪些植物的记述,和图鲁克所引起的症状十分相似,逐一检查内容与药草有关的资料。
「欧丹西雅,这个。」
怀斯递来的资料上,记录着有一种药水具有类似的效果。这种药水是提供给立场特殊的女性做使用,关于原料仅写着被称作「席朗托罗莫之花」。而且这还是两百年前类似于日记的资料。
……席朗托罗莫之花?亚伦斯伯罕是不是使用过这个词汇?
随后我开始调查「席朗托罗莫之花」,却再也没有纪录显示这是一种药水的原料。
……居然只找到了这些……那次肃清究竟让我们失去了多少宝贵的资料?
调查工作告一段落后,我向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捎去消息,表示「调查已经结束」。这时,我开始有些担心家里的情况。丈夫身为中央的骑士团长,也经常不在家。现在连我也直到领主会议之前都不会回去,不晓得在宅邸里留守的侍从们有无不便。
「我非常明白您不安的心情,毕竟交给那个首席侍从太让人不安了嘛。」
「荻蜜拉,我不是经常提醒你,这样说话不妥吗?」
「因为就算劳布隆托大人带了女性回去,那个人也是绝对不会向欧丹西雅大人报告的……机会难得,不如我们装作有东西忘了拿,突然回宅邸一趟吧?」
真不知道她脑海里在想像些什么画面,荻蜜拉显得十分雀跃期待。尽管确实如她所说,首席侍从比起我更以劳布隆托大人为优先,但只要想想彼此相处了多长的时间,也就不觉得奇怪。
……像荻蜜拉也特别站在我这一边呀。
「我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这么做。不过,你就回去看看情况吧。在宿舍生活了一段时间,你也有些腻了吧?我准许你外出一天的时间,顺便补充肥皂与化妆品。」
让荻蜜拉回宅邸一趟后,我便前往图书馆的阅览室,一边工作一边等着她归来。
「荻蜜拉,你回来啦。劳布隆托大人是否带了女性回家呢?」
「……他带的不是女性,而是中央神殿的神官长。」
荻蜜拉告诉我,她看见两人正在谈话,而且好像在进行某种交涉:「若能得到艾伦菲斯特的花……」
「我只在重新泡壶茶水的时候靠近过两人,所以不晓得他们在进行什么交涉。但是,平常不苟言笑的老爷挤出了贵族特有的客套笑容以后,看起来就像在策划什么阴谋一样。比起骑士团长,更像是个大坏蛋。」
我明白荻蜜拉想表达的意思。可能是因为颊上有伤疤的关系,劳布隆托大人笑起来反而更加吓人。
「既然一本正经地在讨论事情,应该是与工作有关的公务吧。前些天洛亚里提大人才说过,最近因为星结仪式的关系,他们经常得与中央神殿打交道。」
「是啊。可是,骑士团在工作的时候,都是好几个人一起行动吧。所以看到劳布隆托大人单独在与神官长谈话,总让我觉得十分奇怪。」
骑士团在调查或与人交涉的时候,为免有人隐瞒实情或会错意,向来是好几个人一起行动。我不认为丈夫身为骑士团长,会打破这样的原则。
「会不会是你换茶水的时候,其他人刚好不在位置上,所以你才没看到?」
「但首席侍从也没说过还有其他访客,从茶杯的数量来看,在场还有其他人的可能性很低。您不觉得这不太对劲吗?」
「可是,除了工作以外,他没有其他事情得与中央神殿的神官长见面吧?」
政变过后,王族与中央神殿一直是水火不容。劳布隆托大人身为侍奉国王的骑士团长,看起来与中央神殿的关系也不好。我不认为他会在私下与神殿的人有往来,应该也不可能是为了工作以外的事见面。
「记得洛亚里提大人也说过,劳布隆托大人近来很常单独行动呢。那与神官长见面,大概也是工作吧。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幽会。」
「荻蜜拉,你真是的,在胡说什么呀?」
我与荻蜜拉互相对望,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总之,知道宅邸那边也安然无事,没有任何问题,我感到如释重负。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来到图书馆聆听调查结果时,领主会议已迫在眉睫,看得出他十分忙碌。我在办公室内与王子面对面,接过他递来的防止窃听魔导具。
「我先说结论,那位教师的研究成果并没有保存下来。而接任他位置的弟子,出身领地又是孛克史德克。」
「……这样啊。」
尽管垮下了肩膀,但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接着看向堆在我手边的几本资料。我拿起其中一本。
「就连在贵族院图书馆,也找不到有关图鲁克这项植物的纪录。于是我再找了有类似效果的药水与原料,发现这里有段令人在意的记述。」
我按着书签,翻开书页。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
,请问您听说过席朗托罗莫之花吗?」
「没有。有着命的眷属梦神名字的花吗?想来是某种暗语。」
「是的。这是大约两百年前的记述,在当时似乎是暗指某种药水的原料。这种药水会提供给接待王族与领主的特定女性做使用,而这个原料因为栽种在一般人无法随意进出的地方,所以撰写这份资料的人似乎没能取得。」
我指着资料上的那段记述。亚纳索塔琼斯王子瞥了一眼后,微侧过头。
「你的意思是,这有可能是图鲁克吗?」
「有可能,但我无法肯定。因为写有这种药水原料的记述,我只找到这一则而已。后来,我再调查了席朗托罗莫之花。发现往后过了一段时间,席朗托罗莫之花似乎不再是暗指药水的原料,而是暗指女性。这方面的记述倒是不少。」
我向王子出示写着相关记述的资料。比如「领主会议期间,奥伯•孛克史德克接受过席朗托罗莫之花的接待。我想要那种附有白花的邀请函」、「听说第二王子想要席朗托罗莫之花,但被拒绝了」。
「从这些记述来看,大约一百年前似乎有处设施的女性会招待王族与领主,而她们被称为席朗托罗莫之花。至于为什么会从暗指药水的原料,变成暗指女性,单从资料实在看不出所以然。可能是到了后来,开始会用花名代称那些使用这种药水的女性吧……」
这件事对于还年轻的王子来说,冲击似乎有些太大,也可能是他个性洁身自爱使然吧。只见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厌恶地皱起脸庞。
「如果能让王宫图书馆的人调查席朗托罗莫之花,说不定可以找到与药水或原料有关的资料。不过,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您完全没有头绪吗?我以前曾以文官身分在沃迪弗里德王子身边服侍过,但从未听说过席朗托罗莫之花,也没见过附有白花的邀请函。」
虽说是一百年前的资料,但我也从未在王宫里听说过以前有这种事。
「我也没有。总觉得这与捧花有关,会不会是指中央神殿?」
「但是,中央神殿应该不会仅限王族与领主前往,贵族院的教师若想进去,想必还是有办法吧。虽然也有可能因为时代不同,情况有所改变,但这部分的演变发展,中央神殿里应该会有详细的资料吧。」
光看贵族院图书馆的资料,实在看不出席朗托罗莫之花与神殿的捧花之间有什么关联。
「总之,我会让王宫图书馆的馆员调查看看席朗托罗莫之花。谢了。」
「请等一下,我话还没有说完。」
虽然不多,但至少有些线索──亚纳索塔琼斯王子笑着说完,正想转身就走,我急忙叫住他。
「到了现在,似乎是将战斗过后提供给骑士的女性,称作席朗托罗莫之花。」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回过头来,一脸纳闷地蹙眉。不管是在中央骑士团,还是在库拉森博克,都不曾有过这样的说法。我自己也感到十分陌生。
「我也是前阵子第一次耳闻。听说去年中央骑士团在调查与旧孛克史德克有关的土地时,曾帮忙讨伐过魔兽,亚伦斯伯罕便称呼他们所提供的女性为席朗托罗莫之花。」
「亚伦斯伯罕吗?」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大力挑眉。发现他的反应与之前截然不同,我眨眨眼睛。
「您知道什么事情吗?」
「不,只是突然听到具体的地名,我有些惊讶罢了……那么,那些骑士团员说了什么吗?他们是否曾在亚伦斯伯罕看见过罕见的植物?或是曾在生着火的暖炉里,闻到过奇异的甜香?」
怎么不直接去问他们呢──这样的想法刚闪过脑海,我便想起亚纳索塔琼斯王子说过,此事他不想让骑士团插手。
「实在非常抱歉,当时他们只是闲聊中随口提及。而且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我也没想到这件事如此重要,并没有记得很清楚。但我记得……」
亚伦斯伯罕的第一夫人曾说着「席朗托罗莫之花正嫣然绽放着」,便带领骑士们前往某个地方;劳布隆托大人则并没有要求,而是要了朵白花──我转述了自己记得的部分。
「嗯。抱歉,能麻烦你帮我确认席朗托罗莫之花这个称呼,在亚伦斯伯罕是否一般人都知道吗?」
「您要我去询问亚伦斯伯罕的骑士吗?」
「不,并不是直截了当地问,而是就像、就像与骑士们闲聊一样,不露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就好。」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忽然提出了极难办到的要求。如果同是教师、同为中央贵族,或者有着同样的出身领地,与这些勉强有些关联的人还能闲聊几句。可是,对于那些根本不会造访图书馆的贵族,我究竟该如何与他们接触,甚至是闲聊几句呢?
「但是领主会议期间,我想亚伦斯伯罕的贵族并不会造访图书馆,更别说是在闲聊时不露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即便是提出会面邀请,或是跑到茶会室或会议室外面等着他们出来,这样也很不自然吧?倘若您不介意等到贵族院开学的话,我倒可以问问学生。不过,未成年的孩子们恐怕不太会知道这些吧。」
我说明自己的担忧后,亚纳索塔琼斯王子点一点头。
「我会想办法让蒂缇琳朵,或是她的近侍去图书馆一趟。等她们到了图书馆,你再帮我问问她们。还有,如果能让罗洁梅茵听到你们对话的话,最好也让她听到。因为那家伙总能从其他地方搜集来奇怪的情报。」
罗洁梅茵大人不断带来各种新事物,所以我完全可以明白这种对她不由自主产生期待的心情。
「不过,我该怎么询问才好呢?总不能劈头就问:『您听说过席朗托罗莫之花吗?』」
要我在闲聊时问起这件事,我还是感到十分困难。尤其对亚伦斯伯罕的人来说,席朗托罗莫之花指的是女性。他们平常肯定很少提起吧。
「知道有人介绍其他女性给自己的丈夫,或是丈夫收到了花,你只要表现出有些吃醋的样子,这样不就很自然了吗?」
「是吗?」
「丈夫收到了其他女性送的花喔?一般来说根本难以保持冷静吧?」
……哎呀,所以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无法保持冷静吗?真是可爱。
我时常耳闻他与艾格兰缇娜大人的感情深厚,但这还是第一次从本人口中听到这些话。感觉真是稚嫩年轻,让人不觉想要微笑。
「若能参考亚纳索塔琼斯王子的反应,也许我就能知道该怎么发问了呢。说来惭愧,我从来不曾吃醋过。甚至觉得可以收到自己喜欢的花,那很好呀,还为劳布隆托大人感到高兴……」
「为何库拉森博克出身的女性都是这种反应!?这怎么行。夫妻之间吃点小醋也是必要的吧。你丈夫可是收到了他领女性送的白花,还彷佛陷进了回忆当中喔。那你应该要……」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慷慨激昂地开始指导我该有怎样的表现。
「蒂缇琳朵大人,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情……请问席朗托罗莫之花今年是否也嫣然绽放?」
我假咳一声,打断蒂缇琳朵大人的尖声高笑,然后为了让躲在后面的罗洁梅茵大人也能听见,稍微抬高音量问道。
「你说什么花?」
「您不知道吗?我听说这是一种只有在亚伦斯伯罕才能取得,外子相当喜爱的花呢。那请您问问乔琪娜大人吧。」
但是,不光蒂缇琳朵大人,就连较为年长的男性护卫骑士也明显一脸不解。他并未露出「怎能询问年轻女性这种问题」的责怪表情,而是一脸毫无头绪。这让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莫非只有亚伦斯伯罕的第一夫人,也就是乔琪娜大人身边的人会这么说?
后来地下书库里发生了不少事情,领主会议期间,足以撼动尤根施密特的变化也接踵而来。结果,我还没能向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报告一行人的反应以及心里的疑惑,领主会议就结束了。
……等情况稳定下来,应该就会召见我了吧。
我悠然地耐心等候,与索兰芝一起清理领主会议过后该整理的场地。比如这阵子众人频繁进出的地下书库休息区,以及提供给无法进入地下的近侍们待命的阅览室。接着,再整理图书馆员的办公室、收拾宿舍里的房间,并为休华兹与怀斯提供魔力,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将所有事情做完。就这样,住在馆员宿舍的生活结束了,我与荻蜜拉一同返回宅邸。
回到宅邸的同时,劳布隆托大人便要我前往他的房间,说是有话想说。
「欧丹西雅,我有话想问你。席朗托罗莫之花一事你是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