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哈啊……可恶……!『NTR』!」
在我举起的右手前方,迫近而来的巨岩改变了些微轨道。
大到离谱的岩块命中我右侧三十公尺外的地面。随著地鸣般的爆炸声响起,岩块散播出土色瘴气,像是一路啃咬周围地表般直线前进。
它就这样把地形破坏殆尽,无人能挡地冲到了最后方。
这枚石弹明明发出骇人的弹著声,却轻而易举地把坚硬的岩石大地当成柔软奶油般挖削掉。
真是一幕怵目惊心的景象。
又挖出了一道瘴气漫天飞舞的巨大深沟。
从我这个位置,完全看不见黑暗的沟底。
自从我以「土之大枪」进行的第一发魔导攻击轻易被障壁挡下以来,大约过了十几分钟。
我还在与古代地龙展开对峙。
魔太渐渐变得能稍稍挪动身子。
可是照她目前这种状态,要灵活行动是绝对办不到的。别说攻击敌人,她只要一离开我身边,恐怕马上就会被石弹命中击毙。
看到魔太虚弱地想用僵硬的身子站起来,我硬是抱住她,不让她动。
周围的地形,早已完全化作满目疮痍的地狱景观。
大地被挖掘破坏得原形尽失,瘴气涡流把周遭一带覆盖得密不透风。
光是一枚炮弹命中都已经惨不忍睹了,敌人却用更多炮弹轰炸同一处,使得现场已然陷入无法言喻,天昏地惨的破坏状态。就算地震、龙卷风与陨石同时降临,我想也不会凄惨至此。
在这种状况下,我仍继续使用「土之大枪」尝试突破障壁。
因为我猜想只要能打穿那面隐形障壁,或许就能用魔导攻击对古代地龙本体造成伤害。
那头地龙方才毫无戒备地让魔太连续殴打个不停,没做出半点反应。明明就整体的破坏力来说,我的土枪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可是相较之下,地龙却从最初就一直使用障壁防御土枪。
「土之大枪」作为土魔术的生成物,除了具有「伴随质量的有形物体」这一面之外,同时也与普通魔术一样是浓密的魔力集合体。
说不定在攻击判定之类的方面,与魔太的打击有所差别。
假如我能找到一个突破的关键,那就是这里了。
我知道这是极其乐观的推测。可是在这令人绝望的状况下,我除了赌在这个可能性上面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所幸,长枪能任由我自由操纵飞舞。
与其说是遥控飞机,已经可以形容成暗黑地对空飞弹了。
我一边以「NTR」勉强抵御地龙的石弹攻击,一边趁隙从上下左右的死角与腹部底下等各种方向,不断尝试飞弹射击。
长枪的猛攻风暴不曾歇息。
朝著巨龙接连飞去的黑色导引飞弹,真可谓怪兽电影中的一幕。
然而即使是这种惊涛骇浪般的攻击,也全都被障壁弹开了。
「连这样都不管用吗……」
那头畜生的障壁没有破绽。而且凭这招「土之大枪」,可能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贯通障壁。长枪与障壁之间,魔力功率上有著令人绝望的差距。
不是要自夸,我是觉得我的长枪破坏力应该相当大才对……
我匍匐在地,肩膀上下起伏,仰望著耸立于高不可攀之处的地龙。
战况看起来像是陷入胶著状态,其实是每况愈下。我感觉自己的魔力已经渐渐见底。
虽然想用魔导飞射多少长枪都还不成问题,但是用「NTR」干涉地龙的石弹使轨道偏离的动作,严重消耗了我的力量。
应该说就像现在这样,我已经累得开始喘不过气来。
坦白讲,我不认为自己还能弹开多少枚炮弹。
相较之下,眼前的地龙看起来简直没有丝毫疲惫。
继续这样打烂仗,不出几分钟我就会先耗尽魔力,走上败北一途。
我无法扭转石弹轨道的那一刻,就是我与魔太的死期。
不能再耗下去了。只能尝试「土之大枪」以外的方法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到底该怎么做……!」
说要想其他办法,但我能用的手段已经所剩无几。
我使用「土之大枪」时总是加速到极限,并令其猛烈旋转以增加威力。既然连那样都无法贯通障壁,我实在不认为现在再丢什么斧头或槌子会有用。
入门书其他记载的土魔术,尽是一些生成底座以帮助拿取高处物品,或是野外拋弃式简易厕所之类的玩意儿。
底座先姑且不论,厕所感觉似乎可以小兵立大功,但话虽如此,用厕所是无法打倒古代地龙的。
这时,我脑中浮现了一种入门魔术。
──就是「碎石生成」。
回想起来,在基本上都能精确做出教科书所描述尺寸的种种入门魔术当中,只有那种魔术,生成物的大小特别大一个。
如果用魔导操纵那种巨岩撞过去,说不定对那障壁会有效果。
至少光论大小的话,那颗碎石比地龙的石弹更大。
只是,我之所以到目前都下意识地把「碎石生成」屏除在攻击选项外,是因为生成时间太长。
那个需要花上漫长时间才能生成完毕,就体感时间来说花了好几分钟。不过当时浮夸的生成现象以及周遭的重度破坏把我吓坏了,因此实际上的时间或许更短就是了。但就算扣除这点不论,仍然可以确定需要很长的时间。
至于古代地龙的攻击,发射上也有一定的时间间隔。不只如此,石弹生成本身也得花一点时间。可是,这绝不表示它会给我那么久的时间。在我完成生成步骤之前,有可能必须撑过一两发地龙的石弹。
我有办法在生成过程中,同时灵巧地发动「NTR」吗?
「……只能试试了。」
我已经没剩多少魔力。从时间来看也将是一场险象环生的较劲。
没有多余时间犹豫了。
我将生成目标设定在右手边的地上,集中精神。
「拜托了──『碎石生成』!」
我做好戒备,准备迎接即将发生的魔力奔流与土粒子乱舞。
对了,所以这表示我得在那视野严重不清的状态下,应付古代地龙的石弹吗……这恐怕会是一个艰难的考验。
闪过脑海的预感让我冷汗直流,但我仍专注紧盯地龙的嘴巴。
然而,我察觉到一件怪事。
丝毫没有魔力奔流要发生的感觉。况且照之前的状况,这时土粒子应该已经开始覆盖我右侧的视野了。
究竟怎么回事?我急忙看了看右手。
然后眼前的结果让我惊愕不已。
──在那里,只生成了一颗跟指尖差不多,小得可怜的碎石子。
为什么?
我大受动摇。
之前我尝试「碎石生成」时,明明记得生成了小山般的巨岩,还把周围的大自然破坏得乱七八糟。
我不可能记错。
我不可能忘记那件事。
因为在那遭受破坏的遗址,我把在这世界上第一种爱吃的水果种子──以及井底一个可怜的女孩,埋进了土里。
就在我差点变得茫然自失时,我感觉到魔太僵硬的指尖,拚命揪住我的袖子。
我猛一回神转头往前看。
只见地龙的血盆大口,已经开始汇聚起大量的土粒子。
「……──『NTR』!」
耳边传来骇人的爆炸声与冲击力道。
全身跟著脚下大地一起大幅震动,来势汹汹的漫天尘土与伴随紫色电光的瘴气涡流就在眼前席卷一切。
霰弹般飞散的石片割伤了额头,伤口喷出大量血花。
「呜!该死……」
巨响与冲击的余威还没完全从耳朵深处消失。视界变得狭窄,感觉头晕脑胀。
好险。刚才心生动摇的我,完全疏忽了对石弹的抵御。
刚才那一下,真的是间不容发。
炮弹就落在我的身边近处。
我一时担心起来,看看我抱在怀里保护著的魔太有没有怎样。
……还好,她没事。
我安心地低著头,血从我额头上滴答滴答地流出淌落,把魔太晶莹剔透的白细脸颊染上点点红湿。
这时,我发现魔太样子有异。
她目不转睛,注视著我流血的额头。
她那原本呈现深红的眼眸,变成了悲伤滉漾的深蓝色。
「你的……眼睛──」
难道你在哭吗,魔太?
…………
你真傻。
明明应该是断了手臂的你比我痛。
「……──别担心,没事的。」
坦白讲我觉得有事。
但只能这么说了。
我不希望她哭泣。
我已经因为疲劳、流血与魔力告罄,使得意识开始模糊。
没有自信能挡住下一发炮弹。
就好像在嘲笑我这副惨状似的,我看见地龙更进一步张大了嘴巴。
一口气汇聚的土粒子,形塑出整整大上一圈的
巨岩。
这家伙,打算用这一击决胜负是吧?
我准备迎击,右手对准地龙,将意识集中至极限。
早已过了考虑力量分配或保留一手的局面。我挤出剩下的所有气力,扯开喉咙嘶吼:
「『N T R』!」
眼看著地龙射出的巨岩,离我们越来越近。那副景象,感觉有点像是慢动作,莫名缓慢地映入我的瞳孔。
岩石比想像中还要大。
即使我卯足全力,变色速度仍然远远赶不上。
一定要来得及,拜托。
求你了。
然而,我的祈祷落空,弹速没有要减慢的迹象。那个迫近而来的巨大阴影,开始徐徐与明确的死亡印象合而为一。大到离谱的岩石与瘴气涡流,已经迫在眉睫。
啊啊,不行了。
我不幸地察觉了。这下绝对来不及。
就在死神的冰冷手掌沿著背部向上滑动的感受中,脑中浮现的,是唯一一个后悔。
魔太,我最珍惜的伙伴。抱歉,我没能好好保护你────
「『暴风炮弹』!」
突然间,从侧面方向飞来一团巨大旋风,与地龙的石弹撞上了。
石弹与猛烈肆虐的暴风互相交锋,更加激烈地散播出土色瘴气。
这团突然岔入轨道的凶暴强风,凭藉其可怕的风压一瞬间制住了巨岩的动作,然后,将其稍稍推回了几公分。
这令人不敢置信的光景,使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可是,奇迹就只发生到这里。
古代地龙的魔导力量果然教人惊骇。紧接著旋风的集合体,就被巨岩的压倒性力量推回,转眼间烟消云散。
从结果来说,这阵突如其来的旋风非但没能破坏石弹,甚至连拦阻或使其偏离轨道都没做到。
只不过是拖延了一点点时间罢了。
换作是一般的战斗,这连争取时间都算不上。
几乎不具意义,真的就只是极短的时间。
……但是,这一点点时间,对我来说却已经够了。
眼前的巨岩,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漆黑。
我转头望向旋风施放的方位。
在漫天飞舞的土色瘴气深处,一名人物站在破碎大地的悬崖上。
那是一位衣衫褴褛,体格消瘦的中年男性。他戴著裂开的圆眼镜,右耳的青绿色大颗水晶耳饰在发光。
头发不修边幅地蓬蓬乱乱,看起来相当不可靠。
但此时此刻,这人的姿态却帅气到让人浑身酥麻。
──是司培里亚大叔!
伤痕累累的大叔,扯开喉咙大吼:
「……──上吧,睡伊小兄弟!」
我转向必须打倒的敌人。
迎面瞪视大如山脉的巨龙。
受到厚实鳞片所覆盖,好像连动都不会动的脸孔,此时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表情变化。
这种表情我很熟悉。对我而言,是老早就看惯了的反应。
简直就像寄予绝对信赖的事物遭人夺走一样。
例如长年相守的太太,被送货员睡走那样。
没错,就是这个表情。原来这家伙,也能露出这么美妙的神情啊。
【……对,臭蜥蜴。我就想看你这副表情。】
不知不觉间,我的喉咙深处泄漏出不像是自己发出,彷佛回荡自地底深渊的恐怖嗓音。
……我想我还是承认好了。
虽然对于重视理性的文明人来说,著实是不该有的失态行为。
但在魔太被它弄哭时,老实讲,我就已经发火了。
【────受死吧!】
宛如与我的怒吼相呼应,变成黑色的巨岩开始慢慢倒退,往地龙那边飞去。
地龙显得胆寒畏缩,用自己的脚后退了一大步。
几乎于同一时间,隐形障壁与漆黑巨岩,爆发了激烈冲突。
巨大质量的相撞,使得骇人的冲击波席卷附近一带。
往周遭大量散播的土色空气浊流,甚至无法判断到底是瘴气,还是尘土。
然而我连眼睛都不闭,也完全不减弱攻击的劲道。
一般来说「NTR」这招在对象变成一片黑色时,施法的过程可以说就已经完成,之后几乎不用再施加魔力。至少对我而言,那点微弱的消耗量感觉只是误差。
但我依然进一步灌注魔力,不肯罢手。
我甚至没有觉得奇怪,自己怎么还会剩下这么多力量。
这时的我老实讲,除了干掉这头弄哭魔太的蜥蜴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念头了。
早已逐渐将障壁推回的漆黑巨岩,此时又开始散发出更乌黑混浊的存在感。
彷佛从岩石表面渗出一般,浓烈的黑色瘴气向外涌现。
说时迟那时快。
──散发瘴气的暗黑巨岩,毫不费劲地撞穿了障壁。
岩石顺势命中地龙的侧腹部,凭藉著恐怖的压力陷了进去。
已然与黑色瘴气无异的巨岩撕碎表皮,挖开肌肉,缓慢辗轧著入侵地龙的胴体内部。
我在这时,与地龙对上了目光。
地龙的偌大黑瞳,映照出眼神比平时更加凶恶的男人身影。
啊啊,这真是太糟糕了。我基本上应该是个重视和睦亲善的文明人,却摆出这种脸孔,岂不是成了个小混混?
地龙的眼瞳,染上恐惧与绝望之色。
就在它瞳孔中的光彩,忽地熄灭的瞬间──
巨龙从内部膨大鼓胀的庞然巨躯,最后绽放出不祥的黑色闪光炸开来,化作一堆碎屑。
我继续将魔太抱在怀里,注视著古代地龙之死。
地龙的巨躯横著缓缓倒向地面,胴体的大部分都已消失无形。
剩下的肉体部分,也开始慢慢瓦解。
我想起了最早做出的那些魔像,以及黑色恶魔临死之际的模样。
在地龙逐渐消失的身体之中,似乎只有部分古老枯朽的巨大骨骼没有一起消失,留在原地。
战斗前大叔告诉过我的「半灵体」此一名词闪过脑海。
这个未曾消亡的部分,说不定就是地龙原本仅有的肉体。
然而这些残骸,感觉似乎也用不了一天就会崩毁消失。
我见证了战斗的终结后,视线才终于从失去原形的地龙身上离开。然后,我看向臂弯里的魔太。
她宁静地,专注地抬头看我的脸。
我摆出游刃有余的笑脸,尽量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这样对她说:
「……看吧,说过不用担心了嘛。我只要认真起来,三两下就搞定了。」
当然我是骗人的。
其实我差点就没命了。
没错。说穿了,我只是在跟伙伴死要面子。
魔太的眼睛是红的。
果然,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