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六年——丹麦·奥登斯
1
包含今天在内,距离赛莲娜的心脏停止跳动还剩五天。今天过了半天,再把日落列入考虑,剩余时间不多。
用完迟来的早餐,汉斯一行人讨论案件的期间,太阳正缓缓西下。
谁杀了克里斯蒂安王子?
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行凶?
目前仍一无所知。
「有没有可能是离宫那伙人共谋杀害王子,全部的人串通好伪证?」赛莲娜在窗边,按摩自己的腿。
「这想法很大胆,但不可能。我找不到他们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理由。」路德维希耸肩说道。「他是人见人爱的王子,在侍从与佣人之间的评价也很好。」
「有人觊觎离宫城主的宝座?」
「这地位不值得杀人。离宫不过就是皇室的别墅。成了城主也无法获得权力。克里斯蒂安王子生前的确拥有城主的头衔,但那只是按照辈分的安排。王子本身对城主的位子不执着,也对治国没兴趣。所以他才会选择远离首都在离宫生活。城主这位子在他心中,可能是个烫手山芋。」
「年纪轻轻就避世而居啊?」
「反正这个国家还可以丢给国王与第一王子。不过国民似乎不怎么看好第一王子。」
「我听说他身体不好。」汉斯补充。
「现任丹麦国王因病失去不少子嗣。据说第一王子曾数度病危。第二王子与第三王子远离首都生活,听说也是有台面下的理由,避免若有传染病蔓延会害继承人一个也不留。」
「假如第一王子身亡,王位继承权就会落到第二王子身上吧?会不会是不乐见此事的人类下手为强暗杀克里斯蒂安王子?」赛莲娜摊开单手举例。
「这刺客还真是急性子。」路德维希苦笑。「不过杀害动机可能与政治有关。毕竟他是王子啊。」
「此外还有什么理由?」
「应该还是有人能透过杀害王子得利吧?」赛莲娜的指尖把玩着胸口解开的缎带。「那个讨人厌的执政官呢?」
「不,他可是离宫中最得不到好处的人。」
「他一脸獐头鼠目。」
「应该是一脸滑稽吧?约翰尼斯执政官在克里斯蒂安王子活着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实际业务都由他掌管。据说这点在王子死后也没变。不管王子是死是活,他的地位都不会改变。毕竟城主头衔也会由腓特烈王子继承。」
「这么说来,腓特烈王子很可疑啰?」赛莲娜恍然大悟地说。
汉斯回想起腓特烈王子。他年轻、有智慧又温柔。汉斯被卫兵抓住的时候,也是他出手相救。会袒护外表寒酸的下层阶级孩子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腓特烈王子没有理由杀害兄长。让哥哥背负城主头衔,他才能自由自在钻硏学问。听说他现在正在学习德文与拉丁文。他不是追求权力的有心人,算内向的学者。」
「那……还有谁?路薏丝太子妃是凶手吗?」
「她原本是个外人。要是失去丈夫这个牵连就会失去在离宫的立足之处,是个脆弱的存在。从她的出身背景来看,她杀害丈夫毫无益处。甚至会损失惨重。」
「背景?」
「她是瑞典有力人士的女儿。上次战争以来丹麦与瑞典关系紧张,在这期间内克里斯蒂安王子的婚事竟能奇迹式地谈成。或许算是命中注定吧。单听赛莲娜说法的话。」
在沙滩救起溺水王子的人就是路薏丝。然而赛莲娜说实际救他一命的是人鱼公主。这刻萌生的小小差错,大大撼动命运,将世界扭曲得不成原形。
「对两国来说,这场婚姻是迈向和平的第一步。对战败国丹麦而言,则是摆脱国际孤立的好机会。对另一边的瑞典而言,也是北欧统一愿景的踏脚石。」
「北欧统一愿景?」汉斯很疑惑。
「就是包含瑞典、挪威、丹麦在内的北欧各国结为共同体的愿景。说得明白点,就像是北欧各个国家放弃冲突好好相处的约定。现在刚有小规模的运动萌生,这波思潮未来将会波及维也纳体制后的全欧洲。」
「我听不太懂……不过这是很大的问题对吧。」
「没错,这关乎欧洲的未来,关乎我们世界的未来。克里斯蒂安王子与路薏丝的婚姻原本将成为开端。尽管有这种背景,这场婚姻也未必算是政治联姻。这原本是幸福快乐的婚姻。我实在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路薏丝会有抛弃一切杀害王子的理由。」
「那就是有人不能容许两人结婚吧?」赛莲娜说。
「这里真的存在因为这桩婚事吃亏的人吗?至少在这座离宫中,不存在抗拒与瑞典求和的国族主义者。真要论谁想破坏两人的婚姻……」
「那就是我妹妹?」赛莲娜很不耐烦。
「没错,但我们还是以她消失为前提讨论吧。这样推论,最终还是会导向没有人符合真凶条件的结论。」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王子实际上就是被人刺杀身亡了。园丁呢?或卫兵或佣人?」
「一个个怀疑没完没了。你都没剩多少时间了,还是缩小范围讨论吧。」路德维希一派悠哉地说。
相较之下赛莲娜沉不住气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没时间了。
路德维希说得没错。
「该怎么办才好?」汉斯沮丧地垂着肩。「离宫调查到头来什么也没弄清楚。果然光靠我们想揪出真凶太难了……」
「没这回事,安徒生。许多重要线索确确实实摆在我们眼前,只需要进一步调查一下细节。我们距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
「什么?路德维希先生,你有什么眉目了吗?」
「我心中有画面了,正适合用来解说案件真相的绘画。但那似乎仅是从连续时间中撷取的瞬间碎片。要在这画面描绘真凶的身影,还欠缺许多情报。」
「所以到头来你什么都没弄清楚?」赛莲娜语带谴责。
「我弄清楚下一步怎么做了。」路德维希得意洋洋。「我们得去海边一趟。」
「海边?」汉斯与赛莲娜异口同声回问。
「欠缺的情报——就是关于赛莲娜你们族类的情报。」
「我们族类?」
「你不是在装傻吧?我认为凶手也可能是你们那边的人。」
「你——」
「总之排除你妹妹吧。但其他姐妹呢?她们的嫌疑能排除吗?不对,既然杀害王子的凶器是魔女匕首,凶手只可能是你们吧。魔女匕首是你们弄来的,然后被你妹妹丢进海里。能够再次捡回匕首的人,就只有知道匕首丢弃地点的人。」
「你想说我们杀了王子?」赛莲娜上前质问。
「你们有杀害王子的动机,就是报仇。因为妹妹等于被王子害死的。你们代替妹妹执行她狠不下心完成的事。当然我不认为是你们所有姐妹合谋。可能是姐妹中有一、两个人付出行动,其他人并不知道行凶计划。比方说赛莲娜你就是不知情的一员,你要是知道,绝不可能会抵押心脏离开海洋。」
「你是认真的吗,路德维希。」赛莲娜叹气。「这种事还需要我反驳?我们可是人鱼,没办法像人类一样走近王子身边。这样你说我们怎么行刺身在离宫的王子?」
「既然你们是人鱼——在我的想法里,人鱼应该能轻易潜入离宫。离宫有内外护城河,这些河道引入水源而与河川相通。既然与河川相通,你们人鱼自然可以入侵。你不就说过你姐姐曾入侵护城河?」
「是这样没错……」赛莲娜表情黯淡起来。
「要是能潜入内护城河,根本就不需要人类的腿,就能从那里刺杀王子。」
「这是什么意思?」
「发现王子尸体的房间,有座面向内护城河的阳台,而王子的尸体据说呈现要从阳台回到室内时死亡的状态。从这几点来看,可以视为王子在阳台遇刺吧?」
在阳台被不明人士剌杀的王子,摇摇晃晃地逃进室内。
而他在锁上窗户的同时就断了气。
这样一来的确会与发现时呈现相同状况。
「你是说我们姐妹其中一人躲在离宫的阳台上?我们连人类的腿都没有,怎么可能躲在那种地方?」
「你们用不着躲在上面,只要待在护城河瞄准阳台投掷匕首就好。就像杂耍的抛刀子一样,经过训练就能射出匕首命中目标。」
路德维希对着墙壁,作势投掷透明短刀。
赛莲娜不发一语,视线追随着透明短刀的轨迹,紧盯着墙上的一点。
「比方说像这样。凶手藏在内护城河中,发出一些声音吸引王子来到阳台。凶手在王子出来时按兵不动,等待王子从阳台回到室内。王子一转身,凶手就朝着他的背抛出匕首!从内护城河与阳台的相对位置来看,应该要用曲线式的抛法才能命中。需要模拟状况反复训练。」
用这个方法,的确可以刺杀位于阳台的王子。这方法也更像是无法直接接近王子的人才会想出的手法。
汉斯惴惴不安地窥视赛莲娜的侧脸。她一脸凝重,但不太震惊。她应该不是真凶,但她的姐妹可能是真凶。
「路德维希,这在理论上或许行得通。但我可以轻易否定。」
「你说说看。」路德维希正襟危坐,专心聆听赛莲娜的说法。
「我们姐妹如果真的要杀害王子,不需要采用这么迂回的手段。你说要练习抛刀子?为什么我们得刻意做这种准备?我们不受人类的社会规矩或法律束缚,因此只要顺从冲动行凶逃逸即可。比方如果我要行凶,根本不会用到魔女的匕首,而是会把王子叫来内护城河拖进水中溺死他。反正对方是人类,我不需要同情他。」
赛莲娜淡淡道来。汉斯初次见到赛莲娜双眼中的深渊。像窥视着深不见底的海洋。这迫使汉斯再次意识到她与自己分属不同种族。
「也对,你的主张才是正确的。」路德维希爽快地撤除自己的说法。
「等等,路德维希先生,你做什么?试探赛莲娜小姐吗?」汉斯脱口。
「怎么会,我只是把脑袋闪过的假设说出来罢了。实际上当我试着描绘方才说明的风景,也发现有些不合理的地方。比方说这样无法收回匕首。室内没发现凶器对吧?若是抛刀行刺,就必须收回匕首,但只要待在内护城河就很难把匕首找回来……」
「……如果在匕首的握把绑上收回用的线呢?」
「我也考虑过这点并试着描绘。然而要是绑了线,沾上血迹的匕首一定会留下拖拉的痕迹,比方说阳台的扶手。既然至少现场没出现这种痕迹,最好还是撤销抛刀行刺的假设。」
路德维希露出天真的笑容,在笔记本打上一道斜线。
赛莲娜跪坐在地上,以不具责备之意的冷漠眼神望着路德维希。
「我能理解你为何怀疑我们。应该说——」赛莲娜若有所思垂着眼。「经你这么说我才第一次注意到,我至今都没怀疑过自己人。」
「这很正常,她们对你来说都是不可取代的姐妹们。」
「这样子不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到陆地上。」赛莲娜用力晃动脑袋,像是要甩开迷惘。「想要得知真相,就必须怀疑一切。」
「这也太.……」
「但就像我刚刚说得一样,不太可能是我的姐妹杀害王子。我相信大家的清白。」
「对啊,赛莲娜小姐的姐妹一定不是凶手。」
「谢谢你,汉斯。但愿如此。」赛莲娜点头。「我们姐妹之中,目前成功潜入离宫内护城河的就只有三姐。她说那段水路很危险。考虑到这点,难以采纳路德维希的假设。我们不可能甘犯这种风险杀害王子。」
「好,那我们再来思考另一个问题。」路德维希以老师的口气推进话题。「我觉得最不可解的问题其实是这个。」
「什么问题?」
「凶器——魔女匕首。」
路德维希打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上头还没有任何画作。看来路德维希再神通广大,也画不出没亲眼见过的魔女匕首。
「我们一直为这凶器伤透脑筋。」赛莲娜说。「目前还没有任何根据能完美证明杀害王子的凶器就是魔女的匕首。」
「咦,是喔?」
「我们仅是从几种状况判断出凶器应该就是魔女匕首。」
「说说看。」
「首先就是据说人类找遍离宫上下都没见到杀害王子的凶器。这是我们在海边与河边听寻找凶器的卫兵说的。再来就是紧邻发现尸体房间的护城河寻获了魔女匕首。之前也说过,这是三姐找到的。最后是魔女匕首沾了人类的血液。姥姥断定这是高贵的血液。」
「那位姥姥的鉴定值得信赖吗?」路德维希问。
「这还用说。姥姥活了我们几十倍的岁月,阅历比大家丰富。当然远比人类博学。」
「这高贵的血液可以视为克里斯蒂安王子的血吧?」
「不知道。但除此之外还有可能性吗?」
「这个嘛。」路德维希停下了铅笔。「总之假设杀害王子的凶器是魔女匕首。问题在于为什么要使用这个凶器?」
「在妹妹变成泡沫后,你们怎么处理她丢掉的匕首?」汉斯问道。
「我们没管它。没有人在意那把匕首。都失去妹妹了,根本无暇顾及。我们甚至在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完全遗忘魔女的匕首。」
「这样看来匕首果然一度沉入海中啊。到底是谁把它捡回去的?你有头绪吗?」
「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姐妹其中一人偷偷捡走的?」
「我不知道。就算有人捡走,我也不觉得对方怀有特殊目的……」赛莲娜垂着头回答。
「虽然不确定魔女匕首是否实际用来行凶,它被丢在王子命案现场附近也是事实。这件事万不得忽视。」路德维希抱着手臂说。
「会不会是水流把匕首自然冲到那里?」
「这不可能。河流会由高处往低处流,最后流入海中。被丢在海里的匕首,才不可能逆流进护城河里。」
「啊,也对。」汉斯满脸通红。
「顺便一提也不是三姐一开始就藏起匕首,装出自己在内护城河捡到的样子。我们姐妹全都见到她两手空空前往内护城河。」
「谁会把魔女的匕首扔在那种地方呢?」路德维希自问起来。「果然还是杀害王子的真凶最合理。」
「我也这么认为。」
「这么一来就会牵扯出下一个问题。凶手如何获得魔女的匕首?那把匕首已沉入海底,它的位置只有赛莲娜你们知道。」
「我说过我们——」
「我知道,目前先以你们姐妹不是凶手为前提继续讨论吧。」路德维希制止赛莲娜。「沉入海底没有任何人能弄到手的凶器,凶手到底要如何利用它行凶?」
「关于这点,我们的结论是凶手偶然间获得了魔女的匕首。」
「偶然吗……?」汉斯歪头疑惑。
「譬如说渔夫的渔网勾到匕首,把匕首拖上岸。渔夫把匕首拿去典当。最后匕首几经流转落入了王子刺客的手中。」
「世上真有这种巧合吗?」路德维希紧接着反驳。「我当然无法否定巧合的可能性。但王子凶杀案距离魔女匕首被丢弃只过了两天,不足以在人类之间转手。」
「那我就不知道了。」
赛莲娜丢出不负责任的结论。
「不该存在的匕首其实存在。想要合理地解释这现象的话——」
路德维希吊人胃口地停顿。
汉斯与赛莲娜身子向前探。
「的话?」
「魔女匕首就应该有两把。」
「两把……?」赛莲娜大感意外。
「说起来为什么你们一开始就认为匕首只有一把?大概是因为在你们看来,那是独一无二的仪式道具。然而若是想成是有数个相同的东西,在离宫寻获本应佚失的匕首也就合理了。」
「……搞不好你说对了。」赛莲娜大方承认。
「赛莲娜,现在就同意还嫌早。我们必须确认匕首是否真有两把以上。所以我一开始也说了吧?我们接下来要去海边。而我们该调查的对象是魔女。如果真的有两把以上的匕首,就去确认是否有其他出借对象。说不定可以比预期还早查出真凶喔。」
路德维希以开朗的语气作结,将自己的笔记本收进大衣里。
纵使身处于越想越忧郁的状况,自己却能勉强维持平常心。汉斯觉得这说不定是因为路德维希的人格特质为他带来安全感。
他这个人身上充满了谜团。但还是多依靠他看看。
因为凶杀案尚未解决。
2
太阳即将下山,汉斯很焦虑。然而现在去海边太晩了。等他们抵达海边,想必黑漆漆的什么也不能做。
路德维希劝告汉斯回家。
「你今天也没去上课。如果没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服从社会规矩的模样,就会受到更严格的束缚。装装样子也好。」
汉斯无可奈何,只好趁着天色还明朗时回家。
「我今天自己回去。」
「这样啊。」路德维希温和一笑。「别露出这么担心的表情,安徒生。没事的,我们确实逐步前进。」
向赛莲娜道别后,汉斯离开房间。赛莲娜在分手前向汉斯轻轻挥手。汉斯才转身背过她,立刻就想再次见到她。可以的话不想回家,想在这里与她彻夜畅谈这起案件。自己的容身之处想必在她的世界……
然而汉斯还是在路德维希的催促下移动至旅馆的入口。路德维希送汉斯到门外。
「安徒生,你还会再来找我们吗?」
「这是当然。」汉斯转过头来回复。「可是……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才没有这回事。有你在,赛莲娜才会打开心房。除了你以外她又还会接纳谁呢?」
路德维希这么说,汉斯很高兴。
刚认识赛莲娜时,汉斯满肚子困惑,但现在想帮她一把拯救她的性命。尽管他没有力量也没有脑袋,应该还是有能为她尽一分力之处。
「我也给路德维希先生添了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自己爱跟着你们跑。」
「结果你还真的只是想在我们身边晃来晃去啊……」
汉斯皱眉。
「哈哈,明天也让我见到有你的风景吧。再见。」
路德维希笑着挥手。汉斯离开旅馆,急忙踏上归途。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堆栈洗好折好的床单。床单白净亮眼,不知怎地看起来像假的。母亲从前些日子开始承接洗衣店外包工作打零工。失去父亲的现在,这成了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
「学校还好吗?」母亲问道,看也没看汉斯。
「还、还可以……发生很多事。」
「是吗。」母亲回到自己的事上。
从父亲开始卧病在床的期间起,汉斯开始排斥待在家里。家不再是能让他安心的场所。死亡气息在室内弥漫,母亲为驱赶而不断祈祷。家里到处都没有汉斯的立足处。
父亲过世后,家里变得比以前更宽敞,宽敞到空虚。母亲不再祈祷。她借由祈祷构成的自我仿佛在同一时间大受创伤。
失去太多东西了。
汉斯深知生命从世界消逝的惨重。
正因如此,他不能让赛莲娜失去性命。
若是失去她,世界将再次扭曲。
汉斯受够这样的事了。若是真的重蹈覆辙,这次世上将再也找不到容身之处……
然而太阳已经下山,这一天也即将告终。汉斯无可奈何地躺在床上。
他非常疲惫。他才刚反应过来,便深深陷入梦境。
「汉斯,该去上学了。」
被母亲摇醒,汉斯从床上惊醒。
糟糕,今天本来也想早点起床去找赛莲娜两人。
汉斯匆匆忙忙冲出家门。今天星期五,包含今天在内还有四天。
今天应该会去海边吧。路德维希认为魔女掌握了案件的关键。魔女的魔法是一切的开端。要是变成人类的药品不存在,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这场凶案。
许多关于魔女的情报有待厘清。
魔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汉斯边想边赶往赛莲娜他们的所在处。
谁知道过去的路上,他被意想不到的人叫住。
「汉斯同学!」
她是汉斯就读的贫民学校老师。好死不死碰上了最不想遇到的人。既然被老师叫住,汉斯不得不停下脚步。然而他也心知肚明这么一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那天以后都没来上学,我很担心你。」
·一脸严肃的女性教师开口。她与其他老师不同,是以不会鞭打学生闻名的温柔老师。正因如此,背叛她更令汉斯内疚。
「汉斯同学,我懂你的心情。你父亲过世,你很难过吧?但天父永远守望着你。只要你堂堂正正,这分哀伤有朝一日也能换来回报。绝不可背弃上帝。」
老师说出仿佛事先想好的说词,朝汉斯伸手。汉斯没有办法,只能牵起老师的手。
「我今天是来迎接你的。来,我们上学吧。」
汉斯在老师的陪伴下朝学校迈进。
他与路德维希他们的所在地越来越远。可以的话,不惜甩开老师的手奔向两人。他没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天父在看着,而是不忍心让老师难过。于是汉斯上学。同学们的视线很冰冷,但比起他们,更害怕置身日常让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变得迟钝。在学校这样待上一整天,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赛莲娜了。他挥不开满脑子妄想。
在教室度过的时光迟迟不肯进展。原本少得可怜的时间,在教室里仿佛用都用不完。老师当天对惯常逃学的汉斯盯得特别紧,他完全找不到机会偷溜。下午算术课结束,整天的课程就结束了。学生在默祷后踏上回家的路。汉斯默念不习惯的祈祷词后冲出学校。
他失去许多宝贵时间。
赛莲娜在作什么?
路德维希呢?
汉斯气喘吁吁地全速冲向他们下榻的旅馆。一跑进房子里,熟悉的老板娘就出现了。
「请问路德维希先生呢?」
「他一早就出门了。」
「那赛莲娜小姐呢?」
「赛莲娜?有这位客人吗……」
「那个一头金色长发的女生啊,你还记得吧?」
「女生……?有吗……」
老板娘歪起头回想。到底是她健忘,还是赛莲娜一开始打从就不存在……
怎么可能。一定是因为房间是用路德维希的名义租下的,老板娘忘记了。
汉斯来到赛莲娜的房间敲门。然而不管怎么呼唤,她都没现身。
「赛莲娜小姐!是我,汉斯!」
没有任何回应。
汉斯惊慌失措地冲出旅馆。
她绝对是调查魔女而去了海边。肯定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就丢下自己先离开。
汉斯沿着河朝海边奔跑。
抵达海岸的时候,太阳已经下沉不少。放眼望去平坦的奥登斯湾没有人影,只见一艘帆船慢吞吞地回到港口。
汉斯来到从前与赛莲娜相遇的沙滩,明知此地无人,还是在岸边漫无目的徘徊。他捡起漂亮的贝壳丢进海中,不久后从那一端冒出的第一颗星星开始闪耀。夜晚正逐步逼近,他无法停止时间,就像波浪洗涤着沙滩,时光正在抹消这个当下。这使他恐惧,离开了海边。
一天就快要结束了。
不知何时月亮也冒了出来,跟在返回镇上的汉斯背后。
回到家之前,汉斯顺道又去了一趟旅馆。赛莲娜与路德维希依然不在。
不论路德维希,赛莲娜仿佛真的从世上消失了。
隔绝她与自己身处的两个世界的境界,想必摇摇摆摆很不稳定。两个世界若即若离。汉斯无法在动荡的摇曳中安身,于是被甩了下来。因此他落得一个人孤零零。
汉斯踉踉跄跄回到家。母亲对于汉斯的晩归没多说什么。
汉斯在吃完简单的晩餐后立刻钻入被窝。他迟迟无法入睡。母亲似乎也结束工作吹熄灯上了床。确定听见母亲的瞌睡声后,汉斯溜出被窝。
为了防止门板发出声响,汉斯缓缓推开门,来到室外。
夜风略带凉意,正适合奔跑。清朗的月光照亮了夜色下的屋檐、烟囱与石板路。
汉斯拔腿狂奔。他的目标是海边。
没有任何人找他过来,他也没有目的。但非这么做不可。
再也没有比独自一人在夜晩的街道奔跑更可怕。汉斯的双眼清清楚楚地映入了潜伏于建筑死角的四脚黑影,以及仅有头部探出林中大树暗处的巨大蠢动暗幕。汉斯视而不见,以倒映在河面上的另一颗明月为指标赶往海边。
沉眠中的花香逐渐掺入海潮的气息。汉斯飞奔至沙滩。
夜晩的海洋如同摇篮的韵律,将浪潮扑向沙滩。海洋沉稳宁静,波涛并未撕裂水平线另一端的月亮。
沙滩上的贝壳折射月光熠熠生辉,汉斯没错过那道格外动人的金色光泽。
是赛莲娜。
她伸直双腿坐在沙滩上,毫不在意时而袭来的海潮打湿裙子,面向着海洋。
汉斯望向她视线的彼端,有名女子漂浮在浪间,茂密红发飘散在海面上。
「赛莲娜小姐!」
汉斯很高兴见到她,不禁大声呼叫。
同一时间,漂浮在海上的女子逃也似地消失在海中。
「汉斯?」
「赛莲娜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呢……」
尽管远远相隔,两人在宁静的海畔仍能清楚听见彼此的声音。汉斯奔向赛莲娜。
赛莲娜的肌肤就跟月光一样冰冷潮湿,死亡气息更加浓郁。
「我……我很抱歉今天没去找你。」汉斯紧张地说。「我非去学校不可……然后我下午去旅馆找你们,但你跟路德维希先生都不在」
「你不需要道歉。」赛莲娜随口一说,望向海洋。「反正今天都要结束了。」
「对不起」
「就说不是你的错了。汉斯,你也坐下来吧。」
「好、好的……但坐在这里会被海水打湿……」
「稍微打湿一点点还好吧?」
汉斯照着她的话,坐在只有脚板会被海浪扫到处。浪潮洗涤了他的脚。海水还很冷。
「你今天没跟路德维希先生同行?」
「那家伙早上就消失了。我等了他一阵子,但他没回到旅馆,我就独自离开城内。」
路德维希跑哪去了?
只希望他没被牵扯进什么不好的事里。汉斯担心起他。
「离开城内还没问题,但我一个人完全无能为力。说起来城里的人对王子凶杀案一无所知。我试着向几个人打听,但他们果然还是喜欢从离宫消失的美丽侍女是刺客的说法。后来我去了一趟离宫,但人家当然不肯放我进去。」
「果然啊」
「顺便一提我也找过文克弗洛德牧师夫人,但她只把我当成可怜的孩子打发我。」
「她有没有为我们溜出图书室的事生气?」
「没有。她还说你很可怜。」
「可怜?」
「你父亲过世了吧?」
「对……」
「夫人知道这件事非常担心。她很后悔没说点话安慰你。在离宫闯的祸也就在同情之下互相抵销了。」
「这样啊……那就好。」
「该怎么说——汉斯。」赛莲娜在沙上写着无意义的记号,又立刻消掉。「我很抱歉在你面临重大问题的时候,把你牵扯进毫不相干的个人问题里。」
「不会……我……我反而觉得跟着你让我获得了救赎。帮助赛莲娜小姐让我觉得自己还有容身之处。」
再说汉斯自己并不觉得赛莲娜的问题与自己毫不相干。汉斯觉得一切全都串连在一起,案件的结局将会对他们产生等量的影响。
「虽然之前我也说过……幸好我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你。我今天一整天独自在人类的城里行走,再次深感如此。人类之中充满了怀着肮脏欲望的低贱之人。」
尽管不清楚她在镇上到底都见到了什么,汉斯仍然懂她的心情。真要说起来,汉斯同意她的话。两人决定性的差别,就是汉斯是人类。
「对、对了,刚才我看海上好像有人……莫非……」
「你果然也见到了。」
「是你姐姐吗?」
「没错,大一岁的姐姐。我今晩预定要在这里跟她碰面交换情报。」
「你姐姐回去了吗?」
「大概吧。我姐姐从那天起也对人类提高了警戒心。即使是像汉斯这样的孩子,她似乎也不愿在你面前现身。」
汉斯沮丧地望着大海,果然到处都找不到赛莲娜的姐姐。他本来想见识真正的人鱼。
「你跟姐姐说到话了吗?」
「当然啰。」赛莲娜拨开肩头的发丝,让秀发随风飞扬。「确定了一件重大的事实。」
「重大的事实?」
「是关于魔女的事。昨天我们对话的结论不是必须针对魔女调查吗?刚才我请姐姐调查魔女……」
「请继续。」
「姐姐说她在过来的路上一个人去了魔女之家。她说这是为了在我出事时能立刻去救我,想跟魔女拿变成人类的药。真有勇敢姐姐的风格。魔女之家在海底深处,那是一间由沉船残骸、死鱼枯骨与人骨堆成的恐怖之屋。」
「你姐姐先见到魔女才来的?」
「不——魔女不见了。」
「不见了?」
「不仅是魔女之家附近,她在周围的海域寻找,却到处都找不到。原本魔女就是为了隐藏她丑陋的容貌,才会蜗居在黑暗的深海。这样的魔女怎么会长期离家……」
「她会不会回来啊?」
「我不知道。」
「赛莲娜小姐的心脏被那名魔女夺走了吧?还得请她将心脏恢复原状啊……」
「是啊。顺便一提魔女之家到处都找不到我的心脏。」
「怎么会!」
「我不知道魔女为什么要带着我的心脏消失。但这样下去就要不回心脏了。」
赛莲娜边叹气边说。她的口气像放弃心脏,又像打从一开始就料到。
「赛莲娜小姐,魔女是什么样的人?你说她住在海底,她不是人鱼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姥姥说她是背负着骇人罪业的生物,但我不懂这是什么。」
「我突然想到……如果魔女跟人鱼一样可以在海中自由游动,而且还跟人类一样可以离开海洋行动……」
不就能从护城河的水路潜入离宫,再上岸走去杀害王子吗?
「这……我从来没想过。」
赛莲娜露出始料未及的表情转向汉斯。
有办法前去杀害王子的人。
有办法使用魔女匕首行凶的人。
可以满足双边条件的人——不就是魔女本人吗?
「但魔女为什么要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
「这我也不知道……但仔细想想,不觉得她给你设下的条件很奇怪吗?因为『找不出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真凶就会化为泡沬』这种条件,只有知道真凶的人才能判断真假吧。可是魔女知道真凶是谁。就是她自己!」
汉斯的语气很亢奋。
然而他的声音在这月夜沙滩上仅是空虚茫然地回荡,听起来就像毫无意义的声响。
「这很难说。魔女的魔法超越我们理解。判断条件是否达成的,说不定是神明或恶魔。实际上当我妹妹化为泡沫时,魔女也并非在现场见证——」
赛莲娜说到这里,突然惊愕地说不出话。
「怎、怎么了?」
「我……我突然想到说不定魔女还真的在一旁看着……」
「看你妹妹与克里斯蒂安王子吗?」
「我不清楚魔女的魔法有几成是自动执行的,但魔女有可能总是在监视着她。但……魔女依然是我们对付不来的角色。我猜魔女的魔法可能是必须经过某种交易才能执行,但魔女要是认真起来,说不定也能轻易把我们灭口……」
汉斯觉得魔女仿佛如今也在昏暗海洋的某处监视着他们,不禁发抖。
「对了,姐姐还给了我另一个重要情报。魔女的匕首是魔女用自己的肋骨——左边第十三根的肋骨硏磨制成,自然只能制作一把。这是姥姥告诉我们的,但在我们国家的古老典籍里也有提到。」
「也就是说世上只有一把魔女的匕首是吧?」
要是匕首有两把,或许就能成为找出凶手身分的线索——路德维希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冒出了这个理论无法成立的可能性。
「要是魔女在我妹妹临终前在附近观望,她知道匕首丢弃的位置也不奇怪。如果她捡起匕首跑去刺杀王子……」
「啊!所以魔女才会先给赛莲娜小姐设下『找不出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真凶就会化为泡沫』这种条件,再销声匿迹。只要逃过七天,赛莲娜小姐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一命呜呼。就算你带着正确解答出现在她面前,只要当场杀了你,真相就会被尘封——」
汉斯冷不防为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一阵寒意。或许不该让赛莲娜得知这么残忍的事实。
赛莲娜不发一语望着远方的海。
这是否就是答案?
若这就是解答,就能回避『找不出克里斯蒂安王子凶杀案的真凶就会变成泡沫』这个条件,但也必须在心脏停止跳动前找出魔女。
要是答案错了,赛莲娜就会变成泡沫。
无论如何都是九死一生的状态。
在拯救她的路上,实在有太多障碍阻挡在前。
「姐姐会帮我找魔女。只能靠她们了。」
「我们只要集中心思在找出王子凶杀案的真凶上就行。」
然而除了魔女以外,到底还有谁有嫌疑?
汉斯深信魔女正是那个可恨的人。
「我也同意魔女真凶说。所有状况看来都指向魔女。」赛莲娜起身,轻柔地拍掉裙子上的沙子。「不过我们还有时间。能做的事就——」
赛莲娜缓缓转头放眼遥望海岸线,看到一半却宛如冻结般停滞。她的视线紧紧盯着沙滩上的一点。
「赛莲娜小姐,你怎么了……?」
汉斯追随着赛莲娜的视线。
有个像咖啡色破布的物体被海浪冲刷到潮线之间。
赛莲娜突然拔腿狂奔,奔向破布。汉斯连忙跟在后头。
赛莲娜火速来到破布旁,掀起破布。里头有某种漆黑细长的块状物。
「这是什么?」
汉斯来到她身边,低头看向包裹在破布里的东西。这似乎是从海洋飘流而来,布包着的东西像是炭化的漂流木。细长而嶙峋的物体大概是树枝。
不——
仔细一看,这物体很像人类的形状。
「是魔女。」
赛莲娜泄了气,当场跪倒在地。
「魔、魔女?这是魔女?」
虽然看起来是人形,但并不像生物。更像干枯的古木。
「我对她身上穿的长袍有印象。你看,袖口是不是有好几道裂缝?最大的裂缝正好是我去找魔女时,被橱柜的钉子勾出来的。」
「她、她这样……还活着吗?」
「不。」
赛莲娜从那个物体上拿起朝左右延伸的某种细长物品。它看起来毫无自我或意识的存在。
「死了。」
被连帽盖住的圆型物体大概是魔女从前的头颅。如今看起来像木雕像。尖尖突起的是鼻子,底下的大孔应该是嘴。凹陷的左眼积着海水,被月光照得发光,仿佛魔女正盯着两人。
赛莲娜掀起破布,搜身魔女的尸体。
「找不到。」赛莲娜环视尸体周围。「我的心脏不在这里——」
3
汉斯与赛莲娜在海浪打不到的地方挖洞,把魔女的尸体埋在里头。不能把她的尸体丢在原地不管,两人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忙处理。
他们回到黑漆漆的镇上,在旅馆门前告别。约好明天再见面。
汉斯赶回自己的家。夜色深沉黑暗,仿佛再也无法取回光明。汉斯感觉到潜藏暗处之物的动静,静悄悄地打开家门溜进去。唯有在这个时候,家这个地方才令他安心。
母亲睡得很熟
。汉斯回到床上,蜷缩在床单中。上帝现在是否也在某处看着自己?汉斯感觉自己就像个逃窜的歹徒。
躺在床上温暖的被子里头,这下终于接受魔女已死的事实。
这也等于接受赛莲娜必死的命运。
一切都是因为夺走赛莲娜心脏的魔女死了,无法将心脏归回原位。就算能用某种方式装回心脏,心脏本身却消失无踪。
赛莲娜是否意识到自己即将死亡?她恐怕全都明白。
即使如此她却并未慌了手脚,到底是因为身边有汉斯作伴,还是因为她具有坚强的意志?然而汉斯记得当时的她跪倒在沙上。
她究竟抱着什么想法,眺望昏黑夜色?
隔天汉斯没怎么吃早餐就冲出家门。虽然星期六跟平日一样必须上学,汉斯却不打算去学校。他有更该前往的目的地。
污浊的天空布满云层,雨的气味抢先雨滴一步降临。汉斯穿过城区直奔旅馆。就在旅馆进入视线范围之时,汉斯停下脚步。
高眺男子走出旅馆门口。装模作样的帽子与黑色双排扣大衣,毫无疑问就是路德维希。汉斯反射性躲进暗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他感觉路德维希似乎想避人耳目。他没注意到汉斯,在路上走着。手上提着好几张大型画布。
汉斯追上前。
路德维希在人来人往的街角搭好画架,不知从哪里变出折迭椅摆好。随后他在附近地面铺上薄布,排好画。
接着他坐上椅子画起图。
这样看来,他似乎真的是画家。
尽管是大清早,路上行人依然会驻足观赏他的画作。还有人与他议价买画。
他似乎真有几分绘画实力。虽然看起来更像用口才说服客人掏钱,但那也是他的才能。
但现在可不是在一旁温馨守望他的时候。
包含今天在内还有三天。时间所剩无几。
回过神来,雨滴零零落落地从天而降。转眼间石板路上增加了许多黑点。路上行人也连忙消失至他处。躲在草丛中鸣叫的昆虫,比先前更吵闹。
路德维希用布包起画,开始收拾。汉斯跑到他身边。
「路德维希先生。」
汉斯出声,他大吃一惊地回头。
「安徒生!你怎么在这里?」
「没什么,就是……刚好过来。」
「这样啊。那正好,你帮我收摊,在雨变大之前回旅馆吧。」
汉斯照着他的话收好画架与椅子。
「好,快跑吧。」
「呃,等等我啊!」
汉斯紧追着突然拔腿狂奔的路德维希。画架中途掉在地上,在捡起来的时间,两人的距离拉得更开。
汉斯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旅馆。路德维希请汉斯进房,汉斯将携带的物品随便放置。东西全都被淋涅了。路德维希给了汉斯毛巾,汉斯擦干被淋湿的头发。
「怎么这么吵?」
他们回神见到赛莲娜站在开启的门边。脸色一样苍白,却不见恶化。汉斯松一口气。
「早安啊,赛莲娜。真可惜今天下雨。」路德维希把淋涅的大衣挂在钩子上。「这样海也……」
「汉斯也在啊?」
赛莲娜打断路德维希的话。
「啊、是的。」不过是相隔几小时的重逢,汉斯依然很高兴见到她。「赛莲娜小姐有没有好好休息?」
「我还睡不太习惯不会漂浮的床。」赛莲娜进入房内,坐在椅上。「你们去哪里了?」
「呃……我跟路德维希先生一起……路德维希先生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在卖画。大人得赚钱才能活下去。德国送来的零用钱也剩得不多了。」
「这样啊,真意外。」赛莲娜反应冷淡。
「我说过好几次,我是画家。你们莫非觉得我靠诈欺?」
「你做的事跟诈欺有什么差啊。到底是在卖什么画?可别跟我说你昨天整天都在卖画。看你还夸下豪口说海边怎样怎样的。」
赛莲娜的毒舌攻势,路德维希仅是还以笑容。
「总之来喝点茶,聊聊接下来的事。」
路德维希暂离一趟,转眼间又两手空空地回到椅子上。
不久,老板娘送来三人分的红茶。
「我真的可以喝吗?红茶很贵吧……」
「这是你帮我搬东西的谢礼。你该暖暖被雨打湿的身体。」路德维希说完啜飮起红茶。「嗯,味道真不错。」
「那……我不客气了。」
「继续讨论吧。」赛莲娜率先喝光红茶开口。「我得知几件关于魔女的情报。虽然舍不得时间,还是跟路德维希你说一下。你好歹是誓言成为命运共同体的伙伴。」
赛莲娜认同路德维希是伙伴这点让汉斯很感动。赛莲娜对他总是很冷淡,让汉斯很担心,但她的重情重义是无庸置疑。
赛莲娜说了昨晩在海边从姐姐听来的话。重点有两项。首先是姐姐去了魔女之家却没见到魔女,接着就是魔女匕首是由魔女本身特定的骨头制成,不存在第二把。
路德维希缓慢地喝着红茶倾听。
「魔女匕首只有一把……嗯,冒出一个超乎我预期的棘手条件。对了,你们还保留着你姐姐在离宫内护城河检到的匕首吗?」
路德维希问。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应该……还在。」
「好,你下次请她们带来。」
「我会拜托姐姐。但为什么需要匕首?」
「我想画图。」路德维希想也不想地回答。
「天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正经理由。」
「还有比这个更正经的理由吗?对了,还有一件事,以防万一能请谁去你妹妹从船上抛弃匕首的地方往下潜,在海底找找看吗?」
「我们找过了,只是还没告诉过你们。没找到那把匕首。也是因为这样,我们从来不怀疑匕首只有一把——」
要是从魔女匕首只有一把的前提来推论,凶手就是有办法捡拾匕首的人。拥有这能力的人就只有人鱼姐妹们。然而她们没有必要特地使用匕首行凶。若凶手不是她们,其他见到匕首被丢弃那瞬间的人就是凶手。能目击那刻的人,就只有知道人鱼公主隐情的人。除了姐妹以外的知情人士就只有魔女。
结论是魔女捡起自己的匕首杀害王子。
「魔女真凶说啊。顺便问一下,魔女除了可以制造变成人类的药物以外,还可以做什么事?」路德维希问。
「我也不清楚。听说可以操控水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像是下咒杀人呢?」
「我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事,追根究底魔女也不是无所不能的魔法师,魔女无法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施法。要是所有的魔法都能用,我看她应该会治好自己丑陋的外貌,魔女会躲在深海里,就是外表太难看了。」
「无法为自己使用魔法啊。」路德维希碎念。「我记得使用魔法时,需要相当特殊的条件或代价是吧?」
「从妹妹与自己的经验来看,魔女听从愿望的同时,相对地也会索取身体的一部分当代价。若交易不成立,魔法可能就无法发挥效果。所以魔女应该无法亲自下咒杀害王子。」
「那如果有人的愿望就是想杀害王子呢?委托人可以借用魔法的力量杀害王子吗?」
「用魔法杀人?这也太……」
「委托人向魔女借用力量,交出身体的一部分当代价,于是交易成立。后来王子就被半空中冒出来的魔女匕首夺去性命。」
「魔女不可能有那种力量。」赛莲娜迅速否定。
「不,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王子凶杀案不可能成立。从当时的状况来看,离宫里没有半个人可以行凶。这种想法比起幽灵索命,还算实际吧?」路德维希打开笔记本解释。摊开的那页也是一片空白。「我的意思是魔女真凶说没有错却也不算对。魔女恐怕只是间接的凶手,另有委托她杀人的真凶存在——这样想一切都合理了。」
「是吗?可是你口中的魔法在我听来只是用来合理化推论的万用借口。」
路德维希没理会赛莲娜的话继续说道。
「如果案件存在主犯委托人,这起命案就等于是破案了。」
「咦,为什么?」汉斯问。
「直接问魔女委托人是谁就行了。魔女知道凶手是谁。」路德维希得音心地说。
汉斯与赛莲娜忧郁地对望。
「路德维希,很遗憾这行不通。」赛莲娜说。
「嗯?为什么?」
「魔女死了。」
「……死了?」
「昨晩我们发现了魔女被冲上岸的尸体。」
「你确定那是魔女?」
「她那副模样我绝对不会看错的。」
「为什么?魔女怎么会死了?」路德维希罕见地大受打击。
「我们也不知道理由。」
「果然是这样吗……看来我搞错了某件很重要的事……」
路德维希自言自语,急急忙忙地用铅笔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起来。上头画的图画乱七八糟,汉斯看不太懂。
「对了,那你的心脏呢?」路德维希突然想起,抬起头问道。
「没找到。可能魔女销毁了,或者——」
「被别人抢走了。」
是谁抢走了赛莲娜的心脏?
真有人会做这种事吗?
「你去拿变成人类的药时,魔女看起来怎么样?」
「这我该怎么回答……魔女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可以的话我不是很想靠近,见也不想见到她。我尽速完成交易后就离开魔女之家了。」
「当时有什么异状吗?」
「没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她看起来比半年前我们去借匕首时还要虚弱。」
「魔女有没有可能是年纪大了自然死亡?」
「不知道。绝不可能有人知道魔女是怎么活的,又会怎么死去。」
「这样看来……果然还是有被第三者杀害的可能性。」
「杀害?」汉斯不禁拉高声音回问。「魔女是被人杀死的吗?到底是谁?」
「当然就是委托魔女杀害王子的人啰。只有魔女知道委托人是谁,杀了魔女就能让真相永不见光。对方是为了灭口而下手。」
「这……魔女真有办法被人杀死吗?」
「魔女想必绝非不死之身。刺上一刀或许就会像人类一样没命。」
「我也同意魔女可能是被某人所杀害。」赛莲娜将双手插在胸前。「我的心脏消失就是个根据。魔女把我的心脏装进瓶子里,弄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很恶心吧?但项链消失了,不可能是被波浪冲走,是有人抢走了。」
「为什么他要抢赛莲娜小姐的心脏?」
「听说人鱼心脏价值连城,特别是尚未停止跳动的。」
「既然如此可能就跟王子命案无关嘛。可能是某个坏人想要人鱼的心脏,杀了魔女……」
「能当面见到深居海底魔女的人类非常少。不对,应该说几乎没有这种人。这人想必是与魔女缔结了某种关系的人类吧。」
那会是什么关系?果然是想杀害王子的委托人吗?
「无论如何魔女已经死了。再也无法从魔女口中问出案件的真相。」
外头的雨重重地敲打着窗户。不吉利的雨声逐步放大了不和谐的声音。
「现在魔女死了,你的身体有没有产生什么变化?」路德维希问。
「没有特别的异状。跟你看到的一样,腿仍和人类一样。总之药效看来还没退。」
「问题是心脏啊……果然要取回心脏,就只能追查杀害魔女的凶手。那家伙很可能也是杀害王子的真凶。」
路德维希说得没错。
只要追查真相,就能保住赛莲娜的性命。
「那我们来整理目前为止的论点吧。」
路德维希边在笔记本上素描边开口。
「凶手为了杀害王子而委托魔女行凶。凶手与魔女之间进行了某种交易,借由魔法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成功杀害王子。然而过了半年的现在,这个人发现有人在追查王子命案。于是凶手灭口而杀了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也就是魔女。」
「这样看来,真凶就成了知道我们行动的人了。」汉斯说。
「凶手在我们身边这点应该没错。」赛莲娜望着雨滴垂落的窗边。
「就这么断定还嫌早。这还只是个假设。而且这个假设还有无法完整解释的点。」路德维希指出。
「你说动机?」赛莲娜回道。「离宫的人没有杀害王子的理由——但动机这种东西之后再想就够了。说不定有人私底下对王子怀恨在心啊?」
「对,动机是一点,但更重要的还是在行凶方式上。」
「行凶方式不就是你刚才说的魔法吗?难道不一样?」
「假设能用不可思议的力量让匕首飞起来,成功要了王子的命。凶手不在现场也能成功刺杀王子。这么一来嫌疑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行刺成功的那刻,魔法应该就结束了。」
「对,然后呢?」
「那么刺在王子背上的匕首怎么办?既然魔法已经结束了,只能亲手拔起来处置。对凶手来说,总不能把会揭穿自己与魔女有所关联的凶器丢着不管吧?」
「是啊,虽然知道那是魔女匕首的人也不多,应该还是会想尽可能避免让凶器落入执法人员手中。」
「既然如此,那就在王子尸体被发现之前拿回匕首丢掉就好了啊?」汉斯随口说出想法。
「你说得对,安徒生。发现王子尸体时,凶器不见踪影。当时凶器就被丢掉了。所以你觉得凶手瞒着所有人率先赶到王子的尸体旁,再捡回凶器从阳台抛到外护城河里啰?」
「我认为是这样。」
「这个画面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路德维希撑着脸颊盯着空白的笔记本看。「这样利用魔法还有什么意义?既然都要用魔法下手,不就应该采取完全不需要接近尸体的方式吗?凶手真的会采用必须自己找回凶器的方式行凶吗?」
「那就是魔法的极限吧?或许魔女的力量最多只能让刀子飞过去。」赛莲娜双手一摊。
「但凶手会只为了得到这点程度的力量就跟恐怖的魔女立约,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成代价交出去吗?我觉得这听起来对委托人……也就是凶手太没好处了。」
「一开始提起有的没的魔法的人是你耶,路德维希。你现在要自己推翻吗?」
「这还用说,我可不会只靠单一的视角去理解一件事。美丽红艳的苹果另一面,说不定仍然青涩未熟。说不定切开来里头早已腐烂。我总是谨记着维持站在所有视角的公正。」
「所以呢?」赛莲娜冷冷回道。「你看魔法哪里不爽?」
「如果王子刺客借用了魔法的力量,案件的面貌应该会与我们所知的大相径庭。会动歪脑筋去与魔女缔结契约的人,应该会采用让王子的死看起来不像谋杀的方法吧?比方说伪装成自然意外死亡,就不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疑心。」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汉斯被说服了。「既然都借助了魔女的力量,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弄成凶杀案!」
「是啊,我就会这么做。只要我们眼前的画仍是凶杀案,凶手用魔法的可能性就不高。」
「也对。」赛莲娜也罕见地佩服点头。「这样看来,我们可以想成杀害王子的凶手与魔女不曾接触吗?既然如此,魔女为何会丧命?谁杀了她?我的心脏又去哪里了?」
「既然王子命案的凶器使用了魔女匕首,凶手就有以某种形式接触过魔女的可能性。比方说凶手或许在不知道对方是魔女的情况下与她碰面。」
「这有可能吗?」
「无法一口否定。」赛莲娜说。「魔女的样貌与人类的老人差不多。只要穿着长袍把连帽压得紧紧的,应该会被误认成打扮寒酸的老人。」
「顺便一提我想确认一下,魔女也能在陆地活动吧?」路德维希问。
「我不知道。但如果魔女跟我们人鱼一样是海中居民,至少可以推论她在陆地上呼吸不成问题。然后光是从魔女的尸体来看,她也有类似人类双腿的部位,或许能登上陆地。」
「原来如此。」路德维希点头。「我也想检查魔女的尸体。待会带我去沙滩。」
「你检查尸体做什么?」
「我想画图。」
「天啊,你也很恶心……」赛莲娜很傻眼。
雨中的上午就如垂落的雨水点点滴滴流逝。
告知正午的钟声从教堂传入耳中。
尽管针对案情的讨论听起来颇有进展,到头来还是没解开凶手的身分。反而是魔女真凶说遭到反驳,推理进度往后退。委托魔女行凶的真凶存在一说,看来也不算正确。
魔女身亡让案件更加复杂。
「目前真凶的身分都还没有头绪。这样下去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要结束了。」赛莲娜摆在桌上的双手紧紧合握。「我虽然早已做好变成泡沫的准备,但我不想毫无作为地变成泡沬。不然我又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
赛莲娜咬着下唇掩饰焦虑。
「没事的,不是还有三天吗。」
「只剩三天了!」
「公主殿下,用不着这么心急。我可不打算当个普通的旁观者。我就像这样为了——」
「为了画图吗?我看你只是想画我困扰吧?你是不是想画我哭哭啼啼走向破灭的样子?」
「这种画也不赖。」路德维希说。「但真正想画的,是你们的笑容。」
「笑容?」赛莲娜皱起眉头说。
「你看看你,总是这一副表情。」路德维希笑着说。「我这几个月来进行学习艺术之旅,注意到一件事。就是被称为艺术品的绘画之中,描绘笑容的画作压倒性地少。尤其越是追求美、哲学或宗教性的绘画,画面上就越难见到笑容。但我认为若要正确地画出世界之美,就必须画出其中人们的笑容。所以为了让你们露出无牵无挂的笑容,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从刚才都是用『你们』这个词,这也包含我在内吗?」汉斯问。
「那当然。打从初次相遇,我就恨不得笑容赶快回到你的世界。让我画出光辉重返秩序崩溃且失去繁花的世界吧。」
「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画啊。」
赛莲娜的眼神一如往常地充满疑心。
「的确是这样。」路德维希露出难为情的笑容。「用你会喜欢的说法来解释,就是我们利害关系一致。这样不就够了吗?」
「嗯。」赛莲娜打发似地别过脸。「你就尽量表现吧。」
「遵命,公主殿下。」
路德维希装模作样地说完,喝光了红茶。
此时雨声猛然变响亮。
声音从旅馆走廊传来,看来这不是雨声,而是人的脚步声。仿佛倾盆大雨敲打地面般粗暴,无数的脚步声正逐渐接近。
路德维希赶紧起身走向门。门同时开启,门后出现一名面善的男子。
「那名叫赛莲娜的少女在吗?」
他是约翰尼斯执政官,背后跟着四名男子。大概是卫兵或宪兵。
约翰尼斯见到赛莲娜,立刻以严峻的表情如此宣告——
「赛莲娜,我以涉嫌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名义逮捕你。」
男人们围住赛莲娜,将她押送出房。男人壮硕躯体的包围下,汉斯见不到赛莲娜。
「赛莲娜小姐!」汉斯出声叫唤。
「汉斯!接住。」
一条纤细的手臂从男人们的缝隙伸出,丢出某个小东西。汉斯接住那个物体。
男人们没注意到赛莲娜的行动,把她带到室外。他们毫不在乎风吹雨打,围成一团朝停在略远处的马车前进。赛莲娜看起来没什么抵抗。
「约翰尼斯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旅馆的玄关,路德维希叫住约翰尼斯。
「这不是格林先生吗,您近来如何?老实说我时有耳闻,那个叫赛莲娜的少女跟半年前命案发生时失踪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侦破克里斯蒂安王子命案是我们的要务。我认为有必要向她审问一番。」
「她与命案无关。」
「这由我们来判断。没什么,只是问问话,您别担心。再会。」
雨中的马车驶过水滩,消失在灰色雾霭的另一端。
4
汉斯在地上瘫坐,一动也不动。千真万确地听见至今以来支持着自己的东西折断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想到会这样。」路德维希似乎很伤脑筋。「你们在离宫太引人注目了。」
「赛莲娜小姐她……没事吧?」
「嗯,他们手上没有能明确指出凶手是赛莲娜的证据。八成想让她在拘留所身心俱疲,慢慢拷问逼她自白。」
「拷、拷问!太过分了!」
「这样下去她说不定会被诬赖成王子命案的真凶。外表与消失的侍女相似,而且最近还去离宫四处打听,适合栽赃成凶手。」
「天啊……都是我害的。要是当时在图书室乖乖待着……」
「不对,他们早晩会找出赛莲娜。就算没做这件事,她也够显眼了。只不过是该发生的事提早一点。」
「路德维希先生……该怎么办才好……」
「首先你要稳稳地站起来,安徒生。」路德维希向汉斯伸出手。
「你要是不挺身而出,还有谁能帮助她?」
汉斯紧盯着他的手。没错,没时间崩溃了。
汉斯握住路德维希的手站起身子。
「很好,这样你又更靠近大人一步了。」
「我又不想变成大人……」
汉斯擦擦眼角,不让泪水滑落。
「不提这个了,我们快帮助赛莲娜小姐吧!」
「千万不能躁进。我们还没有能与他们对抗的武器。」
「武器……?」
「案件的真相。只要我们找出真凶,赛莲娜也会被释放。」
「是没错……但……」
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如果魔女就是凶手呢?
约翰尼斯他们能接受这样的真相吗?
「安徒生,赛莲娜刚才给你东西了吧?那是?」
「你不说我都忘了!」
汉斯想起左手紧握的东西。
他摊开手掌。上头有个小指大小的细长筒子。边缘钻了小小的洞。
「这是……什么啊?」
「好像是笛子。含住这里吹气。」
汉斯按照指示吹起笛子。笛子发出尖锐的声音。
「可能是用来通知所在地的道具。只要你吹这个笛子,她就会注意到你。」
原来如此,这是赛莲娜托付给自己的希望。
汉斯将笛子紧握在手中,接着收进口袋里。
「不能继续悠哉下去了。」
路德维希回到房间套上大衣,戴好帽子。
「走吧,安徒生!」
路德维希冲出屋外。
「啊,请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海!我想调查一件事情。」
汉斯追在拔腿狂奔的路德维希后头。雨就跟雾一样细,转眼间打湿身上。呼吸成了白色雾气。街上没什么行人,明明是白天却能见到一盏盏点着灯的窗户排在一起。
「请你……跑慢一点啊路德维希先生。」汉斯气喘吁吁地说。光是想追上长腿的路德维希,他就精疲力竭。
「抱歉抱歉,我们慢慢走吧。」
两人沿着河朝海前进。
河水变得混浊,水量增加了。平稳的奥登斯河变了个模样。
海终于映入眼帘。雨空下的海洋染上一片黑,狂乱的波浪就像荆棘般四处突起。
「我想调查魔女的尸体。」
路德维希环视者沙滩说道。
「在这边。我们有做记号。」
沙滩一角刺着一根粗粗的树干。那是昨晩汉斯两人挖洞的道具,最后被他们当记号。汉斯与路德维希拨开吸水后变得沉甸甸的沙子,挖出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们见到包裹在破布里的尸体。两人合力将尸体拖出来。
汉斯很害怕,后退几步远离。在毫无人烟的昏暗沙滩上,那个物体实在吓人。
路德维希蹲在旁边,掀起上头的破布。里头是与昨晩相同、宛如黝黑漂流木的尸体。
「看、看这种东西可以弄清楚什么事?」
「说不定可以弄清楚魔女死亡的理由。」
路德维希拿出笔记本与铅笔。他用大衣帮笔记本挡雨,快手快脚画起尸体的素描。
「原来如此,说是人鱼或人都不太对,但硬要说的话算是人形吧。肚子开了个大洞。看来是被刺穿了。这说不定就是致命伤。」
「她被什么东西刺死了吗?」
「应该是。有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没有,这个地方……脸的左侧看起来有个大凹陷。这是被殴打产生的凹陷,还是说……」
路德维希的笔记本转眼间画上了尸体的详图。
「胸部的肉腐烂脱落,露出肋骨。左边第十三根从根部被斜向切断。可能是制作匕首的需求吧。这是魔女生前自己切的吗?真是超乎我的理解。」
路德维希一个人喃喃自语,仔细观察切面,画进笔记本里。
两人背后的波涛声越来越吵杂,仿佛海洋朝两人步步逼近。
「这下差不多了。」
路德维希关上笔记本。
「我们先把尸体埋回去。说不定之后会成为证据。」
两人再次将尸体包进破布里,丢到墓穴中,盖上先前挖出来的沙。
「赛莲娜现在应该正在被押送到拘留所的路上。要救出她就必须说服约翰尼斯执政官。我们要找齐证据,揪出真凶。」
「我们真的办得到吗……」
「就尽力而为吧,安徒生。」
「但是…·」
「我们好歹发誓过要当命运共同体吧?」
没错,能救出赛莲娜的就只有两人了。
「好,说定了!」
为了赛莲娜,我要找出真相。
汉斯紧紧握住口袋中从赛莲娜手上接收的笛子,在心中如此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