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ndromeda(LK&TSDM ID:爱丽丝·莉泽)
翻译:风のトリック
樱花飞舞的四月,一个令人多愁善感的,常被称作充满了邂逅与别离的季节。
然而,在今日即将步入高中二年级的矢代天马的心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兴奋的情绪,最多不过是在换班级这一小小仪式过后,上学时要去的教室由一楼转到了二楼而已。倦怠期这一形容十分契合他现在的情况,就这样迎来了没什么紧张感的新学期。
「呀吼,矢代君。」
窗边靠后的位置,天马来到依据点名序号分配给他的座位上,刚把书包放到桌上的时候,一名男生朝他打了声招呼。他的身材中规中矩,发长及肩,发梢微卷,打扮得精致帅气。
「早上好,飒太。」
是一年之后又继续和天马同班的,速水飒太。
浮现在那副中性面容上的柔和笑容十分阳光,天马每次见到他,心中都会擅自开始想象,他或许很轻易就能吸引到年长姐姐的心。
「又能同班一年了呢。哎呀,话说回来我们还真是走运呢。」
「走运?啊,好像大多都是一年级时候的老面孔呢。」
不用重新去构筑人际关系,在这层意义上,或许确实可以说是幸运吧,天马心里默默赞同。
「你又来了~装什么傻呀。我哪是这个意思……懂吗?」
飒太侧目着戳了戳天马的侧腹。那动作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明知故问,然而天马还是完全猜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懂什么啊。」
「唉……难道说,你还不知道?你不是看过了分班名册吗?」
「看是看过了,怎么了?难道那上面还写着彩票中奖号码?」
五班的全体同学都将获赠一笔钱。若是这样,那倒确实值得欢呼雀跃,不过只有傻瓜才会去期待平凡的私立学校里会发生这么好的事。
「什、什什什么,你这家伙……」
飒太的表情充满了震惊。就好像天马念错了一个写作咲却不读作笑的时尚模特的名字一样,他看着天马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原始人。
「你安静感受一下这间教室里的男生间的氛围。」
「什么氛围……」肯定都是在说些摸不着头脑的新学年问候,没什么有趣的吧。这么想着,天马环视起周围,然而事实截然相反。
「好耶!」大声地振臂欢呼起来的人。
「感谢神明!」仰望着天空,一脸陶醉的人。
「太棒了」「是啊,太棒了」甚至还有说着说着热烈拥抱起来,令人有些反胃的组合。
「他们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已经知道接下来的一年都将会是玫瑰色。」
「你猜得没错。而至于其原因……啊,说曹操曹操到。」
忽然,丧失冷静的男生之间的氛围瞬间转变。有的在梳理并不杂乱的刘海,有的慌忙用唇膏涂抹起嘴唇,还有的抬起了手用鼻子检查着腋下的气味。
旁观者看到他们,都会好奇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失去了冷静,而他们此刻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教室前端的门口。在天马也同样投去视线的同时,
「啊……」
没有防备的天马下意识地发出了呆愣的呼声,眯起了眼。
好耀眼。仿佛看到了闪耀着光芒的粉末在空中飘舞。
于后颈处束拢起来的近乎白色的金发,反射着荧光灯洒下的平庸的光芒。一眼便可知那是天生的金发,没有经过漂白或是染色之类的人工处理。
又是同班呢,太好了。少女和身旁的女生笑语着,她有着蓝绿色的眼瞳,一如南域的海洋那般深蓝。
噢噢噢噢。惊呼声听上去宛若地震。而他们惊呼的对象既不是偶像也不是宝藏,仅仅是一名同学。
「她就是我们新生二年级五班被评选为『最想去的班级』第一名的理由之一。」
飒太一脸得意地哼哼起来,然而天马耳中早已容不进他的声音。如此令天马心动。
端正的五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外国混血。相貌中仍含有的那一丝稚气,带来意外的反差,令人心颤。
入学当初天马就曾听说过她。说是某个班级里有一位日俄混血的美得不可方物的美少女。记得名字是……
「啊,速水君!」
恍惚的大脑忽然恢复了正常。因为令五班备受瞩目的当事人面带笑容地挥着手走了过来。只不过,她要找的并不是天马。
「早上好,椿木同学。」
「早上好。既然同班了,那看来今年学生会的联络工作会轻松一些呢。」
「是呢。」
两人似乎早已相识,对话流畅无阻。飒太和天马不同,社交能力很强,所以他们认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倒不如说,更值得惊讶的,是在近距离观察下她所带来的破坏力。
如欧美人那般清晰的双眼皮,雪绒般白皙的肌肤,以及看上去柔软红润的粉唇。身材苗条,整体给人一种纤弱的印象,不过有一部分除外。「」
「这位是速水君的朋友?」
「唉!?」明明这么高挑,脸却有些小巧,天马这么想着,凝视着她,结果不小心和她对上了视线,心脏猛地一跳。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椿木丽良。」
天使般的少女展露出了无与伦比的柔和笑容,
「啊,嗯!我姓矢代,名字是天马。你好,请多指教。」
天马语速飞快、难以冷静地摇晃着身体,半笑着回应了她。就像是一个变态人物在进行自我介绍一样。飒太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我才是该请你多关照呢……啊,不好意思,那边好像在叫我,我先走了哦?再见。」
礼貌地措辞发言后,丽良转身离开。金色的低马尾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尽管时间短暂,仅仅是一两句对话,却让人感到升天一般幸福。而在女神远去,天马收回了望向她的视线之后,
「哇,真是吓到我了。平时总是一副『对女人没兴趣』模样的矢代君,居然会沉迷到这种程度。」
飒太像是打从心底感到好笑一般,颤抖着肩膀。
「你这说得好像我已经萎了似的。」
「抱歉抱歉。只是矢代君看上去对恋爱的事没什么兴趣。」
「因为做这种事很累人。」
「难道是有恋爱过敏症?」
「我可没说到这份上……」
恋爱罗曼史会为脑海里一片花园的高中生带来许多乐趣,这一点天马很理解,也根本不打算嘲笑那些全力讴歌这种事的家伙。然而,他根本想象不出自己遇上这种事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场面。
至今为止的十六年也在证明这一点。没有人喜欢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没什么长处的天马这样的凡人,硬要说的话就是恋爱败者组。
可怕的是,就连这样的天马都一时间被丽良的魔力俘虏了。
「居然认识那样的天上人……飒太的交流能力每次都令我很吃惊啊。」
「哪有哪有。不过是一起在学生会干过活的关系,稍微有点交情罢了。」
就算是有交情,天马也没自信去进行那么友好的对话。
「唉……话说回来,这个状况原来是有这样的原因啊。」
天马再度看了看周围,发现满是头脑中盖起了花园而露出的傻笑面孔,就像是吸食了某种非法药草。不过在看到他们视线前方绽放着光芒的俄罗斯美人之后,也很难不表示理解。
「这样确实很让人想进这个班啊。」
「哼哼哼哼……不过我要打断你一下,矢代君。你可能不清楚,椿木同学也只是占据了其理由的一半。」
「一半?」
说得好像还存在着另一个足以和她匹敌的人物。这实在是有点不太可能吧,令人不得不持怀疑态度。
「啊……凛华,早上好!」
丽良那轻灵的声音飘入了耳中,像是在引诱人望过去。不只是天马,她的声音宛如号令,心醉的男生们的表情立即紧绷起来。
让人意外的是,令他们的视线如此露骨的,并不是丽良。
「今年也同班呢,太好了~」
丽良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是呢,我也很开心。」
而那个人却有些冷淡地回应她。也就是在这个人进入天马视野中的那一刻,
「啊……」
他下意识地张大了嘴,久久未闭。
身高放在女生当中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甚至比丽良还高,挺直而苗条。很适合用模特体型来形容她,存在感十分强烈。
快要盖及臀部的长发紧贴着身体,那头纯净无瑕的黑发,唯有鸟的濡羽色足以形容。发丝润洁顺滑,几乎能辨清每一根发丝。
「她就是剩下的那一半理由。名字叫皇凛华。」
「原来我们学校还有那么高挑的人啊。」
「你在这方面的情报掌握真是少得可怜啊,
矢代君。那个人可是在一部分人群中得到了莫大的拥护。正因如此,她与椿木同学的人气不分上下啊。」
「是这样……吗?」
天马再次看向正站着闲谈的凛华。
光洁的鼻梁,两只蕴含坚定意志的大眼睛,看上去十分成熟的凛然面容,确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美人,不过怎么说呢,
围绕在她身上的气质有些冰冷,仿佛能看见周遭的空气结上了霜。和散发着温暖阳光般气息的丽良在某种层面上完全是相反的极端。
「你不觉得有点可怕吗?」
「你还是不懂啊,矢代君。就是说……」
尽管他不喜欢跟男人脸贴脸,可飒太的说话声忽然变得很小,所以也不得不把脸贴了过去。也就是在这时——
「——喂,你!」
紫电一闪。一道足以驱逐杂音的轰鸣声响起。天马反射性地想要喊出「对不起!」,不过所幸她的目标并不是天马。
「你刚才一直紧盯着这边,有什么事吗?」
「唉,啊!那个……」
被宛若猛禽一般的锐利目光贯穿的不知名的同班同学(戴眼睛、微胖)惊慌失措地开合着嘴。步伐矫健地走到了他面前的高挑女生弯下腰,使二者的眼睛处于同一高度上,眉头不悦地皱在了一起。
「你耳聋了吗?我在问你,有什么事。」
「没、没没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无意间看过去的……」
「是吗。那能请你无意地看向窗外去吗?不然会让我搞错你的意思。」
「好、好好好好的!」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般,男生答应后,以光速移动到了窗边。
——好、好可怕……
天马颤抖着,根本就没说错。她或许很适合冰之女帝这样的称呼,身上穿着他人无法接近的绝对零度的铠甲。像是解决了烦人的问题一般,凛华撩动起自己的刘海,而不知害怕为何物的金发碧眼的少女走近了她。
「好啦好啦凛华,不要那么生气。从今天开始大家就都是同班的朋友了。」
听了她像是在劝诫一般的话语,凛华的眼眸依旧像是锐利的刀锋。
「反倒是你该生气一下,丽良。」
「是吗?」
「是啊。」
没有表现出惊讶,倒不如说,既然丽良依旧像是亲人的小猫一样贴近了凛华,或许这才是正常现象。仔细一想,不只是丽良,在凛华展现出如此冷漠的一面之后,本应充斥着战战兢兢气氛的教室,此刻却是莫名其妙的一番景象。
「凛华大人,今天也是这么完美……!」
耳边传来奇怪的低语声,天马提心吊胆地望过去,却是看见脸上泛着绯红的女生团体交握起十指作祈祷状。本应只会在教堂出现的动作,此刻不知为何却是献给了凛华。
而另一边,距离天马很近的一个位置上,有一名流着泪握拳颤抖着的男生。他那紧咬着牙关的模样,令人很明显能感受得到他想说什么。
为什么,受到辱骂的不是自己……
在不妙预感的驱使下,天马再度望向刚才因凛华的命令而不得不面向窗户的那个男生,发现他呼吸粗重地令玻璃覆上了一层水雾。
「……我说,飒太。刚才,你说过她在一部分人群中有大量拥护者对吧。」
「你现在懂了?」
目睹了这番景象,还有谁会不能理解呢。简单来说——
皇凛华,很可怕。但是,就是这一点很棒!
「即使是在学校这样的小世界里,也不是只有温柔的人才会得到推崇,那两个人就是典型的例子。就是所谓的一手糖一手鞭子。」
说得很有道理。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令我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我倒觉得有糖就够了……」
却唯有这么个强烈的想法留在了我心里。
那两个人看起来在整个学校中也是位于最高阶级。
椿木丽良,一朵巨大的,光是出现在那里就会引来众多蝴蝶的鲜花。
惹人怜爱的她,身边总是十分热闹。成绩常位于顶端,大家敬而远之的麻烦工作她也会积极承担,这般舍己为人的性格,在教师之间也颇受好评。目前,据说她还是下一任学生会长的有力候补。
皇凛华也和她一样位于人群的焦点中心,只是二者的发色有着鲜明的差异。
丽良推动了品行端正的群体出现,而凛华和她不同,身边的大多是摇滚朋克风格的人,往坏了说就是混混的感觉。她在轻音社组建了乐队,并且是吉他手兼主唱,倒是令人觉得挺适合她的。同时她也有着许多狂热的粉丝。
以上,除了容貌秀丽这一点之外,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居然还是已经相处了十年的玩伴,十分令人吃惊。
不过,在天马眼中,「凛华~」这般满载着微笑的呼唤声响起时,对方却总是「还是这么有朝气呢,丽良」这样冷淡回应,令人不得不对情况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不管怎样,天马没有身份去融入那样的上流阶级,只能和中层阶级的人来往,打好关系,度过一如既往的和平又安稳的学校生活。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嗯?」
第三节课结束后的休息时间,天马强忍呵欠上完了现代社会课之后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桌内放着一本没见过的袖珍书本。
「应该是别人忘在这里的吧。」
记得这间教室上的科目是伦理课。应该是刚才选修了这门课并坐在天马的座位上的人忘记拿走的吧。不过,周围的人都不像是这本书的主人。
「要是写有名字就可以直接还回去了……」
觉着不太可能的同时,天马取下了布制的书皮检查起封面。出现在眼前的是「君主论」这三个有些粗犷的文字,以及一个水彩画风的西洋人的侧脸。看着这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标题,天马一边想着马基雅维里是谁,一边快速地翻着页。
「……?」
奇怪,里面出现了很多带着方括号的对话,令人感觉不像是生涩的政治读物。
虽然自知擅自摆弄他人的物品不太好,但还是好奇心更胜一筹。回过神来,天马的手已经停在了某一页上,并且按在了文字上方。
『虽然是朋友……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都已经喜欢上了啊!』
果然是小说,而且不出意外,还是恋爱类。用来打发时间倒是挺合适的,从这一点来看没什么奇怪的,不过不知为何换了封面。又不是偷藏色书的初中生,天马这么想着,继续大致地读了下去。
『但是,就算是这样……女孩子之间的恋爱,还是有点奇怪呀!』
『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跟性别有关系吗?』
途中,情节发展变得怪异起来,天马宛如在洗脸的猫一般使劲揉了揉眼睛。
嗯,这想必正是天马未知的那个世界,虽然多少还是有所耳闻,也就是所谓的一种描写了少女间的恋爱,并冠以了某种花名的小说类型。
「……真是的,到底是谁放在这里的。」
天马夹杂了一声叹息的自言自语混入了课间的喧闹声中,随后消失不见。
在这里等着,对方应该会自己来取吧,虽然已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天马却还是隐约觉得这本书有些烫手。外表上看是君主论,这一点倒是让人安心了些。
粗略看了一下,能大概看出这是个描写了彼此为挚友的二人踏上了禁断之路的故事。原本的书名究竟是什么,这一点令天马有些在意,在他正准备去确认的时候,
「你在干什么,矢代君。」
「噫!」
耳边忽然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天马吓了一跳。
「呃,你这是什么姿势?」
天马像个胎儿一样蹲在了地上。抬起头来,眼前是脸上充满了好奇的飒太。
「你在藏什么东西?」
「没有啊?没东西。」
天马将袖珍书本死死藏在外套内侧,站了起来。虽是一副明显可疑的模样,飒太却说着「那好吧」,没有追问。话说回来,老实解释这是别人忘拿的东西就行了,然而天马一时间没想到这一点。
「呼……说起来,飒太你选修的是伦理对吧?」
「是啊。只是换个座位,不用换教室,倒是挺轻松的。」
「只是顺便问一下,这里,我的座位,坐的是谁?」
「矢代君的座位?这个……啊,那大概是——」
飒太用下巴指了指某个方向,而在那个方向上,只有讲台上的一名正在使用黑板擦的值日生。柔顺的黑发随着动作舞动,仅是一个背影也在释放着强烈的气场,不可能会有人认错。
「……皇、凛华。」
「应该是。啊,要不然直接去问本人……」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去问!又不是什么大事!」
皇同~学,飒太仍有些笑嘻嘻地喊道,天马赶忙阻止了他。
因为天马听说过传闻,能够证明皇凛华讨厌男生的传闻。
刚入学的那段时间,仿佛收纳在刀鞘中的利刃一般,在她的性格还未广传
的那段时间,据说受其外表吸引而想要接近凛华的男生络绎不绝。
然而他们都无一例外失败了,出现了许多被「我最讨厌男生这种生物」这样的炮弹正面直击后产生了心理阴影的人。绰号,令和击坠王。
想象一下,这般漂亮的女生,当一名与她基本素不相识的男生,嬉皮笑脸地问她「这是你的书吗?」,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我怎么可能会看这种东西,你是不是傻!?』
然后被她握住前襟的天马泪流满面地道歉说「对卜齐!」。这样的未来已经很容易就能预见到了。
冷峻而艳丽,那个女人才是真正读过帝王学的,根本不可能会对这种亚文化的东西感兴趣。
「可是,这样一来又是谁的……」
「怎么了。看你想得那么认真,没事吧?」
「啊,我没事。谢谢。」
无论如何,已经没有其他事能做了,只能等其本人出现。
——虽然不知道是谁,赶紧来把书拿走啊。真是麻烦。
几乎想要骂出脏话的天马,在短短几小时后,就体会到了,
他的想法,就像圣诞蛋糕上彰显着自身存在感的圣诞甜点一样甜腻天真,不堪一击。
△
当天,放学后。
在回家社的天马看来,这等同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是打卡下班的快乐时间。在他做好了回家的准备,刚刚站起来的时候,突发异变。
嘎啦嘎啦嘎啦!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
充斥着聊天声的安稳的教室,突然被这道声响打断,所有人都好奇地将视线转了过去,天马也是其中之一。被吓了一跳的天马望过去后,不禁仓皇失措地发出了一声「咿」。
「哈……哈、哈……呼~~~~……」
位于视线前方的,是把书包翻了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上,气息慌乱得快要过度呼吸的凛华。
散落在笔记本和参考书上面的,是卷着耳机线的音乐播放器、折叠起来的镜子和梳子、化妆包、手机、名牌的长款钱包,止汗喷雾罐和唇膏则掉落到了地上。一副杂乱的景象,说是遭遇了天灾也不为过。
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
「在、在哪……?」
凛华绝望地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嘀咕道。她脸色苍白,嘴唇微颤,把手伸进了早已被清空的书包内摸索着,一副和平时那冰山美人大相径庭的惊慌模样。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然而当事人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在意周围的目光。扔下了书包之后,随即又不顾发型地搜找起桌内。
那样子看上去宛如恶鬼一般,没有任何一人敢向她搭话询问。
「凛华,怎么了?」
打破了寂静的是她的挚友。丽良一脸担忧地朝她走去,而凛华在听到了她的声音后,仿佛被泼了桶冷水一般,全身一颤。
「丽、丽良……」
「是有东西不见了吗?钱包……啊,好像还在。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呢。」
「不,不用了不用了!你、你在说什么呢?我的东西都还在,也没弄丢什么,我没事,很正常,所以你不用在意,忘了这回事吧!」
「是……这样吗?」
唯有这次,丽良没有露出微笑,蓝绿色的眼瞳中充满了疑惑。即使本人在全力否定,可她那些行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因为丢了东西而陷入了恐慌的人,丽良会怀疑也是正常的。在这满溢着问号的情景之中,唯有一人,唯有天马展现出了不一样的感情。
啊呀……他颓丧地垂下了头,用冒汗的双手捂住了脸。
即是说,这时天马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拼命在寻找的东西,想必就是现在仍躺在天马的桌内的那本袖珍书。
与此同时,也迎来了会产生新问题的棘手局面。
——这要怎么办。
选择了搁置的天马,似乎令原本无害的定时炸弹按钮自己启动了。最终还是演变成了身为一介外行人的他难以处理的问题。
垂头丧气地望过去,未能找到目标物的凛华仿佛面对世界末日一般,神情绝望地靠坐在椅子上。感觉下一秒她就会升天离去。
赶紧想起来你最后把书拿到了哪里啊。
天马内心呐喊着,想要用心灵感应将信息传递给她,并等待她的行动。快来吧,慢慢朝这边走来——
『我问你,伦理课结束之后桌子里是不是放有什么东西?』
这么询问,然后天马也会——
『唉?啊,真的唉,好像确实有东西。难道这个是皇同学的?』
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回答她。快,快点。
默念几秒后。凛华的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忽地站了起来。似乎是天马的愿望成真了,不过下一瞬间,她却又如一阵风一般跑到了走廊上。
或许是去确认是否有人捡到后送到了办公室。但是若真是如此,也还是会令她烦恼的吧。天马倒是能冷静地做出这番分析,可本人或许已经没那个心思去烦恼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丽良一脸忧心忡忡地将散乱的凛华个人物品放回书包内。
那份善心,令天马再度认识到,糖和鞭子,果然还是糖更好。
△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自言自语声消散在了静寂的空气当中。此刻的时间是刚过下午六点,窗外的天空已是一片紫里透红的颜色。
黄昏下的教室远离了学生们的喧闹,酝酿出一股令人思乡的气氛,然而天马根本无心享受。
「……没有人,吧?」
不用这样去小声确认,附近早已感觉不到有人存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天马顿时放松下来,几乎是蹦跳着来到了目标桌前。
「真是的,害我费这么大工夫……」
手中的袖珍本与表面书名不同有着小巧的尺寸,然而心理作用使他感觉书很沉重。
直接还给本人确实简单了当,但是因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若是被追问为什么没有马上还给她,最终肯定会被怀疑是不是看了里面的内容,然后不得不面对滔天的怒火。这样一来他可没信心能蒙混过关。
因此,只能放弃正面突破,选择绕道而行。
不知那位美少女到底是出于何种缘由读起了百合小说。要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可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要是死了那可什么好处都没有。
所以明天就和往常一样,当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不要和凛华这样的上层阶级扯上关系,回归到这样的生活中才是上策。
天马将计划铭记于心,弯下腰来,准备将手中的书尽可能地放到最里侧。
而就在这一瞬间,
「嗯?」
啪。从书页中滑落下一个白色的东西。
应该是书签吧,天马将其捡起,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是开有装订口的纸张。看起来是一张折起来后夹入书内的活页纸。高中生有这样的纸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 ????? ???????????」
然而,天马的大脑停止了工作。面对超出其演算处理能力的负荷,选择了停止一切思考。
原因是写在纸上的,漂亮的文字,或是说文章。
天马并不是很好奇内容,只是因为随着纸张落到地面,在力的作用下它自己沿着折痕摊开了,捡起来后内容自然而然就映入了眼中。标题如下,
『椿木丽良疼爱日记 其392』
○月◇日 早晨,丽良身上有着与以往不同的气味。「我换了洗发水~」
她一脸开心地说道,哎呀,在你说之前我就已经察觉到啦。
毕竟和你对话的时候,一个分子都逃不过我的呼吸。
「……」
○月X日 又拒绝了她想和我一起去餐厅的邀请。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啊,我真是个笨蛋!她对我的印象肯定糟透了~(这要是游戏就可以读档重来了……)
但是却完全不见丽良生气,她还说「那下次再请你去吧」←真可爱♡ 啾啾。
「…………」
○月△日 丽良将新发售的精油送给了我作礼物。是薰衣草味的。
她说「这款我很喜欢,还在洗澡时用了。嘿嘿,这下我们就一样了呢♪」。
唉,这已经是婚后了吧已经有实际行为了吧她这一定是喜欢我吧如果不是那她这样只可能是在诱惑我吧没错吧没错吧!
「………………」
嗯,好吧,应该不是(我得冷静一下呀☆)。因为她对谁都很温柔。
我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不会伤害任何人,以及那份一视同仁地向所有人献出爱心的纯真。有时我脑中会出现恶魔,想把她的心占为己有,我厌恶这么肤浅的自己。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抱住她的身体,在她的脖子上印下炙热的一吻,作为我的所有物的证明……
「哈!?」
读到这他终于回过神来。
这都是那精炼得甚至有些多余的文章的错。让天马在思考之前就先看起了文字
。
「咳、咳咳。」
黏糊的汗水在一瞬间从无到有,全身喷涌而出。
「丽良……?吻……?我的、所有物……」
这到底是诗还是日记,又或是二者的结合。字里行间的间距几乎为零,满满当当地写满了整张纸,虽然还有后续,但天马已经不想再读下去了。自己主动踏入深渊,天马可没有这种受虐狂一样的兴趣。
「…………」
天马不假思索,神速地折好纸夹入书内,然后塞入了桌里。
随后如子弹一般跑出教室,在无人的走廊上全速冲刺。
脚步声响亮地回荡着,然而天马依旧没有放慢速度,头也不回,就好像身后有手持大镰的死神在后面追杀,一溜烟地疾驰而去。
之后天马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回过神来他已经裹着被子卷作了一团,专心致志地想要将「消除记忆」这一指令送至海马体。
然而,刚才发生的事冲击力太大了,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中,无论是多么天才的外科医生也难以使用手术将其割离出去。
自己能做的,就只有下定决心将这件事带进坟墓。没想到用上这种可怕短语的机会居然降临在了十六岁的大好年华上。
这就是天马在当天晚上的经历。
△
世上存在反差萌这么个概念。
意外与两面性相辅相成所诞生出来的,一种让人心动的魅力。
傲娇角色便是其中一种典型例子。令人生畏的黑道将被遗弃的小狗捡回家,这一行动会比普通市民做出相同行动时获得更多赞赏,这也是一种例子。
以这层意义来看,刚强的美女在背地里喜欢读百合小说,这正是一种反差萌。实际上,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天马心里也几乎冒出了「好像意外是个可爱的人」这种有好感的印象。如果,在此之上再加一种要素呢?
那名女生完全迷恋上了挚友,并且远远超脱了友情的这份邪恶欲念,已经浓郁到使她写出了诗歌一样的文章。这确实可以说是一种反差,不过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找不到萌点了。冷暖差太大,都快让人身体不舒服了。
「不过……毕竟那么可爱,她会喜欢上也无可厚非……吧?」
天马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第四节课结束,渐渐进入午休模式的教室之中。位于他视线前方的是今日也在展露着阳光笑容的丽良。
「凛华,凛华。」
天真无邪地朝挚友跑去,还发出了「一起吃午饭吧?」这样的邀请,她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所要邀请的人,居然在用色情的目光看待她。
就连看过了那段怪异文章的天马也是半信半疑。毕竟现在,凛华冷淡地说着「今天我还有别的事」拒绝了她所恋慕的丽良的邀请。
这段日常互动,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凛华总是用冷漠的态度对待丽良友好的接近。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甚至会令人觉得她已经筑起了心灵上的壁垒。
虽然女生间的友情并不全是友好地聊天,可就算如此,她们也至少更加亲密一点才对吧。而且最不对劲的,是那副表情。那锐利的眼神与捕猎时的肉食动物别无二致。那股近似于杀气的压迫感,会令所有与她对峙的人吓得缩成一团。
就连旁观的天马的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嗯?」
凛华一脸不悦地踏着有力的步伐走动起来,不知为何,天马视线中的她越来越大,而就在下一秒——
「你就是矢代天马,对吧?」
咚的一声,手掌拍在了桌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对方弯下了腰,二人的脸贴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是……的?」
光是说出这两个字就已经耗尽了天马的全力,他保持着用手撑着脸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张人偶一般精致的面容,玫瑰香气涌入了天马的鼻腔,他还是第一次与凛华靠得这么近。感觉就好像是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艺人真切地出现在了眼前。大概是与远处旁观相比足有十倍的冲击力。
「我有话要跟你说,能跟我走一趟吗?」
「唉?」
天马未能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似乎能看透内心深处的褐色眼瞳上移开,也久久未能理解她在说什么。只不过,身体肌肤能感受得到周围渐渐嘈杂起来的气氛。
这也不奇怪,据他们所知,除了教训那些居心不良的视线外,她从未出于其他目的和教室内的男生说过话。若是发生,便等同于重大事件。
为什么天马会成为当事人呢?
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可是,为什么……
「听到了吗?」
「我在!」
嘶。吹抚到脸上的温热吐息唤回了天马的意识。
「我叫你跟我走一趟,没问题吧?」
「啊,这个……」
忽然间变成了命令语气。承受着那不容分说的严苛态度,天马做出了判断,认为自己需要时间去整理一下乱作一团的大脑。
「对不起,不行,我接下来要跟人去学生食堂吃饭……对、对吧,飒太?」
虽然是明确的SOS信号,然而被叫到的男生却是「嗯?」地露出一副诧异表情回过头来。毕竟是不记得有做过的约定,他会这样也不奇怪,没关系,会察言观色的他肯定能打好配合。
气势咄咄逼人的凛华,以及一脸畏惧的天马。看着这样的一幕,感到疑惑的飒太过了一会儿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啊」了一声。
就是这样,没错,赶紧把我救走。天马的内心窃喜着。
「没事的!不用在意我,你更应该去陪陪皇同学,矢代君。」
「喂!」
十分干脆地说完后,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绝招一样,飒太竖起了大拇指,眼中闪着精光,似是再说「好好享受哦」。看来他的多管闲事技能发动了。
「看来你没有理由拒绝了。」
她转头用脸指了指走廊方向。「赏脸走一遭吧」、「我们出去解决」之类混混漫画的台词还挺适合她的。不过真要随她出去肯定会吃苦头,天马强行鼓起仅有一点的勇气。
「等、等一下。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可以吗?」
以钢铁般的意志,坚决拒绝离开这里,哪怕化作被石膏固定的雕像也在所不惜,天马展现出了不动如山的架势,
「走了。」
然而努力都化作了泡影,凛华不容分说地抓着、扭着、钳着、拉起他的手腕。与女生的相触突如其来,天马却没有闲心去兴奋。
「噫!」
女生的细手发挥着与之完全不相匹配的万钧之力,凛华像是卡车一般将他拉了出去,一副要将天马带到世界尽头的气势。
春天的风暴总是来得突然,难以抵抗。
好痛放手我知道了我自己会走,天马带着些许哭腔说道,然而凛华置之不理,始终保持着沉默,两阶并作一阶地登上楼梯,阔步走在走廊上。
这段令人感觉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幽会最终停止在了另一栋楼的视听教室前。这时天马受到的拘束也终于被解开,然而下一瞬间却又被她掐住后颈,后背吃了一记掌击。摇摇晃晃地踏了几步后,天马勉强避免了摔倒。
咔嚓,听到了不妙的声音,天马回过头去,不出所料,凛华背着手锁上了门。没有什么词能比绑架更适合形容现在的状况。
「你这家伙!到底打算干什么……!」
好一番粗暴的行动。老实说,天马有点生气了,怒火上涌。他怒吼着想要拿出男子气概好好指责一番,然而他的勇气只持续了仅仅数秒。
「噫……」
因为她瞪大了双眼,一步又一步走了过来。给人一种像是被猎奇杀人狂逼上了绝路的绝望感。
已经化作了密室的这个空间,不可能会有神父出现并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天马被逼到了窗边,宛如一只束手无策等待被捕食的羔羊。
等等,和她解释一下她应该能明白的。然而就连求饶的时间也没有,威严满满的高挑女生站立在他面前,一脸凶恶地眯起了黯淡的双瞳。
很快天马的本能告诉自己,他要被杀了,随后伴着空气撕裂的声音,女生挥出了拳头。
「不要打脸!」
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同时,两臂交叉,死死护住他那平平无奇的脸蛋。
然而过了好一段时间,由单方面的暴力给予天马的身体上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个,你认识吧?」
凛华的声音。提心吊胆地卸下防御后,出现在天马眼前的是一本手掌大小的书。从封面看应该是一本讲述君主之道的书,而天马也记得这本书。
「今天早上,它出现在了我的桌子里。是你放进去的吧?」
「…………」
很想说自己不知道的天马,却在充满压迫感的俯视之下把话咽了回去。尽管他们的身高几乎一致,但天马现在像猫一样弓着背缩起了身体,而凛华则是挺直腰杆,站姿优雅,所以才形成了这样的画面。
「真是的……我居然也会犯傻呢
。明明冷静思考一下就能想到的。」
唉。一声似乎能将代表不幸的黑猫唤来的消沉叹息过后,凛华郁闷地撩起了挂在耳边的发丝。
「在那个只会说些下流段子的秃子山田的课上,我是打算让时间过得舒服一些才带上了『欲望之处女』的……结果却完全忘了有这回事。真是的,慌张这一感情,正是一种能毁灭人类的魔物呢。」
大概是在告诫自己,凛华夸张地耸了耸肩。尽管天马十分震惊于那个小说居然有这么个十八禁般的标题,但他还是保持了沉默。
「唉?什、什~么呀……原来这本书不是君主论啊?」
这是能够使伤害最小化的办法。只需要装作仅仅是把失物还回去的样子就行,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天马鼓起甚至能够瞒过测谎仪的坚定意志,准备欺骗到底,然而——
「别给我装傻!」
「对不起!」
十分迅速地投降了。她抬起手掌掠过天马耳边,猛地拍在了他身后的窗户玻璃上。一张愤怒的脸盖住了天马的整片视野。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人对他做出这种壁咚一样的行为,不过眼下的状况或许该说是窗咚,无论是哪种,都让人开心不起来,是一场完全没有心动的初体验。
「之所以没有直接还给我,一定是因为心虚。也就是说……你看了里面的内容,对吧?」
「唔……」
因为她的话语正中红心,天马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是、是啊,没错,我看了!」
自暴自弃的天马一脸哭丧地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
「我最烦这种情况啊!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尊心强的人麻烦透了!」
「震得我鼓膜都痛了,别喊那么大声!」
「你不也喊得很大声吗!我原本还想稳妥地解决这件事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被步步紧逼的天马解开了心中的限制锁。
「你听好,我们最多只是同班,连朋友也不是,不仅如此,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曾跟你说过一句话,我根本就不想管你,更不关心你读了什么书,有多么古怪的爱好,我完全……完全不感兴趣,所以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的天马像是刚结束短跑一样,肩膀一上一下。这时他又转念一想,虽是破罐子破摔做出的发言,但说不定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虽然凛华那不悦的表情还是没有松动,不过她一侧眉头还是跳了一跳。
「是吗,很好。我放心了。」
利刃收回了刀鞘,她终于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对人类来说是一小步,对现在的天马来说是一大步。
「那、那么,已经没事了……吧?」
呼。天马吐了口气,让身心冷却下来。
总之,进展还算顺利。干得好。天马自卖自夸地想着。
只要继续保持,就能不触霉头地略掉最危险的部分。
「那我就先走了。」
天马自顾自说完后迈开了腿。拜托了,什么都别说,千万不要叫住我,就这样放我走吧。此刻的他就好像藏起了商品准备将其带出去的小偷一样。可是,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几乎能将空气瞬间冻结的声音击中了天马。明明对方声音不大,也没有在怒吼,天马却还是停下了动作。
「这本书……里面是不是夹有什么东西?」
「……!!」
噗通。剧烈的心跳声响起,仿佛下一秒心脏就要被震碎,能够鲜明地感受到滚烫的血流不断从中泵出。
被恐怖充斥全身的天马僵在了原地,就连小指尖也静止不动。
完了,这是在套话。凛华一定在紧盯着天马的反应。既然如此,就不能露出这种被说中了的表现。
就像是被生锈的螺丝阻碍了关节活动,天马喀啦喀啦地扭动骨头,回过头来。
「你指什么……」
天马立即就明白了她指的是那个东西。怎么回答才是最好的呢。凛华微微低着头,黑发如帘遮起了她的脸,让人难以判断她的心情。
「……」
不妙,不能再耗下去了。
选哪条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走好已经选择的路。
「里面有东西吗?」
天马在内心给自己鼓劲。反正一开始也确实不知道还有日记存在。
「我没看见,不知道啊?」
从头到尾,天马既没有咬到舌头也没有破音。一路至此,或许已经完成了一段最棒的表演。虽然看不见凛华的脸,但所幸,没有感觉到被怀疑的气氛。
「是吗。」
「是、是的。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等等。最后,真的是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还、还有什么?你这样很烦人……」
「为什么要说谎?」
「唉?」
忽然,一股电流窜过天马全身。落雷般的冲击从天灵盖传递到脚尖,他一时失语,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
原因是慢慢抬起了头的凛华,脸上带着笑容。
先前还冷淡得哪怕说是出生至今一次也未曾笑过也会有人相信,此刻的她却是勾起嘴角,眼神柔和了许多。
天马的喉咙干渴得咽下唾沫时都会传来痛楚,心跳也喧嚣不已。
——发生什么事了。不对,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要,说谎?」
同样的问题。只是这次像是对待婴儿一样,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分明。
「说……说谎,是什么意思?」
「这里面,夹着一张活页纸。」
「都说了我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啊。」
「页数不对。活页纸所在的页数变了。这本书回到我手上之前与之后,这段时间,只有一个人碰过这本书吧。」
「…………」
咔嗒咔嗒咔嗒,天马的下颚颤抖着,大牙敲打在一起,像是在演奏乐曲一般。这都是因为,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那么,这就奇怪了。那个慌忙将纸张塞回去的男生,到底为什么坚称自己不知道它的存在呢?」
依旧是那副笑容。就像是一位在用「我不会生气的告诉我真相吧」这样的话哄小孩的保育员。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家伙看到了写在上面的文章。因为不想被卷进麻烦里所以就决定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我说的,没错吧?」
不用挣扎,已经无路可逃了。放在两小时悬疑剧场里,就是剩余时间只够犯人哭着供述罪行的,十点四十三分左右的时刻。(译注:此处指的是电视台于晚上九点开播的两小时电视剧时段)
「抱歉。」
既然如此,只能认命接受惩罚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
天马筋疲力尽地等待着刑罚。
然而,等了好久,凛华也还是没有露出怒容。既没有攻击他,也没有咒骂他,不仅如此——
「……唉。」
忽然间,一串水珠滑落而下,搅乱了天马的思考。
就像是透过随风舞动的树叶间隙洒下的阳光,一道,又一道。透明的光粒倾泻而出,打湿了脸颊。那是一片好似从精灵居住的泉水中汲取出来的纯粹而神秘的色彩。
目瞪口呆的天马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哭泣,因为在他的想象中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自己根本不可能会成为惹哭那个皇凛华的人。
「哼,哼哼,呵呵呵呵……真是没想到,我的贞洁,居然会被这样的男人……」
蕴含在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的,不知是决意还是绝望。
「妈妈,丽良,对不起……我今天,要变成一个卑贱的女人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莫名其妙开始自言自语的凛华粗暴地抹了抹眼泪,毅然地扬起了眉毛,随后,
「好了,赶紧放马过来吧!」
噔噔。天马似乎还听到了这样的音效。凛华双臂水平张开,并叉开了双腿,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令天马联想到了在视频网站上见过的食蚁兽的威吓动作——尽管本人浑身散发着敌意,但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呆傻,甚至能跨越语言的障碍,让全世界的人都欢笑起来。
「…………??」
眼前的女生在现实中摆出这般怪异的架势,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一段非现实般的沉默过后,凛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出声道,
「是、是这样啊,我明白了,由我先主动……没错吧?」
「喂、喂?」
她将手移到胸前用力往下拉了拉衣襟,一下就解开了胸前的领带。衣服敞开,露出了妩媚的锁骨,然后又接着用解开领带的那只手指开始从上往下按序解开纽扣,内衣的形状与样式也不容拒绝地跃入了天马的视野中。
「住手啊!」
天马以几乎要推倒凛华一般的架势,赶忙抓住了她的手喊道。
「你、你这是要脱衣服吗!?」
看着一脸焦躁的天马,眼
中噙着泪花的她打从心底感到厌恶似地喊道「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清高!」。
「我已经看透了你那禽兽的想法。」
「啊、啊?」
「肯定是想借机狠狠敲诈一番,最终把我变成性奴隶对吧?唉,男人真是恶心,都是些大脑长在下半身的烂透了的生物。」
「谁跟你说要这么做了啊!」
这又不是色情漫画的世界。然而正经的说教此刻似乎已经传不到她耳中,同时仿佛能听到厚厚的理性外壳不断脱落的声音。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能不能快点完事?」
「别自顾自地做起那种准备啊!」
凛华的思维仿佛已经衰退到了猪的地步,她着急地将手伸向了裙子上的扣子,天马匆忙抓住凛华的手阻止了她,
「……啊,不好。」
然而却意外地失去平衡,摔倒了。明明以较猛的势头撞向了地面,结果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是因为凛华的身体充当了柔软的缓冲垫。
「抱、抱歉!你没事吧……嗯?」
趴俯着的天马道了声歉,而身下的女生并没有责骂他。仰躺在地上的凛华任由那微微起伏的山壑以及胸口至肚脐间的那道紧致线条暴露在空气中,近乎半裸的她纹丝不动,似乎已经接受了一切。
刺来的眼神仿佛在说,要做就赶紧做。
「别擅自摆出这种架势啊!」
接下来便是失去生机的双目。凛华睁着那没有了高光的眼瞳眺望着远方。
「也不准在那数天花板上的水渍!」
「……怎么,你更喜欢我惨叫出来?好好,『救命啊妈妈』,这样行了吧?」
「毫、毫无感情。」
「我不会害怕的。就算再怎么玷污我的身体,心……我的心依旧是属于丽良的。」
「你冷静点,我只是……」
「闭嘴。你……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理解得了我的感情。」
侧过头的凛华脸上再度开始滑落蕴含着悲伤的晶体。就好像堪堪能封印住感情的薄纸出现了裂痕,一滴,又一滴地流了出来。
「…………」
天马胸口感到憋闷,不知所措。红着脸,眼中满是泪光的凛华和平时的她完全判若两人。失去了冷静的模样,有着些许与她年纪相匹配的稚气。
「对最好的挚友抱有情欲,为了压制现实中难以满足的欲望,沉浸在了百合作品中,还写下了不堪入目的日记。这些可是都被人知道了啊?」
突然翻涌而上的愧疚感侵蚀着全身,天马感觉他此时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我也明白自己是个不得了的痴女,但是,我有什么办法,都喜欢上了,喜欢……就是喜欢啊。我,错了吗?」
「我也没说你错了。」
「说清楚点啊,反正你也觉得恶心,恶心坏了对吧?我的羞耻心早已到达了极限,这之后……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对、对不起,都怪我擅自翻看。可是,没关系,我对天发誓一定保密,还有……直到你满意为止,我什么都愿意做,行吗?」
「是吗,那现在就想办法把我碎掉的心拼回原样啊~……混蛋!」
「都说了对不起啦!!」
放声大哭的女高中生身旁,有着一名认真地跪坐在地上磕头道歉的可怜男生。虽然确实是十分难得的经历,但如果可以,天马还是希望自己能什么都不知道地走完一生。
远处传来了铃声,是通知师生下午课程即将开始的预备铃,然而此刻在天马听来却感觉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
「……呜,呜。」
哭了一整个午休的凛华,现在正抱着双腿蜷坐在教室角落,低垂着头的模样就好像一朵被人忘记浇水而干枯的牵牛花。
「喂,那什么……」
虽然成功接近了那位缩在教室一角独自消沉的女生,但天马还是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还活着,吗?」
「……」
没有回应。过长的直长发洒落到地面上化作了一条黑色的河流。不知为何一个叫作哭泣的赤鬼的童话故事名浮现在了脑海中,但天马却没想起来童话的内容是什么。
逃避现实也解决不了问题,天马打定主意,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领带,将它递向了凛华。
「给,系回去吧。第五节课马上要开始了。」
「……」
「眼睛这么红回去可不好见人,快别哭了。」
「……」
对方保持沉默,完全静止在原地。既然这样,干脆来一发惊吓疗法吧,天马这么想着,站了起来,尽管不太情愿,他还是做出了行动。
「虽然感觉非常抱歉……不过你的内裤一直暴露在外哦。」
「去死。」
虽然天马明知这么做是不好的,不过效果拔群。她带着泪痕不悦地半眯起的眼,抬头望了过来,然后宛如被钩子吊起一般站了起来。这家伙真的好高啊,天马感受到了压迫感,而她不顾仪容,「嘶嘶!」地吸了吸鼻涕之后,用袖子擦起了脸。似乎是在拭去泪痕。
擦了一会儿后,她粗暴地夺过了从天马手中垂下的领带,没有系回衣领处,而是直接塞进了外套口袋里。衬衫纽扣则是重新系上了。
然后,
她心情糟糕地左顾右盼,最终将视线固定在了天马身上。几乎能支撑住一根火柴的纤长睫毛此刻宛如被晨露沾湿的花瓣,她不悦地撅着唇,眼神看上去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一言不发地瞪着天马。
「真的很抱歉。」
天马屈服于那股无言的压力,再次进行了道歉,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不久前还以为自己才是受害者,现在天马已经没有这样的想法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女性的泪水具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天马很想控诉她狡猾卑鄙,然而身边并没有人能为他评理。
「你为什么,要道歉。」
「毕竟确实是我擅自翻看……书的内容,还有夹在里面的东西。」
「你不是说了不是故意的吗,难道是骗我的?」
「是真的。」
「那么你就不用进行多余的道歉了,那样自责,很烦人。」
「啊,嗯……咦?」
对话进行得十分顺利,令天马感觉有些奇怪。
「为什么要一脸诧异的模样。」
「这个……我还以为至少会被你扇个耳光。」
「…………」
凛华张开了右手,像是在问「难道你喜欢这样?」,天马随即拒绝道「开玩笑,开玩笑的!」。
「请你别误会……刚才我只是稍~微有点慌张而已。正常的我可是理智又成熟的,懂吗?」
刚才那副失落模样怎么看都不只是稍微有点慌乱的级别,平时的凛华也不太符合成熟这一概念啊。不过天马还是决定将这不识趣的吐槽埋在心里。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的确,她经常会去威吓那些投来好奇目光的人,不过天马也从未见她实际动手过。从这一点来看还算安全……吧?
「哦?这么容易就理解了反倒令人不爽呢。」
「别钻牛角尖啊。」
「唉……真是的。」
「又、又怎么了?」
凛华用力地摇了摇头,像是患了偏头痛,抬手按在了太阳穴上。
「为什么偏偏是被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长相朴素毫无特点,轻浮愚笨又平庸的家伙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唉~真是不幸啊。」
「你知道什么叫语言暴力吗?」
然而这位用利刃摩擦着天马的心灵却又对此毫无自觉的女生则是——
「不对……这或许是一次机会。」
啪的一下,恍然大悟似地弹了个响指。
「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起来了。」
「倒不如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是想说知道秘密的是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
「……啊?」
凛华突然身体前倾把脸贴了过来,天马赶紧往后仰去。
「有关我的一切,你都能保密的对吧?」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能看清瞳膜与瞳孔间的分界。明明那片渐变的茶褐色之中清晰倒映着天马的面庞,却又不为何,感觉她此时望着的,是更为遥远的景色。
既没有发怒,也未在威逼。仅仅是一种观察式的眼神,观察眼前这名男生是否值得信任,是否没有说谎。
「啊、啊……可以。」
面对这仿佛能吞没自己的双眸,天马像是在梦游一般失神地说道。
「……好!那就没问题了。」
哼。凛华满意地用鼻子喷了口气,嘴上露出了笑容,就像是一个在骤雨停后丢下了伞的小孩子,兴奋地举起了双手。
「你心情变得真快……」
都不知道是谁在几分钟前还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心中仍未平静的天马不停眨着神色困惑的双眼。
「虽说秘密是暴露了,但也只是暴露给了一个人。不需要着急。」
「那啥,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让你冷静……」
只是因为某人完全听不进人说话才让事件变复杂了……
天马眼神充满恨意地瞪向凛华,
「有什么想说的,能不能说大点声?」
结果因为被对方完美反弹回来,只好咬碎了牙把抱怨的话语咽了回去。
像这样正面对话之后,天马心中隐约生出一种感觉,说不定自己对皇凛华的认知需要进行一点改变。虽然外在看上去浑身带刺,却也不会蛮不讲理地发火。而且,更重要的是……
「你也不否定一下的吗。」
「你指什么?」
「就是,怎么说呢……」
「关于丽良的事?」
天马默默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再执着地努力隐瞒也没用了吧。我很喜欢丽良,喜欢到大脑似乎都沸腾起来,甚至还写下了那种难以见人的独白。」
别说否定了,甚至也未想找借口说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来糊弄过去,但也没有就这么将错就错。能感受得到她那坚定的信念和率直的内心。
「我绝不会原谅令她伤心的人。如果有人伤害了她,我会让那个人尝遍这世间所有痛苦后,再沉进东京湾里。之后我也会去死。」
「住手,别死啊!你难道是头领被杀了的黑道成员吗!」
「不……不行吗,我说这些就是想表达我有多喜欢她。」
凛华的耳朵染上了一抹红,天马还听见了像是咂舌声的爆音。不知今天到底看到了多少种她的新表情,天马感觉自己用单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坠入爱河后人是会变的,你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吧?」
「没有。」
「哇!干嘛露出那种死鱼一样的眼神。都已经知道了少女全部的纯情秘事,却完全不肯透露自己的秘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啧。这下是真的咂舌了。见到天马这含糊的态度,凛华本应已经熄灭的怒火又添上了新的火种。
「先说好!我可是还清楚地记得你刚才宣言说的『直到你满意为止什么都愿意做』哦?」
「……哈哈。」
明明都听不进人说话,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却记得这么清楚。
「若能平息我的怒火,愿接受任何命令,无论是带上项圈成为宠物狗,还是当奴隶都可以……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说!别得寸进尺地捏造事实!」
「都差不多吧。什么都愿意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给我听好,如果没那想法也没那诚意,就不要随便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那些话时也没想不负责任……」
天马是真的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她才那么说的。
「那就告诉我你喜欢谁。」
「啊?」
「还有你为她写的诗集和小说全都拿来给我看看,这样我就放过你。」
「你这家伙……」
「刚才说的这些,你已经把我的全看过了不是吗?这不公平吧。」
说得好像每个人都会写诗是世间常识一样,而且还想让他人也品尝到自己受到的痛苦,这种几乎背离了世界和平的思想惊呆了天马。这里或许该驳斥一下她,不过话题重点不在这。
「这我做不到。」
「你看,终究是只有这种程度的觉悟……」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什么?」
「我是说,我没有那样的对象所以没办法告诉你。」
「……」
她一脸讶异,就好像没能理解天马在说什么。很快,又恍然大悟似的睁大了眼。最后,又露出了一副发自内心感到同情似的怜悯表情。
「那个……对不起?是我太为难你了。」
「不要用那么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所以自己才不想跟恋爱脑的人聊天啊,天马烦闷地想着。
这种家伙总是认为向往恋爱的才是正常人,热情地宣言说这才是人生的乐趣,毫不顾忌地将参与不了恋爱话题的人视作非人类。
「就算没有人喜欢你,也不代表你自己不能去喜欢别人啊?毕竟神明平等地给予了我们每一个人去爱上他人的权利。」
「噫,这么了不起的样子……哇!」
天马忽然怪叫起来,因为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发现不知不觉间午休时间已经彻底过去了,距离上课还有不到一分钟。不赶紧回去会被老师批评的。
他赶紧解开了锁把门拉开,接着从身后又传来了不悦的话语声。
「等等,我们还没说完呢。」
「少啰嗦,争吵只会发生在同阶级的人之间。」
「啊?这是什么意思……」
随后,天马逃离了快要化作魔窟的视听教室。所幸及时赶上了第五节课。
因为目睹到了他被强行带走的一幕,部分男生很想询问他究竟受到了怎样的辱骂(奖励),不过他们的好奇也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像天马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和凛华这样的明星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什么的——这是他们的共识。明天一定又会回归日常,世界彻底恢复到原本的模样。这就是自然规律。
天马乐观地坚信着这一点,也没有人会去指责他。
△
当天的回家路上,傍晚的街道空气中充满了春天特有的舒适、
「哈~……好累。」
然而却有一名男生叹着气,仿佛要令一百年份的幸福从嘴边溜走。
不是不能理解,对于默认设置为节能模式的天马来说,接近凛华毫无疑问会使自己超负荷运载。线圈、引擎还有电池啥的,都会出现磨损。
拜托了,千万别再发生什么意外了,天马低头默念道,这时有一对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情侣不紧不慢地路过了他身边。突击考试好烦啊~,不都是因为你没好好复习嘛,说得好过分啊,啊哈哈哈哈。他们的笑声在天马耳边绕了绕,身影很快便混入人流中消失了。
无意间注视起了这种平平无奇的互动,天马心想,这肯定是凛华说的那些话带来的影响。
『神明平等地给予了我们每一个人去爱上他人的权利。』
恋爱的人要比没在恋爱的人更优秀。
能喜欢上他人的人才是正常的、健全的。如果有人出生至今都未曾爱上过任何人,那么那个人是十分异常且不健全的。
这个世界上,似乎流行着这样一股风潮。
天马驻足在车站大楼前,心中的郁闷化作了苦笑。抬起头后看见,超市的玻璃窗映出了天马的身影。一名没有任何特点的高中二年级学生与他对视着,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大众脸。
——就算是我,其实也……
天马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句嘀咕是想对谁说的。
「……别去想了,嗯。」
虽然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没关系,一切都结束了。现在,不幸的顶峰一定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不会也不可能再发生任何意外了。
天马用力摇了摇头,准备进入通向铁路的中央入口,
「嗯?那是……」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注意到了一抹与灰暗的街道格格不入的鲜艳色彩。
那头仿佛织入了光粒的金发,即使处在拥挤的人群中仍是那么显眼。包裹住了那匀称身材的制服,像是在拘束着她。即使是在远处眺望,天马也不可能会认错。那就是与凛华足以合称双壁的另一位顶流阶级人物——椿木丽良。
不过,如果只是看到她在这里(虽然会好奇她在这里做什么)倒是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完全可以从容地擦肩而过。然而,却是有一个原因令天马现在无法对她视而不见。
那就是她现在所处的状况。站在公交车与的士往来的路口旁边的她,被三个高大的身影围了起来。
穿着松垮垮的卫衣和破洞牛仔裤,戴着扁平的鸭舌帽。看上去是个轻浮的非主流三人组,怎么看都不像是丽良的朋友。
天马偷偷靠近后,结果不出所料。
「你住在哪?」「话说你有line账号吗?」「要不要和哥哥们一起玩呀~」
——哇……
听到这些话,天马的眉毛相错着皱了起来。
现在居然还有人会说这种毫无品味的搭讪语句吗。那三个人都是大学生左右的年纪,身材壮实,平时大概有在做些锻炼。
他们名副其实地是在搭讪,而在他们面前的金发少女则是一脸为难,露出了在学校里很少表现过的消极神情。
「不、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要去送这个。」
她举起了一只L尺寸大小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运动饮料。
「篮球社的同学们在这附近比赛,所以,那个……」
这件事天马知道,是朋友(主要是飒太)告诉他的。虽然她自身不归属于任何社团,不过当某个社团缺人或是缺社团经理的时候,那些社团经常会找她做帮手。因为她每次都能答应,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
「很抱歉,现在我不能
陪你们。」
丽良勉强地露出笑容拒绝道,即使面对陌生人也能不失礼貌,可见是有着良好的教养,只不过她这次的温柔要白费了。
「啊!『现在』是说,之后就可以对吧。」
「哎呀~这很重吧?我来帮你拿吧。」
「走过去挺累的,打个的吧。」
他们确定了丽良是不善拒绝的人,强势一些就会屈服,于是步步紧逼,喋喋不休。
「好漂亮的金发,难道说是混血?是哪里人啊?」
「法国?巴黎?」
「很像英国美女呢。」
虽然他们几乎蠢得令人发笑,但丽良却是笑不起来。她的脸颊转眼间就失去了血色,从一脸为难转变成了一只畏惧着天敌的小猫模样,嘴唇颤抖起来。那几个还未发现自己已经令柔弱女生心生害怕的男性完全没有停止进攻的打算。
「咕……」
看到这样的一幕,一名男生不禁咽了口唾沫。
没有人会去帮助那位身陷困境的少女。往来的路人都没有察觉到她遇上的危机,又或者是,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从旁经过。
天马没有资格去责备他们。那边有三个人,而且年纪都比他大,身材也更高大。诉诸武力难以解决问题,被打了又会受皮肉之苦……旁人尽在给自己寻找逃避的理由。
然而——
「那个~能打扰一下吗~」
天马奋力踏出了一步,至于他的理由,则有些,不对,是相当特别。
「她,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啊?这家伙谁啊。」
由于天马毫无预兆地闯入其中,将丽良掩护在了身后,于是他们同时朝天马投来了威吓的目光。如果仅是这样倒也称得上帅气,然而现实恰恰相反。天马的双腿不停颤抖着,像是在被不可视的力量压迫着,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脸上更是糟糕,嘴角怪异地勾起,额头却是已经布满了汗水。
「矢代,君……?」
能清楚感知得到丽良的视线,即使不回头看,天马也能知道她正一脸不安。要说是救世主,他的力量未免有些不足,而且两人的关系也仅止于刚好记得名字的程度,情有可原。
「怎么,难道说你是她男朋友?」
「不是……」
「那你是谁?」
「唉,呃,只是刚好认识她罢了,啊哈哈……哈哈哈!」
谄笑声划破空气,男人们讶异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这大概就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吧。
天马的意志十分薄弱,甚至没有最低限度的自信去促使自己在女生面前展现帅气的一面。就好像其实他并不想这么做,只是在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推动下行动的。这就是他所展现出的气场。
「好像冒出了个碍事的家伙,换个地方聊吧。」
「好主意。我记得那边有家店挺不错的。」
三人立即判断出天马不足为敌,于是态度粗暴起来。
「来,很近的,我们走吧。」
顺势还伸出了一只手,准备抓住她那纤弱的手。
看到这一幕,天马一时冲动下爆发了,不,或许该说是无意间爆发了。
「喂,住手!」
唉,有人惊呼了一声。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天马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搭讪男的手腕,在他碰到丽良前阻止了他。
不用怀疑,若放在平时,无论有多漂亮的美少女陷入了多严重的困境,天马也是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促使他做出这事的,是此刻远在别处的某个女生。
皇凛华——不是她在身后推了他一把这种低级操作,而是她几乎控制了他的精神。
「……你到底,在想什么?」
「啊?」
「我在问你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明明威吓他的天马与其有着字面上那般小孩与大人的巨大体格差距,
男人们却退后了一步,睁大了双眼。他们的反应就好像,看到本以为绝不会咬人的小狗露出了凶牙。
「你尽管去碰她……」
天马做出了和周围人截然相反的决定,而催动了他的是很单纯的理念,即一种使命感。因无法对眼前的状况置之不理而做出了威慑。
「只不过你要是这么做了……」
他在努力回忆凛华说过的话。
——我绝不会原谅令她伤心的人。
——如果有人伤害了她,我会让那个人沉进东京湾里。
她当时的眼神是认真的,不是在演戏或是开玩笑,那副表情看着就好像第二天就要去杀人。若是凛华知道有野蛮的男人触碰了丽良那洁净的肌肤,她绝不会保持沉默。他们死定了。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并不好),陷入狂怒的她,接下来便会将矛头对准那些明明在场却无动于衷的木偶。一定会。
也就是说,如果放任事态这样进展下去,未来等待着天马的将会是……
「会被杀的哦?」
「啊、啊?」
「会死的哦?」
「你、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四月的东京湾可是还很冷的哦!?」
「噫。」
他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目,仿佛是从深渊里挣扎着传出来沙哑的话语声。面临死亡威胁的天马正如恶鬼一般,他们或许也感受到了那来自本能的恐惧。这家伙不太妙,不能和他扯上关系。
沙沙沙沙~~他们几乎是摩擦着地面拉开了与天马之间的距离,
「喂、喂……这家伙有点不妙。」
「我们走吧……」
「好、好主意!」
随后卷起尾巴逃走了。搭讪又不必纠结于一时,这世上还有很多优秀的女人,没必要对会带来麻烦的目标出手。
「呼~……」
稍有些夸张地吐了口气后,天马又满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虽然过程不是很帅,但就结果来看是成功了。毕竟最后还是赶走了坏人,使天使的纯洁免遭玷污。
「那个……矢代君?」
「啊!?」
充满担忧的声音。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时候才适合朝陷入了自我陶醉中的天马搭话。
天马光速回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脸复杂的丽良。一半是惊讶,剩下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感情了。明确的是,她此刻正紧紧盯着天马的眼睛。
「呃……椿木,同学。」
「我、我在。」
「…………」
没事吧?真是好险啊——虽然在脑海内设想好了要说的话,但却没能顺利地说出口。
原因正是站立在眼前的少女。一身不似有长期受到过日光照晒的白皙肌肤,散发出水晶光辉的眼睛镶嵌在一圈有着淡薄色彩的睫毛当中,润泽的小巧双唇彰显着突出的存在感,再稍稍下移视线,便能看到她胸前那对魅惑而引人注目的隆起。
以往总是单方面承受他人目光的丽良,此刻却是注视着天马。这份视线独属于他。
光是想到这,天马的心里就涌现出一股罪恶感,不过他并不讨厌,反倒有些开心,就好像自己一直在期待着这样的事,大脑仿佛是被危险的药物侵蚀了一般。已经完全进入了过热状态。
「你、你、你、你……」
「嗯?」
天马沸腾起来的脑袋最终得出了一个不该得出的究极结论。
「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啊。」
说时迟那时快,天马全速跑离了现场。如疾风一般通过售票口后,连路线都没有看一眼就跳上了停在站台前的电车,踏上了前往远方的旅程。
几分钟后,天马恢复了冷静,待在意外登上的快速列车车厢中,内心首先涌现的是难以忍受的羞耻心情。
毕竟,明明是自己闯进他们之中的,却又表现得异常地畏缩。之后还突然发出怪叫激动起来,最终逃离了现场。躁郁严重到连自己都有些害怕,想必在丽良眼中也是被认定为一个怪人了吧。
「但是……」
他没有后悔。要是他不那么做,会出人命的。混混三人组的命、天马的命,以及之后或许会自裁的凛华的命。天马此举共计是拯救了五条人命。
他的善行,未来一定会有好报,也许,在死后决定自己要去天堂还是地狱的时候就会有所帮助呢。天马强行说服自己,努力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下来。
「喂,矢代君。」
「…………」
次日早晨。因遭遇的事太多而身心疲惫的天马在来到座位上的同时就把脸压在了桌上。可以说是有些虚脱,或是说消沉的状态。
「还活着吗?」
「……已经死了。」
「死人在说话呢。看你似乎累得不行……哦,好硬好硬。」
一名男生说着说着帮天马揉起了肩来,光听声音便能认出他是飒太。自己应该回报一下他这无偿的服务,于是天马无奈地抬起头来。
「谢谢,我的真心挚友。」
「真是难得,矢代君居然会累成这样。」
「这样?」
「就
是你耗能控制得好吧,平时都很节约,所以总是一副体力充足的样子。」
「……你了解得还真清楚。」
也就只有他能对天马这种存在感淡薄的学生做出准确分析了。飒太正是那种即使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弱小角色也要将其培养至一百级的人。
「昨天真的太累人了。」
「啊,是指你被皇同学带走的那件事吧。」
「不是这件事,不对,也包含有这件事。其实是放学后,椿木同学她……」
「又是一个大人物呢。」
飒太似乎在期待些什么,但因为故事远不如武勇传那般有趣,天马没有自信全盘托出。而就在他思考该如何把故事加工一下的时候,
「啊,说曹操曹操又到。」
本人出现了。不用飒太提醒,仅是教室气氛的变化就已经让天马察觉到了这一点。她一登场便会使教室气氛活跃了起来,这种变化自开学典礼以来一直持续至一周多时间后的今天。
「早上好,椿木同学!」隶属棒球社的光头男生率先开朗地问候了一声,随后是和她关系良好的几名女生跑到她身边,一起愉快地聊起了天。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只是自己难以加入进去。这么想着,天马呆呆眺望着她。
「啊」,意外和丽良对上了视线,天马悔恨不已。包含昨天的事在内,陷入了极度尴尬境地之中的天马立即转头看向了窗外。
「…………那个,我说,矢代君。我能问个问题吗?」
「抱歉,飒太,下次有空再聊吧。」
「我不是说这个……你看那边。」
「嗯?」
「为什么椿木同学在朝着你笑容满面地挥手啊。」
「那不是在对我,而是对你……」
「不,就是你。而且还以相当快的速度靠过来了……哇。」
「早上好,矢代君!」
「我在!」
在极近距离下被叫到了名字,天马条件反射式地站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丽良已经来到了他旁边,站在了飒太原本的位置上,并带着莫名的笑容,似乎在等待天马开口。
「椿、椿木,同学。先前的事……真是好险呢,哈哈哈。」
天马奋力露出讨好的笑容,只是那冒着冷汗一脸惊恐的模样看着十分可疑。
然而,丽良却完全不见有反感。那双眼瞳比宝石还要闪耀,梦幻般的白净面庞隐约间可见一抹朱红。就好像与憧憬的王子大人再会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要去做对自己这么美好的想象。
然而下一瞬间,在决定面对现实的天马面前,却是发生了超脱现实的情况。
「谢谢你!」
「!?」
不只是天马一脸惊惧,整个教室都嘈杂了起来。
毕竟,丽良她晃着有如童话女主角一般漂亮的金发,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昨天没能好好向你道谢,真的是多谢你了。」
过了整整五秒后,她抬起了头,然而她引人注目的举动还未结束。
「我……那个……怎么说呢?」
裹着黑色长筒袜的大腿相互摩挲着,就像是用脚在地上画圈的模样。毫无自觉的天然呆小妖精的脸颊较之刚才更为红润了一些,已是满面通红。
那模样看上去,已经不能用低烧不适来解释了,而面对着这样一位美少女的天马也同样体温有所上升,恐怕需要准备两只救护担架了。
「当时的你……很帅气哦。」
「啊?」
「那样勇敢地现身,并帮助了我……然而却只是留下一个背影,告诉我说这种小事并不值得道谢,之后飒爽离去了。」
「……」
天马不记得自己有说过那样的话,也不记得当时的自己很勇敢,既不飒爽也没有男子气概。天马惊吓过度而一时哑口无言,在他周围,大家乱七八糟地议论纷纷。那家伙是怪物吗、前世是积累了多少功德啊,光是这些就已经令场面足够混乱了,
「我现在才知道,矢代君,原来是这么好的人呢。」
而在完全不受周围影响的丽良说出这句话之后,堪堪维持住的脆弱秩序顷刻间消失殆尽。
「我想要更加了解你一些,可以吗?」
绽放于眼前的笑容,将天马深深吞没。
眼中只剩下她,大脑亦是一片空白。
其他声音都已远去,耳边唯有她的话语在不断回荡。
这是什么情况。住手,你如果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是会让我,喜欢上你的啊。
咚。似乎有物体坠落在地的声音传来,天马回过了神。
他将视线转至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发现敞开着的门口处倚靠着一名有着黑色长发的女生。书包悲惨地倒在她脚边,大概是从其手上滑落的,那一脸铁青的模样仿佛是做了什么恶梦。她的双脚叉成了内八,像是急需抓住什么东西来支撑才能站稳,散发出一股深深的绝望感。想必是听到了一部分吧,听到了自己深爱的女生究竟说了些什么。
天马昨天确实避开了地雷,然而他却不知道,在这前方,还埋着另一颗核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