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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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在路上时,少女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那是名年约五、六岁的幼小少女。她戴着一顶大红色的安全帽,在银行前面抬头仰望着晴朗无云的蓝天。她肯定是坐在母亲的脚踏车后座上来到这里,正等着母亲办完事吧。
她的手脚纤细修长——是个美丽的少女。不合比例的大安全帽,以迂回的方式突显出了她的魅力。少女认真的双眼追寻着云的去向,她的侧脸宛如司那夫金的口琴乐声一般冷淡。
我对她抱持着一种微小而自然的好感。当然,那份感情并非恋情。若对异性抱持的好感全是恋慕之心的话,事物将会十分单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在相同的意义上,将这称为初恋的故事,或许也是错误的吧。
其实应该运用更多词汇,并罗列好几项注解来仔细说明才对。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把这称为初恋。
这是一场初恋结束之前的故事。又或者,是一场初恋诞生之前的故事。
对我来说,必须像这样把事物单纯化后再来思考才行。如果不对细部的矛盾视而不见,并强硬地将情感咽下,我就没办法继续前进。
没错。
我期望能终结漫长的停滞,以遥远的彼方为目的地。
这则故事始于八月末,结束于二月中。粗略划分的话,也可说是从我高中一年级的第二学期,到第三学期为止的故事。再换一个说法,也可表达成是我与某位少女之间,从小学时候开始一直持续的关系,暂且做一个了断之前的故事。
八月三十一日。暑假的最后一天。
我正追寻着魔女的传闻。
*
那天,是我第一次踏入上岛咖啡店。
主动支付高于自动贩卖机的价格喝咖啡,是我所没有的习惯。想和熟人静静待在某处时,也都是选择价格便宜的罗多伦咖啡。要是成员中有女孩子的话,有时也会去星巴克。但是对于才刚成为高中一年级学生几个月的我来说,并没有上岛咖啡店这个选项。
我点了一杯无糖的冰拿铁咖啡,并按照店员指定,坐上靠窗的吧台座位。那时离约定时间正好还有五分钟。一杯四百一十圆的冰拿铁咖啡确实很美味,但把和新刊漫画杂志差不多的价钱拿来买咖啡,还是让我有所抗拒。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操作着还未习惯的智慧型手机,顺便玩玩下载好的手机游戏打发时间。店家就在高架桥下,因此电车通过时,沉重的震动便会使墙壁摇晃。除此之外,店内很安静,椅子坐起来也很舒适。连锁咖啡厅的舒适度,确实和咖啡的价格成正比。
过了约定时间后十分钟左右,我旁边的座位摆上了一个托盘。托盘上的拿铁咖啡加了焦糖浆和鲜奶油,并配上一块葡萄干奶油饼干。
坐到座位上的是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她穿着黑色荷叶边的吊带裙,还戴着一副大红色镜框的眼镜。
她对着我露出了微笑。
「你是佐藤同学吧?」
我点点头。
接着回问她:
「你就是减法的魔女吗?」
「嗯,没错。」
她用汤匙将浮在咖啡上的鲜奶油挖起来,并送到嘴边。
所谓的减法魔女,似乎是不算很流行的传闻之一。
如同许多都市传说那样,减法魔女的传闻也有几种变化。话虽如此,传闻的核心是一致的——「只要和魔女见面,她就会帮你抹去一部分的人格」。例如容易动怒的人格或怠惰的人格,她都能轻松地帮你抽离。应该就像把电脑病毒去除一样,让人的内心正常化吧。
魔女是什么人?要怎样才能见到魔女?这类细节并不明确。有传闻说魔女会将被抽离的人格吃下肚,也有传闻说她其实是来调查人类精神构造的外星人。有人说只要寄信到虚构的住址,她就会回信,也有人说只要在满月的夜晚吟唱咒文,她就会从空中飞来。
当中最可疑的传闻,是只要在邮件里写上「想舍弃的人格」,并寄到魔女所管理的网站就会得到回信,我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个网站。只要搜寻减法的魔女,就会出现在由上数来第四个条目。
虽然我认为这肯定是某人的恶作剧,却还是寄出了邮件。这个夏天,我刚把手机换成了智慧型手机,因此很容易就取得了新的邮件地址。我想,要是事情变得棘手,只要舍弃那个邮件地址就行了。
寄出邮件后隔天我就收到了回信。我们讨论了几天,最后决定要碰面谈谈。于是我才会生平第一次造访上岛咖啡店,并坐在靠窗的吧台座位,喝着一杯四百一十圆的冰拿铁咖啡。不久后,自称是魔女的少女现身了。
她仔细地将漂浮于拿铁咖啡上的鲜奶油吃光后,便将右手伸进托特包里面。她从里面拿出来的既非魔杖,也不是魔法书,而是智慧型手机专用的白色充电线。
「这里的座位有插头,所以很方便。你知道吗?」
「不。我第一次进这间店。」
「不需要用敬语啦,我们同年嘛。前提是你在信里没有说谎的话。」
「你是高中一年级?」
「嗯。魔女是高中生很奇怪吗?」
「有魔女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
「或许吧。」
她将葡萄干奶油饼干的包装撕开,用门牙咬下边缘的一小部分。接着将拿铁咖啡递向嘴边后,她又笑了一声。
「你想舍弃的东西,相当奇特呢。」
「我对此可是认真感到烦恼喔。然后呢?你会帮我抽出人格吗?」
「我还在考虑。让我测试一下吧。」
「测试?」
「我可不能不问对象是谁,只要有人拜托,我就使用魔法。你能明白吧?」
「什么样的测试?」
「类似简单的心理测验。把眼睛闭起来。」
太蠢了——要是我就这么叹口气,并从座位站起来就好了。
但是,寄送邮件到极其可疑的网站、喝下以我的日常生活来说相当高价的咖啡、利用暑假的最后一天和这名少女碰面,然后又干脆地走人,这样好像才显得更愚蠢。于是我最后还是阖起了双眼。
耳里传来她窃笑般的开朗声音。
「你意外地老实呢。」
「不老实的话,我就不会见什么魔女了。」
「回答倒是很别扭。」
「就算你听起来觉得别扭,我可是打算老实回答的喔。」
虽然想喝一口咖啡,但闭着眼睛也很难。我想催促她继续,于是问道:
「测试已经开始了吗?」
「现在正要开始。这个嘛,告诉我你所记得的最古老的记忆。」
我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不知道。
「我有几个很年幼时的记忆,但是不知道哪个是最古老的。」
「那么,在那之中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关于以前老家的记忆。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了。我是在四岁前不久搬家的,所以比那还要早。」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提起的故事。」
在眼皮之下的淡淡黑暗中——我努力探寻到了记忆的线索。
「年幼时的我,在一张摆在客厅的沙发上醒了过来。那是一张深咖啡色的沙发,十分柔软,我非常喜欢。但是搬家的时候好像把它给丢了,现在已经不在了。总之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很明亮。太阳在奶油色的天空低处浮现,闪耀着红色的光芒。那是略带白色的、很沉静的红色,我认为那是夕阳。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不曾从客厅的窗户看过夕阳。而且那个红色非常温柔,有种温暖的感觉。我肯定只是很单纯地,觉得那幅景色很美而已。我打从心底喜欢那景色,喜欢到无法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天空。」
「然后呢?」
「不久后,传来了寝室门打开的声音。妈妈揉着眼睛说『你已经起床了呀』。我指着天空,告诉她夕阳很美丽。然后妈妈便告诉我,那是朝阳。之后我好像又睡了一会儿吧,记得不是很清楚。在沙发上醒来的原因,我也到现在都还不晓得。」
「就这样?」
「嗯。很无趣吧?」
「很有意思唷。睁开眼睛吧。」
我睁开了双眼。
她将葡萄干奶油饼干的最后一块碎片放进了嘴里。
我问:
「这样能测试出什么?」
「可以帮助我理解你,只不过要一点一点地来。但是,就算想
一次了解一个人,那也是不可能的。来,继续吧。」
「还要继续啊?」
「当然。再把眼睛闭上一次。」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事情开始变麻烦了,不过我还是老实地闭上了眼。
她说:
「你是什么时候交到第一个朋友?」
结果,我持续地回答她的问题大约一个小时。
谈到了幼稚园时喜欢的游乐设施、小学时重复阅读的童书、国中休息时间怎么度过等等的话题。包括这个夏天平凡的每一天,以及高中入学考试的情形,我几乎没有说谎,照实回答了。虽然有留意不要透露母校和现在的住所,但我的回忆根本平凡无奇,因此应该也不需要太过戒备。
自称是魔女的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谢谢你。」
我难得讲自己的事这么久,因此感到有些疲乏无力。提问似乎暂且结束,使我不禁放心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我问她:
「测试的结果呢?」
「合格了。看来你不是坏人。」
「那真是太好了。你会现在马上帮我抽离想舍弃的人格吗?」
「不。那件事大概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为什么?」
「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猜不出来。」
她将连接到智慧型手机上的充电线拔掉,卷成一束,接着塞进托特包里。
「因为其实我不是魔女——要是我这样说,你会生气吗?」
「不会。只会觉得『原来如此』。」
事实上,我很早之前就已经确信这名少女并不是魔女了。
所以我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也思考着她的事——她为什么要自称是魔女呢?只是恶作剧吗?还是说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呢?要是有目的的话,那具有危险性吗?
她说:
「其实,我也正在找减法的魔女。你要帮忙吗?」
「我不太明白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搜寻魔女这件事,我应该比你有进展。因为有封很有意思的邮件寄到了我的网站。」
「我不是问我的好处,而是你的。」
「那很重要吗?」
「可以的话我想有所了解。要是不知道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就会不断思考:『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她或许想做什么坏事。』」
「我只是想要同伴而已。你不觉得两个人一起找比较有效率吗?而且一个人到处和各种人见面,感觉还是有些恐怖。」
「但你却一个人来见我了。」
「因为在送到我手上的邮件当中,你看起来最像个好人。刚才的测试,其实只是为了了解你而已。不谈谈看的话,就不知道能不能安心合作,对吧?」
我静静地凝视她的脸一会儿。虽然答案已经出来了,但我还是想装出一副正在烦恼的样子。
从头顶传来电车经过的震动,然后我点头了。
「明白了,我和你合作吧。」
「真的吗?」
「真的。但我有几件事想先问问你。」
「什么事?」
「首先是学校。你有带学生手册吗?」
她点点头,然后从托特包中拿出了学生手册。我听过这间学校,却不太清楚在哪里。我收下手册,并翻开它。她的大头照就贴在上面。她说自己是高中一年级生,这似乎不是谎话。
她毫不迟疑地将学生手册拿出来这件事,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你平常都带在身上吗?」
「怎么可能。但是,能当成我身分证明的东西,就只有这个而已。」
我将学生手册阖上,还给了她。
她说:
「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你见到魔女后,想舍弃什么?」
「那是秘密。」
「你都知道我想舍弃的东西了。」
「这点是很抱歉。相对地,我会告诉你我珍藏的情报,所以就原谅我吧。」
「根据内容而定。什么情报?」
她将身体探了出来,压低声音说:
「我认识见过魔女的人,他寄来了邮件。就连那个人大概住哪我也知道。要是顺利和他取得联络,或许能直接和他见面也说不定。」
「哦~」
我把手抵住嘴边,并思考着。
确实很有意思,真想读读看那封信。
她微笑着说:
「满意了吗?」
我答道:
「嗯,很满意。」
她将托特包背到肩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然后,她对我伸出右手:
「我叫安达,这是本名。学生手册上也写了吧?再次请你今后多多指教。」
我不是很喜欢握手。
但没办法,我还是只能握住她的手。
「我是七草,请多指教。」
「佐藤七草?」
「不是喔,佐藤是谁?」
她放开手,又笑了出来。
「我喜欢骗子唷。那么,再联络啰。」
她拿起托盘——并转过身去。我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可以的话,我很想知道那张笑脸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但是,就算我盯着她的后脑勺——也不可能知道她脑中在想什么。
*
我和安达就这样相遇了。
虽然并不一般,却又称不上戏剧化,用命运来表现也显得太过愚蠢。真要说起来,那是一场宁静的相遇。
话说回来,我之所以刚碰面就确信她不是魔女,是有理由的。因为我在三天前就已经见过魔女了。我没有看到她的脸,又或者是我不记得她的脸。不过,我清楚记得与魔女之间的对话内容。从当时的声音和语气,就能肯定她和安达是不同人。
换言之,在这个时间点,我就已经舍弃一部分人格了。
即使如此,我在寻找魔女这件事并非谎言。
更正确地说,我想调查的是「寻找魔女是否会有危险」。就像一只牧羊犬在探察被埋藏的地雷,会用鼻子嗅着可疑的地方。因此我才会寄邮件到不明所以的网站去,还答应可疑的邀约。可以的话——我想嗅出安达是善人,还是恶人。
以结论来说,安达在这个时间点,似乎就已经撒了几个谎。
但我直到最后,都还是没能明了安达的本质。她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又或者两者都不是呢?这点我也依然不晓得。
隔年的二月十日,我们和魔女相见了。
然后,安达便从我眼前消失了。恐怕,是永远消失。
这是关于我初恋的故事,同时应该也是安达的故事。
但是,我却无从得知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