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辉决战的当天早上。
九点左右,绚濑微带困意地睁开眼。
她在深夜与一辉决裂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作休息。
除了与一辉之间的交涉,比赛的事前准备更是令她疲倦。
她一爬出整理整齐的双层床,便看到桌上有一张室友的留言。
『你昨天说希望我别去看今天的比赛,所以我不会去。
但是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希望你能跟我谈谈。
你最近的表情有点阴沉,我很担心你。』
「……我真是……无药可救的女人呢。」
不但背叛了恩人,还让室友这么担心。
『你将我们的尊严丢在地上踩,甚至连自己的自尊心都抛弃掉,就算你最后取回「那样事物」,你真的能以此为荣吗!?』
「……」
带着悲痛的质问,至今仍然回荡在绚濑的耳边。
自己的状况很糟。
明明今天的比赛绝对不能输。
必须马上调整回来。
要赶快切换心情,绷紧神经。
绚濑思考了一下,便利用上午的时间,前往某个地方。
◆
从破军学园最近的车站搭上电车,约要十五分钟。
绚濑抵达她的目的地——一处公共设施。
在晴朗无云的夏日之下,这栋洁白高耸的大楼显得相当眩目。
这里是「宍户综合医院」,是离破军学园最近的大医院。
绚濑的目的地,正是医院的515号房。
她走着熟悉的路线,顺利抵达目的地,拉开拉门。
房间中只有一床病床。
这里是单人房。
病床边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位穿着亮丽的中年女性。
中年女性一见到绚濑开门进到房内,便惊呼出声。
「哎呀,这不是绚濑嘛!」
「你好,凉香姑姑。」
「你好啊~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呢?不用上课?」
「今天可以自由出席。要出赛代表选拔战的学生,可以免除当天的课程。所以我就趁着这个时间来探病了。」
「这样啊。不管是选拔战,还是室友的分配,新理事长可真是喜欢做些有趣的事呢。」
绚濑直接说明黑乃的教学方针,姑姑这才接受了。
姑姑从折叠椅上起身,并且朝着病床的方向弯身——
「哥哥,你可爱的女儿来看你啰——」
她朝着病床上的男人悄声说道。
他的面颊消瘦,皮肤有如干涸大地般龟裂。手臂细瘦,仿佛是冬日的树枝一般。
这个骨瘦如柴宛如木乃伊的男人,正是绚濑的父亲·绫辻海斗。
「早安,爸爸。」
继姑姑之后,绚濑也跟着出声叫唤。
但是海斗毫无反应。
他没有回应任何只字片语,就这样持续沉睡。
是的……自从他陷入沉睡,已经过了整整两年。
「我在这里也会打扰到你们亲子团聚,我先到外面的咖啡厅休息。绚濑,你会待到几点呢?」
「下午还有比赛,我应该中午就会离开了。」
「OK,那我就到那时候再回来。先走啰——」
姑姑挥手道别,接着走出病房。
不论何时看到姑姑,她都这么有朝气。真希望她能分点活力给她的哥哥。
(……不、不对,爸爸以前也是那么的——)
就在此时。
「………………」
躺在病床上的海斗有了动静。他那枯槁的嘴唇仿佛颤抖一般,微弱地动作着。
「爸爸……」
这是他常有的动作。
他会这样轻声说着同一句话。
旁人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的声音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但是绚濑记得那嘴唇的动作。
对不起。
「……!」
绚濑忽然咬紧牙根。
她死命地忍住那些即将大喊而出的悔恨及痛苦。
海斗从那天开始,就不停地向绚濑道歉。
他没能保护她,没能托付她那些事。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待在那永不停歇的梅雨之中……
※ ※ ※
听好了,绚濑。你不论何时,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尊严。
我们的剑能够杀人,而你们的异能则是超越常人。
正因为如此,你更不能忘记你的尊严。你若是没有了尊严,你的力量就只是单纯的「暴力」。
你必须要时时以礼待人,抑强扶弱。
绝不能沉迷在力量之中。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对手,你都要堂堂正正地迎战。
你要成为一个不论是在别人或是自己面前,都能抬得起头的高尚骑士。
绚濑的父亲——〈最后武士〉绫辻海斗,总是如此再三叮咛绚濑。
身怀力量之人的责任。
海斗充分体会到这一点。因此当绚濑以伐刀者的身分诞生在这世界上之后,海斗便教导她剑术,灌输她学武之人的武德。
为了让她不要成为一个耽溺于力量、自命不凡的俗人。
海斗的教育方式,绝对说不上是温柔。
严苛,或许只有这个词能够形容。
即使如此……绚濑还是相当喜欢听海斗侃侃而谈,告诉她什么是高尚的强大。
绚濑最喜欢父亲挥舞刀剑,威风凛凛的背影。
绚濑也喜欢父亲那双又大又粗糙的手。每当自己有了些许成长,海斗总是会使劲地抚乱她的头发。
小小的道场内,只有十名左右的门生、父亲以及自己。
虽说生活并不富裕,但道场内的时光依旧令人感到暖意。
那是一段幸福的日子。
绚濑打从心里期望着,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下去。
但是,这个愿望却被无情地击碎了。
就在两年前的那个雨天……
她的日常之中,出现了一个男人。
※ ※ ※
那是绚濑进入破军学园后,约两个月之后。
季节刚进入梅雨时节。
厚重的雨云覆盖住天空,吹起的风湿黏不已,是个相当闷热的时期。
绚濑在下课后,不直接返回宿舍,反而是在雨天中撑着雨伞,迈向老家的道场。
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学习剑术。毕竟学园中不太可能教授剑术。
在绚濑中学一年级左右,海斗的身体检查出心脏疾病,并且被医生宣告现今的医学无法治愈他。因此从那之后,海斗几乎不再挥剑了。海斗最后一次举起剑,是绚濑决定进入破军那时,为了将自己创造的「奥义」托付给绚濑。说句实话,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拿剑了。
但是道场里还有门生们,海斗曾经亲自传授「绫辻一刀流」给他们。
即使数量不多,但他们都和绚濑相同,是自幼待在〈最后武士〉门下学剑的菁英们。
其中担任塾头(注7)的菅原,虽然实力还不及海斗,却远远强过绚濑。(注7 塾头为学生的班长兼代教。)
因此绚濑最近总是在下课后往返老家向他学剑,频率约是每周三次。
为了能早日将父亲托付的「奥义」运用自如,她想变得更强。
因此对绚濑来说,沿着这条路走回家也算是每日的功课了。
这一天,道场的大门依旧为了迎接徒弟们而敞开。但是当绚濑穿过大门时……
——她的日常中不曾存在过的「异形」就这么现身了。
「咦?」
迎面而来的,是一名撑着黑伞的高大少年。
他染着显眼的发色,叼着香烟。目光有如饿狼般尖锐,身上衣衫不整,前襟大开的贪狼学园制服里头,隐约能窥见骷髅的刺青。这个少年的外貌,与道场、武术这样充满礼节的世界无缘,显得相当凶恶、粗暴。
绚濑原本就不擅长应对异性,更何况对方的外观充满压迫感,令她忍不住向后倒退三步。
「……哈哈。」
少年——仓敷藏人见状,仿佛开玩笑似地轻笑:
「再会啦。」
接着他便消失在这个乌云笼罩的灰色城镇之中。
(刚才的人,究竟是……)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不健全又不健康的人会从自己的家里走出来?
而且他还穿着贪狼学园的制服,这代表他也是伐刀者。
总之他就是与剑术道场格格不入。难不成他是来问路的?
绚濑满怀疑问,走向位在家中一角的道场。接着——
「混蛋!我绝对饶不了那家伙!」
与绚濑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名门生,塾头菅原的怒吼从道场中传出。
到底发生什么事?绚濑赶紧拉开道场的拉门,走了进去。
原本道场内总是朝气十足,充满着刀剑敲击的声响,但今天却显得特别安静。
包含菅原在内的七名门生站在一旁,全都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身为师傅的海斗则是眉头深锁,闭紧双眼跪坐在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了吗?」
绚濑开口询问菅原。
「刚才有个怪模怪样的小混混突然闯了进来,嚷嚷着『拿道场当赌注,跟我一决胜负吧!』」
「是踢馆吗?」
「没错。可是师傅现在身体欠佳,更何况『绫辻一刀流』可是严禁这种有如赌博般的不正当比试。」
绚濑也明白这个规定。
海斗总是一再叮咛:绫辻的剑术是为了「守护他人」而存在。
它不是用来引起无谓的纷争,也不是用来夸耀自己的力量。
因此在这个理念之下,绫辻一刀流严格禁止比赛场合以外的私斗。
「所以师傅拒绝他的挑战,结果……」
「那个混蛋,居然大肆嘲笑师傅是胆小鬼、软脚虾,还骂师傅是个落魄剑士,甚至还朝着师傅的脸吐口水!」
「不过是个小混混,仗着自己有异能竟敢这么嚣张……!」
门生们接二连三开始怒骂。
他们都是从小就待在这个道场里,也相当仰慕海斗。对他们来说,海斗如同他们真正的父亲。
所以他们才会无法忍受海斗被如此唾骂。
而绚濑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朝着爸爸吐口水。绚濑光是听到这件事,体温就仿佛升高了两三度。
「可恶!这里还留着那家伙的鞋印。他居然敢穿着鞋子踏进神圣的道场里……如果师傅依然健朗的话,就能好好教训那种小鬼……!」
「新田,你错了。」
一名门生喃喃自语着,而至今保持沉默的海斗忽然开口,他的语调显得相当犀利。
「即使我的身体无大碍,我也不会接受他的挑战。绫辻的剑术是为了『守护他人』而存在的,可不是用来进行无谓的斗争。即使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靠剑来守护他人,你也万万不能忘记这份信念。」
「明、明白了!非常抱歉!我会好好反省的!」
海斗平淡地斥责新田,新田则是乖乖低头道歉。
「很好。其他人怎么停下动作了!罚你们再空挥一千次!」
海斗对着新田解释完绫辻的剑术理念,便用力拍了拍手,转换整个场面的气氛。
门生也大声回了:「是!」道场也回复成原本活力十足的模样。
「好了,绚濑,你快去换上剑道服。绚濑可不能变成那种沉迷于力量的伐刀者,我今天也要好好锻炼你!」
「是!请多指教!」
绚濑见到道场恢复往常的朝气,这才放下心,赶紧走向更衣室。
但是在途中……一股道场从未有过的香味撩拨着她的鼻腔。
那是藏人留下的烟草余香。
而这余香始终纠缠着绚濑心爱的日常,久久并未散去。
宛如带来不幸的巨蛇一般。
——而绚濑的预感,则是命中了最糟糕的部分。
※ ※ ※
隔日,今日的雨也同昨日一样烦闷。绚濑一如往常地迈向道场。
「午安~…………奇怪?」
绚濑一边打招呼,一边打开道场的门,但是里头除了跪坐在坐垫上的海斗之外,没有半个人。
「只有爸爸在吗?大家居然都比我还晚到,真难得。」
「是啊。他们还是第一次全体迟到呢。」
海斗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疑惑着。
虽然门生们至今不曾一起迟到,一个一个陆续晚到的情况倒是偶尔会发生。或许他们只是刚好没有一起迟到罢了。
此时两人都这么认为,并没有想太多。
「他们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到了吧。好啦,既然只有我们两个,就让我亲自陪你练剑吧。反正我也很久没陪陪你了。」
「虽然爸爸能亲自陪我练剑,我也很高兴……不过爸爸不能拿剑喔?你可是病人呢。」
「绚濑真是爱操心。没关系,我只是看看而已。毕竟最近一直下雨,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
于是在等着其他门生的同时,绚濑便试着使用当初进入破军前,海斗传授给自己的「奥义」,让他看看自己出招时的架势。
绚濑将木刀举到眼前,双脚微微张开。
腰部稍稍放下,肩膀放松。
绚濑模仿着自己记忆中,那一天海斗的动作。
一点一滴,仔细地描绘着。但是——
「不对。」
海斗马上就出声指正。
「放松肩膀的同时不能连手臂的力道都放松,手腕再收紧一点,但是也不能太过用力。你的身体必须再自然一点。」
「这、这太难了啦。」
「连这都办不到,怎么能将『奥义』使用自如?我再示范一次给你看。」
海斗说完,便作势要伸手拿起立在墙边的木刀,不过——
「唔——」
「…………」
「唔唔——————————」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挥剑,连碰都不会碰。这样可以了吧?」
绚濑在海斗身后,仿佛在责怪他似地死盯着他,海斗只能举起双手投降。
「真是的,你这动作跟你去世的妈妈一模一样啊。你妈妈每次要指责我什么,总是一句话都不说,像你这样一直瞪着我。」
「这是当然啰,因为是妈妈教我这么做的。她说如果爸爸要做傻事的时候,就要这样阻止你。」
「母女两人都这样管我管得死死的,真不是滋味。」
海斗叹了口气,便绕到绚濑身后。
并且仿佛从背后抱住绚濑一般,将自己的双手叠上绚濑握着木刀的两手。
「听好了,手腕的角度是这个样子。这个奥义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刀的攻势不能松开。」
这个奥义是海斗给予即将入学破军的女儿,最后的饯别礼。他一边说明奥义的重点,一边修正绚濑的架势。
海斗的手掌包覆住绚濑的手,那触感非常粗糙、坚硬。
(爸爸的手……真的很大……)
这触感绝对算不上温柔,但绚濑却非常喜欢。
(话说回来……爸爸也很久没有像这样贴得紧紧地教我剑了。)
「……呵呵。」
绚濑意识到这点,一股喜悦涌上心头,便有如银铃般轻轻笑出声。
「怎么突然笑出来了?」
「没事……只是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让爸爸握着我的手,一点一滴教导我剑术,觉得有点开心而已。」
绚濑靠上海斗厚实的胸膛,像是撒娇似地将脸颊贴了上去。
噗通、噗通。绚濑聆听着最爱的父亲体内,节奏平稳的跳动——
「……真希望这样温柔的日子能持续下去。」
她没有特别对着谁,只是喃喃自语着。
「……」
海斗则是陷入沉默。
因为海斗知道,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当然,绚濑也很清楚。
海斗的生命,已经所剩不多。
敲响在耳边的心跳总有一天会停止,而那一天也确确实实地逼近了。
正因为如此,明明绚濑火候还不足以使用这项奥义,海斗却还是将奥义传授给她。
(爸爸还能活上几年呢?)
绚濑已经作好觉悟,去面对与父亲的生离死别。
所以,绚濑衷心期盼着。
希望离别的那一天,也能如同这个瞬间一样温和、平稳。
——而命运却残酷无比地背叛这个心愿。
下一秒,道场的拉门无预警地打开。
绚濑与海斗以为门生们终于来了,便一同看向门口。
站在门口的确实是其中一名门生,塾头菅原。不过——
「菅、菅原先生——!?」
绚濑刷地脸色发青。
菅原的脸以及身体四处包着绷带、纱布,看起来非常触目惊心。
「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会满身伤!?」
海斗也脸色大变,奔向菅原身旁。
菅原见到师傅直奔而来,一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师傅…………真的非常抱歉!!」
他直接跪倒在道场的地板上,叩首道歉。
海斗看不见他的脸,却隐约听见他的啜泣声。
海斗立刻发现事态并不单纯。
「抬起头来。你这身伤……看起来不像摔倒摔出来的。是谁干的!?」
「是、是被、昨天来踢馆的那个男人攻击……」
「什么……!?」
「昨晚我们七人离开道场之后,那家伙居然埋伏在路上……还突然拿着棍棒袭击我们!那家伙疯了!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攻击别人的头部,根本是个神经病……!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好全体一起应战,但是……」
菅原忽然再次哽咽痛哭:
「我们根本不堪一击!那个男人不要说是能力,根本连护身用的魔力也没用上。可是我们七个人联手,却伤不了他一根寒毛!!」
「……!」
这些话令绚濑大受打击,不禁倒抽一口气。
不只是菅原,其他门生也和绚濑一样,从小就在绫辻门
下习剑。居然连他们也全军覆没……
(那家伙居然这么强……)
「师傅教导我们剑术已过数年……我们却连区区一名流氓都不如,让他肆意妄为!真的太对不起师傅了!!」
「你不需要道歉!其他人没事吗?」
「……新田家里还有点财力,可以用再生囊(Capsule)治疗。剩下的人都住院了。」
七人除去菅原与新田,剩下五人都还躺在医院里。
伤势最为严重的人,甚至被医生宣告手臂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菅原向两人坦白其他人的伤势,最后他抬起头:
「师傅……我们想像师傅这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了汉。我们是因为仰慕师傅,才能学剑学到现在。我真的很不想这么说……可是……我们所花费的这些岁月,究竟算什么啊……!?」
他泪流满面地问着海斗。
「……」
绚濑见到师兄如此凄惨的样貌,不禁语塞。
菅原总是以塾头的身分指点绚濑剑术。
但这样的他,已经消失了。
他的眼瞳中,只剩下深沉的绝望与恐惧。
他的心志已经被藏人彻底摧毁,再也无法复原。
不、不只是菅原——
「师傅,对不起。我们已经再也无法举剑了。」
菅原哽咽着,并从怀中取出七人份的退学申请。
没错,就连不在场的六人,他们的心志也已经彻底粉碎。
(太过分了…………)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为什么做得出这种事?
大家从小就拼了命地朝着剑士之路奋力前进。他为什么能像是玩耍似的,将这些人的心灵摧毁殆尽?
绚濑完全无法理解。
而做出无法离解之事的男人则是——
「哈哈,这下可有趣了。」
「「!?」」
他就像是算准时机似地出现在道场外。
「没想到他们居然全都闪人了。看来是不小心欺负过头啦。」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菅原见到那道身影的瞬间,便发出有如女人的尖叫声,连滚带爬地躲进道场深处。
「喂喂、用不着逃走吧。真伤人啊。」
藏人发出低级的笑声,穿着鞋子踏进道场。
「不、不要、不要过来、咿、咿咿!」
「不、不要再过来了!他很怕你啊!」
绚濑不忍心继续看到曾同行于剑士之路上的同伴,继续露出如此惨不忍睹的模样,便向前踏出一步,护在菅原身前。
但是坚韧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肩膀。
是海斗。
他缓缓将绚濑的肩膀拉了回来,仿佛为了代替她似地站了出来,瞪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有什么事?」
「我的要求跟昨天一样。」
「我已经拒绝你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呢。哈哈!」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引我出来,才对我的徒弟做这种事吗?」
「没错,不过昨天来不及连那边的女人一起做掉。」
「…………为什么?」
「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伐刀者吧。你还有伐刀者的学园或是七星剑武祭,根本不缺对手,也不缺闹事的场所。何必执着于我?」
「大叔,你老问些废话呢。你是隐居太久,连心中的那把刀都锈掉了吧?」
「……!」
海斗听见这句话,双眼微微瞪大。
「哈哈……也没差。理由很简单,我只是想炫耀而已。炫耀我的强大、炫耀我的力量!管他是伐刀者还是普通人,只要是我盯上的家伙,我都要在他面前炫耀一番!」
藏人咧嘴叙述着自己的动机。绚濑听着这些话语,心中燃起炙热的怒火。
「你只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就能做出这么残忍的行为吗…………!」
「无聊……哈!这哪里无聊了。想跟强大的家伙打一场,然后彻底击溃他。这种想法不是理所当然吗?」
「别开玩笑了!」
怎么能让这家伙恣意妄为!
「不管你来几次都一样!像你这种俗人,怎么能让你轻易践踏这个地方!绫辻的剑术才不是用来夸耀自己的力量!爸爸,我们马上叫警察吧!!」
但是海斗却——
「不,这么做也没用的。」
他淡淡地开口:
「绫辻一刀流道场接受你的挑战。规则是先做出两次有效打击者胜利,只能使用木刀,不能使用魔力。这样可以吧?」
海斗破天荒地接受了藏人的踢馆。
「怎、爸、爸爸!」
「师、师傅!」
海斗一表示接受藏人的挑战,两名徒弟马上脸色发青地阻止海斗。
「师傅,不可以!您不能跟这种家伙决斗!!而且师傅的心脏……!」
「没错,爸爸!你这样的身体怎么能打斗!如果非得接受挑战不可的话,就让我来吧!」
不只是海斗的女儿绚濑出声阻止,菅原方才明明被藏人吓得动弹不得,他现在也强压下自己的恐惧,拼了命要说服海斗。
但海斗却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
「谢谢你们两个,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的身体着想。你们的善良,是我的骄傲。但正因为如此——」
菅原方才的话语,至今还深深刻印在海斗脑内。
『我们所花费的这些岁月,究竟算什么啊……!?』
「我绝对不能原谅他!!他竟然敢伤害你们!!」
不能交给他人。只有这个男人,自己一定要亲手打倒他。
海斗有如恶鬼般地瞪视着藏人。他的双瞳中,寄宿着坚定的觉悟与决心。
绚濑见到海斗如此表情,哑口无言。
因为她明白一件事。不论自己再怎么费尽唇舌,都无法阻止他了。
「……我懂了。既然爸爸都说到这个地步,我就不再阻止你了。让我来做裁判,我会见证这场决斗到最后。」
「好,麻烦你了。」
「爸爸……你一定要赢喔。」
绚濑有如祈祷似地拜托海斗。而一旁传来不识趣的发言:
「喂、既然你们谈好了,就快点开始吧。我等到要睡着啦。」
「……知道了。」
藏人一面不耐烦地跺脚一面出声催促。绚濑一点都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便皱着脸将木刀扔向藏人。
「哈哈,你这女人真粗鲁。」
「规则就按照爸爸刚才说的,先做出两次有效打击者取胜。武器为木刀,禁止使用魔力。明白了吗?」
「你不需要这样强调啦。如果不跟对手站在对等的位置上,就没必要决斗了。」
藏人那副狰狞的笑容深处,犬齿微微泛着光芒。
他的双眸专注在一点上,凝视着海斗。
而海斗则是右手握着木刀,双目紧闭,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似乎是在集中精神。
双方已经做好准备,于是绚濑以裁判的身分——
「那么,双方对视……开始!」
点燃两人的战火。
※ ※ ※
「哈哈!我要上了!」
当开战的宣言落下的瞬间,藏人便迅速朝着海斗奔驰而去!
他倚靠双脚冲刺缩短两人的间距,抓着木刀当头劈下。
来势汹汹的这一刀,看不出任何的技巧。
从脚底引导力道、收紧两胁来活用背肌等,他一项也没做到。
他只凭借手腕的力气,狂野挥出一刀。
乍看之下明明是我流剑术,但是——
(好快!)
海斗身为剑术专家,以他的眼力来看,这一刀实在异常灵敏。
他直接判断这击不能接下,太过危险。
海斗以折足(注8)迅速避开斩击的轨道。(注8 折足为剑道步法的一种,脚要像滑行一般的走路,不可抬起。)
下一秒,藏人的木刀掠过海斗的鼻尖,直接将道场的地板——砸个粉碎。
「这是什么怪力……」
绚濑身为裁判,也不免惊呼出声。
也不能怪她,这足以击碎地板的一击,可是以毫厘之差擦过父亲的脸庞,要她不紧张都难。
但海斗不同。
他是故意回避得如此惊险。
以折足细微地调整间距,这是剑士的基本技术。
故意以些微的距离避过攻击,是为了看准反击的时机,并且将反击时的间距压制到最小。
对手做出足以击破地板的全力一击,要回到防御姿态的速度也会相对变慢。
在高手之间的比赛中,这一瞬间的空隙可是决定性的机会!
而「以后为先」的反击,则是「绫辻一刀流」的拿手好戏。
藏人的剑尖翻起地板的同时,海斗的步伐向前滑去,缩短了半步距离。
这里就是海斗的攻击范围——
「——!」
海斗轻轻吐
息,轮到他回击了。
与藏人相同的劈击。
但是海斗的这一刀,与藏人野蛮的刀法相比,显得无与伦比的美丽,而且迅速!
他的速度快如迅雷!即使他的剑术现在因病痛而衰退,但他曾经是人称〈最后武士〉的稀世天才。
区区我流剑术要想与他相比,可说是愚昧至极。
藏人的第一刀就大大挥空,他怎么可能躲得过海斗的这一刀。
——本应如此。
「哈哈——!」
海斗的手掌传来麻痹般的触感。
这道触感,并不是他痛击藏人的脑袋而产生的。藏人的木刀向上弹开海斗的劈击,这道冲击之重深如刺骨。
「大叔,你的表情挺意外的嘛。你以为刚才那击就能解决我吗?」
「……没错,我的确是没料到你有办法反击。」
海斗的确是相当吃惊,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
但是海斗可不是修练不到家的剑士,他不会将动摇一一表现出来。
(他的直觉真不错。)
看来他察觉到自己刻意瞄准时机反击。
若不是如此,他不可能马上就反应过来。这速度不是普通人类能办到的。
但是,就算被挡下一击,对海斗来说影响也不大。
海斗的杀招还多得是。
「嘿呀!这是回礼!!」
藏人再次以相同的轨迹、相同的速度,胡乱挥下坚如钢铁的一刀。
原来如此,这刀的威力确实相当惊人。
如果正面迎击的话,恐怕连木刀都会应声粉碎。
海斗却是——刻意以木刀接下这击!
他避不开吗?不,这是海斗的计策。
如果刚才是因为回避才被他预测到攻击,那么也不需要回避了。
海斗在木刀与木刀接触的刹那间,在自己的木刀被击碎之前,巧妙地利用手腕调整木刀刀身的角度,由外侧避开这一记冲击。
而海斗在避开冲击的同时,也将藏人的木刀刀刃滑向外侧,使他的架势大大乱了调。
抵挡、回避只能算是最原始的防御技巧。
武术中还存在上层的领域,由此创造出更加创新的防御技巧。
这就是「受流」。
看似直接接下对手的攻击,却不是完全接下,而是顺着对方的力道卸除攻击。
这样一来,就能使对手的身体失去支撑,崩解他的架势,并且产生致命的空隙。
而这一次,海斗绝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
「哈啊!!」
两人擦身而过的这一刻,海斗的木刀重重砍进藏人的身体。
海斗以他最擅长的受流,击出无可挑剔的有效攻击。他的反击如同最完美的剑术范本。
「击中身体!一分!」
「哈啊……哈啊……」
绚濑以裁判的身分,宣判有效,就在同时——
(这个、触感……)
明明是有效打击,但是由手掌传来的触感,却莫名撩拨着海斗的心思。
(……这感觉究竟是……)
「真不愧是师傅!这动作一点都不像病人啊!」
「爸爸,好厉害……爸爸果然很厉害啊!」
海斗见到徒弟们因为自己领先得点而欣喜欢呼,他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心中那抹异状,朝他们淡淡一笑,接着再次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而此时,藏人也按着侧腹站起身。
「哈哈……不愧是〈最后武士〉。我还是第一次吃下这么锐利的一击,不过……你的全力只有这样——那你可是死定了,大叔。」
即使被对方领先,藏人脸上的斗志却丝毫未减。
他的眼瞳依旧闪烁着饥渴的光芒,不偏不倚地刺向海斗。
「这怎么可能是全力,好戏还在后头,小鬼。」
「很好……那这次就换我认真上啦!」
藏人再次露出残暴的狞笑,凭着脚力冲了过来。
这次的劈击,依旧与方才两次相同。
(学不会教训……!资质不错,但果然是个大外行!)
他能看穿海斗的反击,撑过第一回合,的确是相当了不起。
但是他的攻击,不过是靠着冲动与肌肉,随便乱挥一通罢了。
他的剑术只有卓越的攻击力,对于技术高超的剑士根本称不上是威胁。
(就以这击了结吧……!!)
海斗再次摆出受流的架势。
只要将这记劈击导向外侧,一切就结束了。
不只是海斗,就连一旁观看的绚濑、菅原,也都这么坚信着。但是——
藏人挥下的木刀,忽然如同幻影一般,转眼间消失无踪。
(什么!?)
下一秒,道场内传出海斗肋骨断裂的声响。
※ ※ ※
藏人的木刀狠狠击中海斗的身体,海斗不支倒地。
这一击既粗暴又杂乱无章,却是无庸置疑的一记有效打击。
但是绚濑根本无法冷静地下裁决了。
因为海斗倒地后紧压着侧腹,不停的咳血。
咳出的血量不是普通的多。
很明显的,他的内脏已经破裂了。
绚濑见到这场面,脸色发青地奔向海斗。
「爸爸!你没事吧!?」
「别过来……!」
海斗嘴角淌着鲜血,却大声地喝斥绚濑。
「比试、还没结束……!如果你没办法下达公正的裁决,就退到一边去!」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绚濑——!!」
绚濑无视海斗的斥责,仍然打算走上前。海斗不停咳出血雾,却再次怒吼着。
父亲的怒吼,绚濑至今听过好数次,但是这一吼却有明显的异状。
那是猛兽般的咆哮,直接冲击她的心脏,甚至令她感到无比恐惧。
「这是我的决斗!不要妨碍我!!」
「啊、唔…………爸、爸爸!?」
绚濑从未听过海斗如此猛烈的怒吼,一时之间吓得腰间无力。
「没问题……我、会赢的…………!」
海斗嘴角不断滴着鲜血,缓缓站起身。
他充血的双眸聚焦在一点,也就是眼前的藏人身上。他眼中只有藏人一人。
他炙热无比的斗志彻底沸腾。
「接招吧!小鬼——————————!!!!」
海斗直奔而去!
「哈哈!再来几遍都一样啦!」
藏人正面迎击!
两人开始了第三次的交战。
但是,战况却是一面倒。
海斗已经受了致命伤。
他已经数年未曾握剑,他的体能也因此衰退,同时也一一反映在一次次的攻防之中。
海斗被压制住了。
那残酷无比的暴力,看似胡乱挥舞,不带任何技巧及美感的暴力,一再压迫着海斗。
他光是用木刀防御那毫无章法的攻击,就已经耗尽全力,完全无法出击。
藏人为了给满身疮痍的海斗最后一击,他再一次挥出与方才相同的一击,也就是稍早击中海斗的「招式」。
他打算从侧面下方瞄准海斗的身体。
海斗迅速做出防御姿态来抵挡。
他立起木刀,打算直接挡下此击。藏人手中的木刀即将与海斗的木刀碰撞那一刻,木刀却瞬间消失,并且再次击中海斗的身躯。
这次是朝着头盖骨劈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朝着身体挥上来的木刀,却会从头上劈下?
这样的举动已经超越人类的境界。
这是某种障眼法?其中的奥秘究竟是如何?谁也无法看穿这点。
总而言之,劈下的木刀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海斗的头顶,残忍地击碎他的头盖骨。
本来应该是如此。
「什么!?」
藏人的口中传出惊呼。
他原本确信这一刀就能定胜负,但是木刀却没有打碎头盖骨,反而是往海斗的颈侧落下,锁骨应声断裂。
海斗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回避,使得这击转为无效。
「唔、这可算不上有效攻击啊……小鬼!」
「…………哈哈、你这老不死的!!挣扎个屁啊!」
藏人使劲踹向海斗的腹部,拉开间距,接着再次挥舞木刀,蛮横不已地袭向海斗。
劈断锁骨的这击即使无效,仍旧削去海斗的体力。
海斗的动作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灵活,他的动作变得非常迟缓,身上已经中了不计其数的攻击。
木刀锋利的每一击,击碎骨头,割裂皮肤,四处飞溅的血液染红了道场。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藏人仍然没有给予海斗最后的有效攻击。
海斗全身血淋淋,却仍然挺直双脚,持续奋战。
(……为什么!)
绚濑无法理解海斗的举动。
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他为什么不放弃决斗?为什么他始终不愿屈服?
「住手……不要……快住手啊……」
肌肉被敲烂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响起。
而藏人手上的木刀已经染成鲜红色,随着每一次攻击,血沫也跟着四处飞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藏人浑身浴血,高声大笑。
海斗只能像个沙包似地挨打。
这已经称不上公平胜负,称不上是比试了。
泪水模糊了绚濑的视线,她已经看不见海斗的表情,甚至连他有没有意识都无法确认。
一定要阻止他。
一定要阻止他。
一定要阻止他——不然爸爸会被他杀死的!
绚濑了解这点,但是她却无法动弹。
海斗的鲜血染红了绚濑的衣服,海斗碎掉的牙齿黏在绚濑的脸颊上,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动弹。
海斗方才的咆哮吓得绚濑腰间脱力,到现在都还没复原。
「住手、不要再打了!道场随你处置!不要再打爸爸了!!」
绚濑只能呐喊,什么也做不到。
但是死战中的两人……却怎么也听不到绚濑的呐喊。
海斗依旧不愿屈膝,藏人也依旧刀刀致命,不见停止的迹象。
「————!」
全身血肉淋漓的海斗忽然做出最后的攻势。
他将木刀举到眼前,朝着藏人直线奔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藏人表情闪过一丝紧绷。眼前濒死的猎物明明只能防御有效攻击,藏人却从他身上察觉了一丝异状。
但是藏人没有退却,凭着蛮力挥下手上的木刀。
他瞄准了直奔而来的海斗头部。
木刀撕裂空气逼近海斗,但是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不、他不只是没有停下,就连举到眼前的木刀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对于眼前快如迅雷的下劈一击,他没有做出任何的防御。
这只是纯粹的突击吗?但是这乍看之下相当鲁莽的举止——
(那个、架势是————!!)
绚濑知道海斗的打算。
那是〈最后武士〉绫辻海斗耗费一生终于到达的顶点,绫辻剑术的奥义。
这一招隐藏着足以突破现状的唯一一个可能性。
但是……因病衰弱、伤痕累累的海斗,不可能有办法使用这招——!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情的一刀,将海斗的头盖骨,连同他的意识一起击碎。
「啊…………」
第二次的有效攻击。
定胜负的同时,海斗的身体也应声倒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绚濑半是疯狂地冲向倒地的海斗跟前。
她一次又一次呼喊海斗,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海斗的口中,只有不断涌出的鲜血。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哼、真没劲。比我想像的还弱嘛。」
藏人将手中的木刀扔到绚濑眼前,发出喀啷一声。
木刀被海斗回溅的鲜血染得漆黑,刀刃或许是与骨头多次碰撞,处处都是裂痕。
绚濑见到木刀的惨状,突如其来的杀意染红了她的眼眶。
藏人用这么坚硬的木刀痛打了父亲,甚至连刀身都变成这个样子。
「你这个、魔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绚濑的理性一瞬间断了线,她显现出〈绯爪〉朝着藏人砍去。
但是〈绯爪〉即将挥下之际,藏人忽然一把抓住绚濑的手腕,轻松地连同她的身体一起提了起来。
「别这么激动,我对杂碎没什么兴趣。」
「放开我!快放开我啊啊啊啊!」
「而且你现在还有那个闲时间找我麻烦吗?」
藏人说完,便将绚濑扔到海斗身上。
「呃!」
而绚濑经由这个冲击,才想起现在最该做的事情。
「菅原先生!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快点!」
「啊、我知道了!」
菅原此时还傻傻待在道场的一角。绚濑对他发出指令,并且拼了命想唤醒海斗的意识。
藏人则是百般无聊,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便转身离开。
「你们明天就给我带着行李滚出去。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你们了。」
他临走之前,抛下这句残酷的事实。
悔恨令绚濑不甘心地咬紧牙根。
就在此时,她胸前的海斗发出了宛如呻吟一般的只字片语。
「对……不……起…………」
「爸爸!」
绚濑低下头看着海斗,他并没有醒过来。
他只是随着虚弱无比的呼吸,吐出谢罪的话语。
◆
两年前的那一天,绚濑失去了一切。
道场的招牌、土地都被藏人夺去……而从那之后,绚濑再也没见过那群门生。
就连海斗……也因为伤势过重,陷入昏迷。
至今不曾清醒。
现在的海斗仍然身处那恶梦般的一天,并且……不断地道歉。
他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无法守护徒弟们的心灵。
甚至连本该托付给绚濑的「绫辻一刀流」,也全都遭人夺去。
(……爸爸或许撑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医生已经宣告海斗所剩下的时间。
在海斗被检查出患病那时……绚濑就已经做好与父亲死别的心理准备。她早已接受这项事实。
但是这样下去,父亲会永远停留在恶梦之中。绚濑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
只有这个,她绝不允许。
因此,藏人成为道场的新主人之后两年内,绚濑数次上门挑战藏人。
为了取回父亲赌上性命守护的这个道场。
但是,就连海斗都成了藏人的手下败将,绚濑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藏人一次次击退了绚濑,简直像是狮子在驯服胡闹的小猫。
藏人一开始见到这个女人拼了命挑战自己,还和同伴们一起津津有味地欣赏她悲惨的模样。但是到最后,他似乎是看腻了,干脆让绚濑吃闭门羹,完全不理会她的挑战。
绚濑要想再次与藏人一战,只剩下七星剑武祭。绚濑只能在这场比赛中与他一决胜负。
绚濑与藏人今年都升上三年级,在海斗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下一场七星剑武祭就是最后的机会。
假如错失了这次机会,父亲的魂魄将会被囚禁在那深沉的绝望当中。绚濑绝不能坐视不管。
既然如此,绚濑一定要胜过藏人。只要达成这个心愿,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不管要用什么手段,最重要的是取得结果。
她不认为这样是正确的,但也不一定是错误的。
弱者一定要胜过强者的话,就必须不择手段,这就是现实。
「就算黑铁同学再也不会原谅我,我也一定要取回道场。」
……然后对着深陷绝望谷底的父亲,亲口告诉他:你已经不需要道歉了。
绚濑再一次回首自己的原点,下定决心。
她不再动摇。
她不再踌躇不决。
即使这么做得不到任何人的赞扬。
她也必定会取得胜利,夺回道场。这就是绫辻绚濑的一切。
◆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让各位久等了!今天的第六训练场·第一场比赛即将开始啦——!!本次比赛将由本人——播报社三年级生·矶贝担任实况,解说则请到了一年一班的级任导师·折木有里老师!折木老师,您今天气色不错啊!』
『毕竟现在是第一场比赛嘛~第三场之后就会回复成平常大家最爱的小有里喔~♪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准备好输血用的血液了,是以公升为单位的喔~』
『原来如此!看来今天的实况席也会降下血雨呢!那么,就进行大家迫不及待的选手入场!』
就在播报社女学生的播报声中,今天第一组选手开始入场。
『首先从蓝色区块现身的,正是保持十战十胜的全胜战绩,现在广受注目的F级骑士!一年级·黑铁一辉选手!』
当一辉一现身在会场,磨钵状观众席上立刻扬起尖锐高亢的欢呼声。
那些女学生,正是前来帮〈落第骑士〉加油的女粉丝们。
『在黑铁选手现身的同时,欢呼声沸腾了整个会场!他的人气真旺啊!』
『黑铁的女性粉丝很多呢~』
『明明这么强却是F级,会有种他得不到回报的错觉,令人更想帮他加油呢!』
『老师也很有同感喔~』
『〈落第骑士〉不久前还只是一名乏人问津的无名留级生,经过破军的体制改革,以原有的高超实战能力为武器而崭露头角,现在已经是七星剑武祭代表的有力候补之一!今天他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战斗呢?而现在,他今天
的对手也从红色区块现身了!同样是累积十战十胜的优秀战绩,即将面临第十一场战斗的D级骑士,三年级·绫辻绚濑选手!』
黑发飘扬的绚濑紧接着一辉之后登场。
『恰巧的是,她和黑铁选手相同,是现今少有的〈剑术家〉,至今所有的比赛都是靠着剑术致胜。而且,协助本次大会实况的「破军学园壁报社」成员,日下部加加美同学所提供的情报指出,她居然是黑铁选手的徒弟,曾经接受黑铁选手的剑术指导!也就是说,今天这场比赛可说是师徒对决!身为徒弟的她究竟能不能超越强悍的师傅呢?』
『咳咳,这次的战斗对绫辻来说,她也是面临了紧要关头呢。』
『没错,绫辻选手与黑铁选手不同。黑铁选手屡次击退了诸多有力选手,例如〈猎人〉、〈速度中毒〉等等。但是绫辻选手目前为止抽中的对手,都是等级不高的E级骑士。她能获得十连胜,可说是签运非常好呢。』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伐刀者呢~?』
『我们目前几乎得不到任何有关于绫辻选手的资料呢。她到去年为止都没有出场任何官方比赛,因此没有留下纪录。而今年就如同前述,她单靠自身的剑术一路取得胜利,所以我们还不清楚她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能力!绫辻选手的秘密杀手锏,将会大大影响这场战争的优劣吧!紧接着,两名选手已经在起始线上各就各位了!』
两人站在直径约百米的战圈中央,保持相隔二十公尺的间距,并且互相对视。
就如同实况的叙述,两人在不久前还是一同切磋剑术的伙伴,一起度过那些时日。
但是现在的两人之间,已经不再存有那样和煦的气息了。
(……他的表情真可怕呢。)
绚濑看着一辉的脸孔,心底起了这样的感想。
一辉注视着自己的表情非常僵硬、凶险。绚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很愤怒。
他的愤怒,是因为自己沾上身为武术家最引以为耻的行为,也就是作弊。
绚濑不觉得内疚。
因为自己已经决定往这条路前进了。
(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一辉中了自己事前设下的陷阱,魔力尚未恢复。
他应该没办法使用〈一刀修罗〉。
而且绚濑用肉眼就能看得出来,现在一辉的架势显得非常僵硬,不如以往自然。
愤怒会令他失去冷静,失去冷静则会导致他无法正常发挥潜力。
这可说是意外的礼物。毕竟自己与一辉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巨大,如果能削减他的战力,有多少是多少。
再者……绚濑还有做为「杀手锏」的陷阱。
她在黎明前,也就是与一辉见面之前,就已经设下埋伏了。
(他现在浮躁成这个样子,很可能会直接跳进陷阱里……)
『那么各位也一起呼喊吧——LET's GO AHEAD(开始对战)!!!!』
◆
代表比赛开始的蜂鸣器大肆作响,就在同时——
「————!」
手持漆黑刀刃的剑士以犹如短跑选手(Sprinter)的反应速度,朝着绚濑直奔而去。
压低身躯,不单靠脚力,而是活用全身的肌腱奔驰,其速度宛如疾风。
这是完美的开场奇袭!
绚濑的右手握着通体绯红的日本刀〈绯爪〉,还来不及摆出架势,根本应付不了这次奇袭。
但是——这只限于普通剑士之间的对峙!
场上的两人,都是「伐刀者」!
「你上当了!!」
绚濑高声呼喊的同时,灵装〈绯爪〉的刀身忽然应声释放出赤红如血的光芒,下一秒——
——一辉全身喷出血雾。
「咕啊、啊啊啊!!」
一辉发出惨叫,速度跟着慢了下来。
仔细一看,一辉的身上突然多出几道刀伤。
『刚、刚刚刚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啊!!!!黑、黑铁选手的身体忽然被砍中好几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啦啦啦啦啦!?!?』
『一、一辉同学!?』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落第骑士〉身上怎么突然喷血…………』
突如其来的事态使得观众哗然失色。
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明白,那个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瞬间将身在远处的人切成碎片。这种特技……唯有伐刀绝技才办得到。
没错,这就是绫辻绚濑的固有灵装〈绯爪〉所拥有的能力。
(我的能力正是——「扩大〈绯爪〉刀身划开的刀伤」。)
她能自由自在地使对手身上的刀伤绽开,不管多么小的伤口,都能使它「转为重伤」。
不过这是使用在人类身上的状况。
她的能力——也能使用在空间上。
利用〈绯爪〉轻轻划开空气,在特定时机绽开留在空气上的伤痕,便能在刹那之间产生真空刀刃——也就是所谓的镰鼬现象(注9)。这就是伐刀绝技〈烈风爪痕〉。(注9 镰鼬现象意指过强的旋风在皮肤上留下割伤。)
黎明时分,绚濑在与一辉会面之前,先绕到做为比赛舞台的第六训练场上,利用〈绯爪〉在战圈范围各处布下爪痕,设置好做为地雷的斩击。
(我在战圈的各处布下了上百道爪痕,不论黑铁的眼力有多好,他也防御不住这些看不见的斩击!事实上,黑铁同学刚刚很轻易就上了我的当了。)
这样子做当然也是作弊。
如果爪痕是在比赛中刻上的,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她在比赛开始前就在台上设置陷阱,明显是触犯规定。
镰鼬现象是肉眼看不见的,因此这种手法很难察觉出来。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负责监督的折木,她身为正式魔法骑士,或许会发现这个圈套。但是到现在为止,折木都没有发出犯规的警告。既然如此——
(这样绝对可行!)
只要绚濑能唬过折木,这么做确实能获得一定的效果。
〈烈风爪痕〉所造成的镰鼬现象,是经由概念系魔法「扩大伤口」而得来的附加产物。
实际上这一招的杀伤力并不高,欠缺致命性打击。
但若是使用〈绯爪〉进行直接斩杀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绚濑只要善用能力,以〈绯爪〉的刀身直接攻击,只要造成任何一点擦伤,她的胜利便垂手可得。
不管伤口有多么小,只要利用「扩大伤口」使伤口深入骨肉,就能将轻伤转为重伤。
换句话说,绚濑的最终目的就是一边利用〈烈风爪痕〉扰乱一辉,伺机以〈绯爪〉一击必杀。
(只要能成功杀伤他,这场比赛就赢定了!)
现在的问题是,该何时进行攻击?
绚濑曾经接受一辉指导,她很清楚一辉并非寻常剑士。
轻易出手可能会遭到反击。
刚才的奇袭虽然给一辉造成一定的伤害,但这只能减缓他前进的速度,不可能阻止他。
证据就是,现在即使一辉有伤在身,他的状态仍然维持在进行最低限度的反击。
(……现在还太早,我现在还不能攻击。而如果我现在不攻击,黑铁同学的行动只有一个。)
一辉的冲刺不但被中途截断,反而还身负重伤。
面临这个状况,他想必会找机会整顿心思、重振态势。那么——
『喔喔!黑铁选手向后退去了!看来他在遭受充满谜团的斩击后,打算撤退之后卷土重来吗!』
(——我就是瞄准这点!!)
「嘎啊!?」
『啊啊啊!?这下糟了!这次是从黑铁选手的身后进行斩击!!战圈之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绚濑已经将战圈内部化作重重交叠的斩击炼狱。
这之中不存在任何喘息的余地。
而一辉受到背部突如其来的斩击,终于不支跪倒。
这是决定性的空隙,同时对绚濑来说则是——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就以这击决胜负!绚濑朝着一辉进攻。
『黑铁选手跪倒的同时,绫辻选手进攻了!!这下糟糕啦!黑铁选手这样的姿态,可没办法展现他最自傲的剑术啊啊啊!!』
绚濑既然已经将一辉关进斩击化搭建的监牢中,自然也能进行拖延战术,彻底消耗一辉的体力。
但是她却依旧选择一决胜负,因为她很害怕。
(黑铁同学曾经战胜〈猎人〉。)
而且他不只是单纯胜过〈猎人〉。
〈猎人之森(Area·Invisible)〉号称对人最强的伐刀绝技。他没有破除〈猎人之森〉,而是在承受一切攻击的情况下,打倒了〈猎人〉,这才是重点所在。
那场比赛,一辉直到最后都看不见〈猎人〉的身影。
但是,〈落第骑士〉仍旧捕捉到〈猎人〉,击倒了他。
他或许会靠着惊人的洞察力,察觉〈烈风爪痕〉的位置。绚
濑光是想到这点,就忍不住胆颤心惊。
一般人不需要考虑这种可能性,但是一碰上黑铁一辉,可能性却不是零。
即使以拖延战术慢慢削减他的体力,他恐怕会仰赖强韧的精神力,再次卷土重来。
〈落第骑士〉恐怖之处不在于超人般的体力,而是用以维持那惊人的洞察能力,强悍无比的精神力。
(因此——只能趁现在!就算是小擦伤也行!只要一点擦伤,胜利就是我的了!)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绫辻选手现在进行猛攻了!!一刀、一刀、又一刀!她不断挥动绯红的刀刃,朝着跪倒在地的黑铁选手降下如雨般的斩击!!黑铁选手靠着不安定的姿势,光是抵挡就已经尽了全力了吗!?他会就这样被绫辻选手千刀万剐吗!!……不对!?现、现在黑铁选手是单膝跪地,乍看之下这样的姿势非常不稳定,对他来说相当不利,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并且以〈阴铁〉挡下赤红刀雨!面对迎头降下的刀刃,他的防御滴水不漏!』
(……唔…………!)
无法触碰他。
明明只要些微擦过就能赢,但是这个些微却遥不可及。
他已经单膝着地,他明明已经陷入压倒性的劣势,却只靠着手臂(wrist)就封锁住自己的连击,绚濑不禁咂舌。
不愧是……足以被部分学生称作〈无冕剑王(Another one)〉的骑士。
他不会轻易让绚濑得逞。
而且一辉一面抵御宛如雨下的斩击,一面站起身——
「哈!!」
『黑铁选手撑过对手的猛烈攻击,终于重振态势进行反击啦!』
一辉使劲挥出一记沉重无比的下劈。
对于一辉来说,这似乎是单凭蛮力的奋力一击,但这也是他的策略。
——这并不是实况所想像的「反击」。
即使一辉重振旗鼓,但是以如此劣势承受对方的攻击之后,要想找回自己的节奏可没这么容易。
一辉是想稍作喘息,才做出如此猛烈的回击。
对手为了闪避,一定会拉开距离。即使对手硬接,一辉也能利用攻击的反作用力弹开一段距离。
不论哪边都对一辉有利。他是经过思考才做出这次攻击。但是——绚濑早就预料到这点!
(就是这里!)
绚濑预测到一辉的动作,一瞬间掌握住胜算。
绚濑的流派「绫辻一刀流」,最擅长利用受流进行反击。
(原本光凭我的能力,是不可能卸去黑铁同学的全力一斩来进行反击。)
一辉的剑招太过锋利,轻易尝试只会自讨苦吃。
(但是这记下劈可就不同了!)
这一刀,只是为了拉开彼此过于接近的距离,所进行的威吓。
看似豪迈,却不够锐利。
(若是这一刀,就算是我也能回避掉!)
绚濑在弹指之间做出判断。她将〈绯爪〉微微倾斜,将有如铁锤落下般的重击轻巧地滑向外侧。
同时,重心脚的拇趾施力,将绚濑的身体推向前方。
接着就是反击!
绚濑卸除一辉的攻击力道,导致他的上半身失去支撑。而绚濑正是瞄准他毫无防备的躯体,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挥动〈绯爪〉。
(得手了!!)
绚濑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
但是——手掌感受到的触感不像是斩裂血肉,反而类似于击中某种硬物。
(被挡住了!怎么会?)
绚濑明明已经将刀刃滑向外侧,为什么他还来得及防御?
解答就在一辉的手掌处。
他以〈阴铁〉的刀柄尾端承受住绚濑挥向身体的反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我还以为黑铁选手就这样惨遭反击,没想到他竟然利用刀柄防御!!这手法实在太高超了!』
『黑铁与史黛菈进行模拟战的时候,也用过同样的手法呢。无法以刀身防御的攻击就善用刀柄来抵御,这就是刀与刀柄的双重防御。黑铁的交叉距离还是宛如铜墙铁壁呢。』
(……唔!话说回来,黑铁同学相当擅长这种特殊防御……!)
绚濑听见折木的解说,不免咂舌。一辉的集中力实在异于常人。
为什么他能维持如此卓越的集中力?
他明明已经失去冷静——
「——!?」
绚濑疑惑地窥视一辉的表情,接着她大吃一惊。
一辉稍早展露出的愤怒及焦急,现在已不见半分。
一辉的眼瞳宛如风平浪静的清泉,不带一丝波纹。他就这样平静地俯视绚濑。
(难不成,我被他诱导了……!?)
绚濑背脊闪过一丝恶寒,立刻做出反应。
她往地面使劲一蹬,全力逃开一辉的攻击范围。
他会进行追击吗?绚濑摆出架势,但是一辉却没有追上去。
他没有趁胜追击,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看来是自己想太多,做出多余的警戒了。
(不论如何,都要重新思考对策才行。)
她还有不少陷阱。虽然不希望演变成持久战,但也不必坚持速战速决,这样反而会得不偿失。果然下一次要更加慎重——
「……太好了。」
眼前手持漆黑刀刃的武士忽然轻轻叹息着,感觉似乎是松了口气。
「咦?」
太好了?什么意思?
是因为自己主动拉开距离?
绚濑运转头脑,想探究他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涵义——
「绫辻学姊,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一辉开心的笑容,使绚濑的思绪瞬间冻结。
◆
场上的一名女性听见了一辉的话语,露出温和的微笑。
那是折木有里,一辉的级任导师,同时也身兼这场比赛的解说与监督。
今天清晨,她以级任导师的身分,询问一辉破坏校舍的理由——
『老师,今天是您负责监督我的比赛没错吧。今天这场比赛,我的对手一定会犯规。』
『噗————!!!!』
一辉的这番话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吓得折木把口中的咖啡连同鼻血一起喷了出来。
『等、咦?等一下,我先止住鼻血,你能趁着这段时间说明情况吗?』
折木这才听着一辉叙述他与绚濑在深夜时分发生的所有经过。
绚濑将一辉约了出来。
并且为了削减一辉的战力而跳楼。
一辉为了救绚濑,才发动能力,破坏了校舍。
『是、是这么一回事啊…………』
倘若一辉说的都是事实,这的确是重大的犯规行为。虽然她的行为还不至于退学,但却免不了剔除她的比赛抽选资格。
『不、不过为什么你会知道她会在比赛中作弊呢?』
『……栅栏被斩断的时候,当时的她什么也没作,但我确实在那瞬间听见刀剑的声响。由此可以推断绫辻学姊的能力应该是『设置斩击,并且任意发动攻击』。我还弄不清她的手法,可是她如果拥有这样的能力,或许她已经在比赛会场,也就是第六训练场的战圈中布置好陷阱。毕竟她为了封锁我的杀手锏,甚至能做出有如自杀的行为,想必她在比赛中也会不择手段吧。』
『的确,她事前能做到这种程度,若是换成在最重要的比赛当中,她的手段确实不会漂亮到哪去……唔唔唔~可是把自杀未遂当作妨碍对手的手段……这如果是事实,问题真的很大啊。』
『不过我的证言并不能当作证据吧。』
『是啊。老师是很相信黑铁,但是若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也很难有动作。不过老师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特别注意她。如果她真的犯规,我会马上终止比赛。黑铁可以放心的——』
『不、我希望老师别在这场比赛中宣判她犯规。』
折木的鼻子再次喷血。
贫血使得折木头昏眼花,她把面纸塞进鼻子,接着询问一辉:
『咦?什么、为什么?老师完全搞不懂你的意思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呢!?』
『如果老师问起来,我就不得不说明破坏校舍的原因。而且,就算我没有说出口,折木老师终究也会发觉绫辻学姊犯规,您在发现她犯规的当下,就会马上终止比赛了吧。不过……我希望老师别这么做。』
『为什么!?如果她真的犯规的话,就会取消她的比赛资格,改判黑铁不战而胜了。你应该也发现,这场代表选拔赛的每一场胜利都非常重要啊。』
『是,若是我没办法维持不败,应该就没办法入选代表了。』
『没错。说实话,按照现在的赛程,必须全战全胜才有办法入选代表。你明明已经发现这点了,却还是不希望我宣判犯规吗?』
『是的,拜托您,老师。』
折木无法理解。
一辉应该比谁都渴求着胜利。
折木曾经负责一辉的入学考试,因此她从一辉还是考生的时候就
认识他了。
她没看过有哪一位考生能像一辉这样,拥有如此强烈的干劲以及明确的目标。
但是这样的他却因为大人们荒谬至极的理由,浪费了整整一年。折木为他感到无比心痛。
而今年经过学校体制改革,他终于获得平等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想获胜才是。
但是——对方甚至触犯了骑士最大的禁忌。他为什么还要为了这样的对手低头?
『……能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我想相信她。』
『……想相信她?』
『是的……深夜与她碰面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只要像朋友(艾莉丝)所说的,彻底断绝与她之间的关系,这场比赛无庸置疑会是我不战而胜。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我绞尽脑汁,还是得不出答案……但是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明白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我一点都不想与她断绝关系……所以事到如今,我想相信她到最后一刻。绫辻学姊一定是被什么逼到绝境,才会迷失自我。』
一辉记忆中的绚濑——
光是她的剑术更接近父亲一些,她便露出灿烂的笑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已。
她曾经说过,她喜欢一辉那双满是竹刀茧,伤痕累累的手掌。
一辉实在不认为这些全都是骗人的。
『所以我决定了。我要相信平时的她,而不是昨晚见到的她。』
人在豁出一切的时候,会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盲目。
而且是盲目到无法看清自己的一切。一辉已经亲身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而一辉也很清楚,此时必须有一位真心为她着想的第三者,才能帮助这样的人。
如果绚濑就像那时的自己一样,太过拼命,拼命到听不见自己内心的悲鸣——
『我想帮助她。所以,请老师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确定她真正的想法。』
(……真是的。他都这么说了,怎么会有骑士拒绝得了呢?)
常存公正于心中,光明正大面对敌人。
这是每一位骑士心中最理想的样貌,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这样的骑士。
折木也不例外,所以她才接受一辉的请求。
绚濑第一次使诈的时候,折木早就发现了,她却特意不动声色。
她已经决定将这场比赛,以及一名少女的心灵托付给一辉。
折木不打算轻举妄动,只是静静地守护一辉。
(你要帮助她喔。要帮助你重要的朋友——)
◆
也就是说,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掌握在一辉手中。
他知道绚濑在战圈中设置陷阱。
他看穿她的作战方针,知道她不愿演变成持久战。
所以一辉才主动闯进绚濑的斩击范围,刻意引诱她进攻。
这一切……都是为了和绚濑以剑交谈。
(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才对。)
一辉面对自己的少根筋,只能报以苦笑。
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己花了一个月,都还搞不懂身边最亲近的恋人在想什么,怎么可能只靠着言语就能理解绚濑。
到最后,自己还是只剩下剑(这个)。
他只有以剑来交谈,才能真正看透人的本质。
但就在刚才——一辉确实看穿了绚濑的本质。
「太好了……绫辻学姊,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什么意思?」
「绫辻学姊并不是一个做了错事,还能心平气和的人。」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啊哈哈哈!你明明已经浑身是伤了,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蠢话。你到底有多么滥好人啊?」
就像在深夜时分的屋顶上那样,绚濑露出冷笑,满是嘲讽的眼神瞪着一辉。不过——
「这才不是蠢话。」
那张看似轻浮的表情已经骗不过一辉了。
剑是不会说谎的。
「不论是剑招、步伐、节奏、呼吸,你所有的动作全都乱成一团。先不说我教过你的部分,甚至连你原本能做到的事情也办不到。最擅长的反击动作一点也不流畅,所以我才能轻易挡下来。即使你想把自己伪装成多么恶劣的人,却瞒不过自己的灵魂。剑术必须集心、技、体三者合一。一旦心中存有迷惘,剑就不会发挥出真正的力量……绫辻学姊,你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来得高尚许多。」
「才、才没有」
绚濑面对一辉的指正,语调忽然急促了起来。
「我才没有迷惘!我在两年前就已经看透了!不管自己再怎么想高尚地决斗,只要输了,一切都是白费心思!只要得不到结果,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赢不了,就别想守护任何东西!所以,我不管怎样都要赢!不管要做出什么事,我都一定要赢——一定要夺回来!」
这些话与其说是反驳一辉,更像是在催眠自己。
一辉非常了解。一旦拼死地去催眠自己,便会捂起自己的双耳,忽略了内心的悲鸣。
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
「……那么,我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将她心中的悲鸣,传至她的耳中。
他该做的只有这唯一一件事。
所以,一辉举起〈阴铁〉,将剑尖指向绚濑——
「我将以我的最弱(最强),取回你的尊严。」
他如此宣誓。
◆
『喔喔!黑铁选手忽然压低上半身!是与开场时一样的突击姿态!即使遭受谜样的斩击,仍然不气馁!!〈落第骑士〉打算进攻了!他难不成已经看穿斩击的手法了吗!?』
绚濑迅速反应过来,并且向后退去,再次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表面上冷静应对一辉的动作,内心却是纷乱不休。
(我错了!?内心的悲鸣!?)
他在说什么蠢话。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一定要夺回道场,让爸爸安心!为了这个目的,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才不觉得迷惘,更不是在催眠自己。
一辉是故意说这种话来扰乱自己。
绚濑对此深信不疑,也不再深入思考下去。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以黑铁口中的错误来给你致命一击吧!)
向后跳步所拉开的距离约有三十公尺。
而这段间距正是斩击的地雷区。
绚濑已经完美记下一辉冲刺的速度。
这么一来,就能在最致命的时机发动〈烈风爪痕〉——!!
「我要上了,绫辻学姊。」
一辉提起压低的身躯——向前冲刺!
(——这里!!)
绚濑一察觉一辉的动作,便立刻绽开〈烈风爪痕〉的伤口,位置就在一辉前方。
空气忽地产生断层,化作真空的断头台,斩断所有接触到的事物。
一旦触碰这道裂口,绝不会有好下场。但是——
「什么————!?」
黑铁一辉的身躯犹如飞射而出的子弹,开场时的速度完全不能与之相比。他在真空中的裂缝绽开前便迅速通过,将绚濑的风刃远远抛在后头——如此神速,和〈一刀修罗〉发动时完全相同!
『这速度真是太快啦——!黑铁选手终于使出最后的王牌——〈一刀修罗〉了!!』
(为、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封印住他的王牌了……!)
绚濑脑中一团混乱,此时折木的声音忽然传进她的耳中。
『不,那不是〈一刀修罗〉!』
『咦?折木老师,是这样吗?』
『那只是释放魔力来进行加速,是大家都会的技术喔。』
(释放魔力!)
绚濑听到这里,才发觉自己失算了。
释放魔力,是指释放出自己的魔力来加快行动速度。这种强化技术不需要刻意操控,众多伐刀者在潜意识中便能使用自如,当然绚濑也不例外。
『黑铁的魔力比一般伐刀者来得少,只要用上一、两次就会耗尽魔力,所以他平常不会轻易动用呢。但是『不使用』不代表『不会使用』。我认为他这次应该是因为某种原因,没办法使用〈一刀修罗〉,才会以这种方式来代替〈一刀修罗〉。』
正如同折木所说,「不使用」不代表「不会使用」,一辉平时是因为魔力量吃紧才「不使用」。
既然现有的魔力不可能恢复到足以使用〈一刀修罗〉的程度,他也不需要迟疑了。将现有魔力全部释放出来,机会只限一次,但是发挥出的速度绝不逊于〈一刀修罗〉!
(我的注意力全被〈一刀修罗〉拉走了,居然没注意到这点!)
这个失误会成为绚濑的致命伤。
一辉已经以疾风般的速度,踏进刀剑的攻击范围。
现在来不及使用〈烈风爪痕〉了。
绚濑完全跌进一辉的心理陷阱之中。
(但是,还没完全结束!)
他已经走进绚濑的攻击范围内。
双方短兵相接已是无法避免。
但也仅只一次。绚濑只要拼死撑
过这次白兵战,再一次拉开距离。
只要这么做,一辉便会用尽魔力。
他就再也无法使用速攻。
(我要赢的话,就只剩下这一个机会!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打赢这场战斗——!!)
绚濑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挥动〈绯爪〉,全力斩向眼前的一辉——
〈绯爪〉的刀刃斩开了空气,前方空无一物。
「————咦……」
上一秒,一辉还确实存在于绚濑的眼前——
真正的一辉正从前方奔向绚濑。她卯足全力的一斩,仅仅擦过一辉的鼻尖。
她错估距离了吗?
不可能。刚刚一辉的确踏进绚濑的攻击范围里。
但是刚才的一辉却消失了,宛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无踪,而在后头却跟着另外一个一辉。
绚濑脑中一片空白,她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绚濑的混乱,是其来有自。
这是与「第七秘剑·雷光」齐名,黑铁一辉的独创剑术之一。
利用奔跑时的步伐急遽切换快慢,「在身前制造出残像,使对手误认间距」。
「第四秘剑——蜃气狼。」
此时绚濑的全力一斩挥空,身体毫无防备。下一秒,〈阴铁〉砍中她的躯体。
◆
『分出胜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黑铁选手漂亮地击中对手!!!!』
伴随着播报员高分贝的实况,观众们也群起欢声雷动。
『绫辻选手两膝着地了!但是她却没有流血……!这是……』
『咳咳、咳咳……嗯,看来黑铁在挥刀的瞬间切换成〈幻想型态〉了吧。』
『这、这么说,绚濑选手只是累积疲劳,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啰?』
『没错。』
「但是黑铁选手为什么这么做呢?是因为他不想伤害女性吗?」
『应该不是,因为我也曾经被他斩伤过。我认为他应该从一开始,就只打算削减对手的体力……黑铁这次的目的,不光是取得胜利而已。』
折木俯视着战圈,喃喃自语道。
此时,绚濑以手脚撑起身体,打算再次站起身。
绚濑浑身颤抖,抬起头瞪视伫立在眼前的一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少装傻……你为什么不动手……!」
「即使我不动手,绫辻学姊也无法继续战斗了。」
(竟然小看我……)
一辉居然这么藐视自己。
绚濑自觉被羞辱,双手双脚更是使尽浑身的力气。
肉体被幻想型态的灵装砍伤,不会遭受直接伤害。
只会直接削减体力。
绚濑对自己的体力小有自信。
她就算每天跟在一辉与史黛菈身后晨跑,体力仍然绰绰有余。
这点疲劳根本不算什么。
「…………奇怪?」
但是……她的身体却使不上力。
「………………为什么……」
她一定要站起来,一定要打赢这场战斗,不然一切就结束了。
这样就救不了爸爸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心……会变得这么冰冷?)
心中燃不起热情。
她的身体仍然留有余力,但是心中却点不燃任何一丝战意。
直到绚濑亲身体会到这件事实,她才终于发觉——
自己的灵魂在抗拒这场毫无自尊可言的战斗。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心中的悲鸣啊……)
人被逼到绝境时,是因为心中存有尊严,才能再次崛起。
能够自己鼓励自己,我还能走,再继续加油吧,不要放弃。
绚濑也是仰赖着尊严,才能走到今天。
不论修行有多么辛苦,手掌的水泡破裂疼痛,她仍然以手持〈绫辻之剑〉的自己为荣,才能坚持下去。
但是现在……绚濑却否定这份自尊……
「……黑铁同学说的没错……」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是我输了。」
◆
『喔喔、绫辻选手投降了!比赛结束~~~~!!胜利者果然是〈落第骑士〉黑铁一辉选手!!这样一来,黑铁选手已经累积十一连胜了!!而且他可是击败〈猎人〉、〈速度中毒〉这些赫赫有名的强者,才获得这十一连胜!他的七星剑武祭代表权可说是垂手可得了!!』
观众们正为比赛结果热烈欢呼着。绚濑淡淡瞥了观众席一眼,浮起满是苦涩的嗤笑。
「真是太丢脸了……我别说是舍弃自尊,就连贯彻信念到底都做不到……」
绚濑淡淡地自嘲道。自己不过是个什么都无法坚持到最后的半吊子。
但是这句自嘲——
「你一点都不丢脸。」
一辉语气坚决地否定了绚濑。
「咦…………?」
「不论你再怎么迷惘、走错道路、甚至迷失自己的信念,你依然不曾舍弃自己的自尊。这才是绫辻学姊的强悍之处。」
一辉走向倒地的绚濑,对她伸出手,这么问道:
「绫辻学姊,请你告诉我……〈剑士杀手〉究竟夺走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你问这些、又能做什么呢……?」
「我会代替你夺回来。」
一辉坚定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一丝犹豫或敷衍。
只要绚濑开口求助,一辉会二话不说就为她而战。
绚濑很清楚,就因为她太清楚了——
「……不告诉你,这跟黑铁同学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更不能让一辉跟那种不可理喻的战斗。
这个男孩太过善良,绚濑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这种无可救药的半吊子受到任何伤害。
(像爸爸那样…………一次就够了。)
因此,绚濑隐瞒了所有事。于是——
「那我就自己去调查。」
「咦?」
「我会跟踪绫辻学姊,查出所有事情经过。」
「你、你在说什么……」
「全部查出来之后,我会帮你夺回来。绫辻学姊一开始也曾跟踪过我,这样就算扯平了,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对吧?」
他在胡说什么?
这哪算扯平……根本算不上扯平。
她反而是欠了一辉一大笔人情啊。
「……为什么……」
绚濑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的泪滴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明明背叛了黑铁同学……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可是、唔、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帮助我?」
绚濑语带颤抖地问道。一辉的回答相当明了。
「为朋友拭去眼泪,需要理由吗?」
「…………!」
这一瞬间,绚濑眼瞳中的一辉……与海斗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父亲为了伤痕累累的徒弟们,奋不顾身地踏上战场。
一辉与他一模一样。
即使被吐了口水、遭到莫名的辱骂,这些琐碎小事都不足以让他拔剑。
一旦重要的伙伴受到伤害,他便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啊……原来如此……)
她究竟是何时迷失了目标?
眼前的他,正是那座道场里,自己梦寐以求的样貌。
绚濑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掌曾经起了无数的水泡,绝对说不上漂亮。
却是与父亲、一辉一模一样,同为剑士的手掌。
(我想起来了。我就是想成为像父亲一样帅气无比的剑士,才拿起刀剑的。)
藏人那粗暴的强悍击溃了绚濑,非取回道场不可的想法,使她陷入急躁之中,一时之间迷失了自己的尊严所在。
绚濑终于回想起自己的原点,她握紧双拳。
这一刻,绚濑终于下定决心。
「……黑铁同学…………请你、帮帮我…………!」
现在的自己不能继续违背父亲的教诲,背叛自尊,像个悲剧女主角一样沉浸在自怜自艾当中。
她要请求眼前这名善良又强悍的少年帮助自己,并且坚信他会得到胜利。
所以绚濑握住一辉伸出的手。
「我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一辉开心地弯起嘴角,紧紧回握她的手掌。
破军学园壁报
角色介绍精选 文编·日下部加加美
兔丸恋恋(RENREN TOMARU)
■PROFILE
班级:破军学园二年二班
伐刀者等级:C
伐刀绝技:极速渴望(Mach Greed)
称号:速度中毒(Runner's high)
人物简介:学生会行政
攻击力:B 防御力:F 魔力量:E 魔力控制:D 体能:C 运气:C
加加美鉴定!
御祓:「〈速度中毒〉被解决
掉了呢。」
贵德原:「她在学生会成员之中是最弱的。」
东堂:「被区区〈落第骑士〉解决掉,真是丢了学生会的脸。」
日下部:「以上全是我的自导自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