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二十四章 遗骸洒泪

欧尔•格尔的尸体赫然起身。

四散的肉片爬过地面,渐渐聚集成块。

细胞烧焦不堪使用的部位,便用四周的砖瓦、碎布修补。欧尔•格尔的尸体渐渐恢复了人形。

最后,就连粉碎的头部都恢复原状,外型和以往相差无几。

「史黛菈好过分喔。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哭得惨兮兮求你原谅,你居然还下得了手。」

缺角的脸颊镶上一张变形的嘲笑。

「你这个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你跟我差不多嘛!啊哈,啊哈!」

史黛菈万万没料想到,欧尔•格尔都已经全身支离破碎,居然还能重新复活。

也因此彻底让他得逞了。

史黛菈全力抵抗,仍然无法挣脱。她冷汗直流──

「……别开、玩笑、了……!要不是你先……!」

对方的讥讽满载污蔑,史黛菈忍不住反驳道。

明明是你袭击奎多兰,还在法米利昂点燃战火。

欧尔•格尔闻言──

「啊哈,什么什么?你想说杀人还有分对错吗?这行为根本一样嘛。再说什么是『正确』?什么又是『错误』?假如你说先动手的就是不对,那错就更不在我身上了。因为是你们先扼杀我的呀。」

他笑著吐出莫名其妙的发言。

「你在、胡说什么……」

「啊哈。」

史黛菈听得一头雾水。欧尔•格尔用右手丝线困住史黛菈,举起左手,利用四周的砖瓦缝出一具玩偶。

玩偶顶著一头疑似抹布的白发,还有红蓝钮扣组成的双眼。

那具玩偶和他自己十分相像。

欧尔•格尔让玩偶左摇右摆地走著,开口说道:

「演员凑齐之前也挺闲的,就让你们看一场人偶戏。

标题是:『浴血十字架(La Croix Sanglante)』。

主角出生在某个小村落,是一个很可怜的男孩子。以下就是他的故事。」

◆◇◆◇◆

「时间回溯到十五年以前,这里是法国的边境。

有一座山林围绕、环境丰饶的小村落里,诞生了一个男孩。

他叫做欧尔雷斯•格尔。

他的家人在村里经营一间小餐馆,生活不算富裕,但是村里的农夫经常光顾餐馆,倒也衣食无缺。

强壮的父亲受到村人爱戴;

母亲温柔美丽,歌声优美;

他还有一位生为伐刀者的姊姊,总是与他形影不离,又强又帅气。

男孩在美满的家庭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幸福童年。

他,应该是幸福的。

──但这只是表面。

男孩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因为……男孩其实非常扭曲。普通人觉得快乐、幸福的经历,男孩却一点也不喜欢。他看到别人难过、痛苦的模样,反而会感到十分喜悦。

男孩在三岁的时候,发现自己很不一样。

他当时欺负朋友,把对方弄哭了。

他那时候觉得非常、非常开心。

男孩实在太愉快,更用力地欺负对方。

他想让对方哭得更大声,把对方弄得全身是伤。

假如大人们没来阻止他,他搞不好会失手杀死对方。

──温柔的父母和姊姊非常严厉地教训男孩。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父母明明那样温柔,这时脸色铁青,泪流满面,不断怒骂、处罚男孩;

强大又帅气的姊姊平时总会保护男孩。她和父母一样满脸泪水,但偏偏只有这一天,她没有出手袒护男孩。

不只是家人态度骤变。周遭所有的大人,包括平时会送男孩糖果的温柔叔叔、总是听男孩说话的修女姊姊,人人恶狠狠地瞪著男孩,表情恐怖得不得了。

──男孩的世界彷佛瞬间变成另一个样。

这景象足以让幼小的少年明白,他觉得开心的行为,竟然是他人无法容许的『坏事』。

所以男孩从这一天起,亲手压抑内心萌芽的『喜悦』,极力实践父母教导的『正确』。

他仔细察言观色,战战兢兢地看穿他人希望自己做、自己该做、不能做的事情,演出父母、大人口中『正确』的乖孩子。

男孩终于重新获得村人的喜爱。

也和受伤的朋友和好,对方变成男孩独一无二的死党。

男孩获得所有村人疼爱之后,身边人总是洋溢著笑容。

这一切──成了极大压力,重重压在男孩心上。

只因为他不小心碰触自己真正的『愉悦』。

他不明白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只是害怕招来厌恶,一味地装出笑容。这样的自己简直像是人偶,多么滑稽。而自己身边的大家笑得那么开心,令男孩好生羡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年,男孩一点一滴地崩溃。

一开始,他失去了味觉。

接著,眼前的颜色变得诡异。

夜晚也无法正常入睡。

男孩日后去做检查才发现,他的压力超出负荷,使得自己的大脑萎缩两成。

男孩仍然继续忍耐,不敢找任何人商量,就这么隐瞒下去。

万一旁人发现自己对错误的事情感到『喜悦』,他的世界又会再次变调。他非常害怕,怕得不得了。

就在这时,男孩展现了做为伐刀者的天赋。

这或许是命运拉了他一把。

男孩体内萌芽的能力是『傀儡』,能够将钢线灵装做为神经,影响其他生物的脑部。

这份能力拯救了男孩。

因为他发现使用这种能力……就能瞒著别人,做些自己『开心』的事。

他知道那些行为是『坏事』,但是他已经忍到了极限。于是从这天起,男孩开始利用自己的能力做『坏事』。

在村里做很可能会曝光,他便把丝线伸至隔壁城镇。

有时操纵别人的身体,让他受伤;

有时让感情融洽的孩子吵架;

有时毁坏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丝线还能直接读取村人的情绪,让他能比以往更受欢迎。而他独处的时候,就跑去远一点的城镇,伤害各式各样的人。

遥远城镇的人们悲伤、痛苦、伤害真爱之人时的绝望,所有情绪透过丝线传达给男孩。感情的震颤太过甜美,深深麻痹萎缩的大脑。这段时间实在非常愉快,让他开心得不得了。男孩只有在伤害他人的时候,才能开怀大笑。

──然而,这段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使用能力的人终究只是儿童。

总会有人发现。

大人终究发现男孩的举动。

……没错,有个非常、非常邪恶的『坏』大人,找到了男孩。

◆◇◆◇◆

「当天傍晚。

村人说:『这是你的生日派对,你不需要帮忙准备。』便把欧尔雷斯赶到教堂外。欧尔雷斯便一如往常,一个人来到村落附近的河畔,把丝线伸到外头的城镇。

这时对他来说,是唯一的娱乐时间。

等到娱乐时间一过……他就得去参加一点也不愉快的生日派对,笑咪咪地配合周遭,度过一段痛苦时光。

他一想到等一下有多痛苦,就想趁现在好好享乐个够,于是他比平常更热衷于『人偶游戏』。

所以,他慢了一步才发现。

有个男人沿著斜坡来到河畔,直接走向躲在桥下的自己。这男人身穿黑斗篷,显然就是一个外地人。

欧尔雷斯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对方瞬间逼近,单手举起他娇小的身体。

『你、你要、做什么!?』

男人一把将欧尔雷斯压上桥墩。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欧尔雷斯一阵恐慌,他慌张地望向男人。

这一看,令他浑身打颤。

男人俯视著自己,他的眼神和至今见过的人们迥然不同,那野蛮的光彩如同野兽。

(这个人、到底是……)

欧尔雷斯脸色惨绿──独臂男人开口说:

『最近这一带突然施暴事件剧增,治安恶化,而且速度非常不自然。我还疑惑是怎么回事,来这一查……竟然只是小鬼的恶作剧。』

『……!』

『小子,你的力量多加锻炼之后,想必有益〈解放军〉,助我等破坏这充满虚伪的世界。欧尔雷斯•格尔,你得跟我走。』

『不、我不……要

……』

欧尔雷斯完全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男人发觉自己在玩『人偶游戏』。

太糟糕了。

假如让村人发现──世界又会颠倒过来。

不要,他好怕。

恐惧促使欧尔雷斯行动。

他打算动用傀儡能力灭口。

但是──

『没用的,伐刀者的能力之间相生相克。你的能力必须进行物理接触,永远打不倒我──华伦斯坦。』

他努力操作丝线连接男人的神经,或是捆绑对方,但丝线全都从男人皮肤上滑开。丝线没有摩擦力,无法接触男人。

压往桥墩的力道渐渐增强──

『强者等于世界的规则,你没有权利拒绝我。你反抗我也罢,大不了就直接掐死你。』

胸骨吱呀作响,剧痛接踵而来。

压力让他难以呼吸。

欧尔雷斯面对无情的暴力,随即明白。

这股疼痛并非恐吓。

正如同以前自己对好友的举动。

这个男人会毫不在意地杀死自己。

『不、不要……杀我……我、我还、不想死……!』

男人和生气时的父母天差地远,他的眼神不带一丝怜悯或慈爱。欧尔雷斯畏惧男人的言神,怕得小便失禁,苦苦求饶。

自己还不想死。

不要杀我。

他拚命拜托男人。

独臂男──华伦斯坦闻言,瞪大双眼:

『……呵呵、哈哈哈哈!』

接著忍不住放声大笑。

『太可笑了。』华伦斯坦笑著说:

『小子,你以为现在的自己,算得上「活人」吗?』

『……?』

欧尔雷斯不懂华伦斯坦的言下之意,无从回答。

『很好……我改变主意了。』

华伦斯坦放开欧尔雷斯的衣襟。

接著──

『小子,就让你选一选吧。一星期后,我会再来这座村落一趟。如果到时只剩你一个活人,我就带你加入〈解放军〉。不过……假如我看到你以外的人存活,那我就把包含你在内的所有村人──』

手上显现灵装大剑。

华伦斯坦轻轻一挥剑──

『赶尽杀绝。』

将石桥劈成两半。

『──……!』

石桥随即塌陷,掀起大片沙尘与水珠。

欧尔雷斯明白了。

赶尽杀绝。

眼前这个男人的实力足以履行这句话。

自己逃不过这男人追杀。

村里的警卫无力制止男人。

换作是自己、换作是姊姊,一定也挡不住他。

然而──

『这、这叫我、怎……怎么选……呜呃、我选不出来啦……!』

是杀了所有村人独自存活,还是甘愿和全村人共赴黄泉?

至今所受的教育阻止他选择前者,恐惧又令他抗拒后者。

残酷的选择题难倒了年幼的孩童。

但是──

『呵呵,你会选的。』

华伦斯坦将欧尔雷斯的哭喊一笑置之。

『我事前调查过你……生在美满幸福的家庭里,被人捧在手掌心,内心却严重扭曲……这种人可少见了。你……就是个天生的恶人,无与伦比的邪恶。我可以断定,你肯定会选择走向这一边。』

『好、好过分……』

『别误会,我可是在救你。』

『……咦?』

『你就趁这一个星期,仔细想想。

究竟是谁想抹杀你?

是我?还是那群家伙?

你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出答案──一定会的。』

◆◇◆◇◆

「──〈独腕剑圣〉华伦斯坦留下这句话,消失在男孩面前。

但是一个星期之后,他一定会回来。

男孩第一次与死亡擦身而过,他恐惧地颤抖,迈步跑去。

他为何而跑?

为了逃走?

不,他是为了让村人逃走而跑。

爱护家人、敦亲睦邻,这才值得喜悦。

以往灌输的知识告诉他,这才是人类『应有』的举动。

正好,村人今天要在村里的教堂举行男孩的生日派对。

男孩非常受欢迎,所以全村居民都会参加派对。

正适合他开口。

话虽如此……贸然在全村人面前提起这件事,恐怕会被小孩调侃,或是造成恐慌。

幸亏距离期限还有一个星期,挑个只有大人在的时候坦白会比较好。

男孩非常聪明,所以他选择在派对结束后,趁著收拾善后时向大人全盘托出。

于是,男孩的生日派对如期举行了。

全村人聚在一块儿,一起祝福男孩。

他们送男孩礼物,唱唱跳跳。所有人都衷心为他的生日欣喜。

『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能和你同在一起,真令我骄傲。』

『我们太幸福了。』

男孩的身边洋溢著最棒的笑容,彷佛在闪闪发亮。

但这一天……男孩装笑装得非常辛苦。

自己平时伪装得完美无缺,只有今天没办法顺利笑出来。

姊姊经常关注男孩。她发现男孩脸色有异,马上就出声关心男孩。

男孩拚命掩饰……却仍然笑不出来。

此时,男人的话语彷佛掩盖所有祝福的歌声,在男孩脑内重现。

『你就趁这一个星期,仔细想想。

究竟是谁想杀你?

是我?还是那群家伙?』

是的……男孩察觉了一件事。

男孩遇见了『恶人』。『恶人』过著男孩不曾想像的生活,行事作风全是父母、大人口中的『错误』,不容于世间,但是他却笑得十分快活。所以男孩赫然发现──

自己──其实从未活过。

他人不允许男孩活在世界上。

而这个他人,正是村里的人们。

因为男孩根本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开怀大笑。

这样的自己,怎么算得上活人?

男孩周遭的人们将『正确』假造为绝对的守则,嘴里疼爱男孩,剥夺男孩生存的权利。一切全是为了守护只有他们充满欢笑的世界。

男孩内心先是转为绝望,绝望又丕变成激烈的憎恨。

男孩恨父母,他们开口闭口都是爱,却抹杀了男孩。

男孩恨姊姊,她假装处处保护他,却扼杀了男孩。

男孩更恨这群家伙,『正确』从自己身上夺走笑容,他们却一个个笑得灿烂,彷佛在得意炫耀。

这充满虚伪的世界是如此排斥自己──他恨世上的一切。

不知何时,男孩笑了。

他的笑容丑恶无比,让总是形影不离的姊姊吓了一跳。

男孩笑著说:

『谢谢你们,我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这么多人深爱著我。

有这么多人为我祈祷,希望我能获得幸福。

所以……我决定了。

我要让今天成为我人生中最棒的日子──

请把你们的人生送给我吧!』

◆◇◆◇◆

「于是,男孩残杀了村里的每一个人。

他放任以往压抑的好奇心,实行脑内跳出的每一个方法。

彷佛在发泄至今的郁闷、愤恨。

他亲手让这一天成为自己真正的生日。

他摧毁村里的一切后,顺利加入〈解放军〉,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欧尔•格尔表演著人偶戏,重新演出自己出生的那一天,接著质问史黛菈:

「我说史黛菈呀,你们否定我,说我是『错误』,可是你们和我到底有什么不同?你们杀死我,就只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所谓『正确』,只是不知名的某人擅自创造的凶器。但你们为了保护自己圆满的生活,拿起那把凶器,亲手杀死了我。你们和我──根本没两样啊!!」

「呃啊!?」

欧尔•格尔的右手往旁一挥。

史黛菈身上的丝线随之勒紧,深深咬进皮肉之间。

丝线切开肌肉,挤碎骨头,勒住气管,史黛菈的脸色转为红黑。

史黛菈死命地抓挠颈部,想要抓住丝线,但是丝线深陷颈部,指甲完全构不著。

「史黛菈──!我们现在就去救你!!」

法米利昂与联盟的将士见史黛菈情况危急,再次动身救人。

但是──

「吵死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正要接近欧尔•格尔的瞬间。

在场所有人顿时浑身裂伤,倒卧在地。

他们遭到钢线斩伤──不,并不是。

那是〈魔人〉的引力,就如同之前爱德怀斯阻止史黛菈的做法。

欧尔•格尔启动〈死灵游戏〉之后,战斗力今非昔比。

光是力量就在史黛菈之上。

他们没道理赢过如此强大的〈魔人〉。

一出手,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命运难以撼动,那就不需要经历过程。

双方悬殊的实力造就必输的命运。欧尔•格尔的杀气利刃上便挟带了这份必然。

欧尔•格尔不快地瞥过倒地的士兵。

「你们总是这样。仗著人多势众,就想踢走少数不合群的人。

以力量维持自己能幸福生活的世界。

完全不管是不是有人没办法活在你们的世界里。

把『正确』当作天经地义,用法律、道德规范所有行为。

说到底,有力量的强者用名为『正确』的暴力,把另一类人塑造成『错误』,不就是想正当化自己的行为?

华伦斯坦老师说的还真对。这个世界充满谎言。

强者可以夺走弱者的一切,这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真谛。

表面上顶著好人脸,实际上只是仗著力量,任意虐待不合群的人。

那我也要用力量对抗这个世界。

人人都有权利获得幸福。

既然我只有作恶才会快乐,我当然只能一边作恶一边活下去。

就是这样啰,史黛菈。

你这么善良,为了破军学园的同学独自奋战。

你这么高尚,为了国家挺身而出。

你善良又高尚──却不愿意放过我,就是个杀人凶手。

我最喜欢你和姊姊这种伪善的人了。

你们这种大骗子满口谎言,最爱挥舞著正义大旗。我好喜欢你们。

因为──把你们玩得一团烂,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唔──……」

欧尔•格尔的右手五指使力,更加用尽勒紧史黛菈。

史黛菈早已缺氧,无力抵抗。

惨绿的四肢瘫软垂下,双眸逐渐失去光彩。

等她丧失所有力量,丝线届时便会撕肉断骨,斩下她的头颅。

就在那前一刻──

「即便如此,是你自己今天选择站在这里,成为我们的敌人。」

「──!?」

那名骑士理所当然似地赶到现场。

他飞也似地飞越满地倒卧的士兵,漆黑刀刃刺入欧尔•格尔的额头。

一刀贯穿。

此招正是──第一秘剑〈犀击〉。

出招者无须猜测──

「那就别顶著受害者的嘴脸──无耻。」

这名骑士接连击败〈B•B〉、〈黑骑士〉,现在仍然立于战场之上。

他正是黑铁一辉。

他狠瞪欧尔•格尔,双眸满是憎恶,不屑地说道。

欧尔•格尔额上插著刀──神色却烙上狂喜。

「啊哈,〈落第骑士〉,我等你好久了。黑铁一辉,对,我就是在等你来呀!」

◆◇◆◇◆

「哼!」

刀刃准确地贯穿脑髓,欧尔•格尔却仍然有所反应。一辉当场认定,破坏脑部对眼前的敌人无效。

一辉在欧尔•格尔有所反应之前,朝他肩上一蹬,将剑抽离头盖骨,拉开距离。

「操纵自己的尸体吗?这能力还真令人伤脑筋。」

「啊哈,对呀。对一辉来说又更棘手一点呢。」

现在的欧尔•格尔和姊姊艾莉丝一样,刀伤无法取他性命。

「我听到广播了,你打倒世界排行第四的骑士了呢。哎呀,好强好强。我没想到一辉居然有办法打赢姊姊。机会难得,让我做个优胜者采访吧。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杀人凶手了,感觉如何呀?」

「糟透了。」

「啊哈,你倒是不否认自己和我一样啊。」

「这是事实。」

一辉面对欧尔•格尔直截了当的挑衅,仍旧面不改色。

「我和阿斯卡里德小姐都是为了贯彻骑士道(Ego),自己选择了战斗。最后的结果和责任自然会回归到自己身上。」

打从持刀与对方为敌,就已经做好觉悟。

不、或许更早……是从选择成为〈魔法骑士〉的那一瞬间开始。

战斗的结果,即为死亡。

无论是自己、对手,只要他们一天走在这条道路上,就永远无法避开死亡。

他会哀伤,会叹息,但不后悔。

「无关正义或邪恶,是我决定杀死她。我不会搬出大道理来模糊焦点。你想恨我尽管恨,你有权利这么做。」

「啊哈……一辉这么坦率,杀了你感觉一点也不好玩,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了。」

一辉的心神坚定不移。欧尔•格尔见状,无趣地歪了歪嘴。

但他随即恢复笑容──

「但我还是要杀了你。我等这么久就是为了杀你呀。在史黛菈面前杀死你,她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他的右手约束著史黛菈,并举起另一只手。

左手朝向一辉,贴合大拇指和中指,做出打响指的姿势。

「这架势是──」

「你记得吧?〈杀人戏曲(Grand Guignol)〉──把我身边的〈蜘蛛网〉扩散并击出,造成大范围攻击。我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一辉用〈一刀罗剎〉挡住了这招。你经过和姊姊的战斗,应该很疲惫了。再加上现在的我不需要顾虑自己,比活著的时候更有力量。现在的一辉还挡不挡得住呢!?」

欧尔•格尔说完,手指使力──

「〈杀人戏曲〉──!!!!」

打了响指。

周遭做为盾牌的丝线灵装随即化作实体,忽地释放张力,丝线随即化作成千上百的刀刃,飞向四方。

但他不过是透过张力弹飞刀刃。

数量虽然庞大,刀刃的轨道却全是直线,毫无技巧可言。一辉单靠动态视力便足以识破。

况且他已经是第二次见识这项伐刀绝技。

一辉早已察觉〈杀人戏曲〉的死角。

是地面。

欧尔•格尔的〈杀人戏曲〉是以面为单位大范围施放饱和斩击,力量分散,每一根丝线的威力并不大,足够将人类千刀万剐,却动不了岩石分毫。既然如此──

「!」

一辉随即钻进最近的地面裂痕。

欧尔•格尔和史黛菈刚才就在这个商业区大肆破坏。

随处可见裂痕与孔洞。

不过──

「啊哈!你想躲开呀!?」

欧尔•格尔早就料到一辉的行动──

「这样好吗!?一辉躲开的话──后面那些家伙就要变成碎块了呢!!」

他大肆嘲笑。

一辉的判断将要引发的惨剧(结果),惹得他狂笑不已。

现在两人四周还存在数不清的奎多兰国民,以及欧尔•格尔以〈引力〉伤及的众多士兵。

他们无力抵挡〈杀人戏曲〉。

众人恐怕会被切成肉块而丧命。

四周的群众无处可逃。

而一辉舍弃他们──了吗?

不,并非如此。

一辉知道自己没必要保护他们。

「──!?」

丝线刀刃以欧尔•格尔为中心,全方位扩散开来。

当刀网正要触及第一个人,正要将之剁成肉酱的前一刻──

欧尔•格尔的表情登时满布震惊。

〈杀人戏曲〉的饱和斩击竟然偏向上方。

彷佛擦过四周人类的头部。

这攻击遭人挡下?还是被整片抬起?

两者皆否。

丝线流畅

地滑向上方。

是四周的空间遭到扭曲。

在场只有一名骑士能做到这一步。

「勉强赶上啦。」

欧尔•格尔闻声,抬头望向天空。

就在史黛菈以斩击熔毁的大楼上。

小巧身影背对圆月,站在上头。

「〈夜叉姬〉、唔──!?」

「喝啊啊啊!!」

他的视线从一辉身上偏离片刻。

这对欧尔•格尔来说,是难以弥补的大失算。

一辉趁机逼近,一刀斩飞欧尔•格尔的右手,解开史黛菈的束缚。

「啧!」

「你的脑袋是装饰品吗?〈杀人戏曲(那一招)〉等于是将自己的盾牌丢出去。使用之后不但毫无防备,还得花时间再次构筑盾牌。」

「我刚刚的确失手了,可是你不要太嚣张喔!」

欧尔•格尔能肯定,一辉虽然砍断史黛菈身上的丝线,但他也只能做到这点。

史黛菈现在全身骨折,重度缺氧,一时半刻无法行动。

尤其是缺氧造成严重意识不清。

普通骑士至少要花上一天才能正常行走。

即便史黛菈自愈力惊人,至少也要耗上一分钟。

而〈夜叉姬〉故意不参与突袭,站在能够鸟瞰整座战场的地方。

欧尔•格尔知道对方为何这么做。

〈夜叉姬〉想彻底分清楚自己的攻击范围。

她必须节省魔力,以最低限度的魔力保护民众。

〈夜叉姬〉所剩的余力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对上的是〈沙漠死神〉,实力足以在全世界排得上前五名。会消耗过度也是在所难免。

她能夺得辉煌战果,代价绝对不低。

〈夜叉姬〉现在无法同时作战与保护他人。

所以她选择保护群众。而且欧尔•格尔太过接近群众,她非选择这个选项不可。

因此,〈落第骑士〉黑铁一辉必须独自对付欧尔•格尔,直到史黛菈恢复为止。

在一分钟内解决眼前摇摇欲坠的家伙。

简直绰绰有余。

(这傻子对付完姊姊,剩下的力量和渣渣差不多。要把他碎尸万段哪需要一分钟!)

欧尔•格尔用丝线接上手臂,锁定一辉,随即出手。

「现在的我比史黛菈还要强,只要抓到你──」

他就能尽情料理一辉。

欧尔•格尔的武器就是双手五指,他甩动五指延伸出的锋利丝线。

将至今分散于全世界的魔力集中于丝线。

斩击有如软鞭,纵横交错,以千变万化的轨道飞向一辉。

每一斩都能轻易劈开所及之物。

无论是地壳、大楼,无一幸免。

假如〈夜叉姬〉不在场,这地方早已化作血海。

一辉已经动用了〈一刀罗剎〉,他一旦中招,必死无疑。

对,只要命中他。

只要击中分毫。

然而,至今不知有多少骑士,只因无法攻进那分毫而殒落。

「──哼!」

「咦!?」

一辉躲过所有肉眼难以追踪的细丝斩击。

欧尔•格尔不断挥舞双手,仍旧无法伤到一辉一根毛发。

究竟是为什么?

自己的力量、速度明明远在他之上。

(敌人就近在眼前,为什么没办法砍到他!?)

「可恶!」

欧尔•格尔暗自焦躁了起来。

不过眼前的发展天经地义,一点都不值得疑惑。

欧尔•格尔的攻势不带任何技巧或算计。

他只是凭藉蛮力和速度挥动丝线。

换作是艾莉丝这类「基础」扎实的骑士,一辉或许还有所忌惮,但欧尔•格尔在战斗方面只是个大外行。无论他的力量和速度提升多少,都不可能伤到一辉。

〈落第骑士〉的交叉间距。

这就是〈剑神〉的领域。至今无数强者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饮恨败退。

但欧尔•格尔的能耐无法理解这一点。

疑惑令他烦躁,原本粗糙的动作越来越粗暴,让一辉有机可乘。

「唔、呃……!?」

下一秒,战况逆转。

一辉出手反击。

他不畏欧尔•格尔的攻击力,上前劈砍。

欧尔•格尔启动〈死灵游戏〉之后,攻击力确实惊人。不过对一辉来说,一击必死的状况早已是家常便饭。

敌人增加再多攻击力,他依旧游刃有余。

再加上,他十分熟悉如何在战斗中化解力道。

一辉灵巧地拉近距离,看准欧尔•格尔的攻击空档,精准出招,不断损毁这具会动的尸体。

对手马上修补身体,化损伤于无物。但一辉已经彻底掌握战斗的主导权。

『好、好厉害!对方只能随著驸马爷起舞啊!』

『他离得那么近,还是看穿〈傀儡王〉的攻击了!』

『你都打赢〈黑骑士〉了!一定可以打倒他!!』

一辉的善战使周遭受伤的士兵激动不已。

众人期待这名F级骑士能一如往常,不断颠覆他们的常识。

四周的热情让欧尔•格尔更加焦躁,表情扭曲。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啦……!)

对方不剩一丝魔力。

使用〈一刀罗剎〉之后,应该连体力都早已超出极限。

他应该已经遍体鳞伤,光是能走动都称得上奇迹。

但是他为什么还能继续战斗?

一辉就近在眼前,还不断往自己冲过来,自己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欧尔•格尔承认了这一点,额上冷汗直流,某种感情油然而生。

那一天,整个世界颠倒的那一天,一股相同的情感烙印在心上。

──恐惧。

他害怕,害怕眼前这个超越自己理解的生物。

这是欧尔•格尔在世界上最讨厌的一种情感。

「你这废物,只是稍微会耍棒子而已!!少得意了!!」

欧尔•格尔吶喊著,想挥开恐惧,右脚奋力踏地,几乎要踏碎整片地面。

脚趾朝地面施放蜘蛛丝,形成网状──

「〈翻转舞台(Table Surprise)〉!!」

他以自己为圆心,扭动蜘蛛网,直接翻转半径十公尺的地板。

地板忽然往旁边滑动,敌人必定会摔个四脚朝天。

只有一辉例外。

「咕呜!?」

一辉精悍的躯干在滑动的立足点仍能行动自如。

欧尔•格尔单手接触地面,毫无防备。一辉奔过摇晃的地板,一刀斩去。

一辉的步调丝毫不受突袭影响。

他沉稳凛然的态度博得更大的欢呼。然而──

(不可以……!)

史黛菈近距离旁观这场战斗,却是脸色惨绿。

不单单只是缺氧贫血。

焦躁。

她已经看到这场战斗的结局。

一辉的确靠著高超剑术掌握主导权。

这个男人的潜力的确令人惊叹。

但是,即便他实力高强,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一辉今天对付〈黑骑士〉,已经使用了〈一刀罗剎〉。

他灌注自己所有的魔力、体力,打出这张鬼牌。

现在的他竟然还能继续战斗,只能用「异常」来形容。

一辉恐怕做出难以想像的牺牲,换来这异常状况。

(他的动作这么笨拙……不只是疲劳的缘故……)

史黛菈比任何人都瞭解黑铁一辉,所以只有她明白。

现在人人赞赏的一辉──其实十分不灵活。

他整体的动作非常迟钝,只是巧妙地利用快慢掩饰。

原因不只是疲劳。

他的体格水准明显降低了。

一辉恐怕是消耗肉体,勉强挤出体力。

他的牺牲不可能维持太久,很快就动弹不得了。

现在的一辉等同于一支即将耗尽的蜡烛。

(快点、

动啊……!)

一分钟太慢了。

史黛菈极力恢复全身生理机能。即便她拥有〈巨龙代谢〉,自身的意识丝线一度中断,难以快速重新掌握躯体。

危急时刻终于来临。

「烦死人了!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抵抗?根本没用啦!你自己很清楚啊!自己继续在那里东戳西戳,根本没办法毁掉我!!」

欧尔•格尔恼怒大吼。一辉答道:

「我知道。所以──我不需要打赢你。」

接著──

「史黛菈!你听得见吧!听好了!!」

他这么说:

「我会在这一刻赴死!!!!」

「咦……」

「史黛菈应该已经明白这场战斗的结果!很遗憾,我没办法打倒他!我没有足以击溃他的手段!!我只能争取时间,直到你恢复战力!说实话,我顶多只能拖延一分钟,但我相信这点时间对你来说很足够了!」

所以自己说什么都得拖过这一分钟。他强调这一点──

「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能遵守昨天的约定了!可是请你别忘记!史黛菈!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一辉化解欧尔•格尔的猛攻,大声述说。

自己所有的感激与喜悦。

「正因为我在那一天,在破军遇见你,彼此竞争、相爱──我才能变得如此强悍!!若是从没遇见史黛菈,我一个人不可能、也无法经历这么多!邂逅你之后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曾令我后悔!即使今天必须站在死亡边缘,我仍旧非常珍惜与你共度的一切!!」

这些日子对自己来说,是多么引以为傲。

即便死亡近在咫尺,一辉仍然欣喜地扬起微笑。

彷佛在脑内重现那段时光。

并且──

「所以,史黛菈!我希望你未来不论遭遇什么打击,千万不要后悔与我相遇!别认为我们的关系只是一场错误!不是只有我因为那次邂逅而变强,对吧!」

他相信史黛菈和自己一样,为两人的爱而喜悦。

因此,一辉以耗尽余力握紧〈阴铁〉──

「让我见识一下!我深爱的骑士究竟有多么强大!!!!

发挥出你遇见我以后累积的力量!!!!

而你需要的捷径──就由我来开辟!!!!」

上前一战。

距离约定的一分钟还剩十五秒。

他赌上性命,只为守护她到最后一刻。

史黛菈望著一辉的背影──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呕血般地嘶吼道。

(他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她从来没有这么愤怒。

气得脑袋快发疯了。

她绝不认同。

她绝不会原谅这个男人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明明约定好了。

一定会活下来。

(你跟我约好了啊!!!!)

「快动!快动快动快动快动快动!」

史黛菈浑身发颤,拚命将力量灌入不听使唤的四肢。

「快动快动快动!快点动快点动!快动啊!再不动,一辉会──!」

四肢仍然瘫软无力。

她举起勉强能动的双手敲打两腿,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感觉还没恢复。

正当史黛菈手足无措──

「啊啊啊!」

眼前的情势变化令她忍不住尖叫。

开打后经过五十秒左右,一辉的动作忽然变得迟缓。

他并没有受伤。

自噬作用产出能量原本就只是应急手段。

一辉不可能靠这种方法全力对付〈傀儡王〉欧尔•格尔。

他至今能勉强行动,全是仰赖高度专注力。

但他的专注力终于到了极限。

能量耗尽了。

一辉原本靠著急遽切换快慢与脚步迷惑欧尔•格尔,如今双脚却重如石块,一动也不动。

欧尔•格尔不会放过这一刻。

他随即进攻。

左手手刀刺穿一辉的心脏。

「!」

欧尔•格尔却感觉不到刺穿猎物的触感。

一辉的身影忽然化作云雾,左手手刀正好停在一辉胸前。

他误判距离?

不,是有人促使他误判距离。

第四秘剑〈蜃气狼〉。

以快慢兼具的步伐制造残影,使敌人误判距离。

一辉在双脚停下的前一刻,以最后的力量布下迷阵。

上当的欧尔•格尔皱起脸。但些许误判算不了什么。他的左手随即往旁一扫,以丝线挥出一斩。

一辉早就料到对方会从突刺转向劈砍。

欧尔•格尔拥有的武器、攻击方式、低战斗水准,依照这些资讯就能轻易推测出对方最可能接续的攻击。

一辉在身体因能量耗尽停滞之前,就已经将〈阴铁〉备在能接招的位置。

他接下了。

以直立的黑刀接下五条丝线斩击。

对方的臂力能够束缚史黛菈,随手就将虚弱的一辉击飞地面。

一辉借力往后方拉开距离。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辉与欧尔•格尔的战斗正好经过一分钟。

黑铁一辉以伤痕累累的身躯对付〈傀儡王〉欧尔•格尔,按照自己的承诺顺利争取时间。

史黛菈也回应了一辉的气魄。

她靠著〈龙神附身(Dragon Spirit)〉再生碎裂的四肢。同时,以巨龙的心肺功能加速全身血液流速,让氧气循环全身,强行克服生理机能障碍。

史黛菈以最快速度恢复运动能力,全力蹬地,准备前去协助一辉。

「一──」

欧尔•格尔的右手也在同一时间,贯穿了一辉的胸口。

「──」

欧尔•格尔并不笨。

他在〈阴铁〉抵挡左手斩丝时,随即让丝线缠住对方身体,避免一辉借力逃离,阻碍一辉的计谋。

他奋力拉过一辉,右手手刀刺穿一辉胸口。

接著在一辉体内连接丝线──立刻拔出手。

下一秒,一辉的胸口从内侧炸开。

丝线捆住胸骨,撕裂胸肌,将内脏连同鲜血拖了出来。

人类伤得如此严重,恐怕毫无挽回的余地──

「史黛菈,我爱你。」

〈落第骑士〉黑铁一辉坠入血肉之海。

最后仍然展露自豪的笑容,告诉众人,自己绝不后悔走上这条绝路。

◆◇◆◇◆

「………………啊哈。」

一辉倒卧在自己脚边。

血泊逐渐扩散,四散的肌肉仍隐隐脉动。

「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傀儡王〉欧尔•格尔讥笑著一辉的惨状。

「死撑了那么久,结果一样啊!挣扎到最后还是这么惨!这么惨!!这么惨啊!!啊哈,啊哈,啊哈!!」

他的喉咙彷佛抽搐似的,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踩烂脚边散落的内脏。

一次、又一次,一颗一颗仔细地踩扁。

最后,他一脚踏在一辉面向地面的后脑杓──

「好了,史黛菈,你开心了吗?」

望向没赶上最后一刻的史黛菈。

「──」

眼前的现实令人难以接受,史黛菈的脸上失去所有情感。

万一她意识到事实,精神可能无法保持正常,心理防卫机制暂时关闭自我感性。

一辉已经不成人形,只剩一堆肉块。她拖著沉重的脚步,走到一辉身旁……瘫坐在地。

不过──

「啊哈,一辉变成这副德行了,好可怜喔。」

眼前的邪恶不容许她逃避现实。

「史黛菈要是及时发现我死后还能活动,就不会被偷袭,他也不会送命。不对,说到底,他要是没遇见你,继续当个平凡的F级,就不需要跑来这种鬼地方,还死得像是被狗啃过啦!」

他把一切摊在史黛菈面前。

逼她直视这残酷的现实。

刻意强调事实的另一面向,刺激史黛菈的心

智。

紧接著──

「这些全部、全部、全──都是你的错!是史黛菈杀死了一辉!!!!」

他当著史黛菈的面,踩碎一辉的头颅。

「一………………辉……………………啊……」

颅骨支离破碎,脑浆飞溅。

当脑汁溅湿了脸颊──

啪叽一声。

史黛菈维持理智的最后一根丝线──应声断裂。

「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史黛菈凄厉嘶喊,同时浑身涌现热焰。

灼热几乎使天空焦黑,哀号令闻者痛彻心腑。

这是精神死前的悲泣。

理智无法承受的庞大绝望,逐渐毁坏史黛菈的心神。

于是──

「■■■啊啊■■啊啊啊■■■阿■■■■阿■■■■■■■■啊啊呃■■■■■■■■■■■■■■■■■■■■■■■■■■■■■■■■■■■■■■■■■■■■■■■■■■■■■■■■■■■■■■■■■■■■■■■■■■■■■■■■■■■■■■■■■■■■■■■■■■■■■■■■■■■■■■■■■■■!!!!!!!!」

崩溃的精神渐渐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外型。

悲痛号哭变为非人的嘶吼,史黛菈身处光热中的人形剪影慢慢有所缺损。

仰天的头部长出两根利角,背部伸展出骨节凹凸的双翼,尾椎变长,化为一条长尾巴。

〈超度觉醒〉。

经历〈觉醒(Brute Soul)〉的非人之魂牵引肉体,进而丧失人性。

史黛菈崩溃的心神引发了〈超度觉醒〉。

「……!」

〈夜叉姬〉西京宁音见状,顿时脸色发青。

〈超度觉醒〉和发挥潜能完全不一样。

而是化身成异于自我的存在。

单靠理智无法控制这股力量。

宁音已经亲身体会过,所以──

(完蛋了!!这么庞大的热能,万一在人潮中央失控──!)

「快逃──!!!!离她越远越好啊──!!!!」

她吼道,要求下方的众人尽快避难。

但她也隐约察觉到。

来不及。

从高处俯视战场,视野所及之处挤满奎多兰国民。

受伤的士兵无法带著所有人逃跑。

另一方面,欧尔•格尔早早逃离史黛菈的热能,在远处为她的疯狂拍手叫好。

「啊哈! 啊哈! 啊哈! 好极了! 史黛菈真是棒呆了!!

我就想听这哭喊(声音)!

我就想看这哀叹(表情)!

我就想感受这份绝望──!!

啊啊,好甜……!太美味了……!整个人好像快融化一样……太痛快了!

竟然能尝到这种美妙滋味,人生果然是愉快又刺激啊!」

史黛菈亲眼目睹挚爱逝去,嚎啕痛哭。

法米利昂的人们眼睁睁看著史黛菈崩溃,无比绝望。

宁音绞尽脑汁,苦思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焦躁不已。

群众眼见光热随时都会爆炸,混乱逃窜。

混沌不明的情绪震动空气,传来一阵阵动荡。

这一切都为欧尔•格尔带来无上的愉悦。

但是──

「可是……!可是啊!还没完!还不够!你们平常笑得比我更开心!我也想和你们一样,露出最美好的笑容,开怀大笑啊!」

对,就像村人为自己庆祝生日的时候。

自己还没笑得像他们一样开心。

这太不公平了。

既然每个人都有权利获得幸福,自己也想笑,笑得跟他们一样灿烂夺目。

那眼前的惨状显然不够凄惨。

「来,你要哭得更大声!气得更发狂!绝望到极点!然后把所到之处毁得乱七八糟!对,史黛菈要亲手破坏自己至今守护的一切!!这出喜剧──正适合为即将到来的破坏与混乱年代揭开序幕──!!!!」

他想看到更多痛苦、更多绝望。

欧尔•格尔渴望更多,他伸出了丝线。

准备操纵她,为她推上最后一把。

将她逼入无法挽回的逆境之中。

欧尔•格尔原本是如此盘算。

「■■■■■■■■■■■■■■■■■■■■■■■■■■■■■■■■■■■■■■■■■■■■■■■■■■■■■■■■■■■■■■~~~~~~~~~唔唔唔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欧尔•格尔的丝线并未触及史黛菈。

当丝线延伸,正要捆住她全身。

史黛菈──忽然主动一头撞上地面。

「呃呜、呃呜、呃呜唔唔……」

她的额头紧贴著地,撞了又撞,彷佛在发泄内心的愤恨。

一次、又一次。

她的举动显然是失去理智。

〈超度觉醒〉让她丧失自我了?

她亲眼见到深爱的男人死去,这也是无可奈何。

──但是,眼前的状况却显得更加诡异。

她的举止看似狂乱,方才濒临爆发的光热却又急速冷却,渐渐丧失亮度及热度。

「……这反应跟我期待的不一样。」

欧尔•格尔不满地皱眉。

他希望史黛菈情绪失控,烧死周遭的人群。

照她的处境来看,失控才是理所当然。

事实上,史黛菈现在的模样也称不上「人类」。

肌肤变色黝黑,处处布满有如龙鳞的纹路。翅膀、尾巴、大角──

这全是〈超度觉醒〉带来的异常变化。

但她仍未失控。

「一辉是为了保护史黛菈,才勉强自己战死耶?是你害死他的,你应该气得更疯狂呀?应该哭求他原谅呀?还是史黛菈比我想像中冷漠呀?」

欧尔•格尔以为是刺激不够,再次试图以语言刺伤史黛菈。

紧接著──

「少在、那里……自说自话──!」

史黛菈呕血般地吶喊。

口中不再是怪物的咆哮。

◆◇◆◇◆

「少在、那里……自说自话──!」

她并不是在反驳欧尔•格尔。

史黛菈根本完全听不见欧尔•格尔的声音。

那么她是在对谁吶喊?

对谁怒吼?

吼叫的对象正是已经惨死当场,她深爱的这名男人。

「大骗子……!」

她抬起头。

双眸尽是无穷尽的悲伤热泪,以及喷火般的愤怒。

她凶狠地瞪著一辉支离破碎的残骸──

「你明明说自己会活下来!说你绝不会把我身边的位置让给任何人!」

责备。

痛斥。

怒骂他不守诺言。

「一辉大骗子……!」

自己从未想像过。

世上竟然存在如此难耐的痛苦。

自己居然必须经历这般痛楚。

悲伤挤满胸口,令她无法喘息。

无法承受的悲苦彷佛随时会压碎心脏。

不、她宁愿就这么窒息。

宁愿让悲痛挤破心脏,一命呜呼。

若是能直接死去,不知有多痛快。

失去的事物,无法挽回的人。

她若能忘记这一切……不知有多轻松?

「~~~~~~~~……!」

然而──

──希望你千万不要后悔与我相遇。

一辉却对自己说道。

说他无比庆幸遇见自己。

说他爱著自己。

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却强迫自己承受这份痛苦。

就是这一点,不可原谅。

他既然深爱著自己,一定明白自己被独留在世上,会是什么心情?

因为爱他,希望他能活下来。

宁可他舍弃自己,也希望他能活下来。

她只希望一辉别死。

「我当然不要一辉保护我

而死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男人明知道自己的愿望,却视若无睹。

这是第一次。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气愤一个人。

「我不原谅你……!绝对饶不了你!!

叫我不要后悔!?谁理你!

是一辉先践踏我的心愿!

开什么玩笑!凭什么只有我得照你的意思去做!」

没错。

她才不管一辉的期望。

她根本不想让对方称心如意。

所以──

「我不后悔和一辉度过这段时光!但那是基于我自己的意志!」

「──!?」

史黛菈的目光从一辉的尸体,转向错愕僵硬的欧尔•格尔。

即便她伤心欲绝,悲痛到无法呼吸。

她绝不舍弃,绝不忘记一切。

她将所有信念锁入即将迸裂的心扉,站起身,选择战斗。

一辉面对自己的死期,仍然自豪至今经历的一切。

她与一辉邂逅、竞争、相爱过的所有时日,她同样引以为傲。

她不可能把这段过往当成一场错误!

「如你所愿,就让你见识见识……!

我与一辉相遇之后,我的力量究竟变得多强悍!

史黛菈•法米利昂追逐你的背影,究竟成长了多少!

我马上就会超越一辉!变得更强,把你远远拋在后头!我绝对要让你悔不当初,后悔自己选择从我身边消失!!!!」

史黛菈说完,举剑备战。

准备踏上黑铁一辉以生命连结的道路。

就在此时──

「哥哥是保护你而战,你可说得真过分。」

「──咦?」

耳边传来熟悉的不悦嗓音。

这个人不可能在这里。史黛菈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

就在前方──

「不过,你自己恢复理智这点倒是值得赞赏。假如你敢说后悔遇见哥哥,我会再狠狠打飞你一次。就像校内选拔那时候一样。」

出现一名身材小巧的女孩,她那头耀眼银发随风摇曳。她正是〈深海魔女(Lorelei)〉──黑铁珠雫。

◆◇◆◇◆

「史黛菈同学,好久不见了。好一阵子没见,你倒是晒得全身焦黑。我记得现在不流行山姥辣妹打扮了呢。」

珠雫随口调侃。史黛菈见到她,诧异地瞪大双眼。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听说法米利昂小国人才寡,缺少熟悉治愈术的人才,〈联盟〉总部特地向加盟国要求追加医疗小组人员。原本应该由〈白衣骑士(老师)〉前来,不过日本现在也状况不佳,就由我暂代她的位置。」

但就算不需要代理人,她也会自愿前来支援。珠雫答完,迈步走向史黛菈。

一辉的遗体……也在同一处。

「我还以为是谁咧。原来是一辉的妹妹,被天音玩到变破布的那个小妹。啊哈,真巧真巧,你真会挑时机呢。」

欧尔•格尔拼拼凑凑的脸孔勾起扭曲的笑意。

「如你所见,你心爱的哥哥已经变成地板的污渍了,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呢……!你就像刚才的史黛菈一样大哭大叫,让我听听你美妙的吶喊吧!」

欧尔•格尔藉由平贺玲泉知道了珠雫。

也知道她多么仰慕兄长。

不过──

「真是的,每次都这么勉强自己。真拿他没办法。」

「……!」

珠雫望著挚爱兄长四散的遗骸,眼神十分温柔,却不见一丝慌乱。

不仅如此──

「正因为他总是这么卖力,我才会爱上他。史黛菈同学……我们总是得为他劳心焦思呢。」

她朝史黛菈耸了耸肩,困扰地轻笑。

她的双眸没有丝毫动摇。

毫无掩饰的爱情,让那双眼瞳洋溢著温暖的光彩。

「珠、雫……?你为什么能这么……」

珠雫异于往常的态度让欧尔•格尔及史黛菈一头雾水。

换作是平时的她,现在早该对欧尔•格尔出手了。

的确,他们对于珠雫的认知是正确的。

珠雫本人也这么认为。

换成不久前的自己面对兄长的死,恐怕早已大肆哭喊,四处发泄愤怒。

──没错,好比是七星剑武祭决赛。

一辉由于〈厄运(Bad Luck)〉紫乃宫天音的〈女神过剩之恩宠(Nameless Glory)〉,濒临死亡的时候。

正因为如此──

「史黛菈同学才是,何必一脸严肃呢?让哥哥丢下我先走一步──我怎么可能让这种蠢事发生第二次?」

「呃?」

周遭的人们困惑不已。珠雫走出一步,来到史黛菈面前,比她更接近一辉。

接著,她跪在兄长的血泊中,双手合十,祈祷似地阖上双眼。

脑内浮现那一天的恐怖与悔恨。

──兄长陷入生命危险,自己却束手无策。

兄长离家时,自己明明那样后悔。

她已经发誓绝不重蹈覆辙,未来要陪伴兄长一辈子。

她却只能悲泣、激愤……最后抓住雾子这个最后的希望。

她无力阻止。

只能眼睁睁看著兄长的背影远去。

她……不能再露出那副丑态。

当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雾子在最后一刻及时赶上。

兄长天生爱逞强,肯定会再发生相同的状况。

万一自己无力从死神手中保护兄长,自己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失去他。

所以珠雫才前往雾子身边求教。

她保持清晰意识,咬紧牙根,强忍遭切割般的剧痛,亲身体验〈白衣骑士〉那世界顶尖水准的治愈术,彻底吸收所有的知识与技术。

她已经和只能哭哭啼啼的自己诀别。

眼前的黑铁一辉……已经死了。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珠雫也很清楚。

现在无论用上何种治愈术,即便药师雾子在场也回天乏术。

人类漫长的历史中,至今从未有人能完美地复活死者,这一块仍是未知领域。

一辉不会再复活。

此为定律。此为道理。此为命运。

那又如何?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有人夺走兄长。

在这世上,自己只允许一个人这么做。

只因为她能让兄长开怀大笑,只有她一个人。

神明若是蠢到想从自己手中抢走兄长,她会遇神杀神;

倘若命运决定拆散自己与兄长,她会亲手打破这莫名其妙的准则。

她一定办得到。

其他人来说不可能,但黑铁珠雫(自己)绝对做得到。

──因为黑铁一辉的幸福就是黑铁珠雫的骑士道!即便面临绝望的现实,她的道路仍毫不动摇!

生死轮回,皆为琐碎之事。

我的爱足以改写命运。

「〈水色世界〉。」

◆◇◆◇◆

咒文一出,珠雫全身散发魔力光芒。

那青蓝之光并不刺眼,温润柔和。

光芒聚在珠雫背部,形成看似天使羽翼的外型。

珠雫静静展开羽翼,带著微光的羽毛翩翩落在一辉的遗体上。

一瞬间。

蓝色磷光分解了一辉的血肉。

史黛菈见到这现象,随即理解珠雫的用意。

「这是……在一辉身上使用〈水色轮回〉……!」

「是。我改良了〈水色轮回〉,让这项伐刀绝技用于他人。我使用〈水色世界〉先将哥哥分解成细胞,重新构筑肉体。」

「你真的做得到这种事!?」

「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冷静?」

她的话十分有说服力。

珠雫是当真打算复活一辉。

「史黛菈同学,听好了。我一定会救活哥哥,只有我才做得到。而你也一样,有些事只有你做得到。」

珠雫说著,睁开双眼,瞪向前方的尸体。

「奎多兰的王子分明已经将那家伙的头撞得粉碎,现在却完全恢复原状。但史黛菈砍伤的躯干部分大多只用废铁补强。我的〈水色世界〉能够完全治愈人体,而那个人渣的〈死灵游戏〉只是强行将四散的肢体连接在

一起,勉强活动。换句话说──」

「他没办法操作化成灰的躯体,对吧?」

不需要珠雫指点,史黛菈早就察觉这一点。

〈傀儡王〉的操纵技术再精巧,也无法操纵灰烬。

史黛菈一定能攻克〈死灵游戏〉。

总之只要将他全身燃烧殆尽,连颗细胞都不留。

「所以一辉牺牲自己也要将机会留给我……」

「既然你已经明白,那就快点解决那堆垃圾。太碍眼了。」

珠雫说完,再次闭上眼,专注于施术。

一辉散落的尸块一一分解,化作磷光飘浮在珠雫身边。

说实话,史黛菈很担心,不知道珠雫是否真能从那种状态下复活一个人。

但是她强压下这份担忧。

她也成功压抑住了。

她知道珠雫值得信赖。

珠雫治得好一辉。

一定可以。

所以自己也必须完成自己该做的,一辉遗留下的工作。

为此──

「各位听我说──────!!!!」

史黛菈放声大喊。

她向战场上所有法米利昂与联盟的士兵喊道:

「我现在要尽全力宰了这个人渣!没心力顾虑你们,大家要自己保护其他人!也帮帮动不了的人,谁都不准死!我、大家──还有一辉!我们要一起活著回到法米利昂!!」

『公主殿下……!她恢复正常了!』

『没、没错!我们的史黛菈还在战斗!大家不能放弃!』

『还站得住的家伙往前站!我们要保护伤兵和奎多兰的国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史黛菈的激励下,整支军队以法米利昂兵为中心,逐渐恢复纪律。

众伐刀者挺身而出,成为所有人的盾牌,以欧尔•格尔为圆心,向外排成半径三十公尺的大圆。他们成为防护网,隔开欧尔•格尔与奎多兰国民。

另一方面,一般士兵带著伤者退到防护网后方,整顿仍身陷恐慌的奎多兰国民,率领众人避难。

合作流畅,行动确实。

众将士不再慌乱。

史黛菈面临绝望仍然坚守岗位,这样的她再次点燃他们的斗志。

「喂,史黛菈!你真的没问题!?」

其中只有宁音担心地叫住史黛菈。

史黛菈异于常人的奇特外型。

那是以自身人性交换力量。宁音亲身体验过,所以显得更加忧心。

不过──

「没问题。」

史黛菈一秒回答了她。

她的语气坚定,告诉宁音无须操心。

史黛菈达到〈超度觉醒〉时,也和宁音感觉到相同的情感。

冲动宛如激流,现在仍在心头剧烈盘旋。

她对于欧尔•格尔的狂怒依旧激烈。

她只要稍微松懈,激昂的情绪会随即啃食自己的理智。自己恐怕会瞬间化身满怀憎恶的野兽,任凭愤怒与悲伤烧尽在场所有生命。

但是她刚才那句「没问题」,绝不是在逞强。

她的果断没有分毫虚假。

因为──她并不后悔。

愤怒与哀伤的奔流吞没了史黛菈,但她仍然不后悔遇见一辉。所以史黛菈仍然凝视著。

令她日夜追逐,那道钢铁般的背影。

只要她不追丢那道背影──

「我不论经历任何事,都不会迷失自我。」

那她就应该使用「力量」。

史黛菈的技巧不如一辉,无法完全封锁对手。

她必须动用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制伏〈死灵游戏〉。

史黛菈强调这一点。

并且直视宁音的双眼。

宁音沉默片刻,答应了她:「好啦。」

「不过你绝对要避免拖长时间!就一发!妾身赌上〈夜叉姬〉之名,就接你一次全力一击,保护在场所有人不被你的力量所伤!!所以你不用顾虑周遭,给我一发解决掉!」

「是!」

史黛菈用力点头。

这下再无后顾之忧。

她重新瞪向欧尔•格尔。

「你们在那里嗨什么呀……」

欧尔•格尔低语著,焦躁程度超乎以往。

「一辉会复活?怎么可能啊。一辉已经死了!你们看到那堆破烂尸块还搞不清楚状况,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他口气粗暴,表情愤怒抽搐。

欧尔•格尔杀死一辉,就是想看史黛菈悲痛欲绝,情绪失控之下自我毁灭。

史黛菈的心灵却远比欧尔•格尔的预想还要强悍。她面对绝望仍未迷失向往的目标,不但自己重新振作,还连带激励旁人。

欧尔•格尔见到这景象,自然不愉快到极点。

这个男人想到的下一步,便是──

「那我就再多杀一点!那群废物怎么可能挡得住堂堂〈傀儡王〉的攻击!!我倒要看看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欧尔•格尔说完,随即行动。

他的粗暴举动藏不住焦躁,举起右手划出一线。

银光如长鞭般甩动,腾空而起。

宁音扭转了欧尔•格尔至今的攻击,但她现在为了从史黛菈的全力攻击下保护众人,保留所剩不多的气力。欧尔•格尔的恶意顺利触及列队的士兵──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并且硬生生弹开了。

「咦……!?」

『痛死我啦啊啊啊啊,可是──』

『弹回去啦!想做还是做得到啊!』

『很好!把灵装借给前方士兵!用灵装当盾牌就不会轻易毁掉!』

『后方的人在冲击瞬间要支撑好前头!力气可别输给他!』

士兵变换阵型。

众人面对欧尔•格尔,反而刻意向前进。

他们把圆阵缩减到半径二十公尺,缩短战线以加强防线厚度。

最前方的士兵以灵装为盾,后方士兵负责支撑前方,第三列则支撑第二列,再加上第四列、第五列──

法米利昂与联盟筑起整道战线,以不输给大军的人墙战术,勉强挡下欧尔•格尔的一击。

『丹达利昂局长!这么做就行得通了吧!』

老剑士用力点头。他与珠雫一同赶到,并且指挥军队列队作战。

「正是。一人无法承受,就全部人携手承担。我军人多势众──和那男孩不一样。」

「唔!」

欧尔•格尔遇上预料之外的抵抗,更加心烦意乱。

「那我就──」

他接著瞄准正在治疗一辉的珠雫。

珠雫仍留在军队圆阵的内侧。

一辉的尸体还在内侧,她动弹不得。

欧尔•格尔知道物理攻击对珠雫无效,但她或许无法将这项魔法同时使用在自己与他人身上。再说,她现在正在施展分解人类的复杂魔法。即使攻击无效,只要能稍微扰乱她,想必会引发可怕的结果。

这就足够了。

这么做就足以达成他的恶意。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他的恶意遭到拦截。

覆上火焰的斧头击开了斩丝。

「孤可是那女孩的父亲!怎能让你轻易越界!」

席琉斯以强壮身躯为盾,站在前方保护珠雫和一辉。

两次。

空有人数的小喽啰两次挡下了自己。

欧尔•格尔不由得恼怒地咂舌。

「呿!只会成群结队的无能渣滓,你们干么这么努力!没用没用全部都没用啦!我马上就用〈提线人偶〉解决你们……!」

操纵席琉斯一行人,他们就束手无策了。

但是──

「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唔呜!」

史黛菈当然不会眼睁睁看他出手。

异形龙翅不同于火翼,拥有实体。史黛菈使劲振翅,加速奔驰。

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逼近欧尔•格尔,挥剑劈砍。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她相信众人,猛攻之中毫

无罣碍。

但肉搏战对欧尔•格尔也是求之不得。

欧尔•格尔的「傀儡」能力集中在自己的肉体,论力量,他可是在史黛菈的巨龙臂力之上。方才的战斗已经证明这一点。

「〈武斗戏服(Punk Decoration)〉!」

欧尔•格尔换上以灵装丝线缝制的坚固服装,抵挡史黛菈眼花撩乱的攻势。

〈死灵游戏〉已经彻底强化他的双拳,他利用这对武器挑起近身格斗。

毕竟双拳比丝线容易发挥威力。

但是──

(好重……!)

史黛菈的第一刀就摧毁欧尔•格尔的计谋。

她的劈砍威力经过提升,早已超过欧尔•格尔的想像。

这一点也不意外。

史黛菈现在的肉体历经〈超度觉醒〉。

成了与非人之魂相匹配的妖异外型。

人类的肉体无法与她现在的体格相提并论。

史黛菈的力量足以随手玩弄欧尔•格尔,彻底压制他。

周遭的士兵见状,一时之间热血沸腾。

数十万人齐声吼叫,声援史黛菈的呼声如同地鸣。

「唔~~~~~~!」

呼声带给欧尔•格尔极大压力,鼓舞了史黛菈。

史黛菈将鼓励化为力量,攻势逐渐猛烈。

欧尔•格尔无力抵挡,身体些微失衡了剎那──

〈妃龙罪剑〉终于斩飞欧尔•格尔一只脚。

『喔喔喔喔!成功啦!』

『公主殿下,一口气干掉他吧──!』

断脚随即被火焰吞噬,一掉落地面便碎成黑灰,欧尔•格尔随即跌坐在地。

这是决定性的一刻。

史黛菈当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

她迅速一脚踩上欧尔•格尔的胸膛,将他压制在地,挥下〈妃龙罪剑〉。

「胜负已分!你孤独一人是绝对赢不了我们!」

最后一击迎面而来。

光热之剑只要一接触欧尔•格尔的肉体,就会瞬间烧毁全身每一颗细胞。

欧尔•格尔在面临「毁灭」之际,脑内涌现村人庆祝自己的生日时,那一张张灿烂的笑容──

「我又不是自愿孤单一个人!!!!」

「!!!!」

「我懂事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我的价值观和别人完全不一样,又没有人愿意理解我!那你叫我该怎么办!!我根本没办法呀!」

他大吼。

欧尔•格尔吼出内心爆发的愤慨,右手握拳,一拳打向史黛菈。

被人踩住胸口,这拳头不可能打得到对方。但是,他是人偶。

欧尔•格尔截断自己的右手,拉长攻击距离,直接揍向史黛菈的下颚。

完美的反击。

史黛菈的身体被硬生生打上天空。

这点程度伤不了史黛菈──

──但他成功拉开距离。

「我没有错!是你们擅自排挤我!

就像现在一样,大批人包围我,说自己才是正确的,手里抓著自私自利的歪理打算杀死我!!

还笑得那么开心!!

恶魔!你们这群拿『正义』掩饰自己的恶魔!

那我也要笑给你们看!张口嘲笑你们的死亡!

既然你们仗著力量横行整个世界,我要杀光你们,

践踏你们靠『力量』撑起的『正义』,

创造一个我可以大笑的世界──!!!!」

欧尔•格尔龇牙咧嘴地怒吼,全身喷发漆黑光晕,抹黑整个世界。

他朝空中的史黛菈伸出左手。欧尔•格尔解除〈武斗戏服〉,放开手中所有的斩丝,中指与大拇指交错,施展自身最强大的伐刀绝技──

〈杀戮戏曲(La Grand Guignol)〉。

其威力远远超过〈杀人戏曲〉。

这项伐刀绝技堪称〈傀儡王〉名副其实的最强攻击力。一次攻击足以将商业区数十万──不、是将所有身在路榭尔的人类碎尸万段。

欧尔•格尔打算以这场杀戮划下战争的句点。

史黛菈靠著战斗直觉,从欧尔•格尔的神情、激烈的魔力光芒(Aura)感受到这一点。

那么她绝不能退却。

史黛菈也很明白。

伐刀者的战斗即为争夺命运。

眼看敌人使尽浑身解数,出手抓取胜利,此时一退便毫无胜算。闪躲战斗就无法开拓命运。

只要赢得下一次交锋,就能夺取胜利。

「炼狱之焰,贯穿苍天!」

她来到高空之上,同样施展自身最强大的伐刀绝技。

炽烈的红莲焰火逐渐提升彩度,变作白日,灼烧夜晚的路榭尔。

但太阳如此明亮,仍然存在无法驱散的黑暗。

天之白日,地之黑暗。

两色魔力光芒足以掩盖世界。

但这两道色泽相反的极光──绝对无法长久共存。

决战时刻来临。

龙翅向上拍打空气。

〈红莲皇女〉顺著力道向下加速。

剑尖直指〈傀儡王〉,迅速逼近。

〈傀儡王〉见状,也将魔力凝聚于左手。

魔力凝集至极限,释放斩丝,欲将四周的一切,连同逼近的白日破坏殆尽。

距离逐渐拉近。

极光互相碰撞。

黑与白交织抗衡。

紧接著──

「烧尽一切!〈燃天焚地龙王炎〉──────────!!!!」

「欢声雷动!〈杀戮戏──」

就在这一瞬间──

「────────嗄?」

数道龟裂忽然爬满欧尔•格尔的身体各处。

◆◇◆◇◆

史黛菈一开始焦急过头,没有察觉。

后来仔细回想,才发现那些不自然的异状,也大到令她无法忽视。

一辉和欧尔•格尔的一分钟攻防。

史黛菈凝视那一切,清晰地记得。

扣除最后一击,那场战斗的局势是一面倒向一辉。一辉一次次砍伤欧尔•格尔,然而他的刀刃在战斗中砍中的次数,并不符合欧尔•格尔修复伤口的次数。

后者少了前者数次。

史黛菈比任何人都深知黑铁一辉的恐怖,她马上就明白原因。

你需要的捷径──就由我来开辟。

一切正如同一辉的这句话。

这瞬间发生的现象即为解答。

刀痕忽然爬满欧尔•格尔全身。

这刀痕并非出自史黛菈之手。

是〈落第骑士〉黑铁一辉。

他透过刚才的战斗争取史黛菈复原的时间,同时使用了两种刀斩。

一是普通斩击,做为障眼法。

另一种才是真正的攻击,用意在于为这场战斗定胜负。

这是一种刻划刀痕的延迟性刀斩。斩击过于锋利,对手无法察觉身上的刀痕,必须施加一定力道或动作,刀痕才可能撕裂成伤──

第五秘剑──〈狂樱〉。

单发劈砍砍上再多刀,欧尔•格尔仍旧不痛不痒。

那就延迟决胜的时机,划上刀痕,好让刀痕在定胜负之时同时迸裂。

没错,一辉不只是舍身争取时间。

欧尔•格尔的武术能力低落;

史黛菈会紧盯自己的战斗;

包括大混战这种战斗形式。

他聪颖地分析所有相关要素,事先奠定足以决胜的基石。

以便让史黛菈继自己之后,能确实战胜敌人。

于是──他的计谋的确引出预想中的结果。

(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伤害。

欧尔•格尔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惊愕成为致命伤。

近十道刀伤浮上台面,〈杀戮戏曲〉因而散乱、扭曲,无法维持招式外型。

这副惨状不可能承受得了史黛菈的冲锋──

「呃啊!?!?」

丝线扭曲断裂,史黛菈的〈妃龙罪剑〉捅入欧尔•格尔胸腔,将他的身体钉上地面。

「我说了,你会输给我们。」

她说道,同时发动〈燃天焚地龙王炎〉。

火焰瞬间熔解大地,光热化作高柱直冲云霄。

幸亏〈夜叉姬〉以重力抵挡,不然这股高热足以烧死商业区的所有人类。

欧尔•格尔惨遭火焰直击,更是撑不了片刻。

本该是如此──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

欧尔•格尔即便火焰席卷全身,仍然极力挣扎。

死到临头,他更没心情维持演技。

手脚不断拍打、死命抵抗。

甚至灌注所有剩余魔力,想要抵挡〈燃天焚地龙王炎〉。

但一切无济于事。

毕竟火焰的中心──〈妃龙罪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欧尔•格尔终究无力抵挡大剑迸发的光热,肉体惨遭火焰吞噬,指尖、脚尖开始渐渐化为黑炭、碎成灰烬。

「这、这太过分了!大家总是联合起来想要消灭我!我又不是自愿变成恶棍!可以的话我也想生在光明那一边啊!为什么谁都不肯帮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史黛菈听著欧尔•格尔的惨叫,答道:

「你的遭遇……的确是很悲惨。」

他扭曲的心灵,无法理解那些理所当然的幸福,更不被他人接纳。

他就带著这样的内心诞生在世上。

不但天生心灵扭曲,更唤醒了强大的天赋。

换作是自己该何去何从?史黛菈完全无法想像。

这处境究竟是何等的孤独。

但是……

「即便如此,仍然有人赌上性命去爱你。」

「……!?」

没错。

正如他所言,「正义」或许是一种暴力。

他承受这些暴力,会憎恨世界也是无可奈何。

但是,即使如此──即便世界如此亏待他。

他仍然有机会逃离这份孤独。

谁都不肯帮他?他错了。

确实有人愿意帮助他。那位女子拋弃了自己珍视的一切,甚至反抗世界,只为了欧尔•格尔而战。

「但是,你却视而不见……!」

「呜、啊……」

「你想恨我尽管恨!

要憎恨世界也无所谓!

但我不准你说什么没人帮助你!

我不许你忽视她那份伟大的亲情!

你现在会孤独消失,绝对不是因为『正义』!

原因其实更简单、更单纯──

只因为你从未真心爱过一个人!!!!」

以前的他怀抱这份扭曲,要他去爱家人或周遭的人们,或许难上加难。

但今天的艾莉丝不同于那些人。

今天的艾莉丝明明比任何人都深受欧尔•格尔的扭曲所害,却仍然视他为家人,试图保护他。

假设欧尔•格尔回应了艾莉丝的亲情,或许能改变什么。

或许能为他的下场带来些许变化。

他却放弃这个选项。

欧尔•格尔自己的确做出选择。

那么,欧尔•格尔绝非遭「正义」欺压的可怜孩童。

而是时时刻刻只看著自己的卑鄙小人,既胆小又自私。

「唔、啊、啊啊……」

史黛菈揭穿这无从反驳的真相,话语比刀刃更加伤及欧尔•格尔的内心。

如今一切无法挽回。

自己或许有机会改变。直到这一刻,欧尔•格尔才后悔万千──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嚎啕大哭。

他甚至无法驱动一根手指,只能任凭情绪在体内爆发。

他的悔悟──

恸哭──

一切的一切葬送于火焰之中──燃烧殆尽。

所有事物化为灰烬,火焰熄灭,夜晚再度降临。

成为荒地的商业区忽然刮起阵阵强风。

强风掳获了他遗留的骨灰。

世界彷佛要否定他的一切,彻底消灭他的痕迹。

在灰烬即将遭强风全数卷去之前,史黛菈伸出手──

「我一开始的确想把你撒进海里……但她那么努力,我勉强看在她的面子上,让你们合葬。」

抓住一把骨灰。

接著──

「都后悔到大哭了,在另一个世界记得好好向姊姊道歉。」

她无奈地低语,转过身去。

她缓缓走回众人身边,他们正殷切期盼她的回归。

她高举黄金巨剑,宣告自己的胜利。

于是……法米利昂与奎多兰的漫长战争终于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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