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杰诺斯的驿站城市

1

杰诺斯是西之王国赛尔法中的一块领土。

西之王国以辽阔的版图为傲,杰诺斯位于西之王国的最东方偏南端,在未开垦的摩尔加山山脚处延展开来,是一座边境城市。

在王国赛尔法的领土之中,杰诺斯确实位于边境,但这块土地与友国——南之王国加喀尔、东之王国西姆间的距离相当接近,可以说是贸易和物流的要地。

再加上杰诺斯的气候温暖、水源丰富,这样的恩宠使他们拥有极为肥沃的农园地带。

这块领土的中心地带城下町主要被称为『石之都』。坚固的石头城墙守护著城下町,没有通行证无法进入这块区域。

石之都的北边为贵族管理的果园,南侧则延伸为佃农所管理的农园。

一条石之大道由南至北笔直向前延伸,左右分开了杰诺斯的领土与摩尔加山脉——许多居民在这条大道两旁营生。

而城下町与农园之间的夹缝,则是许多旅人和商人自由来去的草莽驿站之城。

也就是杰诺斯的驿站城市。

「呜哇……」

一开始,我只能瞪眼咋舌。

我赌上自己的性命,征服那座骇人的吊桥后,只不过步行了半小时,世界突然变得开阔。就算把从法家出发的路程算进去,我们也不过走了一个小时。

就体感时间来说,这和我们走到卢家的路程相差无几。

尽管如此——整个世界却变得截然不同。

「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感觉就像是闯入异世界一样……」

好不容易恢复语言能力后,我却只能挤出一些毫无重点的话语。

眼前的世界就是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你不需要惊讶。森边的居民会住在森边,是为了不让奇霸兽破坏杰诺斯的农田。所以我们聚落的西侧当然紧邻著杰诺斯的领土。」

爱·法依然用不悦的口气回答,但这种单方面的理论无法抑制住我的惊讶。

森边的人们总是披著毛皮披风,在森林中猎捕奇霸兽维生,这群英勇猎人的聚落竟然紧靠著如此文明的土地,我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这块土地的建筑物一样是由木头搭建而成。

但这些建筑物几乎都是双层楼房,不是只有一层楼的平房。

有些建筑物还使用了石材和灰泥,作工牢靠。

我的脚下铺著白色石板。

这就是所谓的『石之大道』吧。

石之大道宽约十公尺。密集的建筑物包夹著道路两侧,笔直地朝南北两方延伸。

然后,这座城市挤满了人。

形形色色的人们塞满这块地方,没有人身著猎人的打扮。

一位微胖的男子匆匆忙忙地走在街上,他的头上戴著一顶筒状小帽子,身穿黄衣,配上宽松的乳白色裤子,肩背著一个巨大的竹笼。

一位女性举止优雅地行走在人群中,她的上半身只穿著一件护胸,披著一条宽大的披肩,腰际绑著一块遮至脚踝的长布。虽然艳丽度比不过薇娜·卢,但也相当性感。

一位壮汉慢吞吞地走著,他穿著一件骆驼色毛皮剪裁而成的上衣,那并不是奇霸兽的毛皮。他的腰际绑著一块布,脚穿皮革凉鞋,打扮与森边居民相似,腰际上挂著手斧与皮制袋子。

这里充斥著各式各样的人,根本无法一一叙述每个人的打扮。

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穿著一件暗灰色长衣,头上缠著头巾。

孩子们身穿著简陋的布制衣裳四处奔跑。

身强体壮的男人们上半身赤裸,担著货物。

有的男人们身穿带有兜帽的皮革斗篷,遮掩面容。

大部分的人都拥有和日本人相同的象牙色皮肤,或是经过日晒的黄褐肤色。然而,他们的发色不只是黑色,主要是介于黑褐色至栗子色之间的茶色系。他们的轮廓深邃,与我故乡的人们大异其趣。

除此之外,有一小部分的人皮肤白里透红,也有一小部分的人肤色比森边居民更深。

这些人匆忙地在路上穿梭,并且灵巧地留意不撞到他人。

除了人种的多样性之外,人与建筑物的密集度也让我大惊失色。

「呜哇——那是什么啊!」

在人群之中,有一个细长物体窜出人群,大约比周遭的人高了一公尺,微微地上下晃动,朝我们接近。

「那是恐鸟多多斯。」

爱·法若无其事地拋下这句话。

出现在我眼前的生物是一只巨鸟,全长约有三公尺,宛如一只变大后的鸵鸟。

它的长脖子与鸵鸟如出一辙,圆滚滚的身体搭配上一副粗壮的脚——不过,它全身都包覆著深褐色羽毛。

它尖锐的鸟喙上缠著皮带,脖子下方绑著缰绳。牵著它的人是一位皮肤呈黄褐色的壮汉,他只系了一块布遮住腰际,头上戴著一顶布巾帽子。

恐鸟的身体左右两侧皆挂著用布绑起来的巨大行李。

「这块区域只有旅店,贩卖粮食的摊贩位在更北方。」

「等一下——等我一下啊,爱·法。」

爱·法正要走进人群中之际,我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

面带愠色的爱·法本来想要挥开我的手,但她突然紧张地凑了过来问道:

「明日太,怎么了?你的脸色很苍白。不舒服吗?」

「没事。我没事……可是,给我一点时间。」

我的指尖感受著爱·法的体温,紧紧闭上双眼。

我摇晃著头,难以呼吸。当我察觉过来时,心脏正在剧烈脉动,太阳穴的血管也随著心脏的节奏而大力跳动。

我的理性抗拒著这样的情景。

这块地方,实在太像一个异世界了。

森边的环境已经与我的世界大相径庭了。毕竟森边的人们会穿著猎物的毛皮,在森林中狩猎,在我的心中,这样的生活方式简直就跟小说没有两样。

可是,该怎么说呢——森边的居民会使用钢制武器、搭建木造房屋、使用炉灶烹煮食物。他们确实是文明人,但他们与自然一起生活,与其说是生活在异世界之中,我觉得自己更像是生活在密林深处中的大秘境。

而这座驿站城市却不一样。

他们即使用木头搭盖房屋,地面却经过完善整备,铺著石砖。人们的眼中不会燃起宛如野兽般的熊熊烈火,一副享受著安稳生活的模样,行色匆忙地在路上交错。

我很熟悉这样的情景。

这里和我习惯的世界极其相似。

这座城市一定还没有电气设备,钢铁方面的技术也进展有限。文明的程度接近原属世界中世纪。

但这里依然与我的世界相似。

虽然相似,却充满了异世界的风情。

这里并非石墙中的城市,只是一个靠近大马路,感觉既粗野又杂乱的驿站都市。尽管如此,它依然是个「城市」。这些人不需要狩猎,皆透过商业手段获得粮食,这样的他们就是「城市人」。

就是因为这块地方与我的世界太过相像,让我混乱又困惑。

(这里果然不是我曾经身处的世界。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我已经——没办法回去原来的世界了——)

「明日太——」

我的后颈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

我感觉有人用力拉过我的身体,将嘴巴贴在我的耳际。

「没事吧?如果不舒服,就先躺一会儿吧。你——你的脸色看起来彷佛快要死了。」

「没……没事。我只是有点头晕罢了……」

我下意识地这么回答,缓缓张开眼睛。

爱·法的蓝色眼睛与我的距离相当接近,让我吓了一跳。

原本被闷热人潮麻痹了的鼻腔,现在窜入爱·法的香气。

或许是因为爱·法现在不用负责掌管炉灶,她身上的肉味变淡了。爱·法的香气——甘甜果实与清凉香草的香味变得更强烈,她的香味果然令人感到舒适,逐渐治愈了我麻痹的头脑。

(话说回来……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这抹甘甜香气源自何处……)

我可以从森边的许多人或家中嗅到粒萝的芬芳,皮果叶的刺激味道,或是肉和脂肪的气味。

可是,我不曾从任何人身上感觉到这股清香。

(这究竟是什么呢?真是不可思议的味道。我猜应该是某种果实之类的,为什么只有爱·法身上散发著这种气味呢……)

当对方紧紧回握住我的指尖时,这抹念头也从我脑中逐渐消失。

「你真的没事吗?不要勉强……你可以看到我吗?」

「我看得到——我真的没事。已经不要紧了。」

我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

除了眼睛之外,爱·法的脸庞本来看起来模糊不清,现在却清楚显现出轮廓。爱·法直挺纤细的鼻梁、柔软的褐色脸颊、粉红色的樱桃小嘴、遮覆著额头的金褐色发丝,带著确切的存在感,全都深深映在我的视网膜上。被爱·法触碰后的右手指尖和后颈开始泛起热气。

本来站不稳的疲软双脚,现在又重新感受

到坚硬的石砖,我终于重返现实了。

「你的眼睛总算恢复了神彩。明日太,你究竟怎么了?」

爱·法的手离开我的后颈,身体拉开距离。

然而,她的指尖依然握著我,让我本来疲惫不堪的心能够镇定下来。

「这有点不容易解释。这座驿站城市的气氛与我的故乡十分相似……纵使气氛相像,街景与路人的模样却截然不同,导致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爱·法眉头紧蹙,就像个小学生看到老师出了一题艰涩的方程式。

「我不太瞭解,但你的脸色非常难看。别让我太担心。」

听到她坦率的发言,我不禁吃了一惊。

爱·法哼了一声,移开目光,悄悄松开我的手说道:

「既然你的身体状况恢复了,我们要前往摊贩所在的区域。绝对别离开我。」

「我知道了。要是情况急迫,我会再次从背后紧抱住你。」

我终于恢复到能开玩笑的状态后,爱·法用毫不留情的力气猛踹我的脚。

2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样的街景并没有持续太久。

走了十分钟后,木造建筑突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宛如跳蚤市场般的市集,就某方面来说,现在的景象比刚刚更为杂乱无章。

这条道路不断朝北方延伸,大道左右两侧的树木经过大量砍伐,现在摆著木桌和搭了屋顶的摊贩,有些小贩也直接将布摊在地上,摆放商品。这些摊商以道路上的行人为对象,贩卖物品。

「哇,真是不得了。」

小贩们贩卖的物品几乎都是食品类,主要是蔬菜。

我在卢家粮库中所看到的各种蔬菜——包括昨晚助了我一臂之力,宛如莴苣的堤诺叶、像是厚实银杏叶片的蒲菈、看起来就像结合了南瓜和番茄的鲜红果实、比我还高的巨大牛蒡、宛如蛇般蜷曲在一起的恶心果实……每一间商店的品项都一应俱全。

再加上这里是沿著大道开发的驿站城市,客源主要是旅人。这些摊贩也贩卖著不知是由什么肉类所制成的巨大熏肉、毛皮披风、木制和铁制的餐具、锅子、短剑和弓箭。

我不久前遇见的恐鸟多多斯似乎并非珍禽异兽,从刚刚开始,我就时常在这块区域看到它的身影。有些多多斯还拉著巨大载货车,看来它们等同于我世界中的牛或马吧。

我依然感到有些晕眩,但我已经可以从好奇和研究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不会感到恐怖和畏惧。

然后——我总算发现了一件事。

在这个驿站城市之中,爱·法比我更引人注目。

由于这座城里聚集了各种肤色的人种、各种打扮的人们,我可以理解自己不受瞩目的原因。

纵使爱·法穿著充满野性风情的服装,但她应该不至于太过突兀。

由毛皮制作的服装并不稀奇,身上系著刀剑的人也不罕见。不少女性的穿著比爱·法更加清凉,我甚至还看到有人头上戴著一种猫科肉食兽的毛皮。

尽管如此,许多人的眼神却集中在爱·法身上,而且他们的视线并不友善。

有位大叔皱著眉头移开视线。

有位女性的脸上浮出惊恐的表情,躲进摊贩里。

有位男人的脸上带著不怀好意的笑容,对著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

甚至有人迎面走过来时吃了一惊,绕过我们。

在这块土地上,爱·法似乎比我更为格格不入。

想当然耳,看到我紧挨著爱·法,大家也用好奇的眼神望著我。但跟看到爱·法的反应相比,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简直就像一匹狼走进羊群中,这样的比喻最符合现在的状况。)

爱·法只是沉默地不断向前迈步。

她的脸上并未露出愠色,也没有刻意威吓周遭的人群。她只是相当自然地往前走,宛如一头灵巧的野豹。

这座人山人海的城市之中,势必有几位没规矩的家伙。

例如从中午就开始喝酒大笑的无赖、穿著伤痕累累的皮革盔甲,凶神恶煞的狐群狗党、大声挑剔摊贩商品的人,这样的人偶尔会映入我的眼中。

就连他们也不像爱·法一样,受到大家的冷眼相待。

(大家该不会……是在轻蔑《食奇霸者》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实在太让人气愤了。

应该说,我已经感受到心底慢慢涌出一股庞大的怒意。

我听说森边居民是从南之王国迁徙过来的异国血脉。难道待在这里的家伙全都是西之王国的居民吗?就算真是如此,八十年前,森边居民就已经将灵魂献给西之神了,他们已经算是这些人的重要同胞了吧。

身为异世界人,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一头雾水。纵使一头雾水,依然令我怒不可遏。

当我感到愤怒时,爱·法说了句「就是这里」,在某个摊贩前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小巧的木造摊贩,架著一顶防雨的帐篷。

一位老态龙钟的长者坐在里面,衰老的外貌让人无从分辨其性别。

尽管今天艳阳高照,老人却穿著一件连帽斗篷,手指和手腕缠著一大串宛如与咒术有关的饰品,看起来怪异至极。

我端详著老人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孔,发现对方的脸异常扁平,嘴角上勾著一抹宛如蟾蜍般的诡异微笑。其中一只眼睛呈现白色,彷佛失去了视力,只用另一只淡绿色的眼眸紧紧盯著我们。

「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吗?总共有几头的份?」

就算听到对方的声音,我依然猜不出性别。

这个摊位似乎没有贩售物品。老人背后的柱子上只挂著各种动物的毛皮,看不到其他商品。

「总共四只的量。」

爱·法回答对方,从披风的暗袋中掏出那串项链。

一只奇霸兽各有两根牙齿和兽角。所以,四只奇霸兽的份,代表项链上总共挂著十六根。然而,这半个月中,爱·法已经猎捕了五只奇霸兽,再加上卢家给了我们九份祝福,她的披风内侧应该还留著不少兽角和牙齿吧?

老人从爱·法手中接过项链后,用唯一绽放出光芒的绿色眼睛仔细地一根根挑选著。用乾燥裂开的指尖摩擦著牙齿和兽角的白色表面时,老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里面混了一些不错的好货呢。这全都是你猎捕的吗?」

「对。」

也就是说,我们收到的九支祝福全都还留在她的胸口或披风之中吧。

我本来以为她单纯是以获得的顺序来交换,这样的发现让我有些欣喜。

「真了不起,高明的猎人等于是我们生活的基石哪。」

老人一面这么说,一面弯下身子,消失在木桌下。

下一刻,传来了锵啷、锵啷的清脆音色后,老人终于抬起身子。手中握著一个小小的布袋,以及三只小小的金属棒。

尽管金属棒已经因氧化而变黑,但我猜那应该是铜制的。长约十公分,宽约两公分,由于被压得扁平,厚度约五厘米左右。金属棒的中央似乎烙有刻印,但在老人手指的遮掩下,我无法看得太仔细。

「这是我给你的赏钱。首先是四枚白的、八枚红的,你确认一下吧。」

爱·法收下布袋后,将内容物倒在桌上。

里面装的金属棒跟老人手中的一模一样——不对,与其说是金属棒,不如说是比较小巧的金属板。小巧的金属板发出清脆的声音,散落在桌上。

我终于能清楚看见刻印了,但在我的眼中,那不过是没有意义的漩涡状纹路。

爱·法的指尖灵巧地计算著金属板。

四枚银色黯淡的板子。

八枚泛黑的红铜色板子。

「……嗯,数量没错。」

「那么,这些也给你。」

老人将手中握著的三枚红铜色金属板叠在那些金属板上。

「不敢当。」

爱·法低语后,将那些板子收回袋子里。

「最近这附近也变得愈来愈危险,小心别让人抢去了。真是的,最近城里的家伙满脑子只想要榨干我们。『死掉的奇谬鸟无法下蛋』,他们难道没听过这一句至理名言吗?」

抱歉,我也没听过。

「先走一步。」

爱·法拋下这句话,转过身。

我本来想要跟著一起掉头离去,但老人沙哑的声音却阴魂不散地纠缠著我。

「我说你啊,明明是城里的人,却打扮成一副《食奇霸者》的模样。我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的人……你被那位美丽的女猎人要挟了吗?」

就连和森边居民进行交易的老人都是歧视主义者。

虽然火冒三丈,我依然发挥了天生的社交能力,竖起大拇指说道:

「奇霸兽超级美味喔。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吃吃看……那么,先走一步了。」

我转身离开摊商后,爱·法在两公尺远处等待著我。

「你在做什么?不要离开我身边。你现在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就跟铜币一样。在森边的时候,没有蠢货会抢夺他人拥有的牙齿或兽角,但这里可是石之

都的领土。」

「是啊,我脚下踩的确实是石头。」

我用脚后跟踹了踹石板路,发出了喀喀声。

这么说起来,这双鞋已经残破不堪了。

「……接下来是亚力果和波糖。」

爱·法继续向前迈开步伐。

人烟逐渐减少。

摊贩变得稀疏,视野稍微开阔。

「啊……」

接下来,我又看到了一个惊人的物体。

从我们前进方向的左方望过去,摊贩区域的后方长著一排灌木,灌木的另一端——可以看到灰色的石墙。

明明隔著一段距离,灌木缝隙间的一整片灰色却清晰可见。

「……那是杰诺斯城下町的石墙。」

爱·法瞄了那个方向一眼,用不带感情的声音拋下这句话。

「贵族们就是在那一片石墙内统治杰诺斯。」

「喔~……」

我并没有任何特殊感受。

一想到住在里面的家伙们,就是强迫森边居民去猎捕奇霸兽的人,我就忍不住感到愤慨。

森边居民不能采收森林中的野菜果实,也不可以耕种作物,只能够反覆狩猎奇霸兽——不仅如此,城里的人还嘲讽他们是食用凶猛奇霸兽的《食奇霸者》。

森边的人民守护著杰诺斯的田地,使农民的心血不被奇霸兽破坏,他们确实也为这座城市的繁荣贡献了一份心力,为什么还要被城里的人们冷眼相待呢?就算森边居民对此没有不满,依然怀抱著自豪而活,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待在里头的人,是石之都的贵族大人啊……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接近那些家伙。)

当我和爱·法一起走在街道上时,悄悄地在心中喃喃自语。

身为一介凡人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掉进这样的异世界,找到森边聚落这个小小落脚处的我,在不久的未来,会与居住在石墙之中,杰诺斯领地内趾高气昂的最高权力者面对面。

3

「……唷,是森边来的客人啊。」

大叔挂上生硬的笑容,迎接我们。

我们来到一间小小的蔬菜店,几乎位于摊贩区域的最北端。

这是一间简单朴素的店铺,店主将一块布摊在地上,将蔬菜排列在布上,店里屋顶骨架脆弱。

大叔的背后摆著一台巨大的载货车,上面堆著装得满满的袋子。

「多亏了你们。要不是你们每三天过来光顾一次,难得采来的亚力果就要乾枯了。」

这位大叔年约四十出头,跟我一样在头上绑著一块白布,除此之外,他只在腰上系著一块布,穿著凉鞋。他的头发,双眼和胡渣都是焦褐色,皮肤为黄褐色。他的体魄魁梧健硕,看起来是位大力士。

然而,一旦跟爱·法面对面,大叔的眼神就变得有如博美狗一样可爱。

「所以呢?你今天也是买亚力果和波糖吗?价钱跟之前一样,你各要几枚铜币的份?」

「我要两枚白色铜币的波糖,两枚白色铜币和四枚红色铜币的亚力果。」

「哎呀,真是大手笔!看来我已经可以打烊了。」

大叔相当和蔼可亲,确实有著生意人的风范,但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十分生硬。

面对森边居民的时候,他心中的恐惧似乎压过了轻蔑。

「白色两枚,红色四枚……好,你确认一下。」

他将类似麻布袋的沉重袋子放在摊贩旁的草丛上。

份量还真不少——当我这么思考的时候,对方又将另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沉重袋子放在地上。

袋子的尺寸相当大——相当于圣诞老人背在身上也不奇怪的巨大礼物袋。

「喂、喂、爱·法,你究竟买了几天份的粮食啊?」

「二十天份。」

爱·法在袋子前盘腿坐下。

看来我们也必须点清商品的数量。

爱·法刚刚确实用铜币交换了四头份奇霸兽的兽角与牙齿。由于一头奇霸兽可以换来十餐食粮,两个人的二十天份就是四十餐,计算并没有出错。

可是,如果用一天要吃三颗亚力果,两颗波糖来计算,二十天份就是……六十颗亚力果,四十颗波糖?两人份就是一百二十颗和八十颗?

「等一下!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啊?我们从这里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到家吧!?」

我这么嚷嚷后,才想到森边聚落没有时钟的概念。不知道这座驿站城市有没有时钟,至少应该有日晷吧。

不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依照我的估计,不管是亚力果或波糖一颗至少都有两百公克。

也、也就是说——

一百二十颗亚力果,计二十四公斤。

八十颗波糖,计十六公斤。

考虑到森边和驿站城市之间的路程,买这么大量的货品只能用莽撞来形容了。

「……别管这么多,快算清楚。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其他人会不想靠过来。」

爱·法数著波糖的同时,低声对我说。

大叔假装没听到她说的话,动手将贩卖的蔬菜排列整齐。

看现下的气氛,不论是买方或卖方都没办法开口说要减少数量了。

我叹了口气,坐在爱·法的身旁。

「好,波糖没有问题。」

我瞄了一眼将大量波糖重新装回袋子里的爱·法,将亚力果十颗十颗排列在草丛上。

当我排到第三十颗时,停下动作。

「大叔,这颗亚力果好像泡过水耶。」

大叔一脸讶异。

但他却无意走向我们。

「不可能有这种事。那是我前天才采收的,一个月内都能保持清脆的口感。」

「可是摸起来不太对劲喔。外表虽然看不出来,但我认为它已经腐烂了。」

「你、你可别找碴啊。就算你们是森边居民,你们还是得遵守驿站城市的规矩才行。」

「驿站城市的规矩?……喂,爱·法,就算我们在这里买到腐坏的食物,也不能向店家抱怨吗?」

为了慎重起见,我轻声开口向爱·法确认。即便隔了一段距离,这句话依然传到大叔的耳中。但大叔依然不愿意走过来,气势汹汹地说:

「喂!那、那可是我努力栽种的亚力果啊!种不好的可怜家伙全都被我吃进肚里了!如果你对我种的亚力果有意见,就、就别再上门了!」

大叔奋力怒吼,一副不惜和我们拚命的模样。

爱·法蹙著柳眉,从我手中拿走了亚力果。

「嗯……好像有点软?」

「不对,这已经没办法吃了喔——大叔,现在把它切开来看看,如果已经腐烂的话,可以让我交换吗?倘若没有异状,我会好好向你道歉。」

「随、随便你!」

获得大叔的同意后,我使用爱·法父亲遗留下的小刀,笔直地划开那颗亚力果。

亚力果的下半部果然已经变成紫色,四周也松软不堪。这么一来,下半部已经完全不能食用了。

「你看,烂掉了吧?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请你换一个新的给我。」

为了让大叔看到剖开的亚力果,我伸直手递向他后,大叔本来就变得苍白的大饼脸已经彻底失去血色。

「对……对不起啊!是我的错!你说得很对,请你原谅我!我、我会还你钱!请你留我一条小命……」

大叔趴在地上,将双色铜币递给我们。

他的情绪似乎相当不稳定。

「……爱·法。这种时候该如何是好?」

「谁知道啊?如果没有付出货款,我们也不能收下食粮。」

「就是说啊。呃,大叔,请你抬起头来。我们想要的不是铜币,而是亚力果。我的牙齿并没有坚固到可以咬碎这种坚硬的东西喔。」

若是东达·卢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咬碎铜币。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摇了摇大叔厚实的肩膀。

「你……你不是森边居民啊……?」

「我的出身与他们不同。如你所见,我现在正深受森边的照顾。」

大叔仰望著我,他的眼神就宛如一只面对著比特犬的博美狗。

「……你们愿意原谅我吗?」

「只要你让我们换颗新的亚力果,就可以原谅你。」

大叔用颤抖的手抓起排在布上的亚力果,递给我们。

「好的,谢谢你……虽然有点鸡婆,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假如你对自己的工作很有自信,那你最好先仔细确认事情的状况再发怒喔?不然根本做不了生意嘛。」

「……要不是你们来自森边,我早就这么做了。」——我似乎听到大叔这么轻语,但他的声音细若游丝,让我难以判断。

其他亚力果没有异常,数量也正确,于是我将亚力果全都塞进袋子里。

接下来,爱·法从披风内袋中拿出一束乾燥后的蔓草——这应该就是名为菲巴哈蔓的蔓草吧——紧紧绑住两个布袋的袋口。

然后,她将多余的蔓草缠绕在掌心上,将重量较重、装满亚力果的袋子担在左肩上。

「走啰。」

既然她已经承受了比我多一半的重量,就算身为弱不禁风的炉灶管理人,我也不该口出怨言。尽管我叹了口气,烦恼著该如何渡过那座吊桥,我也只能将袋子扛上肩,扮演著不合时宜的圣诞老人。

「那么,先告辞了。二十天后,我们可能还会出现,届时还请多指教。」

大叔用消沉的眼神瞄了我们一眼,没有开口回应。

我的心情依然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同情他,或是感到气愤。

「明日太。加上交换所的婆婆给的赏钱,我们多出不少铜币,你还有需要购买什么物品吗?」

爱·法在摊贩之间的空地处停下脚步,开口询问。

我立刻将袋子放在脚边,回答:「我需要水果酒。」

「一枚红色铜币可以换来一瓶水果酒。就算购买两瓶水果酒,也还剩五枚铜币。」

「嗯~我完全不瞭解这里的物价。岩盐呢?」

「三枚红色铜币可以换取岩盐……说得也是。现在除了制作肉乾之外也需要使用岩盐,应该尽早购买才是。」

我和爱·法在人潮中讨论要买的东西,这件事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我并不讨厌这么做。

「那么,剩下两枚铜币啊……既然如此,就买些昨天在卢家尝到的堤诺叶和蒲菈吧?虽然我不知道能买到多少份量。」

「我都无所谓,交给你决定。」

她将购物的责任交给我。

正当我歪著头烦恼时,我的胃发出了可爱的咕噜声。

「啊!我们在摊贩买些点心解解馋吧,爱·法?」

摊贩不只贩售了熏肉,许多店家也卖著可以直接享用的简单轻食。

当爱·法听了我说的话后,却错愕地杏眼圆睁。

「如果你肚子饿,我有带肉乾。」

「不是啦,除了造访这座驿站城市之外,我们没有机会品尝稀奇的食物吧?……啊,难道这会触犯森边的禁忌吗?」

「我们可以自由使用以兽角和牙齿所换来的铜币,但森边应该没有人会拿铜币去换那种东西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毕竟森边几乎没有享受美食的概念。

「那么,你也对食物不感兴趣吧。既然如此,我们就买些堤诺叶后乖乖回家吧。」

「我说过了吧,交给你处理。你想怎么做都无所谓。」

「嗯~到头来都是靠你的收入换来波糖和亚力果,如果把剩下的钱浪费在我个人的兴趣上,我会很不好意思。」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家主喔?」

爱·法立刻眯起双眼。

尽管我拥有九份兽角和牙齿,却没有用任何一颗来付钱,我为此感到很自卑。难道我的顾虑会伤害到一家之主的尊严吗?

好不容易和平共处到现在,我并不想触怒爱·法。

「那么,我用一枚铜币来换些没买过的蔬菜,剩下一枚买些可以当场吃掉的食物,好吗?老实说,我对这个世界的饮食文化相当有兴趣呢。」

听到我这么说,爱·法即将皱起的眉头舒缓开来,说了句「随你便」。

当我和爱·法相处时,我简直就扮演著善于撒娇的女朋友。由于我们分别是家里的炉灶管理人和家主,这样的关系说不定比较健全。但身为日本男儿,我依然感到有点难受。

不过,看到爱·法一脸满足的模样,让我的心情相当舒畅。

4

「那么,我们走吧。时间宝贵,我们就沿路挑选要买的东西。」

「好,我会买些闻起来最美味的食物。」

我们朝著来时路前进,在路途中买了岩盐和水果酒。

我们将岩盐装入我的袋子中,爱·法则用绳子绑住水果酒,提著行走。

继续往前走后,我看到一间贩卖著蔬菜的摊贩,在该处挑选了一番。

购买未知的食材太过冒险,果然还是该买堤诺叶或蒲菈吧。我开口向眼神明显在飘移的女孩询价后,得知一枚铜币可以购买到两株堤诺叶或三颗蒲菈。这两种蔬菜的价格几乎是亚力果和波糖的两倍。

我真的可以买这种奢侈品吗?我还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抬头望向爱·法,她又说了一句「随你便」。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就选择了堤诺叶。

堤诺叶是一种与高丽菜和莴苣口感相似的蔬菜,蒲菈则是拥有类似青椒苦味的蔬菜,这两种蔬菜都极富魅力,但堤诺叶还是比较实用。

我将两颗堤诺叶塞进袋子后,我的袋子也装得满满的,不输爱·法。

「走啰。」

爱·法转过身后,我也步履蹒跚地跟了上去。

尽管袋子看起来一样鼓胀,内容物的密度却有著天壤之别。爱·法明明担著约二十四公斤重的沉重行李,却没有放慢步调,令我深感敬佩。

她的体干应该异常强健。身为猎人,她必须在举步维艰的森林中恣意行动,所以才会如此身强体壮。

那么,终于轮到期待已久的小吃——

「啊。选那个好了。」

我在贩卖熏肉的摊贩隔壁停下脚步。

之前经过的时候,这个摊位也曾经刺激过我的嗅觉。

这间店的生意不错,现在也有一位小女孩在等待商品出炉。

爱·法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摊位。

「这个食物要花几枚铜币?」

摊贩的店员是一位有著黑褐色头发、茶色眼眸的丰满中年妇女。

一看到爱·法,她臃肿的脸庞便皱了起来。

「……小的一枚红色铜币,大的两枚红色铜币。」

「那么,给我一个小的。」

女人没有答覆,将视线移回自己的手边。

我的视线越过先来的女孩头顶,望向摊贩内侧。

一个偌大的铁锅中炖煮著茶色糊状物。尽管我现在对店家贩售的食物一无所知,但我看到里头加了一口大小的肉片和蔬菜。最重要的是,这种糊状物飘出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简直就像大蒜的香味一样,我在森边不曾闻过这种味道。

然后,锅子旁边堆著宛如煎波糖一般的食材。

那种食材的颜色比波糖更白,质感看起来也更为Q弹。大小总共有两种,分别是直径二十和三十公分左右,厚度约有五厘米。女人用这种食物包住铁锅中的馅料后,用力扭转食物的顶端,使它的形状变得宛如一个畸形的束口袋。

若是硬要找个名词来称呼它,大概就是肉包吧。

「给你,小心烫喔。」

「谢谢!」

年纪看起来和莉蜜·卢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欣喜地回应后,伸出双手。

为了使这个孩子方便通过,我让出一条走道。

接下来,女孩精神抖擞地转头望向我们——看到爱·法的身影,她吃了一惊,愣住不动。她刚买的包子也顺势从手中掉落。

「呜哇。」

她相当幸运,我反射性地接到那个包子。要不是我把行李放在自己的脚边,我一定接不住。

「来,小心喔。」

尽管少女的眼神相当胆怯,她依然点头行了一礼,一把抢过包子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你们要一个小的吧?」

大婶冷淡地这么说后,迅速地动手制作了我的份。

她的手艺确实不错,但就服务业的角度来看,她的态度让我感到不太舒服。

我们付了铜币后,在一块空地坐下。

「赶快吃。吃完就要回去了。」

「好,那我开动了。」

自从爱·法第一次煮奇霸兽锅给我吃之后,我再次与未知的料理邂逅了。

那个时候,奇霸兽锅明明香气四溢,尝起来的味道却大大违背了我的期待。因此,我这次不敢大意,抱持著一定的觉悟,大口咬下这个肉包。

这道料理的味道——

嗯……

「好吃吗?」,爱·法百无聊赖地问道。

就我而言,我只能回答「普通」两个字。

该怎么说呢……尝起来马马虎虎。

称不上美味,但也说不上难吃,非常普通。

从摊位散发出的香味,便可以察觉这道小吃中添加了相当多的香料,味道彷佛混合了大蒜和香菜,尽管有点特殊,却不会让人讨厌。

夹在包子里的肉相当雪白,脂肪已经完全融化了。尝起来就和鸡胸肉一样淡而无味。

切碎的红色和绿色蔬菜口感相当柔软,与煮过的亚力果相差无几。说不定里面就有加亚力果。

添加了这些食材的茶色糊状物应该就是炖煮后的蔬菜。味道带著几分甘甜,由于没有太大的特色,并不会干扰任何一样食材。

如同肉眼所见,令人联想到煎波糖的白色外皮确实很有弹性,它的口感比较接近压缩后的印度烤饼,而不是包子皮。

每一样食材都相当协调,衬托著彼此,形成了中规中矩的滋味。

「嗯,确实不会难以下咽,也充分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这道小吃的份量不大,我能轻易地将它吃下肚。再说,它也不会特殊

到让人无法接受。

硬要挑毛病的话,这道小吃的价格等于一瓶水果酒、两颗堤诺叶、四颗波糖,实在太昂贵了。

「爱·法,你也要吃一口吗?」

「不要。」

尽管我试著询问,却遭爱·法一口拒绝。

「咦~吃下这种无聊的食物,这群人竟然能获得满足啊?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用《食奇霸者》来歧视森边居民。相较之下,奇霸兽肉绝对美味多了。」

「……明日太,你忘了第一天晚上品尝到的奇霸兽锅滋味了吗?」

我当然难以忘怀。

然而,那只是因为森边不知道放血等恰当的处理方式罢了。

杰诺斯的人们住在这里的时间比森边居民更为长久,他们难道没有想过要好好食用奇霸兽肉吗?

「……直到森边居民在八十年前移居至此为止,大量的奇霸兽在森林中猖獗横行,袭击人类和田野。对于当时的杰诺斯人民来说,奇霸兽可以说是最能代表灾厄的象徵。」

既然它是灾厄的象徵,就代表它不值得一尝吗?

真是太浪费了。

「我并不清楚详细状况,但当时他们应该不缺肉品吧。刚刚那只恐鸟多多斯看起来就有不少可以食用的部位。」

「什么啊~他们会吃那只鸟喔?……看起来确实不难吃啦。」

「无论如何,城里的家伙都很畏惧奇霸兽。他们也很害怕杀死奇霸兽,靠吃它们维生的森边居民。现在,城里人多半已经忘却了奇霸兽带来的可怕,以至于森边居民逐渐成为恐惧的象徵……纪芭婆婆曾经这么说。」

「什么嘛,这就是一种没来由的歧视啊。为什么森边居民不设法解决这个局面呢?」

「……就算这些人惧怕我们,我们也不会感到不便。」

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不肯下工夫化解误会,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值得嘉奖的事情。

森边居民会遭受城里人的冷眼相待,有一半是他们咎由自取——这个结论让我感到不快。

「可是啊——」

正当我打算反驳爱·法时,突然噤声,因为我发现某个奇妙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视线一隅。

——是刚刚那个女孩。

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石之大道的另一侧,啃著我刚吃过的那种包子。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当我望向她时,她迅速撇过头,就像一只敏捷的松鼠。

接著,她又缓缓地望向我。

由于石之大道约有十公尺宽,我无法仔细辨识她的表情,但她似乎露出了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

「……看到像你这种白皮肤的人做出森边的打扮,她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爱·法似乎早就察觉到少女的存在,若无其事地拋下这句话。

「原来如此。」

我一面回答,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少女的身影。

她的年龄果然跟莉蜜·卢差不多,大约七、八岁左右。

深茶色的头发及肩,皮肤则是黄褐色,她身穿的橘色洋装呈现筒状剪裁,而非缠绕式,脚上穿著一双皮制凉鞋。

她的四肢和身体都比莉蜜·卢更为纤细,她大口咬著肉包的模样也相当惹人怜爱。

我试著再次将脸转向她。

在我出其不意的攻势下,少女没办法转移目光,僵住不动。

我接著对她绽开微笑,女孩的脸上浮现出彷佛被包子噎住的表情,接著,她似乎勾起了一抹柔和的笑靥。

「……你在做什么啊?」

「没有啦,我觉得这个女孩好可爱。」

「…………」

「咦?你误会了!你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吵死了。不要慌张……你喜欢小孩子啊?」

爱·法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态度突然恢复正常,让我激动的情绪吃了一记过肩摔。

「如果要说喜不喜欢的话,应该算是喜欢吧。因为以前有许多小孩会来我家老爹的店嘛,我们店里有很多家庭光顾喔。」

「……这样啊。」

咦?我是不是搞错话题的方向性了?

我不要你突然消失——昨晚,爱·法反常地这么低语,我回想起她当时的模样,有些慌张。

这一阵子,最好尽量别提到我原属的世界。

我故作平静,试著用开朗的语气说:

「话说回来,一想到要背著这么大的行李回去,就让人感到忧郁呢。二十餐份是不是太多了啊?」

「我总是买这样的量。还是说——」,爱·法突然移开视线补充了一句:

「你不需要二十餐份的粮食吗?」

「我说啊,爱·法——」

我也无法推估自己未来的命运啊!……太好了,没有吼出这句话。

可是,我却找不到其他话语代替这句话。

爱·法静静地垂下眼帘,彷佛不愿意让我看穿她的内心感受。

「爱·法,我……」

我得说些什么才行。

还来不及整理脑中的思绪,我就准备开口——

接下来,一阵出乎预料的咆哮与噪音掩盖住我的话语。

「你有什么怨言就给老子说清楚!你们是傲慢的石之都居民吧!?」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失去理智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传来了物品损坏的巨大声响,以及人们的惨叫声。

刚刚那位女孩的声音也混在其中。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的发展让我搞不清楚状况。

街道上散落著坏掉的木盒残骸,以及不知名的黄色果实,两个男人在散落物的中心扭打成一团。

他们的距离与刚刚那位女孩近在咫尺。

为了不被卷入这场纠纷,其他人纷纷退到一旁,只有那位女孩露出一副畏怯的模样,瘫坐在地。

「喂、喂、那该不会是……?」

不等我开口提醒,爱·法已经轻巧地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中浮现出几分骇人的光芒,恶狠狠地瞪著男人们。

大白天马路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位年轻人来自森边聚落。

5

那是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但他确实是森边居民。

他的身上披著著奇霸兽披风,穿著编织著复杂漩涡花纹的衣服和缠腰布,他的腰上挂著大小两把刀,脖子上也戴著兽角和牙齿的项链。

他有著一头黑褐色的乱发,皮肤是浅黑色,而熊熊燃烧的眼睛,则呈现蓝色。

他的身高不高,全身覆满结实肌肉,严峻的脸庞宛如石狮子。

这位年轻的森边男子抓著一位全身圆滚滚、貌似商人的男人胸口。他仅仅勒住了对方的脖子,就让对方浑圆的脸蛋涨得通红。

「明日太,你待在这里。」

爱·法丢出这句话后,迅速走向人群。她的手中还莫名其妙提著一瓶水果酒。

我依然不能袖手旁观。我并不适合担任协调纷争的角色,但我不能丢下那位可怜的女孩不管。

爱·法推开人墙,走进人们包围的中心点,我则绕过人墙,悄悄走向女孩。

「你再说一次看看啊?『浑身发臭的食奇霸者』指的是谁?你刚刚说『连我手中的饭都不香了』对吧?你说大声一点,让我也能清楚听见啊,石之都的居民大人。」

这位森边年轻人似乎喝得烂醉。

他的手中握著一个造型熟悉的土瓶,他通红的脸、尖锐的声音,不可能只是因为发怒造成的。

(竟然有人大白天就醉成这样啊,不用去猎捕奇霸兽吗?)

我一面思索,一面飞快地走向女孩。

当还差五公尺左右就能抵达目标物之际,再次传来一阵哀号声和惊呼声。

同时还伴随著不祥的破碎声。

森边男人拋开装有水果酒的土瓶,拔出了小刀。

它虽然说是小刀,其实刀刃和柴刀一样厚实,刃长约二十公分。这把武器甚至能斩断奇霸兽的毛皮和肉,相当危险。

(他竟然拔刀!未免太不讲理了!)

我已经没有办法悠哉地绕路了,我推开围观者,冲了出去。

女孩手中吃到一半的包子掉落地面,被扭打成一团的男人的脚踩得四分五裂。男人们和女孩的距离真的近在眉睫。

此时——又传来了新的声音。

爱·法使用手中的水果酒土瓶,从后方重击男人的头部。

土瓶碎裂一地,水果酒的甜香在路上扩散开来。

男人栽了一个跟头,摔倒在地——我赶在他压住女孩之前,成功将女孩一把抱了起来。

「蠢货,既然你这么喜欢喝酒,就连同我的份一起喝吧!」

爱·法宛如钢铁般冰冷的声音斩裂了所有的喧嚣声。

「森边人在石之都引起骚动是严重的禁忌,你这家伙是森边居民之耻。」

男人按住后脑勺,蹲在地上。他抬起头,仰望著爱·法。

他混浊的眼神中涌现出剧烈的憎恶与怨念,彷佛自己看著某

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你是法家的女猎人啊……胆敢对我做出这种举动,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吗……?」

「究竟是谁不守森边的规矩?我可没有做出任何不知羞耻的举动。」

「哇……真是个帅气的女生啊。」

说出这句话的人,并非那位森边的男子。

出声者是一位陌生男人,他不知不觉地跪在我身旁。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女猎人。假如那条项链是真货,那还真是值得褒奖呢。」

「你、你这家伙想做什么?」

为了不干扰爱·法,我起身远离这场纠纷的中心,开口询问跟在我后方的男人。

「我吗?我只是普通的路人罢了。我本来打算要保护那位可怜的女孩,却被你抢先一步。」

这位男人莫名散发出了一股飘忽的气息。

他有著一头我不曾在森边或驿站城市看过的金褐色头发,皮肤似乎没有受过烈日照射,显现象牙色。眼眸带著几分紫色光彩。

由于他将长长的斗篷扣了起来,我无法看出他的体格。但他的脸型修长,身高也极为挺拔,为了将脸凑向我,他现在正屈著身子。

他有著一双眼尾下垂的双眸、高耸的鼻梁,头发和胡子胡乱生长。一双眼眸颜色奇异,散发出混合著老成的稳重与孩子气的天真光辉,让人猜不出年纪。

「哎呀,看来懒散的官吏终于展开行动了呢?」

顺著男人伸出的手指望过去后,我看到一群携带著长枪的男人们匆匆忙忙地拨开人群。

「你们这些人在大街上做什么!」

这群强壮的男人们戴著皮革头盔,身穿皮革护胸、皮肤呈现黄褐色。看到他们这副煞有其事的打扮,我猜他们应该是守卫驿站城市安宁的卫兵吧。

正当我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看到对方竟然将长枪的刀尖对向爱·法,我讶异地愣在原地。

女孩在我的手臂中瑟缩发抖。

「森边居民啊……喂!我们严加禁止你们在这座驿站城市引发骚动!你们这群人打算践踏森边与杰诺斯侯爵订下的约定吗!?」

看来城里人只要当上卫兵,就不会随便畏惧森边居民了。

然而,我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激动。

「……我为了守护这个约定,甚至还不惜肃清这位破坏禁忌的蠢货。」

爱·法瞪著对准自己鼻头的钢制刀尖,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这么说。

卫兵们的眼神望向依然蹲在地上的男人。

而那男人——露出了丑恶至极的表情。

「石之都的卫兵啊……我是孙家的杜多·孙。」

他的声音就像毒液一样,从颜色丑恶的嘴唇滴落至街道上。

「就连你们这些小官吏也认识我吧?我是治理森边的孙家人……逮捕这个女人。」

卫兵们困惑地面面相觑。

自称杜多·孙的男人瞪著他们,继续说了下去: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这个女人突然袭击我!看到现在这个状况,你们就能理解了吧?我一点错都没有!是这个蠢女人犯下森边的禁忌,破坏了森边与杰诺斯的约定!」

「是孙家人啊……」,看到卫兵这么说著收起枪,更让我感到错愕。

他们长枪的刀尖依然对著爱·法。

「女人,你先来一趟守卫室,我们再好好审问你犯下的罪行……孙家的儿子,我们也只能拜托你跟我们走一趟了,你愿意吗?」

「当然可以……」,杜多·孙舔了舔嘴唇,站起身。

我忍不住想要吶喊——

但有人抢先了我一步。

是我怀中的女孩。

「不对!一开始就是这个男人在闹事,那个女生只是阻止他罢了!」

整条街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总觉得——这样的沉默让人感到一股不好的预感。

「……孙家的儿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位卫兵拉下了脸,望著杜多·孙。

杜多·孙再次笑著说:

「这是没来由的毁谤,不然你问问四周的家伙吧。既然事情闹得这么大,应该有不少人看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吧。」

接下来。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困扰地皱著脸,缓缓离开这里。

「哎呀哎呀,这样不对吧。」

穿著长斗篷的男人错愕地低语。

男人站直身体,他果然高了我快一个头。

若是光比较身高,他的身高应该和东达·卢差不多。但这男人驼背又斜肩,再加上他的身材相当瘦弱,让人感觉他就像一只弱不禁风的螳螂。

但现在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

「什么嘛,可恶——对了,那家伙刚刚纠缠的大叔呢……?」

「当那个醉汉被打飞出去的那一刻,那位大叔连声道谢都没说,慌忙地离开了。真是棘手。」

咬牙切齿的我打算走到卫兵面前。

此时,杜多·孙混浊的眼神望向我。

他的脸正因喜悦而扭曲,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石之都的卫兵啊,那位小鬼明明是外国人,最近却成为森边的家人。他大概是这个笨蛋的同伙,他是不是故意强迫那位女孩说出这种蠢话啊?」

刚刚指著杜多·孙鼻尖的刀锋现在正对著我。

「喂,把那位女孩放下来。」

下一瞬间,女孩紧紧攀住我的脖子说:

「我不要!这位哥哥救了塔拉我唷?明明是那个男人做了坏事,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之后会在守卫室好好审问他们,够了吧,你快回家。」

「我不要!」

「哎呀哎呀,就是因为这种官僚作风,你们才无法获得市井小民的尊重喔。你们觉得跟森边居民交手很麻烦,不想花工夫去追求真相,这样的行为不值得鼓励吧。」

突然有人插嘴。想当然耳,是那位穿著长斗篷的男人。

大家一个接著一个抢先我一步,我从刚刚开始都还没有机会开口。

「你这家伙想怎样?无关者就退到一旁吧。」

「很遗憾,虽然我与这件事无关,但我目睹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喔?就因为我没有牵扯进这件事,我的证言才具有可信度和价值吧?」

男人夸大地这么说后,继续闸述了下去:

「在这里卖水果的男人与他貌似商人的朋友,悄悄地对那位森边来的先生指指点点,发出讪笑声。接下来,这位先生脸色一变,抓住那位经商的男人,将装有水果的木盒摔烂至街上。卖水果的男人逃之夭夭,这位先生咆哮:『你有什么怨言就给老子说清楚!你们是傲慢的石之都居民吧!?』,大概是这样。」

少女噗哧一笑。

因为男人的声音太缺乏紧迫感了。

「咦?我模仿得不像吗?算了……然后,他们就开始争吵了。『我、我什么都没说啊。』『骗子!』『我是说实话!』『我有听到,森边居民耳朵的结构和你们这些腐坏的耳朵不一样!』『救、救救我啊!』『你再说一次看看啊?「浑身发臭的食奇霸者」指的是谁?你刚刚说「连我手中的饭都不香了」对吧?你说大声一点,让我也能清楚听见啊,石之都的居民大人。』……刚刚的状况大概就像这样吧?」

令人讶异的是,这位瘦高的男人似乎真的把两人的对话彻底记住了。

卫兵们一脸困惑,杜多·孙用野狗般的眼神恶狠狠地瞪著男人。

然而,爱·法她——

爱·法首次露出了如此惊愕的表情。

「那位先生将手中的酒瓶拋了出去,从腰际拔出刀来。那个散发出香气的物体就是土瓶的残骸,至于那把刀则掉在那个地方。」

杜多·孙和卫兵讶异地将视线落在我们的脚边。

该处确实掉落著一把没有护手盘的厚刃小刀。

小刀的革制刀鞘依然留在杜多·孙的腰际。

「此时,那位女性就登场了。她将手中的水果酒土瓶大力砸向男人的后脑勺,然后冷静地撂下一句:『蠢货,既然你这么喜欢喝酒,就连同我的份一起喝吧!』」

女孩似乎忍耐不住了,轻声笑了起来。

他的音色确实会让人忍俊不禁。

爱·法本来一脸错愕,现在却突然沉下了脸。

「她继续说了一句:『在石之都引起骚动是严重的禁忌,你这家伙是森边居民之耻。』……说到这里就够了吧。各位,这能当作审问时的参考吗?」

卫兵们全都露出厌烦的表情,转头望向杜多·孙开口:

「孙家的儿子啊。这位男人可是这么陈述——」

「全都是胡说八道!是没有根据的毁谤!」

杜多·孙的蓝眼睛涨成血红,尖声吶喊。

不过,看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既然如此,您就必须进行更有逻辑的说明吧。在场者之中,应该只有你会否定我说的话。既然你称我为骗子,就请你仔细解释木盒砸到地面、水果酒瓶破裂,以及你的短剑掉落在街上

的原因吧。」

尽管这男人说出了相当毒辣的话语,但他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悠然。

跟让人摸不透情绪的吉萨·卢不一样,这位男人只是表现出处之泰然的态度——他的情绪相当镇定,悠哉地阐述著自己的想法。

「……已经够了。我之后带你们去守卫室审问,你们全都必须出面。」

「什么?这还真是困扰。我等下和杰诺斯侯爵有约呢。」

男人口吐惊人之语。

卫兵们吓得瞠目结舌。

「现在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了,如果继续迟到下去,我会感到很内疚。假如你们希望我出面,可以等我先把这件事情告知杰诺斯侯爵吗?」

「你这家伙……不对,您究竟是……?」

「不需要如此胆怯,我只是一位善良的市井小民。我是守护旅人安全的《守护者》,卡谬尔·佑旭。」

男人这么说后,将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从长斗篷的隙缝间露了出来。

他的脖子上挂著一条银链子,锁链上吊著一个宛如玛瑙般颜色鲜艳的石头。这是一条相当雅致的项链。

「在因缘际会之下,当杰诺斯侯爵前赴王都之际,由我负责进行《守护者》的工作。所以我们才会相识。我没有王位或爵位,你不需要害怕……啊,这是杰诺斯·麦尔斯坦侯爵致赠给我的杰诺斯城下町通行证。」

他又取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散发出璀璨光辉的银色细长扁牌,与我刚刚看到的铜币简直天差地别,尺寸大约和一张金融卡差不多,上面雕刻著的陌生花纹,彷佛在大力主张著它华丽的身世。

当卫兵们一看到那块银牌时,马上一脸苍白地呆站在原地。

此时,我察觉到了一件事——这位大叔相当坏心眼。

当众人用著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望向这位自称是卡谬尔·佑旭的修长男人时,他的脸上依然挂著愉快从容的微笑。

6

「哎呀,事情能够顺利解决,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对吧?」

卫兵们和杜多·孙离开后,那位名叫卡谬尔·佑旭的奇妙人物却留在原地,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们依然坐在刚刚那块摊位间的空地。夹在绷著脸的爱·法与一脸困惑的我之间,卡谬尔·佑旭的脸上依旧挂著从容的微笑。

「……当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谢谢你帮忙解围。」

爱·法相当提不起劲似地说,礼貌性地低头道谢。

「你还真拘谨。」,男人笑道。

「我没有帮上任何忙喔,我只是把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说出口罢了。身为西之神赛尔法的子民,这是我应该做的。」

最后,卫兵并没有把我们带去守卫室。

他们只带走了杜多·孙。不过,杜多·孙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当某位森边居民做出蛮横不讲理的行为时,另一位森边居民阻止了他。尽管他拔刀确实不对,但也没必要把这件事闹得太大吧?』

卫兵听从了卡谬尔·佑旭的这一番话,为刚刚那出闹剧画下句点。

对方会带走杜多·孙,表面上是说要等他酒醒,其实他们也只会暂时拘留他半晌吧。

你们赶快回去森边——卫兵们的眼神强烈地对我们这么诉说。

但我们并没有离去,跟这位初次见面的奇异男人面对面坐著。

「请问……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

「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卡谬尔·佑旭摇了摇头:

「啊,你是指杰诺斯侯爵那件事啊。那是谎言,不是事实。我确实跟他有约,不过他只是要我在晚餐时露脸罢了,时间还很充裕。」

他果然是一位狡猾的男人。

卡谬尔·佑旭细长的脸上浮现一抹狡诈的笑容,眼神突然瞄向一旁。

「话说回来,真是一场麻烦的闹剧呢。这位小姐,你有受伤吗?」

「没有!多亏这位哥哥救了我!」

开口的是刚刚自称塔拉的小女孩,她口中的『哥哥』指的当然是我。

塔拉笑容满面地小口啃著包子。由于杜多·孙踩烂了她刚刚买的份,所以卡谬尔·佑旭重新买了一个给她。

「啊,对了对了,还有这个也是——」,卡谬尔将手伸入长斗篷的内侧。

简直就像在施展魔法一样,他拿出了一个水果酒的土瓶。

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拔开木栓,喝下一口水果酒后,重新塞紧木栓,将土瓶递给爱·法。

「如你所见,里面并没有下毒。你愿意收下吗?」

「……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施舍。」

「你真的很拘谨哪!看到你奋不顾身地守护驿站城市的秩序和森边的规定,让我相当感动!这没有办法成为理由吗?」

爱·法露出了极为厌恶的表情。

卡谬尔·佑旭的脸上挂著微笑,轻轻拍著塔拉娇小的头。

「塔拉也是一样。看到这孩子鼓起勇气,想要帮助自己的恩人,我非常感动,所以才会想要请她吃奇谬鸟肉包……塔拉,好吃吗?」

「嗯!卡谬尔叔叔,谢谢你!」

「叔叔啊……确实该这么称呼我没错,毕竟我也快要三十岁了。」

他还没满三十岁啊——我有点吃惊。

这么说起来,只要刮掉他脸上胡乱生长的胡须,他的相貌其实相当年轻……不,没这回事。他的表情和举止都相当悠然,与其说是大叔,其实比较像是老人。

「所以,你意下如何呢?愿意收下这瓶水果酒吗?……还是说,看到那位莽汉没有被兴师问罪,你感到很不甘心?毕竟他是孙家人嘛,所以我才认为不要把事情闹大比较好。」

听到他这番话,又让我吃了一惊。

难道这位男人连森边的状况都一清二楚吗?

「嗯?有什么好稀奇的吗?虽然我不曾踏进摩尔加的森边,但我多少知道掌控森边的族长家名喔。我非常喜欢这座驿站城市,所以常常见到森边居民……然而,这还是我第一次与森边居民交谈呢。」

他细长鼻梁下的大嘴勾起满意的微笑。

「况且你还是一位美丽无比的女猎人,更是让我喜上加喜,为了对你的美丽献上敬意,希望你一定要收下这瓶水果酒。」

我战战兢兢地凝望著爱·法的表情。

啊……她的情绪已经超越了愤怒,眉头紧皱。

「咦,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吗?我可不只是在称赞你的外表喔,我会说你美丽,也是在赞赏你崇高的举动。」

「…………」

「没有用啊……那么,你呢?」

「什、什么?」

「人称我卡谬尔·佑旭为《北之旋风》,但你却比我抢先一步救出塔拉,我想对你表示我的敬意与赞赏。你愿意收下它吗?」

就现在的气氛来看,我不应该收下。

话说回来,北之旋风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啊,是同伴帮我取的昵称。在西方,这样的发色相当稀奇吧……因为我出生于北方嘛。」

听到这句话,爱·法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山猫般的眼睛依然残留著几分险峻,直勾勾地瞪向卡谬尔·佑旭。

「卡谬尔·佑旭,你来自北之王国马修多拉吗?」

「叫我卡谬尔就可以了……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就算信口胡诌也无所谓,可以告诉我该如何称呼你们吗?」

他这种语气就是会触怒爱·法啊。爱·法挑起眉,拋下这句话:

「我是法家的家主,爱·法。」

「啊,我是法家的家人明日太。」

「爱·法和明日太啊。真是好名字……对,我来自北方喔。我的母亲出生于马修多拉,父亲则来自赛尔法。从一百年前开始,北方和西方便互相仇视,我就是来自这两个国家的混血儿。我在北方度过孩提时期,直到母亲死后才来到西方。由于我的出身,让我无法找到好工作,所以我才会自食其力,以担任《守护者》维生。」

卡谬尔·佑旭的身旁随兴地摆著一把刀刃偏细,但刀身相当长的刀子。

「话说回来,爱·法,你的头发颜色与我极为相似呢。」

卡谬尔带著紫色的双眸彷佛凝视著某种眩目的东西,他眯起双眼,望著爱·法开口:

「我听说森边居民是从南方逃向西方的人民后裔,北方与南方相距甚远,血脉不可能相连,为什么你会有著一头金发呢?」

「……没有特别的理由。森边不时会出现这种发色的人,我的母亲也拥有一头金发。」

「这样啊,我的母亲和我也都拥有同样的发色喔。」

卡谬尔·佑旭露出天真的微笑,爱·法一副厌烦似地转过头。

我莫名感觉——爱·法的态度有些反常。

「总之,我从以前就对森边居民很感兴趣。森边居民在活著的时候,将灵魂献给另一位神,现在很少人有这样的际遇。这让我单方面地产生同侪意识。因此,我很开心首次交谈的森边居民是像你们这样的人。」

「…………」

「所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爱·法似乎不感兴趣,我只好这么插嘴。

「非常感谢你帮我们解围,但我们必须回到森边工作了。可以的话,差不多该告辞了……」

「这样啊?真遗憾,那么,就进入正题吧……其实,我这次接下的工作是守护杰诺斯的商队前往东之王国,届时,希望能让我们路经森边部落。」

我听了大吃一惊,但爱·法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这是族长家族孙家负责处理的工作。」

「嗯,我当然清楚这一点。但今天遇到孙家儿子之后,我感到十分遗憾,使我打消了拜托他们的念头。那群家伙果然不值得信赖。」

尽管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卡谬尔·佑旭却乾脆地说出这样的话。

「哎呀,我以前就给过杰诺斯侯爵忠告了,每次驿站城市引发的骚动似乎都和孙家息息相关。森边的居民固执、封闭又注重规律,孙家却如此恶劣又外放,我怀疑侯爵这边是不是也有什么问题……」

「是石之都的居民害孙家变得如此堕落。」

爱·法打断了卡谬尔·佑旭。

她的眼眸中微微燃烧起蓝色火焰。

「城里的家伙让孙家致富,导致孙家人舍弃了森边居民的荣耀,不去好好地猎捕奇霸兽。他们饮酒作乐,浑噩度日,沉溺于男女情事之中。城里的人需要负起全责。」

「你说的致富,指的是每三个月一次的奖金吗?金额明明就很微薄啊。」

「孙家独占了所有的钱。他们利用那份奖赏玩乐过日。」

在场者之中,最惊讶的人大概是我吧。

吃完了包子的塔拉一脸茫然,卡谬尔·佑旭露出一副瞭然于心的表情。

「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那份奖金明明是献给保护杰诺斯领土,使我们不受奇霸兽威胁的森边居民,族长一族却不将奖金发放给勤奋工作的居民,只让自己家族获得好处,夜夜笙歌……遇到这样的状况,森边居民竟然没有发起动乱啊?」

「我们不需要石之都的施舍,我们猎捕奇霸兽是为了活下去。」

「你的品性真是高洁!……话说回来,你真的很顽固啊。」

卡谬尔·佑旭这次露出苦笑,他大力搔著那一头金黄色的乱发。

「假如你们希望森边恢复规律,我说不定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喔?」

「…………」

「想当然耳,我不会莽撞地弹劾孙家,毕竟目前统治森边的家族终究还是他们嘛。假如因为失去族长一家,而导致森边居民失去猎捕奇霸兽的力量,那就大事不好了。这么一来,奇霸兽将会再次充斥于摩尔加之森,破坏许多田地……所以,尽管杰诺斯侯爵微微感觉到孙家的堕落,却不敢轻举妄动。」

「…………」

「因此,我要询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孙家失去威望,有其他氏族能够统治森边吗?」

说到唯一能与孙家抗衡的力量,我的脑中马上浮现出了卢家的存在。

然而,爱·法却一语不发。

她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憎恶的光芒。

「毕竟石之都只能透过孙家与森边交流,所以他们拦截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消息。再说,城里那些家伙几乎不会现身于石墙之外。这么一来,身为市井小民却认识杰诺斯侯爵的我,与和孙家不亲的你们相遇后,等于是为石之都与森边搭起一座新的桥梁。」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听到我这么问,卡谬尔·佑旭再次笑了。

「先不论利弊,我们都是西之神赛尔法的子民吧?这么说起来,我们算是同胞。同胞遇到困难时,当然要出手相救啊。」

「…………」

「这确实只是我的场面话。如同刚才所述,我单方面对森边居民怀抱著同侪意识。我会拥有这样的意识,是因为你们这群人的清廉。我并不尊敬那些从中午就喝得烂醉,不好好去猎捕奇霸兽的懒鬼——大致上是这么回事。」

我一头雾水。

这个人说的是违心之论——我不至于这么认为,但这位男人太喜欢装疯卖傻,我无法摸透他的内心。

至于爱·法,她的眼眸中明显地燃起了抗拒的激动情绪。

「卡谬尔·佑旭,你是石之都的人。假若石之都的人想要伤害森边居民——你会成为森边居民的敌人。」

「这样啊,就算对方是堕落的孙家也是一样?」

「假如孙家必须接受惩罚,也是由森边居民来动手开罚。森边的耻辱就交由森边来肃清。然后——是石之都的人害孙家堕落成这副德性。」

爱·法恶狠狠地拋出这句话:

「石之都的居民……不值得信赖。」

她炽热的眼神,象徵她是一位高傲的猎人。

尽管如此,卡谬尔·佑旭依然从容地笑著说:

「你还真是一位品行高洁的人。爱·法,你果然相当美丽。」

「……你在愚弄我吗?」

「我在称赞你的美,怎么会是愚弄你呢?——哎呀,你看,你害塔拉害怕了。」

我闻言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后,发现塔拉确实紧抓著卡谬尔·佑旭的手臂,浑身打颤。

「真拿你没办法,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吧。太过疏忽的话,孙家的儿子说不定会突然出现。」

「……只限今天一次,不管是明天和后天,我们都不可能会跟你见面。」

「谁说得准呢?机会不是靠等待而来的,必须自己创造。」

卡谬尔·佑旭用右手拾起长剑,左手牵著少女,站了起来说道:

「爱·法和明日太,今天很高兴能见到两位。为了庆祝今天的邂逅,我就把水果酒放在这里了,如果你们不需要它,就让它回归大地吧……下次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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