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一章 新的相遇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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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造访我们店的那一天,是卢家聚落举办收获之宴的隔天,蓝月二十八日。

这是我在驿站城市摆摊做生意的第三十一天,也是值得纪念的签订第四期契约首日。

第一期契约——我开始摆摊的前十天,每天都从错误中尝试与摸索。开张第一天,我甚至只敢带十份『奇霸兽堡』来摆摊,由此可知我当时有多么提心吊胆。

最初的十天,摊位的收益超乎我的预期,我的员工增加为四个人,扩增了一个摊位。最后一天,准备的一百七十份料理全数售完。虽然我的客源有八成都是南之民和东之民,这样的成果依然可圈可点。

第二期契约也是风波不断。

第二期契约期间举办了孙家的家主会议。后来,札特·孙和泰伊·孙引发骚动,我们除了做生意外,还必须应付森边居民对杰诺斯城人的不信任感、驿站城市居民与森边居民的不和与摩擦等情况,令我们苦不堪言,最后甚至衍生一场拔刀冲突。

在这些骚动中,我战战兢兢地开始了第三期契约,没想到这段期间出乎预料地平静。

我们意外获得多多斯,而且除了《南之大树亭》外,还开始将料理提供给《玄翁亭》。我认为发生了许多正面的变化,我们与西之民的关系本来岌岌可危,现在终于得以保持平衡状态。

摊位的营收也恢复到跟骚动前差不多。西之民没有继续中伤我们,他们的眼神不再充满畏惧与轻蔑,反而满是疑惑,我却认为这是好的变化。这代表他们变得想知道森边居民是什么样的存在,我想这正是双方开始互相理解的第一步。

于是,我们迎接了值得纪念的第四期契约首日。

这一天,那家伙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嘿!奇霸兽的摊位?喂喂,这真的是奇霸兽肉做的料理吗?」

我们相遇的方式并不特别。

对于首次知道这个摊位的人来说,这是很平常的反应。因此,我并没有特别起疑,开口答复:「是的,没有错。」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这个人的穿着打扮让我有些意外。

对方并没有穿着奇装异服。他身上是一件无袖外衣,洋风的直筒裤,以及附有兜帽的短披风。这是南之民常穿的便服。

他有着一头深浅褐色交错的整齐短发,一双绿色眼眸、微微泛红的白皙皮肤。他的头发颜色并不一致,有点像猫狗的毛色,并不常见,但他的外貌大致上跟一般南之民相似。

最让我意外的是他的年龄。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年纪多大,但看起来不可能比我年长,顶多十五、六岁左右。

尽管南之王国加喀尔的距离没有东之王国遥远,但也绝不是能轻易往返的距离。听说位在加喀尔最北方的城镇涅尔维亚——也就是老大哥·建筑师傅巴兰的故乡——距离杰诺斯最近,但从该地来到杰诺斯也必须花半个月的时间。

距离愈远,旅行时遇到危险的机率愈大。不管是野兽或野盗袭击、自然灾害等等,这个世界的旅行或多或少都伴随着生命危险。因此,即便在人种大熔炉杰诺斯的驿站城市中,外国来的老弱妇孺自不用说,连年轻外国人也很罕见。

话是这么说,不过西姆人的外貌让人猜不出年龄,而我确实也看过几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年轻加喀尔人,但数量屈指可数。

这位少年却相当年轻。

不仅年轻,他的身材还意外地纤瘦。

这是他让我感到好奇的的第二点。

(他的身高应该不满一百六十公分。也罢,在南之民中,这样的身材不算娇小……)

大部分的南之民虽然个子不高,身材却结实壮硕,与修长纤瘦的西姆人恰恰相反。尽管南之民个头小、四肢短,不过他们的骨架偏大,体型丰腴。这是我对加喀尔人的印象。

再者,就连跟我年纪相仿的加喀尔年轻人都会蓄着大把褐色胡须,导致他们的外型就像电影或游戏中常见的矮人。

但是,这位少年没有蓄胡,骨架纤细。

算了,反正他大概也不适合蓄胡吧。尽管他有一双南之民常见的大眼睛,鼻梁和脸颊的线条却像女孩子一般细致,五官可爱清秀。森边聚落年轻男子的容貌也意外地中性,但这位少年的五官却比森边人更为端正,长大后,想必会成为一位让女人们心烦意乱的美男子吧。

他的体格也与外表相称,弱不禁风。尤其是他光裸的雪白手臂和系着皮带的腰际,都有若同年纪的女孩一般纤细。

(先不管他来自哪一个国家,很少有男孩子长得这么可爱。)

当我这么思索时,少年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摊位,仔细盯着在铁板上保温的『咩姆烧肉』。

「喔~这是奇霸兽肉啊。没想到有人会吃这种东西,真让我吃惊!我听说奇霸兽肉腥臭又坚韧,难以入口喔?」

西之民和南之民总是这么说。

少年的嗓音高亢,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再加上外表楚楚可怜,倘若让他穿上裙子,我一定会误以为他是女生。

不说这个了,做生意比较重要。我的搭档菈菈·卢有礼地保持沉默,我也亲切地回答:

「没这回事。那个人一定是尝了没有经过正确加工的奇霸兽肉。经过精心调理后,奇霸兽肉的滋味不会输给奇谬鸟或卡龙喔?」

「怎么可能啊!拉比斯,你看你看,他说这是奇霸兽料理耶!真不得了~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吃这种东西!」

原来他有同伴啊。我顺着少年的视线望过去。

一位与少年穿着相同服装的青年悄悄站在他的斜后方。

青年有着南之民特有的强健体魄,个子也相当高。他比少年高半个头,大概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

青年有着褐发绿眼,肤色也十分白皙,年龄约二十岁左右。他的轮廓深邃,下颚强健,确实拥有加喀尔人独特的精悍外貌。

这位年轻人同样没有蓄胡。果然不是每位加喀尔男人都有蓄胡的习惯。

「拉比斯,你要不要试吃看看这道奇霸兽料理啊?回去后可以当作跟故乡那些家伙的谈资耶!」

少年扬起恶作剧的笑容,开口提议。名为拉比斯的年轻人一脸不悦地望着对方。

「迪艾儿大人,这是命令吗?如果是命令,我无法违抗您。」

青年的声音粗犷低沉。

他似乎是一位缺乏表情变化的南之民,但脸上仍隐约透露困惑和厌恶的神色。

(……喔~迪艾儿大人啊。)

在这座驿站城市中。很难得能听到「大人」这种称谓。

仔细一看,两人确实穿着便服,但衣服看起来莫名高贵。纵使衣服款式并不罕见,但不论是装饰衣领和袖口的刺绣、染得亮丽的布料色泽、护身用短剑的精致皮革剑鞘,都不经意地散发高尚质感。

(贵族——虽然两人看起来没有这么尊贵,但他们似乎比较适合待在石头打造的城里,而不是驿站城市。)

不管怎样,名为拉比斯的年轻人似乎没有说出迪艾儿想听的答案,少年不满地皱起眉头,抛下一句:「无趣的家伙!」。尽管出身富裕,少年却与气质及礼仪丝毫沾不上边。

「奇霸兽肉真的很美味喔?许多南之民是我的常客。要不要试吃看看呢?」

我正打算拿起最近没有出场机会的木盘,对方笑着对我说:

「别开玩笑了!你觉得我会吃这种东西吗?再说驿站城市卖的食物也只有便宜这个优点吧?就算你给我铜币,我也不打算吃奇霸兽啦!」

「这样啊。真是遗憾。」

这算不打自招吗?他果真不是驿站城市的旅客。不管他是在旅途中路过这座城镇,或是正要前往城下镇,我这种庶民都与他无缘。

既然如此,我只能期望他主动离开了。但他却一直伫立原地,不打算离去。

「你是西之民吧?为什么西之民会跟森边居民一起做生意啊?西之民比南之民还讨厌森边居民吧?」

少年迪艾儿细瘦的手臂支着纤腰,用充满傲慢的眼神望着我的脸。他的绿色眼眸闪烁着光芒,宛如翡翠般美丽。

「……会很奇怪吗?森边居民现在也是将灵魂献给西方神赛尔法的其中一员喔?」

「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啦!那些家伙的智商不高,根本不懂得尊敬神明吧?好了啦,快回答我的问题。」

这位少年的态度未免太过高傲了。

就算听见这种程度的谩骂,森边居民依然不为所动。菈菈·卢若无其事地将头撇向一边。我只能压抑心中的反感。

「听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

怎么回答。我确实不是森边出生,但森边居民视我为家人,让我在森边生活。住在森边后,我开始在驿站城市做起生意。」

「嗯~真是奇怪!再说,你的语气可以别这么客气吗?你的年纪比我大吧?」

又要再次提到这种话题啊。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年龄与我的语气无关。我无法用失礼的口吻对客人说话。」

「我又不是你的客人。不用担心,我绝对不可能来买奇霸兽肉料理啦!」

少年开怀大笑。

倘若不听他出口的话,他的笑容确实很讨人喜欢。我感觉到自己的压力不断累积。

此时,刚好有一群人从北方走了过来,仿佛为了前来治愈我。那是修米拉尔率领的《银之壶》成员。

「欢迎光临!修米拉尔,我一直在等你喔。」

「……你在、等我?」

这位东方来的年轻人取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发,微微歪着头。

我把制作『咩姆烧肉』的工作交给菈菈·卢,将摆在脚边的庞大袋子移至摊位旁边。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肉干。不好意思,拖到接近交货期限才给你。」

那是修米拉尔委托我们制作的四十公斤肉干。

我本来打算提早交给他,但我委托斯多拉家制作的肉干成品却不如预期——斯多拉家使用的香草比例与其他氏族不同,导致肉干的腥臭味更加明显,于是我们临时决定重新制作他们家的份。

每一户人家制作的肉干味道其实并不相同。没有注意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是我有错在先。我安慰因过于惭愧而泫然欲泣的莉依·斯多拉后,教导她香草的比例,总算大功告成。

修米拉尔确认巨大袋子里的内容物后,欣喜地眯起眼睛。

「谢谢。我会、支付铜币。」

金额总共是六十枚白铜币。

基于生意人的立场,我在修米拉尔面前算清帐款后,还没离开的少年迪艾儿无趣地开口:

「你这个西姆人真舍得花钱。你是从北方走过来的吧,你难道有在城下镇做生意吗?」

修米拉尔从容不迫地望向对方。

「是的。我是、《银之壶》、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

「不用对我报上名字。我也没打算把名字告诉西姆人。」

少年伸出舌头,一副厌恶的模样。

看到他的反应,我忍不住怒火中烧。

「这位先生是我们店里的客人,也是我重要的朋友。可以请你不要用如此失礼的语气跟他说话吗?」

「搞什么,你在袒护西姆人吗?算了,也只有西姆人乐意吃下腥臭的奇霸兽吧。」

我忍不住走向对方。

修米拉尔轻轻拦住我。

他静静地回望着少年。少年的绿色眼眸燃起叛逆的火焰。

「不要、争吵。南之民、东之民,禁止在西之王国、争吵。」

「哼!既然如此,你们就乖乖待在东之领土吧!加喀尔跟西之王国往来的期间比你们长多了!看到你们趾高气扬的样子,让我火大到不行!」

我刚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时,阿尔达斯等人和《银之壶》之间也常常洋溢着险恶的气氛。后来他们有默契地决定不妨碍我做生意,彼此的关系才趋于平稳。因此,对于敌对国的西姆和加喀尔人民来说,这样的争吵绝不罕见。

尽管我能理解这一点,但这个场景仍让我不太舒服。更不用说单方面遭到诽谤的修米拉尔了。

「……对不起。我们、回去了。」

修米拉尔朝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慌忙深深一鞠躬。

「修米拉尔,你根本不需要道歉……那家伙不是我的客人,而且他讲话本来就很刻薄。」

我当然是用耳语的方式说出后半段的话。

少年瞪着我们的身影,性急地踏着脚。

「不要紧。谢谢、肉干。」

修米拉尔将装着肉干的袋子托给同伴,从菈菈·卢手中接过『咩姆烧肉』后,准备转身离去。

他有些不自然地停下动作。

「明日太……薇娜·卢不在吗?」

「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件重要的事!薇娜·卢在处理家事时伤到脚筋,无法进城。但是只要再过两三天,她应该就能走路了……」

听说卢家昨天为宴会善后之际,分家女性在拆解临时炉灶,一颗大石头差点砸到莉蜜·卢的脚。莉蜜·卢身旁的薇娜·卢机灵地抱起莉蜜·卢,却因为动作过猛而摔倒,扭伤脚踝。

虽然现在介绍有点晚了,但取代薇娜·卢站在『奇霸兽堡』柜台的代班人是凌奈·卢。虽然两人有血缘关系,但就算隔了一段距离,也绝对不可能会搞混两人。

修米拉尔走回摊位,隔着铁板将脸凑了过来。

「……薇娜·卢,伤势、严重吗?」

「不,骨头似乎没有异常。她现在能够扶着墙壁行走。大概——最迟再过三天,她就能回到工作岗位了。」

今天是蓝月二十八日。

三天后,就是蓝月三十一日——修米拉尔等人在杰诺斯做生意的最后一天。隔天早晨,他们就要启程前往其他城镇了。要是薇娜·卢那一天无法出现,修米拉尔将失去与她见面的机会。

修米拉尔闭上嘴巴,垂下眼帘。

他依然面不改色。

尽管如此,他的表情却散发出哀伤的气息。

「……我知道了。谢谢。」

修米拉尔这次真的掉头离去。

我深深叹了口气。菈菈·卢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还来不及开口,那位少年就抢着插嘴:

「真是的。每个西姆人都让人感到郁闷不已!就算西姆不是我们的敌对国,我也绝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你这家伙跟那种人来往真的开心吗?」

「……吵死了。别人在做生意,你却在一旁挑毛病,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我忍不住翻脸,开口反驳。

话说回来,他的行为才妨碍我做生意吧?

为了驿站城市的治安,只要一有任何状况,就必须乖乖报告卫兵。米拉诺·马斯平时总是对我耳提面命。

但少年却扬起满足的笑容。

「你总算露出本性啦。比起用些莫名客气的语气,这样还比较帅气喔?至少我比较喜欢你用这种方式对我说话。」

「就算听你这么说,我也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你再不收敛一点,我就要把你妨碍我做生意的事告诉卫兵喔?」

「等一下,明日太,冷静一点。」

表情有些不耐的菈菈·卢拉着我的袖子。

「跟这种人继续争辩下去会没完没了。光是跟他吵架就是你的损失。」

我当然清楚这个道理。现在这段期间,我们必须向驿站城市居民证明森边居民并非无法无天的存在。我绝对不能与客人闹出纠纷。

我的心中浮现一个想法。这位少年的目的说不定就是想引发骚动。

听到他与城下镇一事后,我一直感到耿耿于怀。尽管杰诺斯侯爵代理人赛克雷乌斯的身份目前仍谜团重重。然而,关于他的恶评不绝于耳。为了支配森边居民,他确实可能企图妨碍我做生意。既然如此,我打算遵从驿站城市的法律,正正当当地处理这件事。

「哼~卫兵啊。驿站城市的卫兵身份那么低。我不认为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哼~难道你是身份高贵的贵族大人,连卫兵都不敢忤逆你吗?既然如此,你没必要跑来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摊位吧?」

「我怎么可能是贵族啊。我也是出身自一个小小的商人世家喔。不过,我没有潦倒到必须吃奇霸兽维生就是了。」

少年愉快地笑了笑。

他宛如女孩子般的可爱笑容更让人厌恶。

「明日太啊,怎么啦?发生什么纠纷了吗?」

又有一群人出现在摊位前方。

那是巴兰老大哥和阿尔达斯率领的加喀尔建筑师傅团体。

「啊,欢迎光临。没事。谢谢各位总是前来光顾。」

「你的表情可不像没事……算了,总之,赶快帮我们准备,肚子饿死了。」

他们一大早便开始着手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一行人用手帕擦着汗,七人排在『咩姆烧肉』的摊位前,五人排在『奇霸兽堡』的摊位前方。

看到这样的情景,迪艾儿少年当然无法坐视不管。

「你们明明是加喀尔人,却跑来吃奇霸兽啊?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什么?你这家伙是谁啊?你打扮得很光鲜亮丽哪。做出这种打扮走在驿站城市,会成为地痞流氓的目标喔?」

老大哥扬起一边眉毛,转头望向对方。

少年挺起单薄的胸口,用大拇指比了比后方的年轻人。

「我才不怕地痞流氓~!别看拉比斯这副模样,他可是剑术高手喔?他之前还抓过三个野盗呢!」

原来如此。那位年轻人不只带着短剑,腰际还挂着一把长剑。

由于我总是和森边居民、卡谬尔·佑旭或梅尔菲力德等气势汹汹的人来往,对方并未让我感受到压迫感。

打量过名为拉比斯的年轻人后,老大哥哼了一声。

「那倒是无所谓啦。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却很嚣张嘛,从王都来的吗?」

「不是,我们来自瑟兰多喔。」

「这样啊。我来自涅尔维亚。说到瑟兰多——我记得那是一座坐拥矿山的钢铁重镇吧?」

「嗯。我们家也是贩卖铁制品,现在就是把商品卖给杰诺斯的城下镇。」

眼下的气氛一团和气,与刚刚截然不同。

然而,少年似乎无意和睦收场。

「喂,涅尔维亚人。你为什么想吃奇霸兽料理啊?我看你的生活并不穷困啊。」

「为什么我必须要穷困潦倒才能吃奇霸兽啊?奇霸兽料理的价位跟卡龙差不多喔?在旅社吃晚餐时,奇霸兽的售价甚至还比较贵。」

「是喔?那你吃卡龙肉就好啦。」

「卡龙肉固然好吃,但奇霸兽也不遑多让。目前只有杰诺斯贩卖奇霸兽肉,我才会决定要一直吃奇霸兽。」

加热中的肉香气四溢,使巴兰老大哥粗鲁地回答时,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不相信奇霸兽会有多好吃!你们是不是被施了黑魔法啊?」

少年不满地皱起眉头。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阿尔达斯发出愉快的笑声。

「只有东之民会使用魔法那种东西吧。再说,只要能品尝到如此幸福的滋味,就算被施了魔法也无所谓。如果你不相信我们,自己也吃看看吧。」

「谁要吃奇霸兽啊。」

少年撇过头。

当老大哥笑容满面地吃起完成的『咩姆烧肉』后,少年的视线再次被吸引过去。

「……那真的好吃吗?」

「是啊,很美味。」

「……是喔。」

「想吃的话自己买。」

「我怎么可能会想吃奇霸兽啊!」

他的语气与一阵奇妙的「咕噜」声重叠在一起。

少年面红耳赤地抱着肚子,建筑师傅们开怀大笑。这样的场景让我产生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不是啦!那是……都是这股味道啦!因为咩姆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嘛!」

「说得也是。奇霸兽与咩姆很搭调哪。」

阿尔达斯笑着回答后,他的同伴也笑着插嘴:

「这道料理确实一绝。但我更喜欢旅社的料理喔?」

「毕竟那道料理使用了饕油嘛!啊,可是,我也想吃吃看加了饕油调味的烤肉。」

「要是再加上咩姆就太棒了。对吧?明日太。」

咩姆是一种味道与大蒜相似的香草。饕油则是与酱油相似的调味料。这两种食材当然都与奇霸兽肉十分合拍。顺带一提,他们提及的使用饕油的奇霸兽料理,就是我卖给《南之大树亭》的『奇霸东坡肉』。

「就是说啊。我在家里也会用咩姆和饕油一起煎肉。很适合同时使用这两种食材烹煮奇霸兽喔。」

「真奸诈!既然你能做出那种料理,就该拿来卖啊!」

「我还没有决定要把它们用在什么样的料理中。毕竟只是烤肉未免太无趣了。再说,使用饕油的话,成本也会增加。」

「对喔,西方的饕油很贵嘛。饕油在加喀尔明明就很便宜……一想到我们只剩三天能吃到你的料理,就让我有点想哭啊。」

「谢谢你。一想到要与各位道别,我也感到很寂寞。」

蓝月结束后,这群建筑师傅就要回去故乡加喀尔了。

为什么他们连行程都跟《银之壶》一模一样呢?我竟然要在同一天与这群人和修米拉尔等人道别,想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先走啦!我们也很期待晚餐,拜托你啰?」

「是,谢谢各位前来光顾。」

老大哥等人回去工作岗位。

现在摊位只剩下两位没有胡须的加喀尔人。

看到少年站在摊位前,垂着嘴角,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么,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如果驿站城市的料理不合你的口味,你就回去城下镇吧。」

「吵死了!不要指挥我!」

或许是因为他大声嚷嚷,他的肚子再次传来咕噜声。

少年白皙的脸庞染上绯红,他直瞪着我。

「……喂,奇霸兽肉真的好吃吗?」

「我觉得这种肉很好吃喔。至少比卡龙腿肉和奇谬鸟好吃。」

「卡龙腿肉很便宜嘛。」

「似乎是这样。可是,驿站城市只有贩售卡龙腿肉。」

「…………」

「我说啊——」

这个时段客人将逐渐涌入摊位,你差不多可以离开了吧?我打算抛下这句话。

然而,一句大声的「我知道了」盖掉了我的话。

「喂!我们来赌一局!」

「赌一局?」

「假如奇霸兽真的很美味,就算你赢。如果很难吃,就算我赢。输家必须付赢家一枚白铜币!」

「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拿重要的铜币赌博啊!」

「吵死了。你快点煎肉啦。」

少年笑容满面,似乎对自己想出的好点子感到心满意足。

只要稍微改变一下态度,他应该会像路多·卢和罗·雷一样,成为讨人喜欢的捣蛋小鬼。或许是因为他出身富裕,使我无法欢迎他。

我本来以为这位少年是赛克雷乌斯派来的间谍,看来是我想太多了。毕竟如果他要妨碍我做生意,应该有更轻松的手段。

我保持着戒心,点头答应。

「我知道了。我会煎肉。可是,我没有办法擅自使用铜币,我们可以赌别的东西吗?」

「是喔?你要赌什么?」

「这个嘛……如果我赢了,你可以别对我的同胞和客人说些没礼貌的话吗?我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抱怨森边居民和东之民。」

少年坏心眼似地眯起眼睛,再次哼了一声。

「真有趣。那么,如果我赢的话,我要你称呼我为迪艾儿大人。说话方式跟现在一样就好。」

他的想法真是孩子气。

「好。」

算了,我的要求也称不上理性。总之,现在本来就是我必须预先准备料理的时候,我开口答应对方后,拿起装满肉的皮革袋子。

「真是愚蠢。你要把重要的料理浪费在这种小事上啊。」

菈菈·卢一脸错愕,向我抱怨。

「那家伙可以径自决定料理好不好吃,就算下赌注,你也没有胜算啊。」

「要是他真的那么无耻,我会轻蔑地称呼他迪艾儿大人……再说,每天大概都会剩下约十份『咩姆烧肉』。虽然我很重视这些料理,但现在这么做并非没有意义。」

再说,听到这位富家子弟否定驿站城市的料理后,多少让我感到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会对我的奇霸兽料理给出什么样的感想。

总之,要是不让他试吃看看我的料理,他似乎会一直阻碍我做生意。倘若料理不合他的胃口,他说不定就会对我的摊贩失去兴趣。与其继续跟他争辩不休,我认为这样的处理方式比较妥当。

于是,我拿出用咩姆和水果酒酱汁腌到入味的肉和亚力果,用中火煎过后,与堤诺叶丝一起夹在煎波糖中。

在我准备『咩姆烧肉』的时候,少年一直用欣喜的表情注视着我。他身后的年轻人板着脸,不发一语。

「久等了。尽情享用吧。」

「哼~光闻味道的话,真的还挺像样的。」

少年盯着料理,说出如此不讨喜的发言,接过刚做好的『咩姆烧肉』。接着,他毫不畏惧地用健康的雪白牙齿咬下波糖饼皮。

该不会又久违地遭人恶言相向吧。我做好准备——只见少年咬着口中的食物,低下头。

他隐藏着表情,继续咬了『咩姆烧肉』第二口、第三口,最后沉默地吃个精光。

「如何?不合你的口味吗?」

「…………」

「嗯?」

「……好好吃。」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迪艾儿大人?」

他身旁的年轻人想把手搭上他的肩膀。

少年拨开他的手,大步走了过来。他绕过摊位,笔直走到我的身旁。

「怎、怎么了吗?」

尽管少年比我娇小纤瘦,但他的腰际系着一把护身用的短剑。难道他一时火大,打算砍向我吗?我正打算躲开时——对方纤细的雪白指尖突然大力抓住我的胸口。

「……非常好吃。」

名为迪艾儿的少年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毫不吝啬地挂着赞赏的笑容。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的料理美味到让我说不出话来……你叫做明日太吧?」

「是、是啊。」

「真的很美味。明日太,你的手艺真高明。」

少年开口的同时,用力抓起我胸前的T恤。

「明日太,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做梦也没想到奇霸兽肉这么美味。我竟然用又臭又硬来形容如此美味的食材。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大笨蛋吧?」

「不,没这回事……可以请你松手了吗?」

「啊,抱歉!我忍不住太兴奋了!」

迪艾儿少年松开手后,往后方跳了一步。

他满脸羞红,一副忸怩的模样。

(……现在的他与刚刚判若两人。)

不,这倒是无所谓。毕竟南之民感情直率,他们表露情感的方式往往会直接了当到让人诧异的程度。

可是,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少年似乎对自己忘我的举动感到难为情,脸颊染上蔷薇色,仰望着我。他的表情可爱到笔墨难以形容。我看了不禁小鹿乱撞。

(不,等一下!我没有这方面的嗜好啊!绝对没有!)

一定是因为对方一开始不断恶言相向所带来的反作用力。少年的五官本来就端整清秀,看到他毫无恶意地仰望着我,扬起娇羞的微笑,我当然会觉得他很可爱,就算他是男孩子——我希望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你愿意原谅我吗?」

「欸?原、原谅你?」

「我刚刚对你重视的人说了一些失礼的话吧?我不把森边居民放在眼里,西姆也是我们的敌国——我的所作所为一定让你很生气吧?」

「我、我原谅你。但你将来不可以再做出这种举动。」

「真的吗?好开心。」

名为迪艾儿的少年露出更开朗的笑容。

接近正午的艳阳洒落而下,少年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褐发闪烁着光芒。宛如翡翠般的美丽眼眸洋溢明亮的光采。以南之民来说,他有一对小巧的柔软嘴唇,现在正绽开幸福的微笑——他的笑脸纯真可爱,真的跟天使一样。

「……明日太,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看到西之民和森边居民和乐融融地做生意,我本来只想来捉弄你们一下,没想到反而让自己大吃一惊……明日太,你来自哪里啊?你说不定有混到东方的血液喔?一般来说,只有东之民才会有黑发黑眼睛。」

「呃,我不是来自这块大陆。我出生在一个叫做日本的岛国——」

「欸!明日太,你来自海外啊!?」

迪艾儿少年目瞪口呆,再次接近我。

就算他面露严肃的表情,也依然相当惹人怜爱。当他收起嘲讽和叛逆的态度后,看起来更加稚嫩可爱。

「这么说起来,虽然你的肤色跟西之民相似,五官却不是这么回事。你的眼睛就跟女孩子一样。」

「谁、谁像女孩子啊!你的容貌更像女孩子吧?」

我反射性地顶回去之后,迪艾儿少年一脸惊愕。

「我?像女孩子……明日太,你说的话真古怪。」

「对不起,我忍不住说溜嘴了。可是,我们彼此彼此吧?」

我无法恢复平常心。

我慌忙试图辩解后,混乱的表情大概看起来很愚蠢,对方噗哧一笑。

「啊哈哈哈哈!明日太,你真的很古怪耶!」

当我正准备回答「是吗?」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睛和鼻子深处窜出火花。

我瘫软在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迪艾儿将我扶了起来。

他的指尖再次抓住我的胸口。

「咦……?」

他涨红了脸。

这次不是出于害羞,而是愤怒。

直到刚刚为止,他的脸上还挂着天使般的微笑,现在他却扬起眉毛,皱起鼻子,一脸愤怒。

「我说啊!别看我这副样子,我好歹还是个女孩子喔!」

迪艾儿再次毫不留情地使出一记右钩拳,击中我的左脸颊。

这一天,是我与来自南之王国的富商千金迪艾儿难忘的邂逅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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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太,你真的没发现她是女孩子啊?」

菈菈·卢似乎打从心底感到错愕。

「不管怎么看,她都是普通的女孩子啊!凌奈姐,对吧?」

「嗯,对啊。」

「希拉·卢,你呢?你也发现了吗?」

「是的。她看起来不像男生。」

「莉依·斯多拉——你当时还没有来到摊位上吧。」

「是的。不过我刚抵达时,看到一位南之民怒气冲冲地从摊位后方走出来。如果那就是你们谈论的人物——明日太,对不起,那看起来就是一位年轻女孩。」

莉依·斯多拉没必要感到抱歉。我就继续为自己的有眼无珠感到可耻吧。

此时,所有工作告一段落,我们已经将摊车还给《奇谬鸟尾巴亭》。因此,我们暂时必须设法打发时间。我们躲在旅社间的巷弄中,从刚刚开始就反复进行着同样的问答。

不对,与其说是问答,不如说是她们在责备我。那位被我误认为少年的少女离去时,已经接近正午,我必须尽快赶去《玄翁亭》,所以她们没时间谴责我。

就算她们永远找不出时间谴责我,我其实也不介意。但菈菈·卢依然犀利地追击。

「人家真的难以置信!听到你说这种话,对方当然会殴打你啦!亏人家还那么为你担心!」

「担心一下有什么关系。我都已经受到惩罚了。」

尽管那已经是好几个钟头前发生的事了,我的左脸颊依然刺痛不已。我的口腔大概破了,我在心中发誓,绝对不要在今天的晚餐中使用奇多果实。

「那个女生的年纪应该比人家大吧。呜哇~光是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人家身上,就让人家怒火中烧。这对女人来说是种侮辱喔。是侮辱。」

「我只是先入为主地认为驿站城市没有外国女性罢了。菈菈·卢,你有在驿站城市看过加喀尔或西姆来的女人吗?」

「那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哪会有男生长得那么漂亮。」

「是吗?信·卢等人的五官也很清秀喔。菈菈·卢,你也这么觉得吧?」

菈菈·卢羞红着脸。为了掩饰害羞,她一拳揍向我的肝脏。

这一天,我真的是受尽了拳打脚踢。最让人哀伤的是,这一切全是我自作自受。

「哼!人家还以为你知道对方是女孩子,才会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呢!毕竟对方将脸贴得这么近,还对你的料理赞誉有加。你听了也喜形于色。」

「别说这种蠢话。那个时候,我仍误以为她是男人,我的眼神明明就很正常。」

「啊,如果你知道对方是女孩子,你就会流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吗?哼~人家要去跟爱·法告状!」

通常这种时候,说曹操,曹操就会到。因此我慌张地试图捂住菈菈·卢的嘴巴——我还来不及这么做,一抹低沉沙哑的声音就从我的背后传了过来。

「我怎么了?」

我冷汗直冒,转过头看去,爱·法凛然地站在该处。她背对路上的行人,握着吉鲁鲁的缰绳。

「久等了。我今天没有狩猎到奇霸兽,所以我跑去比较远的地方设置陷阱。」

「不、不要紧啦!不好意思,打猎的工作一定让你疲惫不堪吧?」

「没事……所以,你的眼神怎么了?」

「嗯,眼睛是人的要害,只要戳人双眼,对方马上就会被击倒喔!」

「……我对这种话题没兴趣。」

爱·法回答的同时,极度狐疑地眯起眼睛。

趁菈菈·卢还来不及多嘴,我连忙一鞠躬:

「那么,今天辛苦各位了。既然爱·法来了,我先去买货车。凌奈·卢,你今天真的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谢谢你啰。」

「不,卢家本来就说好要借法家人手,我理当过来帮忙……再说,我今天也收获良多。」

我拜托凌奈·卢担

任帮手,陪同我前往今天正午在旅社的工作,而不是菈菈·卢或莉依·斯多拉。菈菈·卢等人比较熟悉在摊位做生意的相关事宜,但凌奈·卢的厨艺略胜一筹——我的预测一点也没错,才第一天上工,她的工作能力已经超越薇娜·卢了。

「我会来帮忙到薇娜姐姐的伤势康复为止,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凌奈·卢的脸上挂着开朗的微笑。

她很渴望学习新技术,光是今天一天,我觉得她就进步飞速。看来我不能掉以轻心。我不禁重振精神。

「唔……?你找我有什么事?」

爱·法突然错愕地开口。

看到出现在爱·法身旁的人影,我也忍不住惊呼。

「修米拉尔?究竟怎么了?」

「明日太……我有事、想要、拜托你们。」

我感觉不太对劲,跑了过去。

修米拉尔的声音让我感到不太对劲。

他的声音总是冷静沉着,现在却掺杂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

走近一看,修米拉尔黝黑的脸庞微微浮出汗珠。

「不好意思……我刚刚用跑的过来,有些气喘吁吁。明日太,太好了,遇到你们。」

「怎么了吗?有什么急事吗?」

「有的……我、可以、去森边吗?」

我惊愕不已。

修米拉尔的黑色眼眸环顾着我和女孩们。

「……我担心、薇娜·卢。我可以、见她吗?」

「修、修米拉尔,你想去探望受伤的薇娜·卢吗?你要拜访森边聚落?」

「是的。」

我一时语塞,转头望向身后的女人们。

菈菈·卢的表情有些紧迫,正对凌奈·卢窃窃私语。

凌奈·卢稚嫩的脸庞浮现出深思熟虑的表情,走到我的身旁。

「东之民,我是卢家本家次女凌奈·卢。也就是你口中的薇娜·卢的亲妹妹。」

「是。我是、商团《银之壶》团长。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

「你叫做修米拉尔啊。我知道了……修米拉尔,你为什么会担心薇娜·卢?薇娜·卢是你的谁?」

「她不是我的谁。我只是、担心罢了。」

「你不是薇娜·卢的朋友吗?」

「是的。我们只是、买卖、这个摊位的食物、而已。不是、朋友。」

「这样啊……」

凌奈·卢轻轻垂下眼帘。

「只要你不心怀恶意,我不会禁止你进入森边聚落。你也可以自由拜访卢家。然而,只有我们家主才能决定是否接待你。」

「是,我知道。」

「那么,我帮你转告这件事给家主和薇娜·卢吧。我可以明天给你答复吗?只要获得家主允许,我们就会带你前往卢家聚落。」

「好的。谢谢。我很、感谢你。」

修米拉尔的手指比出一个奇妙的形状,向凌奈·卢道谢。

凌奈·卢一脸沉稳,扬起微笑。

「我不知道你这位异国人为什么会如此担心薇娜·卢。身为卢家家人,我仍想感谢你的好意。那么,明天见……明日太,我先告辞了。」

「嗯,路上小心。」

凌奈·卢给人的感觉比希拉·卢和阿玛·敏·卢堤姆更稚气未脱,但紧要关头时,她应对进退的方式却比我还尽善尽美。这让我钦佩不已。

于是,四位女性走向石之大道,只剩下我、爱·法和修米拉尔留在原地。

「修米拉尔。你竟然想去探望薇娜·卢啊,你一定下了一番决心吧?」

「是的,我苦恼许久。我不希望、就这么、见不到她。」

没想到修米拉尔会如此抱头烦恼,我大感意外。

我清楚修米拉尔对薇娜·卢有些感觉。然而,如同我之前所述,他们只是客人和店员的关系,两人私下对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再说,修米拉尔不是西之民,三天后,他就必须离开杰诺斯,我不认为他会期待两人的关系有所发展。

但是——修米拉尔如今未必是对自己与薇娜·卢的发展性抱有期望,他说不定只是忠于自己的心情,因为担心对方的身体,想要去见对方一面。

当我这么思索时,修米拉尔用沉着稳重的眼神望着我。

「我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不用、担心。」

「不,我并不会感到困扰——但是,卢家家主是森边族长,再说,他的脾气十分暴躁。森边居民和东之民的思考模式有一定的差异,请你在这方面要多加注意。」

「好的,谢谢。」

接着,一直沉默地关注事情发展的爱·法对修米拉尔说道:

「这是八十年来首次有东之民提议要进入森边……东之民,孙家骚动之际,是你开口要我守护明日太吧。我记得你的银发。」

「是的。我是、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你是、明日太的家主、爱·法。」

「嗯。我是法家家主爱·法……只要你不触犯森边的规矩,森边居民就不会危害你。可是一旦你触犯森边规矩,你会受到比杰诺斯法律更严重的处罚。记得这一点。」

「是,我知道。」

修米拉尔要拜访森边聚落——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感到坐立难安。仿佛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安。

「修米拉尔。倘若你获得卢家家主的准许,明天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毕竟我最了解你,这样各方面都比较方便。」

「……明日太、你不会、困扰吗?」

「一点也不困扰。我正好也很担心薇娜·卢的状况。」

我微微一笑后,修米拉尔也欣喜地眯起眼。

「那么,今天就先告辞了。我接下来必须去工程屋一趟,拿我订的货车。」

「是,谢谢你。我明天、再去、摊位。」

「我也要谢谢你每天前来光顾。爱·法,我们出发吧。」

「等一下。我还必须询问一件事。」

「欸?」

她还有事要问修米拉尔吗?我转头望向爱·法。

下一瞬间,她用力扣住我的下颚。

爱·法在马路上猛地将脸凑向我。

「……明日太,这是哪来的伤口?」

「伤、伤口?哪里有伤口?」

「不要敷衍我。你的嘴角破了,左脸颊泛红,这是被人殴打过的伤痕吧?」

爱·法的眼眸熊熊燃烧,我的下颚也跟着开始叽嘎作响。

「明日太啊,你为什么会受这种伤?你是不是又趁我不在的时候乱来了?」

「好痛好痛!下巴要碎了!我没有乱来!我只是误会了某件事,最后被轻轻拍了一下罢了。」

我的下巴好痛,爱·法的脸庞好近。

对今天的我来说,这样的距离太过刺激了。

昨晚——千头万绪在我内心翻搅的同时,我用尽全力紧抱住爱·法。只过了半天,我仍无法忘怀当时的温热和晕眩的感觉。

爱·法紧闭着嘴巴,放开我的下巴后,踹向我的脚。

她一如往常的撇开脸,虽然她的脸庞似乎微微泛红,但我没有余力确认了。

不对——就算有余力,一旦确认她脸庞羞红,我总觉得自己一定会跟着满脸羞红。下午马路上人潮依然汹涌,我不想做出如此难为情的行为。

「那、那么,我先走了!修米拉尔,明天见!」

「是。」

修米拉尔点了点头,眼神莫名充满温柔。

他的眼神柔和,似乎为了某件事感到欣喜——仿佛祝福着什么,充满慈爱。

最后,这依然引发了我的羞耻心,使我涨红了脸。

木工工匠开的店铺『工程屋』位在驿站城市的南区。

那是一栋天花板挑高的平房,大量木材堆在平房中,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是工房比较恰当。遍布尘埃的工房充满木屑的味道,我不禁发出惊叹。

「嘿~真是了不起!」

对方从工房深处拖出一台巨大货车,这是一台值得惊叹的车。

「在给一头多多斯拉的货车中,这台车的车型最大最稳固。只要妥善使用,可以使用五到十年。」

工程屋老板是一位壮年男性,散发出固执的工匠气质。

他大约四十岁左右,身高与我相差无几,体格厚实。褐发褐眼,一身黄褐色肌肤。他光裸的身上只裹着一条布制腰布,穿着一双拖鞋。

他周遭的西之民们也都做一样的打扮,正用锯子切割、组装木材、或是钉入金属零件。不只是货车,这间工房似乎还承接置物架和桌椅等木制家具

的订单。

「你每个月必须来检查一次车轮。除非你不介意货车在路中央故障。」

「一个月一次吗?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没必要道谢。为了不让你日后埋怨我,我只是把正确的使用方式告诉你罢了。」

工程屋老板拉着杂乱的褐色胡渣,粗鲁地抛下这句话。

他似乎对森边居民没什么好感,但他依然公私分明地对待我们这些客户。这样的态度与不久之前的米拉诺·马斯如出一辙,让我感到亲近。

不管如何,现在重要的是货车。

虽说是货车,这台车的外观其实比较像带蓬马车。

四个车轮装在四方形车体上,一块巨大布棚覆盖着车顶。前后长约四公尺,宽约两公尺,屋顶高约二点五公尺。

前方设置了一个朴素的车夫座位。两支系在多多斯身上的长型棒状板子伸长在前方。布帐呈现拱门状,窥视车棚内部后,宛如肋骨似的八根弯曲木梁支撑着布帐。

这基本上是一台木造货车,重要的地方使用了金属零件。夹在车轴和本体间的V字型铁板大概是避震器。尽管外观朴素,但我仍能感受到工匠的用心和货车良好的机能。

我在驿站城市常常看到货车。然而,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仔细观察它。看到货车崭新的模样,再次让我感动不已。站在我身旁的爱·法从刚刚开始就杏眼圆睁,似乎无法压抑好奇心和感慨。

「近看后,才发现货车有多么庞大。最多可以承载多少人?」

「包括车夫在内,大约六、七人左右。当乘客超过三人时,顶多只能让多多斯以快走的方式行进。要是太乱来,会累坏多多斯。」

既然如此,看来这台货车可以运载做生意用的器材和五位乘客。这台货车看起来早超过一百公斤了,多多斯的力气真大。

「……那么,这是腹带。为了日后能自行调节,你要记好穿戴方式。用久后,皮革会愈来愈长,将会需要重新穿戴。」

大叔这么说后,开始用皮带绑起吉鲁鲁圆滚滚的躯体。

看到吉鲁鲁任其摆布,大叔有些讶异地仰望它的脸。

「嗯,不管多多斯有多乖巧,首次系腹带时仍会百般不愿——这只多多斯以前该不会拉过货车吧?」

「啊,是的。我没有仔细确认过,但它应该拉过货车。」

如果吉鲁鲁真的是卡谬尔·佑旭伪装成商队时逃脱的多多斯,它当初应该拉过货车。我发现它时,它的身上没有穿着腹带,大概是它在森林迷路时脱落了——或是卡谬尔·佑旭等人趁奇霸兽冲撞向多多斯前,砍断带子,放多多斯逃走。

安装在腹带左右两侧的零件紧紧拴进货车上长长的两支棒子上后,驿站城市常见的拉车多多斯便出现在我们面前。

尽管吉鲁鲁仍一脸茫然,但它这副模样看起来雄壮威武。我没有忽略爱·法悄悄露出了夸耀的表情。

「再来就是皮鞭了。坐在车夫座位上时,车夫踹不到多多斯的脚,所以你们要改用皮鞭打它。」

大叔这么说着,把话中所指的皮鞭递给了我。

虽然说是鞭子,但这个物体并不是呈现绳子的形状,而是赛马选手会使用的棒状物体。

这大概是古栗木上贴了皮革制作出的鞭子吧。粗约两公分,长约一公尺。尖端附着一个小小的板状物体。

「……这是什么啊?明日太啊,我们该不会要用这种东西打吉鲁鲁吧?」

爱·法走向我,表情有些险峻。

「欸?」

我确认着鞭子的弹性,转头望向她。

「嗯,我打算用这个打它。你刚刚也听到说明了吧?这是为了取代用脚踹击的操控方式。」

「要是被这种东西打,吉鲁鲁会痛吧?」

爱·法终于挑起眉毛,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不,这只是取代用脚踹的方式罢了,不会比用脚踹更痛啦。对吧?」

大叔也理所当然似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依然板着一张脸,但看到森边居民爱·法愤慨的模样后,他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我有些提心吊胆。

「要是鞭打得太用力,让多多斯感到疼痛,多多斯会爆冲。你们要使用适度力道,打向之前脚踹击的地方。这些家伙长了这么多羽毛,用这种东西打一下根本不痛不痒。」

大叔说明时,手掌拍了一下多多斯的屁股。

他再次讶异地眯起眼睛。

「喂,这只多多斯没有烙印吗?」

「烙印?……啊,是的。没有烙印。」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卡谬尔·佑旭曾经告诉我,多多斯的饲主习惯在多多斯身上烙印,以证明多多斯是自己的所有物。

「要是没有烙印,当多多斯被偷时,你们无法证明这只多多斯的主人是谁喔?……算了,没有人敢对森边居民的所有物出手吧。但是,只要去多多斯屋一趟,五枚红铜币就能烙印了。你们现在去处理吧。」

「……烙印是什么?」

爱·法再次发出失去理智的声音。

「烙、烙印就是用烧烤过的铁烙下印子。这么一来,我们就不会把吉鲁鲁和其他多多斯搞混了吧?」

要是爱·法对大叔发怒就糟糕了,我赶紧回答对方。

下一瞬间,爱·法马上放声大喊:

「不可以!就算不这么做,我也不可能会认错吉鲁鲁!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在它身上烙印!」

或许是因为爱·法唤了好几次吉鲁鲁的名字,吉鲁鲁不可思议似地伸长脖子,将脸凑向爱·法。

爱·法马上用双手抱住吉鲁鲁巨大的头,用掺杂着愤怒与悲伤的眼神瞪向我。

「……我不会饶过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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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抑着叹息,转头望向大叔。

「不好意思,之前的饲主似乎也没有在这只吉鲁鲁身上烙印,这样的行为应该不会触犯杰诺斯的法律吧?」

「那是饲主的自由。当他逃跑或被偷之际,损失的会是你们自己……但你们必须在缰绳和腹带上做明显的标记,这是对其他多多斯骑士的礼貌。大家平时都是用饰品来辨别多多斯,而不是烙印。」

「标记啊,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转头望向爱·法后,我们女主人正匆忙掏着皮革披风的内侧。

她取出一串熟悉的兽角和牙齿串成的项链。

我们开始做生意后,便完全不需要使用爱·法收获的兽角和牙齿换取铜币了。爱·法认为把所有兽角和牙齿戴在脖子上太过碍事,所以她都将多余的份收纳在披风内侧口袋。

爱·法取下三颗兽角和牙齿,拿出一条新的皮绳,串在上面,绑在吉鲁鲁的脖子上。

森边猎人习惯赠送项链给女性家人,祈祷她们身体健康。尽管吉鲁鲁的性别不明,但它确实是法家的一员,这是一个贴心的礼物。

爱·法满足地抚着吉鲁鲁的脖子,得意地挺起胸说:

「这样就可以了吧?……我绝不容许你们在他身上烙印。」

「我知道了啦。我没有意见喔?爱·法,虽然我先前就隐约察觉到了,但你真的很保护自己的至亲好友呢。」

「吵死了。」

虽然爱·法这么咕哝,但她仍面露摆脱危险的安心表情,拍了拍吉鲁鲁的脖子。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

大叔低语。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些讶异地转过头后,大叔正撩起褐发,扬起苦笑。

「森边居民有时像莽汉一样骇人,有时却像孩子般大声嚷嚷,真是一群让人无法理解的家伙……听说你们在这座驿站城市摆摊做生意?我几乎整天都待在店里,但还是听说了关于你们的传闻哪?」

「欸?传闻吗?」

「是啊。不久之前,不是有人拔刀作乱吗?甚至还波及杰诺斯城的人。我记得一位森边居民用刀制伏了犯下大罪的同胞。」

我不禁语塞。

大叔用试探的眼神望向我。

「一直以来,不管森边居民在镇上引起纠纷,破坏摊贩——甚至杀人,杰诺斯城的人都不会兴师问罪。接着,突然发生上次那场骚动。城里的人说不定会就此抛弃你们喔?」

「我认为『抛弃』这个字眼并不贴切。森边居民确实是杰诺斯的人民。他们只是恢复应有的姿态,好好遵守西之王国的法律而已。」

我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抛出这种疑问,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吗……你们有心遵守王国的法律吗?」

「当然有!应该说,只有极少数森边居民会触犯王国法律,那些人现在已经全数遭到处分,或是等待受到处分!」

札特·孙和泰伊·孙已经不在了。

兹罗·孙、狄咖和杜多一起沦为阶下囚。

至于其他人——

「啊……关于他们滥采摩尔加山资源的罪行,我们仍必须与城里人一同进行审议。但他们只是听从前任族长的命令行事,我们希望能尽量息事宁人……」

「森林资源?啊,有这条法律啊。那是针对森边居民制定的法律吧?镇上的居民一开始就不会接近有奇霸兽存在的森林。」

大叔嫌麻烦似地这么开口,挥了挥厚实的手掌。

「这种事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与城里人的关系。驿站城市的居民无法忤逆杰诺斯城的人。城里的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但他们很少走出石墙外,与我们的生活扯不上关系。问题在于那群在我们城镇昂首阔步,就算为非作歹也会被饶恕的家伙们——也就是森边居民。」

回过神来时,爱·法已经站在我的身旁。

大叔的眼神中添了几分戒心,他上下打量着爱·法。

「森边居民不曾造访过工程屋。所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好好跟森边居民交谈……森边居民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森边居民就是森边居民。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你。我们遵守森边规矩,在摩尔加森林猎捕奇霸兽,这就是神赋予我们森边居民的生活方式。」

「是喔,你打招呼的方式真是一板一眼,跟刚刚慌乱的模样判若两人。」

听到大叔这么说后,爱·法垂下嘴角。

看到她孩子气的表情,大叔再次微微一笑。

「算了,这些事和我这个鲜少与人来往的男人没什么关系。不过,那些在马路上摆摊,时常与森边居民见面的人们可能会抱持一些不同的感想——总之,我只能祈祷自己的客人不是大骗子啰。」

「好的。我们也认为现在只能靠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既然如此,就请你们遵从王国的法律,支付商品的报酬吧。森边的客人,扣除订金五十枚白铜币,还剩下七十枚白铜币,以及皮鞭和腹带的报酬七枚白铜币。总计七十七枚白铜币。」

大叔这么开口后,愉快地勾起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

3

「……爱·法,你对于工程屋大叔说的话有什么感想?」

吉鲁鲁拖着货车,我们握着缰绳,一起走在路上。此时,我对爱·法的背影发问。

我们正要从驿站城市回森边聚落。道路又窄又陡,左右两侧均是参天大树,视野不佳,我们决定不勉强吉鲁鲁,徒步前进。

假扮成商团的卡谬尔·佑旭等人似乎也曾走过这条路,所以路况不算太差,但我仍是一位多多斯新手骑士,要是恣意操纵多多斯奔跑,我怕货车布篷会撞到树木枝叶。因此,我们用爱·法带在身上的柴刀砍除这些障碍物,缓缓地踏上归途。

爱·法走在前方,毛皮披风随风飘摇,她错愕地侧着头望向我。

「什么感想?我不觉得那位西之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嗯,他说的话并不奇怪,听起来反而对森边居民抱持着些许好感。如同他所述,或许他不会在日常生活中接触森边居民,所以对森边居民的要求并不高。」

我调节缰绳,尽量不让吉鲁鲁加快步调。

「可是啊,那些在马路上做生意的小贩大概会用更严厉的角度检视森边居民吧?多亏泰伊·孙引发的那场骚动,我们与驿站城市居民的关系似乎解冻了,但最根本的问题依然存在。」

「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

「欸?就是——」

听到爱·法直接了当的询问,我一时语塞。

并非所有森边居民都是心狠手辣的无赖,杰诺斯逼迫森边居民过着极为困苦的生活,驿站城市的人民现在掌握了这两项资讯——还有,杰诺斯掌权者对森边居民不合理的差别待遇终于要宣告结束。

他们并不是借由正确的源头知晓这些事,而是从泰伊·孙和森边居民的对话中推敲出这些蛛丝马迹,正因如此,人们才会开始用试探的眼神观察着森边居民。

这些家伙真的是目中无法的蛮族吗?

他们真的受到如此不当的待遇吗?

假使他们受到不当待遇,他们不会怀恨在心吗?

城里人之后会好好制裁他们吗?

他们大概想要找出答案。

「驿站城市的居民们至今也都紧闭着心房。这些居民大概认为——森边居民凶恶蛮横,跟他们扯上关系准没好事,他们一定跟杰诺斯城的人有所勾结,所以不要理会他们。」

「这样啊。孙家人不停为非作歹,他们当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嗯。可是,之前那场骚动揭露了许多事情,驿站城市居民的想法大概有所转变。换句话说,他们逐渐开启紧闭的心房,开始悄悄观察着我们。」

「……他们简直跟莉蜜·卢没两样啊。」

想象后,我轻轻笑了。

可是,我不能笑着带过这件事。

「然而,森边居民的行为举止仍跟过去一样吧?……不对,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在驿站城市为非作歹了,只要跟平时一样行事,总有一天能证明我们的清白——但是,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我不知道。难道你希望我们在驿站城市走动的时候,大声呐喊:『我们不会做出跟孙家人一样狠毒的行为』吗?」

「嗯~这样太没说服力了……如果驿站城市有市长的话,就能让他与森边族长会谈了。」

我已经跟米拉诺·马斯确认过了,杰诺斯城统治着这座驿站城市,并没有那样的存在。到头来,「驿站城市的头头」是住在城下镇的贵族们。

「明日太啊,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这是东达·卢等族长该烦恼的事情。你的工作是端出美味料理,与驿站城市居民缔结善缘。」

「嗯,可是,东达·卢等人对驿站城市根本漠不关心吧?……你不觉得漠不关心其实等同于拒绝对方吗?这种态度跟孙家的恶形恶状一样,都会加深我们和驿站城市居民之间的鸿沟……」

「既然他们不感兴趣,硬是激起他们的兴趣也没有任何助益。再说,如果东达·卢或格拉夫·札札进入驿站城市,只会让大部分的居民感到胆颤心惊吧?」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前往驿站城市的采买工作主要由森边女性负责,男人进城的机会不多。因此,驿站城市的人民应该对魁梧的森边猎人毫无免疫力。

森边猎人洋溢着野兽般的生命力。不只是东达·卢,就连外貌较为柔和的爱·法和路多·卢散发的气质也与镇上的人们南辕北辙。他们披上奇霸兽毛皮,带着刀子走在路上的模样,当然会让人感到一股压迫感。

「可是啊,不只是森边女性,都拉大叔和塔拉现在就算遇到路多·卢或信·卢,也不会害怕了吧?所以,只要有一个让大家交流的场合,大家就能敞开心房了。毕竟就连不是森边出生的我都能与你们互相理解啦。」

「……你太欠缺察觉危险的能力了。我不认为驿站城市的居民会像你一样漫不经心。」

「不过啊,森边居民强烈地想遵守法律和规则吧?所以,就算像东达·卢那样性情粗暴的男人也绝不会危害驿站城市的居民嘛。既然如此,只要花一些时间,应该就有办法解决吧。」

「我们现在就在花时间解决,不是吗?」

爱·法放慢步伐,与我并肩同行。

接着,她用严肃的眼神望向我。

「明日太啊,你忘了卡谬尔·佑旭说的话了吗?牵起驿站城市与森边缘分的人大概是你……你和卢家的女人们。你们每天去驿站城市,证明森边居民并非全是恶人。要是你没有这么做,就算发生了泰伊·孙那场骚动,状况一定也跟现在截然不同——不,驿站城市居民反而会更加畏惧森边居民。」

「嗯,确实很有道理。可是,工程屋的大叔刚刚也一派轻松地跟你攀谈吧?他一开始明明相当警戒你,最后却迅速地敞开心房,这一定是因为你的魅力。」

「…………」

「不,在你踢我之前先听我说!我绝对不是嘲笑你!我的意思是,驿站城市的人绝对不会排斥森边居民的性情。比如说,你不觉得像卡斯兰·卢堤姆和达利·萨乌帝之类的人能轻易与驿站城市的人打好关系吗?丹·卢堤姆似乎跟任何人都能把酒言欢。」

「……就算这么说,男人也不可能没事就跑到城里。」

「嗯,可是啊,继续这样下去,驿站城市的居民将没有机会得知许多重要的事情吧?比如说森边居民对孙家的想法、对孙家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如何看待孙家犯下的罪行。这件事让我焦急不已。」

我回答的同时,渐渐

发现自己心中的疑惑是从何而来了。

「也就是说,虽然同样位在杰诺斯,城下镇和驿站城市却完全不能混为一谈吧?森边居民必须正确地与双方来往,才能与杰诺斯缔结正缘。」

爱·法暂时闭起嘴巴后,轻轻叹了口气。

「明日太啊,我认为你说的话很正确,但你果然想太多了吧?族长们接下来要与杰诺斯城的人交流,他们必须先处理好那件事,才有心思处理其他事宜啊。」

「嗯?啊,那果然不是我该烦恼的事情吧?」

「与其说不该——不如说你似乎在为某件事感到焦急。」

爱·法猛地将脸凑向我。

这样的距离感再次让我小鹿乱撞。

「八十年来,城里人都回避着森边居民。札特·孙只是在这十几年间为我们的关系注入了毒药。就算他毁灭了,我也不认为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嗯。但札特·孙等人毁灭的方式相当具有冲击性。我认为这是一口气改善我们和驿站城市居民关系的好机会。」

「这就是我觉得你太焦躁的原因。」

此时,爱·法突然嘟起嘴巴。

这样的突袭让我有些动摇。

「你平时明明比大家都还悠哉,有时却比任何人都急躁。我不喜欢你这一点。」

「你、你不喜欢啊?」

「我很不喜欢……我觉得你仿佛想赶在自己消失前解决这些棘手的事。」

爱·法用闹别扭的语气这么说后,紧抓着我身上的缠腰布。

「明日太啊,法家的目标是在驿站城市贩卖奇霸兽肉,让森边过着丰足的生活才对喔。」

「嗯,嗯。你说的没错。」

「为了达成目标,我们必须让镇上的人产生购买更多奇霸兽肉的需求。否则我们无法让森边的每一户人家都过得富裕。」

「你说的确实很对。」

「正因如此,森边居民和杰诺斯人必须筑起更友好的关系。所以,你现在确实该为此费尽苦心……但这需要花费一段漫长的时间。」

爱·法依然嘟着嘴,她的脸靠得更近。

「在这段漫长的时间中,你必须以法家人的身份,照常在驿站城市辛勤工作。你没有办法轻易解决一切,笨蛋。」

「可是,我们当然希望问题能愈快解决愈好啊?」

听到我的回答后,爱·法不悦地陷入沉默。

接下来,她用反手抓住我的肩膀——却马上就松开手。

她从下方仰望着我。

「……你觉得这是我想听的答案吗?」

「不,所以——」

「你为什么企图让我不安?」

我说的话似乎在无意中搅乱了爱·法的心情。

我慌忙摇头,试着回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趁自己离开前解决森边和杰诺斯的问题——我当然没有想得这么深远。不过,我仍想在自己莫名消失前,看到整件事情落幕。我在下意识为此焦急不已。

「抱歉,我只希望事情能朝好的方向发展。因此,我必须利用自己仅有的智慧,思考该怎么做。」

「…………」

「我不认为我们可以轻易与杰诺斯打好关系,我也知道双方应该踏实慎重地讨论……嗯,我一直想一口气改善彼此的关系,这样的想法太任性了,同时也很危险。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反省。」

「…………」

「……我昨晚已经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你了吧?」

我也想待在你的身边。

抛下这句台词后,我用尽全力紧抱住爱·法。

我的心跳不断加速,继续这样下去,就算我们的身体没有接触,爱·法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快速的心跳吧——当我这么思索时,爱·法的手突然松开我的绑腰布,大步向前走。

「……你清楚这一点就好。」

爱·法压低的声音乘着风,缓缓传入我的耳际。

我抱头苦恼,想给她一个贴心的答复,但在我想出好点子之前,我们已经抵达森边聚落了。

虽然这么说,这一带的风景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只是泥土地变得平坦,道路也稍微变宽而已。

我们现在正经过一个T字路口,眼前的森边道路朝南北两方延展下去。只要往南方走五分钟就能抵达卢家聚落,往北走一个小时就能抵达法家。

「好,终于可以试着搭看看货车了。」

「嗯。」

我尽量装出开朗的声音后,爱·法也一如往常地回答我。

我在心中松了口气,爬上车夫座位。

爱·法先爬上货架后,从货架探出身子,手攀上车夫座位的椅背。

「你的姿势看起来很不稳。这样没问题吗?」

「要是不这么做,我就无法确认你操纵缰绳的手法了吧?」

听到爱·法的回答后,我发现她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了。

由于这是我们第一次搭乘货车,她的情绪一定很激昂吧。我仰望着她温和稚嫩的脸庞,决定今天不要跟她说些严肃的话题。

「基本上,驾驶货车的方式与骑多多斯相差无几。操纵缰绳的方式也一模一样,只把用脚敲击的方式改为用鞭子而已。只要不粗鲁地出发或煞车,就不用担心会从车夫座位摔下去,对普通人来说,这种方式比直接骑多多斯简单许多——这是雷托之前告诉我的。」

「是吗。既然如此,你操纵起来大概可以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我们家主大人只花了五天就能将多多斯操纵得游刃有余,她一脸温和地抛下这句话。

顺带一提,我自己只能让多多斯缓慢步行,才能设法不落马,不对,是落鸟。

这样的我究竟能多灵巧地驾驶货车呢?我现在要开始挑战。

「好,出发啰。大概会有些晃动,小心别摔下去喔?」

我拿起皮鞭。

下一瞬间,爱·法开口呼唤我:

「明日太……小心别弄痛吉鲁鲁。」

「我知道了。」

我打向吉鲁鲁的腿跟。

吉鲁鲁一如往常地开始漫步。

我握着皮鞭,右手抓着缰绳。

我先从平时的步行速度开始。多多斯的步行速度是人类的一倍,时速约十公里。

如同我的预期,在这样的速度下,货车依然感觉得到不小的晃动。我最好在车夫位置上铺些东西当作缓冲材。倘若长时间坐在车上,屁股的皮感觉会被磨破。

「嗯,这样还真舒服。」

就算时速达到十公里,我仍不用担心自己会摔下去。

再说,车夫的位置高度设计成与多多斯的身高差不多,视野与直接骑在多多斯身上时一样,一望无际。

爱·法不满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

「现在的速度还称不上舒服。明日太,我们不能太悠哉吧?」

「嗯,你说的没错。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我们通常已经回到家,开始工作了……那么,我稍微提高速度啰?」

我只靠左手拉紧缰绳,再次鞭打吉鲁鲁的身体。

我让它将平时的步行速度转换为快走。

我鞭打的力道似乎没有问题,吉鲁鲁的速度加快了五成。它明明拉着货车和两个人,步伐的力道却没有任何变化。

「摇晃的程度跟刚刚差不多呢。爱·法,你还好吗?」

「不要紧。」

我总觉得爱·法的声音似乎比刚刚更靠近我。

「不说这个了,明日太啊,你的右手臂还在施力,左右缰绳的松紧度是不是不一致?」

「欸?有吗?」

爱·法常常指出我这个错误。

尽管吉鲁鲁依然笔直朝前方迈开步伐,但爱·法表示:「那是因为道路是直的,尽管吉鲁鲁有些迷惘,它还是向前直行。」

她认为这样的迷惘会让吉鲁鲁不断累积疲惫,我必须正确操纵缰绳。爱·法和吉鲁鲁相处的时间明明跟我一样长,她说的话却莫名充满说服力。

「你的右手臂比较有力吗?这么一来,你只要稍微放松右手臂的力道,力量就均等了吧?」

「不,我觉得自己使用的力道已经够平均了。」

「你手臂的高度就已经不对了,你的右手肘必须放低一些。」

当爱·法的声音愈来愈靠近时,她的褐色指尖轻轻抓住我的右手腕。

柔软的发丝碰触到我的右耳,使我小鹿乱撞。

「大概这样吧。然后,力气稍微放松一点。」

她的声音已经贴近在我的脸旁了。

尽管没有碰触到我,但我右侧的脖子和肩膀,

都仿佛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概这样吧?嗯,感觉很不错喔?」

「……你在慌什么啊?」

「不,因为……我最好可以解释啦,笨蛋。」

「谁是笨蛋?」

爱·法用头不停压迫着我的太阳穴。

「你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就连这种时候,你也不想碰触我吗?」

爱·法的声音愈来愈不悦。

「我知道就连家人间的肢体接触也会让你感到不愉快。所以,我刚刚也已经注意不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我们的认知有些差距。

没有人会因为与爱·法有肉体接触而感到不愉快吧。

「可是你昨晚不是也紧抱住我的身体吗?」

爱·法似乎想让我羞耻至死。

「我当然也不想让你感到不悦。但是,指导你操控缰绳时,这是必要的举动。要是你连这种时候都不愿意让我碰到你,你未免太——藐视我的心情了吧?」

爱·法的语气有些转变。

她的头和手指都离开我的身体,但我仍能感受到她的声音和体温贴近着我。

吉鲁鲁顺着一条缓和的弯道前进,我配合道路调节操纵缰绳的力道,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们先来解开最基本的误会吧……我说啊,爱·法,我会因为你的碰触而心神不宁,不是因为我感到不愉快,而是我感到不好意思。」

要解释这种事情真是太可笑了。

但我们生长在不同的世界,倘若彼此的常识与价值观有所出入,我只能用讲道理的方式修正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不好意思。」

「你不懂吗?虽说我们是家人,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想与我肢体接触吗?如果是外人碰触到我,我也会感到不快。」

啊,正因如此,爱·法才会觉得我的反应很见外吧。

我拼命埋头思索。

「呃,可是,你不讨厌莉蜜·卢和纪芭婆婆碰触你吧,爱·法?」

「当然啦。莉蜜·卢和纪芭婆婆……是我重要的朋友。」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让她说出如此难为情的台词,我有些内疚。

「那么,如果你认识了一个男性友人呢?就算是朋友,你也没有办法像拥抱莉蜜·卢一样抱住对方吧?」

「当然啦。那是因为莉蜜·卢是小孩子吧?要是那个男生也跟莉蜜·卢一样小,我就不会感到不悦。」

「嗯。可是,就算长大后的莉蜜·卢抱住你,你也不会感到不愉快吧?」

「大人不会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

「是吗?莉蜜·卢应该会吧?」

爱·法陷入沉默。

她的脑中一定也做出结论,认为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假如年纪跟信·卢的弟弟差不多小的男孩子成为你的朋友,等他十七岁后,依然会拥抱你,你会有什么感觉?你不会感到不舒服,而是会感到难为情吧?」

「这个嘛……确实有可能……可是,明日太啊,你是我的家人,不是朋友。」

「嗯。但是,在我居住的世界里,家人长大后就不太会碰触对方了。」

我感受到一抹既视感。

对方在我的右耳边说出了熟悉的答案。

「你过去也曾经这么告诉过我。我记得那是我们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前夕——我们借宿在卢堤姆家本家的时候。明日太,你当时也说过一样的话。」

「呜哇,好怀念。我们确实进行过一样的对话。」

「嗯,我们当时在讨论睡铺。」

明明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当我感慨的同时,爱·法突然从旁边勾住我的脖子。

我的视线只能专注于前方,但她大概正对我使用头部固定技。

「我当时说过了吧。这里是森边聚落,不是你的故乡。明日太啊,你成为森边居民后,应该要遵从森边的风俗习惯才对。」

「你、你说的确实没错啦!不过森边的家族平时也不常肢体接触吧?我可没看过那样的情景喔?」

「我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样,但每户人家的习惯是由自家决定的。」

我总觉得她说的话没什么道理,是我的错觉吗?

先不说这个,我的脖子和右肩异常滚烫。风本来吹散了爱·法身上的甘甜香气,现在这股气味再度窜入我的鼻腔。

「啊,这样很危险!我会撞到那些树喔!?」

「吉鲁鲁没有那么愚蠢。」

这句话落下的同时,一股温热的触感贴向我的脸颊。

光是想象就对心脏很不好,但这抹光滑的触感大概是爱·法的脸颊。

「……明日太啊,你不是因为我的碰触而感到不舒服吧?」

「欸?什、什么?那个……真的会出意外啦!」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感到难为情,但是,我很高兴你不会因为我的碰触而感到不舒服。」

我感觉脖子紧紧遭受压迫,对方的脸颊也更用力地蹭着我的脸。

同时,对方抓住我的右手腕。

「你的力道又不对了。心思不要被扰乱,真不成熟。」

爱·法的声音带着笑意。

在这样的状况下,谁有办法气定神闲啊。我在心底嚷嚷。

此时,吉鲁鲁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用着有力又轻巧的脚步在森边道路上快速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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