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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
冲着坐在眼前的驼背中年男子,天久鹰央说道。她穿着淡草色的手术服,上面披着大了一号的白大褂。身材娇小、面庞稚嫩的她经常会被误认为是高中生甚至初中生,但实际上是芳龄二十八的标准成年女子,而且还是我的直属上司。
“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天久大夫,顺便还有小鸟游大夫。上次见面还是那个,二月份的密室溺死事件吧。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呢”(译注: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历簿 III》第三章)
什么叫顺便啊……。坐在鹰央旁边的我——小鸟游优朝男子投去冰冷的视线。
别看一副落魄的上班族模样,他可是个不能大意的狠角色。通过至今以来打的交道,我对这一点十分清楚。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樱井公康。在鹰央插手一些案件时,我曾数度与他打过照面。樱井旁边是一名略胖的男子,年龄不到三十岁,穿着西装。
这里是天医会综合医院,该院承担着整个东久留米市的地区医疗服务,是拥有超过六百个床位的大型医院,我们则是在医院十楼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里。眼下已过下午五点半,约十分钟之前,我和鹰央结束了下午的门诊,准备收拾下班时,接到了来自一楼服务台的内线电话,说“有警察同志来访,想和天久鹰央大夫面谈”。我回答说请他们来门诊室,很快,樱井便出现在了门口。
我本以为来的会是成濑。成濑是田无派出所刑侦课的刑警,每当附近发生奇异的事件时,总会(很不情愿地)暗自请求鹰央的协助,我和他也是经常碰面。不过没想到是樱井……樱井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凶杀案件班,他负责的基本上都是出了人命的案件。我只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招呼就免了,有事说事。快点。”
看着鹰央宛如猫一般硕大的眼中冒出闪闪光亮,心中的不安愈发膨胀。有着超人智慧和无限好奇心的鹰央,一旦发现某些不可思议的事件,总喜欢凑过去插手,而身为她部下的我也每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从大学医院派遣到这个综合诊断部来,已过了十多个月,在此期间,我也遇到了数不尽的事件,其中不乏危及性命的重大案件。
这次可千万别再被卷进去了。我在心中暗自祈祷。
“好的。那,从哪儿说起呢……”
樱井抱着双臂嘟囔。这时,一旁的矮胖男子略向前探出身子。
“那个,很抱歉问候迟了。我是绫濑派出所刑侦课的三浦。久仰天久大夫的大名,听说您不仅解决了密室溺死的案件,还有尸体移动案件和大宙神光教的案子。能见到您,我很荣幸。”(译注: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历簿 IV》第三章及《穹顶的死亡天使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
自称三浦的男子露出讨喜的笑容。至今我见了太多对鹰央抱有警惕的刑警,看到他的反应,我觉得很新鲜。原来警察里也有这样的人啊。
“那是,我解决的案子可不止这些。”
心情大好的鹰央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同时挺起扁平的胸板。
“这么说来,您今天没和成濑先生一块儿来啊。”
我向依旧抱着双臂的樱井搭话。去年我刚来到这家医院的时候,曾发生一起命案,当时和樱井搭档的便是成濑。
“哦哦,现在我们班负责的这个案子,是在绫濑派出所成立了专案组,所以我和本所的三浦搭档,一块儿调查案子。成濑他不是田无派出所的嘛。”
樱井抬起头。鹰央按耐不住,探出身子。
“所以在问你,你负责的那个案子是怎么一回事,快点给我说出来。反正又是警察没了办法,才来找我要参考意见的吧。”
“哦不,这次不是来请您提意见的……”
樱井露出苦笑,但旋即压低了声音。
“上个礼拜的深夜里,在大泉学院工地,有一名女大学生被绞杀身亡。这个案件您听说了吗?”
“哎?‘夜半绞人魔’的案子吗!?”我惊得要从椅子上站起身,声音也变得尖锐。
“那个是老百姓们起的名字,正式名称是‘二十三区内女子连续被绞杀案件’。”
“我记得上个礼拜遇害的女大学生是第三名遇害者吧。第一名是三月十四日,在北绫濑,一个白领女子回家路上被绞杀;第二名是四月十九日在新小岩,遇害者是家庭主妇。然后,第三个就是上个礼拜,五月十一日在大泉学园的女大学生。”
鹰央表情凝重地说道。闻此,三浦瞪大了眼睛。
“您莫非是调查过案子吗?”
“不,只是在网上看过相关报道而已。”
“可您刚才连日期和被害者都……”
“看过一遍就记住了。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三浦愣得无语。樱井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她就是这样的人”,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案件的情况正如天久大夫所说。这三个月来,已经有三名年轻女性在深夜被带到没有人的地方,用同样的手法被绞杀。经调查,我们没有发现三名被害的女性之间存在任何关联,因此认为这是针对女性的一系列无差别连续杀人案件。”
“然后媒体就给它打上‘夜半绞人魔’的名号,到处报道了吧。”
鹰央嘟囔。樱井颔首,眉头紧锁。
“夜半绞人魔”——连我这个平常不怎么看电视的人,也对此有所耳闻。因对杀人魔的恐惧,居住在市内的女性已经减少了深夜的出行。而且据新闻上说,好像是……
“好像是四年前也有三名女性因同样的手法遇害了吧。”
“……是的,您说的没错”樱井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四年前,案发地点不只在东京,还包括埼玉县,因此被叫做‘首都圈女子连续被绞杀案件’,我们也进行过大规模的搜查。当时我也进入了特别专案组加入了调查,……不过很遗憾,至今没有找到犯人。”
樱井握紧了膝上的拳头。
“我记得四年前的案件也是在短短四个月出头有三人遇害,然后凶手突然停止了作案对吧。警方认为这次的案件和当时的是同一个人犯的吗。”
鹰央摸了摸下巴。
“一开始,我们没有这样认为。在深夜的道路上袭击女性,移动到无人之地绞杀的作案手法有相似之处。另,街道的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犯人的身影,可能是事先踩过点,确认了摄像头的位置和死角;并且每次作案后,犯人都剪下了被害者的一部分头发带走,以上这些方面在两个案件中也都是一致的。但,在这次案件中,犯人的行为很不慎重。”
“不慎重?犯人不是确认了摄像头的位置吗?”我表示不解。
“从这个角度看的确很慎重。但,案发现场的情况和四年前的完全不同。四年前的案件中,我们在案发现场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的遗留物。而今年的案件中,用于绞杀的麻绳留在了现场。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了少量血液的痕迹,可能是因被害人的挣扎导致了创伤,而犯人没有擦掉以消除痕迹。”
“这个还真是,……不太慎重呢。”
我嘟囔道。鹰央从椅子上站起身。
“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在新闻上能看到的内容。既然你特地跑来找我,就说明出现了一般人不了解的什么奇怪现象吧。别卖关子了,快点说正事。”
鹰央轻微地摆动着身体,催促道。
“失礼了”樱井略微一低头。“那么我就说正事了。接下来讲的是尚未公开的内容,所以……”
“不要告诉其他人对吧,这我知道。我帮你们警察的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鹰央挥了挥手,显得很不耐烦。“好的”樱井的表情变得凝重。
“首先,我们发现,四年前的案件和这次的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为什么能那么肯定?”
“其实,四年前发生的最后一起绞杀案中,从被害人的指甲缝隙间发现了少量皮肤组织,我们认为这是来自凶手的痕迹。”
“你不是说,四年前的案件里面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凶手的痕迹吗?”
“前两次作案时,凶手很小心地消除了自身的痕迹,但在第三次时,有路人听到了被害者的叫声,而进入了作为行凶地点的废弃工厂,我们猜测凶手没有来得及彻底地消除作案痕迹。”
“……DNA比对。”鹰央嘀咕。
“没错”樱井颔首。“根据技术部门鉴定,我们得知,四年前发现的皮肤组织,和今年三月份的作案现场中残留的血液,来自同一个人。而且,今年四月份和上个礼拜的事件中,我们在作为凶器的麻绳上提取了残留的皮肤组织,从现场提取了血液痕迹,与之前案件中的DNA比对,发现也是同一名男性。”
“那就是说,四年前的案子,和今年的是同一个人干的……”我低声念道。
“是的,‘夜半绞人魔’已经杀害了六名女性。目前,我们以这个DNA为最主要线索,正全力寻找凶手。”
“不过,DNA通常是在锁定了嫌疑犯后
才用来确证的最后手段吧?这次案件里,被害人和凶手之间没有联系,想凭DNA寻找嫌疑犯不容易吧?”
我说出疑问。鹰央扬起一边的嘴角。
“你说得没错,小鸟。不过,凭着警方的人力资源,办法总是有的。何况仅今年的案件就已经出现了三名遇害者,在社会上也造成了不小的震动,现在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
“办法?”
“很简单,地毯式搜查。哪怕是无差别伤害事件,很多情况下凶手都会和至少一名被害者存在某种关联。所以,只要向三名被害者周围的所有男性逐个进行DNA比对就可以了。”
“对吧?”鹰央转向樱井问道。后者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有凶手的DNA,所以请求了被害者的相关人士、住在案发现场周围的男子、曾经犯下绞杀罪行的人自愿提供DNA样本。”
“那些人都自愿提供了吗?一般都会不愿意吧?”
就算心中无愧,要提供自己的DNA样本,心里总会不太情愿。
“绝大多数人都会同意的。”鹰央摊开双手。“如果拒绝的话,警察就会说‘你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不是凶手的话,就配合调查证明自己的清白吧’之类的话。自愿提供说得好听,其实基本上就是强迫。对吧?”
鹰央冲樱井说。樱井没有回答,只是挠了挠脸颊,用沉默证实了鹰央的话语。
“然后,花了那么多工夫调查,结果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加上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才来找我帮忙的吧。”
“不不不,天久大夫,线索找到了。”
“找到了?”鹰央瞪圆了双眼。“你们找到DNA匹配的男人了吗!?”
樱井露出一丝笑容,似乎是开心于推翻了鹰央的预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找到了极为相似的一名男性。他是一个营业员,曾多次光顾第一名遇害者白领女子就职的公司。”
居然找到关系那么远的人了吗。看来鹰央说得没错,提供了自己DNA样本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将该男子的DNA与凶手的DNA进行比对,我们发现了多处相似点。”
“意思是说,那个男的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高吗?”
我没太明白发现多处相似点具体意味着什么。
“不,只是有多个相似点而已,并不是凶手本人。”
“……有血缘关系。”
鹰央嘟囔道。樱井开心似地双手一合。
“没错。我们找了专业机构进行检测,发现案发现场残留的DNA是该男子的兄弟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九十九。”
“那就是说,那个男人的兄弟就是凶手了。他有兄弟吗?”
“有,有一位年长的哥哥。”
“那,他的哥哥不就是凶手了吗。逮捕哥哥,采取DNA样本比对一下,案子不就解决了吗。为什么特地来找我们?”
“因为办不到啊。”
“办不到?您是说他的哥哥逃到别的地方了吗?”
“逃……可以这么讲吧。反正是我们去不了的地方。”
听着樱井含糊其辞,我感到有些焦躁。
“去海外逃亡了吗?您倒是说清楚啊。”
“去了西天。”
樱井压低了声音,原本驼的背弓得更弯了。
“被认为是‘夜半绞人魔’的男子,……四年前,在这家医院去世了。”
“去……世了……?”
我听到自己的喉咙漏出一丝呻吟。“是的”樱井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鹰央。
“天久大夫,春日宏大这个人,您还记得吗?”
只见鹰央的身体一颤。
“……当然记得。四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晚十一点左右,他被送到我院急救部。送来的时候他的心肺已停止功能,施行心肺复苏约三十分钟,心脏未恢复跳动,宣告死亡。……是我宣布的。”
“咦,四年前看过一眼的患者,居然还记得……?”
三浦惊讶道。樱井拍了怕他的后背,说“不是说了吗,她就是这样的人”。我立刻打开身旁桌上的电子病历,在搜索栏中输入“春日 宏大”,找到一条符合条件的记录。我调出该患者的病例,液晶屏上显示了如方才鹰央介绍的内容。
春日宏大,当时三十八岁。四年前七月二十八日晚23:04,急救队报告在患者家中发现本人无心跳与呼吸,于23:13被送至天医会综合医院急救部,施行心脏按摩,投入强心药,通过气管插管施行人工呼吸,但未能恢复心跳,于23:47宣告死亡。
病例上详尽记载了当时施行的抢救措施及投入药物等内容。我将页面滚动至底部,看到记录人的名字:“天久鹰央”。四年前的话,鹰央还是一名实习医,应该是在值班时遇到这个男子被送来,和急救医生一起进行了抢救吧。
“您该不会是在说,这个叫春日宏大的男子就是‘夜半绞人魔’吧。”
我指着屏幕问道。只见樱井挠了挠鼻尖。
“根据DNA来看,没有别的人匹配了。”
“他没有别的兄弟吗?警方有没有仔细调查?”
“当然彻底调查了,但那个营业员的兄弟只有春日宏大一个人。”
“没有送出去作为养子的亲人吗?”
“这个可能性我们也考虑到了,但不论如何调查,都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记录。除了那个春日宏大以外,再没有人和凶手的DNA相匹配了。”
“可这个男人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我揉了揉太阳穴。“问题就在这里”樱井向前探出身子。
“天久大夫。我们调查了春日宏大的死亡诊断书,发现诊断医一栏上填写的是您的名字。所以,上头就派了和您比较熟悉的我前来询问。”
樱井顿了一顿,然后盯着鹰央的眼睛。
“天久大夫,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吗?”
面对樱井的目光,鹰央轻启朱唇。
“原来如此……你不是来找我提建议的,而是来核实我四年前的诊断是否正确。”
“是的,如您所说。”
“……当时,我作为实习医,在急救部实习。负责治疗春日宏大的,是我和我的指导医师,还有另外一名实习医,共三个人。我主要负责投入治疗药物,和调整人工呼吸器。”
鹰央缓缓闭上了眼睛。她那媲美超级计算机的大脑中,无疑在准确回放着四年前的那一幕。
“抢救开始后过了约三十分钟,指导医师判断继续治疗没有作用,便停止了心脏按摩。一名实习医向患者的家属通知了情况,患者的母亲陷入恐慌而大叫,但是患者的弟弟保持了冷静,同意了停止抢救。然后,在指导医师的指示下,我进行了死亡确认。”
“所谓死亡确认,具体是做了哪些事情呢?”
“按照规定来的。首先用笔电筒照射眼部,确认了瞳孔没有对光反射。然后,停止人工呼吸器,使用听诊器确认了没有心跳和呼吸。据此,判断患者已死亡,我在二十三点四十七分宣告了患者死亡。”
鹰央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久大夫,您说的是事实吗?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吗?”
“你是说我对一个还活着的患者宣告了死亡吗?”鹰央的视线变得锐利。
“我当然不认为您会犯下那种错误了。不过这只是我这样认为而已,专案组的组长一直叫我来找您核实一下,我也只能执行命令了,所以才这样前来叨扰的。”
樱井脸上堆出谄媚的笑容,然而目光中却毫无笑意。
“所以说天久大夫,不好意思,能请您回答一下吗。春日宏大有没有可能实际上还活着?”
“没那个可能!”鹰央清楚地断言。
“我明白了,那么请允许我继续提问。春日宏大的死亡诊断书上写着他的死亡原因是缺血性心脏病,这一点您确定吗?”
“……春日宏大因患I型糖尿病,在我院治疗了很长时间。”鹰央的表情变得严肃。
“I型?糖尿病还分种类的吗?”三浦问道。
“糖尿病分为I型和II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患者都是II型。II型糖尿病是因患者长期摄入高热量饮食且缺乏锻炼,胰脏持续大量分泌降低血糖的胰岛素,而最终导致胰岛素分泌不足,血糖浓度无法被维持在稳定的水平,造成高血糖状态。是一种典型的生活习惯病。”
“原来如此,这是II型糖尿病。那么I型呢?”
“I型糖尿病是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种。胰脏分泌胰岛素,出于某种原因,患者身体内产生了对其中名为朗格汉斯岛(islets of Langerhans)β细胞的自身抗体,这些抗体会破坏β细胞,导致其几乎无法分泌胰岛素,造成患者体内血糖值升高。与体内至少能分泌一定量胰岛素的II型不同,I型患者的情况更为严重,需毕生维持体外注射胰岛素。主要出现在儿童身上,很难治愈。”
“这种病和导致他死亡的缺血性心脏病有什么关联吗?”
樱井一边点头一边问。
“春日宏大本人对自身疾病认识不足,经常没有及时注射胰岛素,亦未规律性控制饮食,未能有效控制体内血糖浓度。长期的高血糖状态会损伤体内血管。而且,春日宏大同时表现出高血压和高血脂的症状,年仅三十五岁便出现了冠动脉狭窄而导致心绞痛,接受了PTCA手术治疗。”
“PTCA?”
“是经皮冠状动脉腔内成形术(Percutaneous Transluminal Coronary Angioplasty)的缩写。”我在一旁补充。“从大腿动脉伸入导管(catheter)至心脏,在冠动脉狭窄处鼓起球囊扩张血管,然后用支架(stent)撑住,达到解除狭窄的目的。”
“球囊……还有这么厉害的手术啊。”
樱井发出可有可无的感想。鹰央继续说明。
“接受PTCA手术的患者为了防止冠动脉复发狭窄或堵塞,需要持续服用抗血小板药物,同时根据服用药物可能还需要降低胆固醇水平。但,春日宏大未遵医嘱,经常忘记服药。被送到急救部的当日上午,春日宏大来到我院内科门诊就诊,诉偶尔感到胸痛。主治医建议接受精密检查,然而患者因嫌麻烦而顽固拒绝。因此我推测,春日宏大于深夜发生冠动脉堵塞,导致心肌缺血,最终死亡。”
“您说推测,意思就是没有确定,是吗?”樱井略微眯起眼睛。
“确定具体原因需要进行病理解剖。我们当然提出了建议,但患者母亲拒绝了,我只能写上最有可能的死因。”
在临床,医生经常无法准确判定患者的死亡原因,这时就只能有死者的既往病史等推测可能的原因。很多情况下,对遗体进行解剖可确定死因,但死者家属通常不愿同意。司法解剖可不经家属同意而进行,但这仅限于遗体表现出显著的犯罪痕迹的情况下。
“原来如此,我们明白他的死因了。顺便问一下,春日宏大被宣告死亡后,他的遗体是怎么处理的?”
“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放了一会儿,然后应该是送到地下的停尸间,最后由殡仪公司送到家属的家里了吧。”
“您说‘应该是’,意思是说您没亲眼看到吗?”
“……嗯,没错。那天我写完死亡诊断书后,马上又来了一名食管静脉瘤破裂而内出血的患者,参加了内视镜治疗手术,花了大约两个小时。手术结束后出来的时候,遗体就已经离开了医院。”
“也就是说,在宣告春日宏大死亡后,大夫您没能确认他的遗体怎么样了。”
樱井说着,他的语气似乎另有所指。闻此,我不由得“请等一下”地叫出了声。
“我看您是在怀疑那个叫春日宏大的男子有没有真正死亡,不过在那之前,是不是还有其它可能性需要讨论呢?”
“其它可能性?”
“比如说……DNA鉴定结果是否准确。”
“我们委托了鉴证科和另外三家民间测试机构进行比对,所有结果均表明凶手和那个营业员是亲兄弟关系。”
“有可能那个营业员的父亲或母亲一方有私生子……”
“检查结果证实了,营业员和凶手是同一对父母的子女。”
“有可能四年前在现场采集的皮肤或血液样本因长期保管而失效……”
“不,我们已经确认,样本没有因长期保管而劣化。”
“呃、那么……有可能他们有其他被送养的兄弟……”
“我们当然也考虑了那个可能性,但在任何记录中都没有查到符合条件的人。”
我接连提出假说,然而樱井将其一一否定。
“那,警方真的认为,鹰央老师确认死亡的患者还活着,今年杀害了三名女性吗?”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樱井揉了揉胡子拉碴的下颚。
“专案组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尤其是在看了时间节点后。”
“时间节点?”
“四年前的首都圈女子连续被绞杀案件中,最后一名被害者是在七月二十六日遇害身亡的。”
“那不就是,春日被送来的两天前……”
我下意识地嘟囔。樱井用力一点头。
“没错。自从春日宏大被送到这家医院且宣布死亡后,就再没有出现相同手法的凶案。四年前,春日被宣告死亡后,实际上又活了过来,苟且偷生,但因后遗症而无法继续犯案。过了四年,他恢复了活动能力,然后再次开始行凶——这是我们提出的假设。”
“可是,鹰央老师已经确认他死亡了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知道自己只是在坚持主张而已,然而没有别的办法。自来到这家医院以来,我太多次见证了鹰央超人的诊断能力,丝毫不认为她会犯下误认死亡这种低级的错误。
“实际上,我们在现场采取到了应该是来自他的皮肤和血液样本,从中提取了活细胞。您还认为春日宏大在四年前死了吗?”
我无言以对。樱井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还是说,他死了四年后,又复活了?”
2
第二天是周五。晚六点,我正忙于急救工作。周五是我(在鹰央的命令下)被借调到忙得不可开交的急救部当“消防员”的日子,于是我一整天都埋着头治疗接踵而至的急救患者。
“您辛苦了~”
随着活泼的问候声,一名年轻的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叫阵内,是负责今晚值班的急救医。
“辛苦了,小鸟游大夫。后面没有患者了吗?”
我每周五都来急救部当帮手,每周还接了一次晚间值班,所以与急救部的医生们比较熟。
“嗯,没了。”
数分钟前,我刚把一位急性胆囊炎的患者移交给了外科,眼下急救部内没有患者。
“这样啊,明白了。哇,这个时间点居然没有患者,真个好兆头啊。”
“现在没患者,等到晚上人就多了。这个定律没听过吗?”
“哎呀,小鸟游大夫,你就别吓唬我了。”
阵内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从学年上看,我算是他的学长,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像体育队里的后辈一样。
“咦,那是什么啊?”他指了指放在我脚边的纸袋。
“哦,这个啊……”
我垂下双肩,看向纸袋。袋子里装着真的手铐、口塞,还有嵌着钉刺相当结实的项圈。约两个小时前,一名中年男子被送来,他在情人家里进行SM调教时突发心肌梗塞,由我进行了诊治。(顺带一提,穿戴那些东西的是男方。)被送来时,急救队员说“这是他的个人物品”,而将在救护车内摘下的SM器具丢给了我。
结束了初步治疗后,患者立刻被送往内循环科室,接受导管手术治疗。然而在被送去手术室的路上,患者恳求道“麻烦把我的那些东西处理掉,千万不能让我老婆看见”。没办法,我只好向护士求助“能麻烦你处理一下吗?”结果被干脆地说“那么恶心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是请医生您看着办吧”而拒绝了。
听了我的解释,阵内面露同情之色。
“您真是辛苦了。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我,大夫你回去休息吧。”
“嗯,那就拜托你了。”
我走向出口,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停下了脚步。
“阵内,你现在方便吗?”
见我压低声音冲他招手,阵内缩着身子走近。
“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吗?”
“算不上是悄悄话吧。你能看一下这个患者的病例吗?”
我打开电子病历,在屏幕上调出诊疗记录。
“春日宏大?”看着画面,阵内皱起眉头。
“没错。这个患者你还记得吗?”
刚才趁着没有患者,我漫不经心地浏览春日宏大的病例,碰巧看到了当时和鹰央一起负责治疗的实习医是阵内。
“嗯……四年前送过来抢救无效的患者啊。我好像是参加了治疗,不过时间过那么久,记不清了。”
“是吗。抱歉了,问你奇怪的问题。”
“这个患者怎么了吗?”
“哦不,没什么。因为当时鹰央老师也参与了治疗,然后有人想了解一下情况……”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天久?”阵内讶异地嘟囔着,滚动页面。
“哦,真的耶。写这份病例的就是天久。怪不得写得这么细。”
“阵内你和鹰央老师是同一期的实习医吧。”
“嗯,是的。这么说来,小鸟游大夫你现在是在综合诊断部,跟着天久工作吧。哎呀,你可真是厉害,能那么做的人可没几个。”
“我是不在乎自己的上司年龄更小。毕竟是我想要学习内科知识的。”
“不,我不是说这方面,是说跟她一块儿工作这件事很厉害。”
“……她当实习医的时候,惹了不少麻烦吧?”
“那是当然了。她基本上完全不参加集体活动,对患者也不用敬语,而且手笨得出奇,连针都不会打。可反过来,她精
通所有领域的知识,一旦看到诊断或治疗方案有哪怕一点错误,就不管负责的医生是谁,都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好多她的指导医师都被批得体无完肤。”
想象着鹰央顶撞指导医的画面,我的脸颊略微抽搐。
“所以,好多医生都对她没什么好感,在实习医同事里面她的评价也不高。她总是会很详细地指出诊疗记录或处方中的错误。”
“鹰央老师不是出于恶意,她只是不明白受到指责的人会怎么想,以为对方会高兴而已。”
在综合诊断部与她共事的期间,我明白了这一点。
“哟,不愧是和她一块儿待了这么久的人啊。感觉你是那种能‘理解’她的人。”
“……你可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理解她。”
“不过吧,我其实挺喜欢看天久指责上级医生治疗方案中的错误的。看着平时目中无人的医生听到天久的指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确实有点解气。而且天久说的每次都对,也总是为患者着想,所以也有一些大夫很感谢她,比如小儿科的熊川大夫。”
听到阵内的评价,我莫名地感到开心而扬起嘴角。“不过吧……”这时听到阵内补充。
“我看着她觉得有意思,是因为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要是和她在同一个部门,而且还是作为上下级一起工作,天啊,那个画面太美了不敢想象……”
“你觉得美就对了。”我沉重地点头。回想起这十个月来历经的种种苦难,我的心情不由得也变得沉重。
“呃、不,我想说的是,小鸟游大夫你能和鹰央保持这么稳定的关系,真是了不起啊。”
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相当消沉,阵内慌忙解释。
“谁能想到天久她能交到男朋友呢。看她平时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不过小鸟游大夫的话确实能理解,应该能成为很好的一对……”
“等一下!”我猛地抬起头,逼近阵内。“你说啥呢?”
“咦?小鸟游大夫,你不是和天久在交往吗?当她的男朋友,被她骑在下面确实挺辛苦,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接受……”
“才不是!”
“哎?不是吗?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大家?哪个大家!?”
“就是咱院里的人啊。基本上都认为你们俩是一对儿呢。”
我只觉头晕目眩,后退两三步低下了头。
“那、那个,小鸟游大夫……你没事吧?”
“……鸿之池。”
“嗯?谁?”阵内的脸上闪过一丝胆怯。
“那个话,是听实习医鸿之池舞说的,对不对?”
“啊~好像确实是听鸿之池说过。”
“混账……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我压低了声音。闻此,阵内的笑容略微抽搐,但旋即“啊!”地叫出声,同时指向屏幕上的病例。
“这个患者,我想起来了。”
“……真的?”
“真的真的。我很少和天久一块儿治疗患者,所以有点印象。他是I型糖尿病患者,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停止心跳和呼吸了吧。当时是负责急救部的指导医和我还有天久三个人治疗的,但是患者已经没了心跳,进行心肺复苏也没有恢复,就当场宣告死亡了。”
“当时的那个指导医是谁?”
我想听那个指导医叙述情况,作为确认。
“哦,应该是你不认识的人。他叫山田,大约四十岁,也是从医科大学调派过来的,不过两年前就回去了。”
“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他吗?”
“呃……我跟他不是一个学校的,可能费点劲。”
“这样啊,抱歉难为你了。对了,治疗这个患者的时候,有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我想应该没有。”
“那,宣告死亡以后呢?”
我的脑海中回想起樱井所说的“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吗?”的疑问。
“死亡以后……?”
阵内抱着双臂陷入沉默,十数秒之后“啊”地叫出声,同时皱起了面孔。
“有过。算不上是奇怪的事,不过怪麻烦的。”
“麻烦?”
“这个患者死亡后,是我去通知了家属。毕竟让天久去的话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事。”
“嗯,这个判断很合理。”
“然后,我就对患者的母亲和弟弟说,我们全力抢救,但还是没能救活。听完,患者的母亲就陷入惊慌,大叫着‘那个孩子不可能会死的!’。”
“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
“问题是在那之后。一般来说,患者如果抢救无效身亡的话,不是会联系殡仪公司接收遗体吗。患者的弟弟还算冷静,说要联系附近的殡仪公司,这个时候母亲说‘怎么能叫殡仪公司呢’,然后就开始吵了起来。”
“不叫殡仪公司的话,她打算怎么做?”
“那个母亲好像是加入了某个施行灵能疗法的教团,就一直坚持要请教团的人过来。”
“灵能疗法……”闻此,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自从来到这家医院,我便数度经历了涉及新兴宗教或自称有超能力的人的事件。
“然后,患者的母亲和弟弟就大吵了一架,我在旁边听着可真是难受。”
“结果怎么样了?”
“最后弟弟同意了母亲的意见,请来了那个教团的相关人员,把遗体收走了。”
“为什么那么反对叫殡仪公司呢?现在好多公司都提供定制服务,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举办葬礼啊。”
“其实,那个母亲说不会举办葬礼,因为他的儿子还没死。”
“还没死?”
我惊讶地问道。只见阵内露出苦笑。
“据说那个教团能通过某种仪式,让死了一次的人再活过来。”
我离开了急救部,前往屋顶。我的办公室位于建在屋顶的一个板房内,下班回家之前要先在办公室换衣服。
走上楼梯,推开沉重的大门,一股蕴含夏日气息的暖风立刻柔和地包裹了全身,同时一个红砖砌成的“家”出现在眼前。鹰央利用自己是医院理事长女儿的身份,在医院院楼的顶部建造了这栋自宅,兼作为综合诊断部的医局。房屋的外观精致漂亮,令人联想到西洋的童话故事,然而内部则总是笼罩在昏暗中,地板上到处堆着鹰央的藏书,形成一片“书之林”,阴森可怖。我一边侧目看着“家”,一边来到坐落于其后的板房,将装有SM道具的纸袋放在办公桌上。
“这玩意儿该怎么办啊。这算不可燃垃圾吧?”
我挠了挠头,同时不堪忍受于屋内潮湿闷热的空气,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随着令人不安的咯吱咯吱的声音,送风口中吐出带着霉味的凉风,冷却着我的脸颊。从窗户看向一旁鹰央的“家”,只见从紧闭的窗帘缝隙中透出一股微弱的光芒。
昨天,在樱井他们回去后,鹰央便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家”中。她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吗。要不要把刚才阵内讲的内容告诉她呢——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旋即被我打消掉。这次可是连续杀人案件,主动插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脱下急救部的工作服,换上便装,然后打开了桌上的电子病历终端,调出春日宏大的病历。不知为何,我不想马上就回家。
“据说那个教团能通过某种仪式,让死了一次的人再活过来。”
方才阵内的话在耳边回响。
一个自称能让死者复活的教团,以及四年前已亡的男子犯下的凶杀案——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门道。如果把阵内说的内容告诉给鹰央,后者一定会着手调查案件的。她最喜欢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了,何况这次还牵扯到她曾经做出的诊断的准确性,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揭开真相。
果然还是不要提供多余的情报了。做出判断后,我准备关闭电子病历终端,然而却迟迟下不去手,目光则是牢牢盯住了病历上记载的春日宏大的家属的联系方式。
拨打那个号码,询问真相——心中涌出了这样的冲动。
明知道不应该涉足其中,可为什么?我扪心自问,很快便得到了回答。
“……因为鹰央老师的诊断结果被质疑了。”我独自呢喃。
退出外科决心专攻内科的我,被派遣到这家医院以来,与鹰央一同诊断了无数病症,也解决了不少事件,在这过程中领略了她凭借庞大医学知识和超人智慧发挥的诊断本领,并为之深深着迷。尽可能学习到她的诊断能力,拯救身陷不明病症而痛苦的患者——这便是我暗藏心中的目标。(当然绝对不会在她本人面前说,不然她又该得意了。)可现在,她的诊断却遭到质疑,这不能不令我感到痛苦。
下定决心后,我拿起电话听筒,照着画面上的号码拨了过去。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向春日宏大的家属询问,确认他真真正正地死亡了。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在紧张中等待电话接通。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您确认……”
耳边响起自动应答声。我放下悬着的心,苦笑着放回话筒。毕竟是
四年前的诊疗记录,对方更换了联系方式,这不奇怪。
我没什么可做的了。这件事还是交给警方处理吧。
“好了,回去吧。”
我关闭了电子病历和空调,走向办公室的出入口。伸出手刚要抓住把手,门却毫无征兆地向外打开了。我挥空了手,身体失去平衡,不由得踉跄着四肢着地。
“你干什么呢?”
旋即,从上方传来无可奈何般的声音。抬起头来,只见鹰央打开了门,正低头看着我。
“鹰央老师?您怎么了?”
“哦,有点事想找你……”
鹰央话说到一半,突然睁大了猫一般圆滚滚的眼睛。我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登时僵住了身子——她正盯着装有SM道具的纸袋。鹰央半张着嘴,僵住了数秒钟,然后一言不发地向右转身,准备离开。
“您误会了!”我立刻抓住她的手腕。
“我并不在意你有怎样的性癖,只要不给别人造成麻烦,那是个人的自由。所以,我就装作没看见……”
“都说了您误会了,请您听我解释!”
“不,你不用都说出来。就算听你说了,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想说,把那种东西带到工作场所还是不太合适。”
“求求您了,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拼命恳求。鹰央的脸上现出一丝胆怯。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用那东西……”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
我几乎是哭着解释了道具的来由。听完我的说明,鹰央说着“那你早说啊”进入了房间。
“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将纸袋塞入办公桌的抽屉深处,问道。总觉得鹰央在刻意拉开和我之间的距离,不过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〇九〇八二三……”只见她张开嘴,没头没脑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这是什么?”
“是春日章介的手机号码。”
“春日章介?”我问道。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春日宏大的弟弟,四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和母亲一起来到了医院,也是昨天樱井说的提供了DNA的营业员。你刚才打电话没打通是吧,来试试这个号码。”
“咦?您怎么知道他的电话号码?病历上没有吧。而且您怎么知道我打了电话?”
“刚才从窗帘的缝隙,看到了你正在查看春日宏大的病历,然后给他的家人打电话。”
“……您在偷看我的办公室吗?”
“偶尔看到而已。谁稀罕偷看你这种废柴男人的办公室。”
“不好意思了啊,我就是个废柴。”
她的窗户距离我的办公室不到十米远,但她竟然看清了我在浏览谁的病历。这视力也太强悍了。
“电话号码是四年前在他的名片上看到的。”
“四年前的名片您还留着吗?”
“我记住了上面的内容而已。收了名片的是阵内,我在旁边瞄了一眼。”
她还记得四年前偶然看到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我惊讶于她超乎常识的记忆力,只见鹰央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昨天听樱井说了案情后,我反复‘回放’了好几遍四年前的记忆。”
鹰央具有照相记忆的能力,可以将过去看到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在大脑中回顾。她大概是借此确认了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吧。
“您有什么发现吗?”
“不管怎么看,春日宏大都毫无疑问是死亡了。两侧瞳孔都完全扩散,呼吸和心跳也停止了,可是在上个礼拜的凶杀现场,却发现了只可能是来自春日宏大的DNA……简直像是死人复生了一样。”
“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吧。”
“就算不可能,也是现实。那我们就应该搞清楚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此有必要向死者的家属问话。如果说有能让死人复活的教团参与的话,就更是如此。”
“您怎么知道这事的!?”
“还能怎么样,几分钟前阵内从内线电话打给我,说你问了不少关于春日宏大的事情,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给你讲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鹰央抬起头瞪着我。
“小鸟,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事瞒着我不报吧,嗯?”
“呃、哎呀,这怎么可能嘛。我正想要找您汇报呢。”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鹰央狐疑地眯起眼睛。
“……算了,这不重要。你先快点和春日宏大的弟弟联系看看。”
“那个,鹰央老师您应该早就想起他弟弟的电话号码了吧。为什么您自己没联系,而是等到我来了呢?”
当然了,如果让她去联系的话,事情恐怕会变得很麻烦,我个人不太推荐就是了。
“因为我联系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咦?”听到鹰央仿佛看透了我内心一般的回答,我不由得愣住了。只见她夸张地摇了摇头。
“我缺乏理解他人反应而得当交涉的能力,知道自己打电话的话,可能会引起对方的不快。在这方面,你比我更擅长和他人打交道。”
“呃……这个么,确实是没错啦。”
“根据这十个月以来的经验,我判断由你进行联络,比起我来更容易从家属那里得到情报。”
我只觉心中涌起某个难以名状的东西堵住了喉咙。若是放到刚认识不久时,鹰央一定会自己联络的,但如今她选择了相信我的交涉能力而委任于我。
“干嘛站着不说话啊。快点给人家打电话。”
“好嘞,马上就来!”
“你是哪个酒馆的店小二吗。听好了,我再说一遍号码:〇九〇……”
我立刻抓起话筒,逐次按下鹰央念出的数字,然后将听筒举到耳边。一旁的鹰央凑了过来,踮着脚尖。她的听觉同样超出常人,哪怕在这个距离,也足以听清话筒中的声音。
呼叫声响过数回,然后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好,我是辻。”
辻?他不是姓春日吗?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个不是春日章介先生的号码……”
“是我没错。我在两年前结婚后改了姓。”
原来如此,是入赘的女婿啊。我暗暗点头,这时自称是辻的男子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失礼了,我叫小鸟游优,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综合诊断部的医生。”
“天医会……是我哥哥去世的那家医院啊。您是想问我哥哥的那件事情吗?”
辻的声音中明显带着警惕。
“是的,关于贵兄长的事情,有些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和‘夜半绞人魔’有关系吗?”
对方一针见血地戳穿了我的目的,我一下子说不出话。
“果然是那件事啊。我们已经遇到够多麻烦了。警察说什么根据DNA表明哥哥就是凶手,简直莫名其妙。哥哥四年前就在贵院去世了吧,他怎么可能会杀人。”
“您说得有道理……不过,我是想问一下您哥哥去世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
“那您去问医院里的医生不就好了吗。确认哥哥死亡的,可是你们医院的医生啊。”辻的声音中开始渗出一丝怒意。
“那个,实际上我是想请教一下您哥哥去世之后的事情,比如他的遗体被运走的时候,还有关于葬礼的……”
“您该不会是和警察一样,想说我哥哥还没死吧?确认死亡的不就是你们医院吗?”
他说得太对了,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而且,您一个医生干嘛要问我话?该不会是说想调查四年前的事情吧?”
我很想回答“没错”,但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好“不,这个……”地含糊其辞。这时,鹰央突然抢过电话,按下免提键。
“等一下!?鹰央老师,您这是……?”
“没错,就是要调查。所以需要你的协助。”
听着鹰央强硬的语气,我只有呆站着的份。
“您是哪位?”辻显得有些惊讶。
“我是天久鹰央,确认了你的哥哥春日宏大死亡的医生。”
“……您找我有什么事?”
“四年前,我确认了你的哥哥春日宏大已经死亡。但,最近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的案发现场中,却发现了被认为来自春日宏大的DNA样本。我想搞清楚是为什么。”
“您不是医生吗?为什么是医生而不是警察要调查事件?”
“因为我比警察要优秀得多。所以说,如果你也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来帮我。首先告诉我从遗体被送走后到葬礼的……”
“你有完没完!”
听筒中爆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鹰央的话语。对声音极为敏感的鹰央不由得猛地一颤。
“哥哥绝对不可能活着。他四年前已经死了。我已经忘了哥哥,也忘了父母,活得很平静,不想再和那一家扯上关系了!”
“已经有三名女性被杀害了。如果凶手和四年前案件里的是同一人,就已经死了六个。”
对方
似乎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那种事情,和我没关系。反正哥哥已经死了,错不了。”
“那你就更应该帮助我。我能揭开事情的真相。如果你的哥哥真的和案件无关,我会替你证明的。”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说服。对方没有回答,但能够感觉到听筒的另一端正在犹豫。
“为了不再有更多人牺牲,我们必须揭开事情的真相。为此,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情。”
就在鹰央要乘胜追击时,电话突然被挂断了。“嘟——嘟——”的干燥电子音在狭窄的屋内回荡。
“哎?怎么断了!”
“……嗯,是断了。”我故意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干嘛挂断啊。那个男的不想知道真相吗?”
“还不是因为您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插进来责骂人家。”
“……搞什么嘛,你是说我有错咯?”鹰央不满地嘟起嘴。
“您不是因为不擅长和人交涉,才来找我的吗。结果一下子从旁边插嘴,把对话全搅乱了。”
亏我刚才还感动了一下。
“胡说,明明是我那么信赖你,你却拖拖拉拉的一直不说正事。”
“什么叫拖拖拉拉的啊。我那叫揣摩对方的心情……”
“那,照你的办法,就能从那个男的嘴里套出话来吗?”
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见鹰央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看吧。所以我才及时地给你帮忙嘛。”
“您那个帮的叫哪门子的忙啊。人家就是被您惹生气了,直接把电话挂断了不是吗。”
我和鹰央几乎是互相抵着额头瞪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这时,放在桌上的寻呼机发出了提示音。我依旧瞪着鹰央,没有移开目光,同时伸手摸到内线电话的话筒,然后照着寻呼机上显示的号码拨了过去。
“我是综合诊断部的小鸟游,刚才接到来电的通知。”
“这里是交换台,有人从外线打进来,可以接通吗?”
“外线打进来?找我吗?谁找我?”
“不,只是说要找综合诊断部的医生。是一位姓辻的人。”
“辻!?”我惊得叫出了声。鹰央不解地眨了眨眼。
“呃、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们这边回绝吗?”
“不,麻烦您现在就接过来!马上!”
“好的,您稍等。”话筒中传来线路切换的声音。
“请问是辻先生吗?”
我双手握着话筒,前倾着身子问道。鹰央再次把耳朵竖起来。
“是的,就是我。您是刚才的那位医生吧,是……”
“是小鸟游。方才十分抱歉,惹您不愉快了。”
我回答着,故意瞟了一眼身旁的鹰央。只见她鼓起脸颊。
“实际上是突然听到那些事情,有点吓了一跳,就一下子把电话挂断了。很抱歉。”
“哪里,请不要在意。然后,您给我们打电话,意思是说……”
“前几天,突然听到警察说我的哥哥还活着,而且可能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之后,就一直感到很混乱。哥哥毫无疑问在四年前就死了,可居然被当成是这次案件的犯人……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很痛苦。如果照刚才那位女医生说的,我说的内容能帮助揭开事情的真相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尝试的价值……”
我刚要回答,鹰央便踮起脚,从我手中抢过了话筒。
“当然,我会把真相调查得一清二楚的,所以一定要找你谈一下。什么时候有时间?今天当然也可以。”
鹰央开心地说着,同时不忘冲我投来得意的目光。
3
“听了樱井的话之后,我设想了多种可能性,在此基础上构建了若干种假说。问题在于其中哪一个是对的。”
鹰央坐在椅子上,双手在头后交叉。坐在旁边的我不解地歪头。
“四年前死亡的男子的新鲜DNA出现在最近的案发现场——根据这个事实,能提出那么多假设吗?”
在获得辻同意回答问题的许可后过了一个小时,我和鹰央来到了位于十楼的综合诊断部门诊室。辻在电话中说“已经下班了,约一个小时后到那边”,我们便按时来到这里等待。
“因为只是假说而已。首先就是DNA鉴定结果有误。这样一来,凶手是辻的兄弟这一前提条件就不会成立,也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
“不过樱井不是说了,有好几家机构都给出了一致的结果吗。”
“没错,所以我最先抛弃了这个假说。”
“那您就不要说出来嘛。”
“我总是说,要检讨所有可能性,最后剩下的才是真相。不论可能性有多低,总是要检讨一下才行。当然了,刚才那个假说确实不太可能,而且那么简单的话也没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现在已经出了好几条人命啊。”
“是啊,没错。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鹰央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类连环杀手(serial killer)几乎肯定是心理变态者,通过绞杀女性获得快感,很有可能是性亢奋。”
“……真是可怕。”我皱起面孔,感受到的是可怕二字难以形容的厌恶。
“没错,太可怕了,简直是怪物。而且,接连数次得手后,凶手会产生自信,那样就谁也拦不住了。他会凭着心中扭曲的冲动继续犯案,直到被捕。”
听着鹰央的话,我咕噜一声咽下口水。
“案发现场残留的DNA来自四年前已经死亡的男人,警方应该完全没有头绪而陷入混乱。所以,我们要先一步揭开事件的真相,抓捕那个‘怪物’。”
她的脸上露出食肉动物般狰狞的笑容。有着超人智慧和庞大知识却无处发挥的鹰央,总是寻求着能够尽情展现自身能力的机会。像这次的事件,便是施展她大脑才能的绝佳机会。若能解开不可思议的DNA之谜,或许还能阻止凶手继续犯案,她自然是喜不自禁。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假说了。”鹰央拽回话题。“首先是凶手不是春日宏大的情况。这样的话,说春日宏大四年前死亡就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在案发现场检出了他的DNA……”
我试图提出质疑,然而鹰央用左手食指指向我的鼻尖。
“仔细想一想。樱井说的是,目前已证明凶手的DNA来自马上要到这儿来的辻章介、曾名春日章介是兄弟关系的男人,以及从记录上看,辻只有一个哥哥。所以才下了结论说,案发现场的DNA来自于春日宏大。”
“您是想说,辻有未被记录在案的兄弟吗?”
“没错,他可能有其他的兄弟,以违法的方式送人作为养子,从而没有被记录在案。”
“不过这种情况在战前算常见,在近代日本不太可能吧?”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警方也一定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而加紧调查。跑腿调查是警察擅长的事情,这种事情交给他们就好,我们继续讨论其它假说吧。下一个情况是,春日宏大的确就是凶手。”
“不过,他已经在四年前由您确认死亡了吧?他不可能是凶手啊。”
我抬高了嗓门。只见鹰央略微扬起嘴角。
“我当时宣告死亡的人,真的是春日宏大本人吗?”
“咦?您这是什么意思?”
“四年前,我只是根据急救队员提供的情报,认为送过来的患者是春日宏大。不过,实际上他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不过,当时患者的家属也在场,他们不可能认错吧。”
“如果那些家属也是在演戏呢?他们可能准备了别人的尸体,假装是春日宏大,这样一来我也只能相信死了的人就是春日宏大,而写下死亡诊断书了。”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只是一个假说。不过,说不定春日宏大的家属知道他就是‘夜半绞人魔’,想着这样下去的话他迟早会被抓住,所以演了一出戏,让世人误以为春日宏大已经死了。”
“您、您等一下。”我不由得扶额。“真那样的话,就是说待会儿过来的辻,也知道偷换尸体的事情。”
“没错,所以要当着他的面提出这个假说,看他有什么反应。这可就靠你了,小鸟。”
鹰央拍了拍我的后背。她因先天性的原因,而无法根据他人的反应推察心情,这个任务只能落到我的头上。我顿时感到责任重大。
“只不过,这个假说存在一些问题。我在急救部看到的‘春日宏大’在腹部和腿部有多个注射痕迹,这是他日常注射胰岛素的证据。如果假说正确,就说明患者的家属特地准备了一个同样患有重度糖尿病、需频繁注射胰岛素的人来当替身。患有严重糖尿病,年龄相仿,而且失踪了还不会引起大问题——这样的替身,恐怕没那么好找。”
“确实……”
“总之细节等那个男的来了再说吧。接着是下一个假说,四年前送来的患者的确是春日宏大,而且他也是最
近的杀人事件的凶手。最先考虑的可能性,就是我做出了错误的诊断,把还没有死亡的人误诊为死亡,然后那个人又活过来了。”
“那不可能!”
大概是我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大声,鹰央略微颤了一下。
“你喊个什么劲儿啊。又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吧。在体温过低、或是受某种毒物影响的时候,患者有时会表现出极度接近死亡的症状。而且,那天晚上急救部接连来了好多重症患者,大家忙得够呛,有可能是疏忽了。”
“那我也绝对不认为是鹰央老师您诊断失误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鹰央盯着我看了几秒种,忽而露出笑容。
“你愿意那么想的话,就随你便吧。然后,如果我没有失误的话,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一个可能性?”
“很简单。”鹰央略低下头,樱色的嘴唇扭曲成妖艳的笑容。“四年前死的那个男人,最近真的复活了。”
“不,这怎么可能啊。”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春日宏大的家属不是加入了一个能让死人复生的教团吗。说不定那个教团真的有那个本事呢。”
“哎呀,不可能的啦”看着眼前兴奋的鹰央,我不由得叹气。
“不论是怎样的可能性,都不该妄加否定,而是仔细验证,这才是科学的态度。如果他们真的能让死人复活,可就了不起了。其实世界上有很多死人复活的传说故事,其中最有名的当然是耶稣基督的复活。耶稣在各各他(Golgatha)山丘被钉在十字架上遭受刑罚,但过了几天突然活了过来,出现在弟子面前,然后升上了天。还有拉撒路的复活也很有名,他因病逝世,但四天后又被耶稣……”(译注:可参见《圣经新约·路加福音》24:1~12以及《约翰福音》11:43~44)
又开始了……鹰央一如既往地流畅叙述着有关“死人复生”的知识,这时内线电话响了起来。看着说得惬意的鹰央被打断而不满地嘟起嘴,我拿起话筒。
“这里是警卫室,有一名男性自称是被天久大夫和小鸟游大夫叫来的,可以让他进来吗?”
“可以,麻烦您了。”我回答后放下话筒,看向似乎还没说够的鹰央。
“辻先生来了,关于死者复活的事儿以后再听您讲吧,现在要集中注意力到案件上来。”
“知道啦。”鹰央不满地点了点头。数分钟后,门被敲响后推开,进来的是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他看上去很年轻,岁数应该和我一样或更小,头发剪短,西装看上去是量产的,但烫得笔挺,显得干净立整。
“那个,综合诊断部是在这儿吗?”男子有些紧张地打量室内。
“是的,我是方才联络的小鸟游。这位是天久部长。”
“哦,您好。我是辻章介。”
辻问候着向我递来名片,同时不停地瞟向一旁的鹰央,大概是看到高中女生模样的她,无法和诊断部部长的头衔联系到一起吧。第一次见到鹰央的人,绝大多数都会如此反应。
我看向名片,上面写着某一流家电制造商的营业部。
“您是在那个公司上班啊。真是了不起。”
“哪里,您过奖了……”
辻谦虚地笑了笑,也向鹰央递出了名片。她只是扫了一眼,便说“我记住了,你拿回去吧”。辻面露疑惑,我请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今天非常感谢您抽空前来。”
听到我的道谢,他的表情变得僵硬了几分。
“一开始我是没想来的。哥哥……还有家人的事情,我已经下决心忘记了。”
“那您现在为什么想要站出来呢?”
“因为那边那位大夫说,她能揭开事情的真相。”
辻看向鹰央。
“我听说那位大夫是很厉害的侦探,已经解决了好几个大案子。所以就想,这次的案子说不定也……”
“请您等一下。”我慌忙打断辻的话。“这些话您是从哪儿知道的?”
“是听警察说的。一个叫……我记得是樱井吧,那个警察拿着哥哥的死亡诊断书找上来,指着下面大夫的签名,问我‘确认死亡的真的是这个人吗?’我问‘应该是吧,那个医生怎么了’,然后他就告诉我说,这位医生是很厉害的名侦探。”
那个假冒科伦坡,又管不住自己嘴了。
“准确地说,我并不是侦探。所谓侦探是以探查他人秘密的职业,以及以此为生计的人。我是医生,不是侦探。不过在推理小说等作品中,经常将解决了奇怪事件的人不分职业地统称为‘名侦探’,从这个角度看的话,我的确也可以说得上是‘名侦探’。”
鹰央语速飞快地讲解了什么是“侦探”。您还真好意思说自己是“名侦探”啊——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的时候,只见鹰央向前探出身子,盯着辻的面孔。
“也就是说,你来到这儿,是希望我能解开事件的真相,对吧。”
“是的,没错。”辻十分肯定地点头。“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了。说四年前死了的哥哥其实没死,而且还是‘夜半绞人魔’什么的。哥哥的确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但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做杀人那种事情的。更何况,他在四年前就已经真真切切地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辻双手抱头,用孱弱的声音喃喃自语。
“四年前死的男子,真的是你的哥哥春日宏大吗?”
听到鹰央的问题,辻抬起头,不解地皱眉。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四年前,的确检查并确认了送到我们医院的、名为春日宏大的男子死亡。但,我确认春日宏大死亡,是因为他的家属、也即你和你的母亲说他是春日宏大。”
“您是说我和母亲撒谎了吗?”辻的声音中带着怒意。
“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我在那之前从没见过春日宏大本人。”
“我明白了。那我就给您看看证据吧。”
辻从西装的内口袋中掏出手机,开始迅速操作起来。大约两分钟后,他嘟囔一声“找到了”,然后将手机画面转向我们。
“这是六年前我举办婚礼的时候的照片,当时我二十二岁。”
照片中,辻穿着燕尾服,身旁是穿着婚纱的娇小女子。辻滑动屏幕,显示下一张照片。
“这个就是我的哥哥。”
那是辻和新娘进行点蜡烛(candle service)的照片。烛光照耀下的桌前,坐着一位略上了年纪的女性,和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矮胖男子。仔细一看,男子面前摆着写有“春日宏大”的名牌。
他就是春日宏大——我打量着照片中的男人。他的头发略显稀疏,长至垂肩,似乎没有仔细打理。身上的礼服显得发紧,领带也跟着弯曲,看着有些邋遢,但从眯起来的眼睛和扬起的嘴角看,他是发自内心地为弟弟喜结连理而感到开心。
他是春日宏大的话,旁边这位女性恐怕就是兄弟二人的母亲了。这样想着,我看向旁边的鹰央,只见她正贪婪地盯着画面。
“还有别的他的照片吗?”
“有。”
辻滑动屏幕,又显示了数张方才那位名为春日宏大的男子。
“这就是我哥哥,而且他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您是叫天久大夫吧,是您宣告了我哥哥死亡的。四年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了吗?”
“不,我记得很清楚。”鹰央盯着画面回答。“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十年前的事,我只要看过一遍就不会忘。我宣告死亡的,就是这个男人。”
“您还记得就好。这下,您不会再说是我和母亲设计,把哥哥和其他男人的尸体调换了吧。”
辻安心一般松了口气。鹰央继续看着他。
“你除了春日宏大以外,真的没有别的兄弟吗?”
“至少据我所知是没有。”
“是吗。”鹰央嘀咕着,用手指揉着额头。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死去的春日宏大又活过来了。”
“您在开什么玩笑,那怎么可能。肯定是DNA检查结果出错了。”
“警方委托了多家机构进行鉴定,所有结果都表明‘夜半绞人魔’是你哥哥,它们都出了错的可能性很低。”
“那也不可能是哥哥活过来了……”
“听说你的母亲加入了一个能让死人复活的教团啊。”
“‘治愈天印’吗……”
辻恨恨地吐出一个名字。“你说什么?”鹰央问道。
“‘治愈天印’,母亲加入的教团就叫这个名字。说什么教祖在病人头上一挥就能治好病,有时候还能让死了的人活过来,总之很可疑。”
“从没听过啊。”
“大概因为教团本身并不大吧。不过听母亲说,信徒有好几千人。”
“你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加入教团的?”
“应该是在七年前吧。那个时候哥哥的糖尿病症状恶化,大夫说这样下去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为了治疗糖尿病就入教了吗?”
“最开始是有熟人介绍,带着哥哥去
了,试着让他们治疗了一下。结果之后检查血糖的时候发现好转了不少,母亲就一下子对教团深信不疑了。”
“那难道不是因糖尿病恶化而注射了胰岛素,从而降低了血糖值吗?”
我在一旁插嘴。辻苦笑。
“我想应该也是这样,哥哥的主治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母亲不肯听,坚持说是教祖的力量,马上就入教了,非常虔诚。”
“这么快就信教了啊。”鹰央靠在椅背上说道。
“当时母亲有点走投无路了。不只是因为哥哥的糖尿病,而且半年前父亲因癌症刚离世,她不想再失去亲人了。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上当受骗了吧。”
“你说上当受骗,意思是说你不相信那个教团吗?”
“当然了。我好几次试着让母亲脱离教团,只是她从来不肯听劝。”
“那你的哥哥怎么样?”
鹰央继续提问。辻轻轻耸了耸肩。
“哥哥应该也没有真的相信。只是看到母亲为了自己倾尽全力,才配合着参加了一次仪式而已吧。”
“原来如此。”鹰央抱着双臂,陷入了思考。我趁机问出一直有些在意的问题。
“那个,请问一下,您的哥哥是一位怎样的人呢?”
“哥哥……他很温柔。他比我大十多岁,但一直很疼我。我们的父亲因工作需要,不常在家,对我来说哥哥就像父亲一样。”
“过世的时候,他的工作和家人呢?”
我继续问道。只见辻皱起了面孔。
“哥哥没考上大学后就不太爱出门了……说白了就是家里蹲。然后他就一直在老家房子后面建的一个板房里面,住了差不多二十年。”
“板房?大屋里没有他的房间吗?”
“有是有,但家父很严格,想法也比较老旧,说不会学习也没有工作的男人没资格待在家里,就把他从大屋里赶出去了。自那以来,就由母亲照料,饭菜也单独送到板房里。”
“这还真是,……挺严格的。”
“自从哥哥在小学的时候检查出患有糖尿病以来,父亲就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据说父亲认为,糖尿病是没出息的人才得的病,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得那种病。”
“I型糖尿病是自身免疫疾病,和生活习惯没有关系。”
一旁的鹰央指出来。辻长叹了一口气。
“母亲和主治医也是这么说的,但父亲就是不肯听。自打我记事起,父亲动不动就骂哥哥,好几次还动手了。”
“这不是虐待吗……”我的脸颊抽搐着。
“是啊,就是虐待。在父亲去世后,哥哥也因为有心理阴影而不敢进入主房,一直住在板房里,除了吃饭的时候以外。”
自幼便一直受到那种对待的话,有心理阴影也难怪。春日宏大形成自闭不愿外出的性格,恐怕和遭受父亲长时间精神上压迫也有很大关系。
“对了,那个叫‘治愈天印’的教团,是宣称自己能让死者复活吧?”
鹰央有些唐突地改变了话题。“好像是”辻回答着,显得没什么兴趣。
“那,你母亲没有请他们复活她的丈夫吗?一般来说,这比治疗儿子的糖尿病更要紧吧?”
“那办不到。”辻讽刺般扬起了一侧的嘴角。“那个教团说,想让死者复活,需要满足一些条件。”
“条件?是说有什么特殊的仪式吗?这和你哥哥的遗体被教团而不是殡仪公司带走有关系吗?”
鹰央略浮起身子,劈头盖脸地问道。
“首先,那个教团严禁火葬,说是火葬的话,灵魂就没有可以归附的肉体了。父亲死后进行了火葬,所以不符合条件。教团成员死亡后,首先教团的干部们会来,一边唱着像是咒文一样的东西,一边把遗体从脖子到脚全都用绷带裹上,像木乃伊一样。然后把遗体放进棺材里,埋到教祖净化过的土地里面。哥哥也是那样下葬的。”
“您是说土葬了吗?”
我惊讶地睁圆眼睛。“是的”辻点头。
“不过,在日本能土葬吗?”
我嘟囔道。一旁的鹰央朝我瞟来。
“土葬并非不可能,因为有不少宗教禁止火葬。只不过,绝大多数墓地不允许土葬,还有一些地域制定了禁止土葬的法令,所以能够进行土葬的场所比较有限。”
“‘治愈天印’在奥多摩的深山里买了一块土地,在那儿下葬信徒的遗体。然后,自称有永恒生命的教祖会定期去那个墓地进行祷告,说是这样做的话,教祖的生命会一点点转移到死者身上,直到让其复活。”
辻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那,真的有人复活了吗?”
听到鹰央提问,辻哼了一声。
“据说有几个人自称是复活过来的,不过八成是托儿吧。肯定是教祖的合伙人伪造了死亡诊断书之类的,来骗取教徒的信任。”
“那种骗小孩的把戏,真的有人信吗?”
“有,尤其是那些被逼到悬崖边上走投无路的人们。那一阵,母亲为了让哥哥的病情好转,想尽了一切办法。恐怕也有一部分是出于自己没能阻止父亲虐待的自责吧。听到他们说能治疗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的糖尿病,她一下子就相信了。”
“我说”抱着双臂听辻讲述的鹰央突然叫道。
“你看到春日宏大下葬了吗?”
“不,我没有看到。我是想让哥哥以正常方式下葬,所以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然后看到‘治愈天印’的教徒们来了后,就感到很无语,离开了医院。在那之后,我基本上和母亲断绝了来往。”
“是吗。”鹰央摸着下巴。“怎么了,鹰央老师?”我窥向她的表情。
“也就是说,除了‘治愈天印’的教徒们以外,实际上没人看到春日宏大下葬的场面。”
“确实,是这么回事……这有什么问题吗?”辻显得不解。
“或许那个教团持有某种让人陷入假死状态、而且足以骗过医生的药物。如果他们给春日宏大使用了那种药,那么后来把他在停尸间复活也并非不可能。”
“还有那种药吗!?”辻惊得抬高了嗓门。
“类似的药的确存在,但一般来说只要医生检查得足够仔细,就能知道患者并未死亡。四年前,春日宏大的所有体征都符合死亡的检查标准。如果这真是某种药物所致,那种药一定非常特殊,至少我不知道。”
“我倒是不觉得那个鬼鬼祟祟的教团会有那种药。”
“这只是一种假说而已。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想展示复活的‘奇迹’就简单许多了。他们就真的能把连医生都诊断为死亡的人重新复活过来了。”
现实中真的有那种伪装死亡的、连鹰央都能骗过的药物吗。想到这儿,我忽然“啊”地叫出了声。
“鹰央老师,刚才那个说法有问题哎。”
“哪儿有啊?”鹰央不满地嘟起嘴。
“您是说,教团给春日宏大用了那种药,伪装他死亡,然后再把他复活了对吧。那样的话,教团就应该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大肆宣传才对啊。这可是能让医生诊断为死亡的人复活呢。但实际上并没有过那种宣传。”
“如果说宣传不是他们的目的呢?”鹰央略微扬起嘴角。“如果说,教团的目的就是让春日宏大看上去死了,就不存在矛盾了。”
“呃,是没有矛盾了,可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刚才不是说了吗,四年前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啊。如果说那些事件的凶手是春日宏大的话呢?”
辻的表情变得僵硬。然而鹰央没有在意,继续说了下去。
“四年前,春日宏大的母亲发现了自己的儿子杀了人。这样下去,儿子早晚会被逮捕,可能判处死刑。那么,只要在那之前说儿子死了就行了。这样一来,警方就不太可能认为她的儿子是凶手,就算发现了也无法继续追究,提交一张嫌犯已死亡的报告就能结案了。所以,她才给教团砸了重金,伪造长子死亡。”
“……您是说真的吗?”辻的声音中带上怒意。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这样一来,最近发生的杀人事件的案发现场里,发现了你哥哥的DNA的事情就可以解释了。因为春日宏大四年前实际上没有死,直到现在又重新开始作案。”
“这不可能。哥哥的确没能融入社会,但那只是因为他性格太善良。哥哥绝对不可能杀人的!”
“但是眼下,从四年前的案发现场,和最近的案发现场里,都找到了应该是来自你哥哥的DNA,这你要怎么解释?”
“我不是说了吗,肯定是检查的时候搞错了……”
辻试图反驳,然而鹰央伸出手掌,止住了他的话。
“再这么争论下去没有意义。这个假说成立的前提是,‘治愈天印’教团有一种能完美地让人伪装死亡、甚至骗过了我的药物。所以首先要调查那个教团。如果曾经发生过好几例类似的事件,那么假说成立的可能性就会提高。”
鹰央显得很开心,显然是盘算着要潜入教团进行调查。回想起九个月前潜入大宙神光教的设
施内的事情,我不由得脸颊抽搐。(译注:参见《穹顶的死亡天使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
“调查‘治愈天印’是不可能的。”辻恨恨地说道。
“为什么?教团总是会布教招揽新教徒的,只要溜进去……”
“已经没了。”
辻打断了鹰央的话。“已经没了?”鹰央眨了眨眼。
“我是说,‘治愈天印’已经在两年前解散,或者说解体了。”
“解体?为什么?你不是说它的教徒有好几千人吗?”
“很简单,因为教祖患癌死了。号称有着永恒生命,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信徒的教祖死了,所以教团就跟着解散了。”
辻嘲笑般说着。
“……那就是说,想找到四年前接走了春日宏大遗体的人,会很困难。”
“是的,我也这样想。”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去问了。”
听到鹰央的自言自语,辻皱起眉头。
“可以去问?还有人可以去问吗?”
“当然了,春日宏大的遗体被送走直至埋葬,这个人可是从头看到尾啊。”
鹰央看向辻,夸张地伸开双手。
“就是你母亲。”
第二天下午,我和鹰央跟随着辻,走在清濑的住宅街区。我侧眼看向一旁的辻,只见他的表情相当凝重。
昨晚,听到鹰央说想见她的母亲,辻表示了强烈的拒绝。但在鹰央“为了知道你的哥哥和连续杀人事件到底有没有关系,必须要找你的母亲问一问”的说服下,他虽不情愿,但总算是答应了。
“前面那个路口拐过去就是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后,辻停下了脚步,用僵硬的眼光注视着约二十米前方的一幢外观潇洒的二层小洋房。随后,他沉重地迈开脚步,朝向那个家走去。我们跟在后面,直到停在家的门前,不由得眨了眨眼。远远看去精致高雅的房子,走近一看,只见墙壁到处剥落,宽广的庭院里杂草丛生,显然长年没有打理过。
辻用力呼出一口气,似是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伸手按下写着“春日”的门牌旁边的按铃。一阵轻快的电子音过后,从对讲机中传出女子尖锐而急切的叫声:
“章介!是章介吗!?”
“……嗯,是我。”辻漠然地回答。
“你等着,我这就来!”
不到十秒钟,房子的门便猛然被推开,从中跑出一个矮个子的女性。她就是辻的母亲吧。听辻说她刚过六十岁,然而身子却瘦得异常,使她显得更老一些。
女子趿着拖鞋,踩着石板跑过来,张开双臂抱住辻的身子,双肩不住颤动。
“你可算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啊,一个人等到现在……”
母亲呜咽着哭诉。辻抓住母亲的双肩,将她从自己身上拽开。
“可别误会了,妈,我还没原谅你呢。”
听到辻毫不近人情的话,女子的脸旁因哀伤而皱曲。
“我只是因为这边的两位说什么都要找你打听点事情,没办法才给他们带路的。”
看到我们后,女子慌忙摆正身姿,低下头说“我是章介的母亲春日正子”。她问候的模样宛如一位沉着的老妇人。
“妈,先让人家进屋去吧。”
“啊、嗯,也对。不好意思,二位里面请。”
在正子的催促下,我们进入玄关。看向室内,放在鞋柜上的瓷壶也好,挂在墙上的油画也好,都给人一种高雅的感觉,然而走廊里却落着一层薄薄的灰。看样子,这家人原本过得比较富裕,但最近一段时间却疏于打理。
正子将我们领到客厅,请我们坐到沙发上。皮革的沙发到处可见破洞,面前的茶几上,手指形状的油脂清晰可见。
“真是不好意思,昨天接到联络后急忙打扫了一遍,不过还是不太干净,让您们见笑了。”
正子有些抱歉地说完,留下一句“我去泡茶”然后进入了厨房。
“家里挺宽敞的啊。现在是你母亲一个人住吗?”
坐在沙发上的鹰央回望着屋子,问道。
“是的。两年前,那个教团解散后,就回到这儿来住着。”
辻事不关己一般回答。
“那她回来之前在哪儿待着?”
“她是出家的信徒,入教后一直住在教团的设施里面,在那儿被封锁后才不得不回来住。哥哥死了差不多一年后,她差点要卖了这个房子补贴教团。当时是我一个人住在这人,才勉强把房子保住了。”
“嗯?你不是六年前就结婚了吗?”
鹰央指向辻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只见辻的表情变得阴郁。
“……四年前,哥哥死后不久,就离婚了。然后在两年前,母亲回到这儿来住的时候,和现在的妻子结了婚。”
“原来如此,离婚之后孑然一身,就住进了这个正好没人住的房子里。不过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起来不寂寞吗?”
听到鹰央毫无顾虑的提问,辻只是哀伤地点了点头。
“那是当然了。儿子的抚养权也被前妻要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儿子,只是每个月寄一笔抚养费罢了。现在应该已经五岁了吧……”
“再婚之后就离开了这儿,是吗?”
“没错。虽然也想过和家人继续住在这里,但是这里有太多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就决定在新的房子里重新开始。本来是想搬出去后把这个房子租出去,但母亲很快就回来住了,也就没成。”
“是吗。”鹰央嘟囔着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宽广的庭院里,一个孤零零的板房立在杂草丛中。
“那儿就是春日宏大住着的地方吗?”
“是的。哥哥一直住在那里面,四年前昏倒的时候,也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鹰央沉默地眺望着板房,这时正子端着茶盘回到了客厅。
“这是红茶和一些点心,不知二位喜不喜欢吃。”
她将茶杯和几块小馒头放到茶几上。鹰央立刻回到沙发坐下,抓起馒头开始啃。
“嗯,好甜,挺好吃。”
她一脸开心地吃着馒头,我则是因横亘在正子和辻之间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氛而隐隐担忧。正子时不时朝儿子瞟去视线,而辻则是看都不看母亲一眼。
“那个,请问二位是什么人?我只听章介说是想来见我。”
大概是不敢直接向儿子询问,正子便只好转向了我。鹰央正像松鼠一样嘴里塞满了馒头,我只好代为回答。
“我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综合诊断部的小鸟游。这边这位是部长天久。”
“天医会……”正子脸上讨好的笑容变得僵硬。
“没错,就是四年前你的长子被急救队送去然后抢救无效宣布死亡的医院。顺带一提,当时我参与了抢救,然后宣布了死亡。”
鹰央喝了口红茶,咽下嘴里的馒头后说道。只见正子的表情扭曲了。
“你们是来打听宏大的事儿吗?是说那孩子还活着,然后杀了人吗!?”方才显得柔弱的正子,此刻语气中已渗着明显的怒意。
“哦,看来你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嫌疑啊?”
“几天前警察已经来了好几趟了,说是在杀人现场找到了宏大的DNA什么的,然后每次都问宏大是不是真的死了,还问有没有能提取DNA的遗物,费了好大工夫才把他们赶回去。”
“如果相信你的长子不是犯人的话,找一件残留着DNA的遗物给他们不就好了,那就都清楚了不是吗。”
“这办不到”代替正子回答的是辻。“哥哥的物品已经由我在四年前全都处理掉了。我以为这样一来,母亲就能接受哥哥已经死去的事实,谁知道她直接跑出家门到那个教团里住了。然后两年前,我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委托清洁公司彻底打扫了这个房子,一个算是和过去做个了断,还有一个就是为了租出去总要弄干净一些。结果母亲很快就回来了,扫也是白扫。”
“那么,想找到DNA恐怕不太可能了。不过,至于春日宏大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可以讲一讲的吧。毕竟你从头到尾看了下葬的过程了。”
鹰央直直地盯着正子的眼睛。
“你在说什么?刚才你不是说自己四年前确认宏大已经死了吗?”
“确实,我确认了宏大死亡,也写了死亡诊断书。但那个时候,你是能让死者复活的教团中的一员。或许那个教团开发了一种药,能让人看上去像死了一样,然后再把人复活。”
“没那种药,宏大已经死了。”
正子不停地摇头,仿佛孩童在撒娇一般。鹰央双手撑着茶几,向前探出身子。
“那就告诉我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在春日宏大被送到医院之前,和他被宣告死亡之后,到底有过什么事。”
看到鹰央气势逼人,正子显得有些胆怯,然后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那、那天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去板房找宏大,给他送夜宵。”
身患重度糖尿病、需限制饮食的人,居然每天要吃夜宵,怪不得没法控制血糖。我感到无语,而正子继续说
道。
“然后,就看到宏大倒在地上……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马上用手机给章介打了电话。”
鹰央侧目看向辻,后者略一点头。
“……是的,我接到了电话。当时母亲陷入恐慌,语无伦次,但我至少明白了哥哥昏倒在了地上,我就立刻叫了救护车。”
“那个时候,你还在和你的前妻一起住,是吗?”
“是的,不过那个时候已经在商量离婚的事情了。”
“章介,你用不着觉得不好意思!全都是那个花心女人的错。我从一开始就……”
“妈你少说两句!”
正子忽然激动起来,却被辻一声大喝而止住。
“现在先别说我的事,哥哥的事要紧。把话说回来,天久大夫,我叫了救护车之后,母亲就打电话告诉我哥哥被送到了天医会综合医院,我也马上过去了。到了医院没多久,就听到医生宣告哥哥死亡。我打算联系殡仪公司,这时候母亲说‘宏大能活过来,教祖能让他活过来’,而且擅自联系了教团‘治愈天印’。我实在是没话说就回去了。剩下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辻露骨地叹了口气,然后冷冰冰地朝母亲看去。正子缩起身子,然后继续讲述。
“教团的干部来了之后,就说要马上把宏大的遗体送到教祖身边,举行治愈之术,然后让他在‘治愈之地’安眠。”
“治愈之地?”鹰央不解。
“就是教团拥有的墓地。”
“不是要把他复活吗?怎么还埋到墓地里了?”
“买下时名义是叫墓地,实际上是教团用来保管遗体准备复活的地方。说是教祖会定期去那里输送力量,过几年之后就能让人重新活过来……”
“就为了这个,母亲把父亲留下的绝大部分遗产都赠给了教团,自己还跑到教团的设施里过日子,连着两年日日夜夜盼着哥哥活过来。”
在辻毫不留情的讽刺下,正子只有垂首的份。
“教团的人把遗体从医院搬走之后,你还见过遗体吗?”
“没有……之后的仪式只允许教团的干部们参加,我不知道儿子怎样被埋葬了。”
正子伸出一只手遮住双眼,缓缓摇头。鹰央靠着沙发向后躺去,抱起双臂,闭上了眼睛,应该是在头脑中分析方才正子供述的情报。我没有说话,以免打扰到她。客厅内笼罩着令人压抑的沉默。
过了整整三分钟后,鹰央重新张开樱色的嘴唇。
“我说,你为什么认为你的长子已经死了?”
“咦?”正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深信的教团说能让死了的人在几年之后复活。你不觉得自己的长子离世四年之后又活过来了吗?就算没有活过来,他也有可能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吃下了教团开发的能让人假死的药,骗过了医生的诊断,然后再恢复过来。”
鹰央略低下头,扬起目光盯着正子。
“在最近的杀人案件的现场中,的确发现了应该是属于春日宏大的DNA痕迹。凭这个事实,就算你相信他还活着,也一点不奇怪。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坚持说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你是不是在瞒着什么?”
正子抬起头,朝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长叹一口气。
“因为我知道了‘治愈天印’的真面目。”
“真面目?”
“没错。三年前,我得知教祖患了胰腺癌,已经到了晚期。在那之后,教祖的举动实在不堪入目,连我这个深信不疑的教徒也醒了过来。”
正子自虐一般扭曲了嘴唇。
“明明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什么病都能治好,却跑遍了全日本甚至全世界,找能治好病的医生。发现没救了以后,又开始叫来奇怪的灵媒师或咒术师给自己念咒。说能让死人复活的人,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还要去求别人。看着他的样子,教徒开始一个接一个走了,到最后教祖他……不,那个骗子终于死了,大家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上当受骗了。”
“所以你认为,春日宏大不可能活过来,是吗?”
“是的,没错。而且,他们也不可能有那种能连医生都骗过去的药,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诈骗集团。”
“要是能早点醒过来,我们家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哥哥或许也更听医生的话,一直活到现在呢。”
被辻揶揄的正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紧咬着嘴唇。
“我说,你只有两个孩子吗?他们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鹰央唐突地问道。“咦?”正子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警方怀疑春日宏大还活着,是因为在案发现场找到的DNA属于辻章介的兄弟,而人口记录上他只有春日宏大一个哥哥,所以才认为那个DNA是来自春日宏大的。但,如果说还有别的兄弟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那个人才是‘夜半绞人魔’。”
说到最后,鹰央压低了声音。“兄弟……”正子喃喃着,她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如此确信。
“你有什么头绪吗?你真的知道吗!?”辻猛地站起身来。
“不、不是……”正子的声音细弱如丝。
“妈,你要是知道什么的话,就都说出来啊!哥哥真的还活着吗?还是说我有别的兄弟?那样的话,我的那个兄弟就是杀了好几个人的怪物啊。真要是那样,我们一家可就都变成那个‘怪物’的亲戚了!”
“辻先生,您冷静一点。大声喊的话,正子阿姨也会陷入混乱没法作答的。”
我试图安抚,然而辻依旧激动。
“我真的有兄弟吗?他要是被抓住了,我这辈子就完了。我去年刚有了女儿,那可是你孙女啊!”
我能理解辻想要责怪母亲的心情。一旦成为连续杀人犯的亲戚,媒体一定蜂拥而至,将他一家人从里到外扒个精光。那样一来,哪怕他们本人没有任何过错,也会被世人冷眼相看。
“吵死了,给我闭嘴。”
鹰央朝他冰冷地一瞥。辻似乎回过了神来,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有些尴尬地坐到沙发上。
“好了,我重新问一遍。除了春日宏大和辻章介以外,你还有别的孩子吗?比如送给别人家作了养子。”
正子低着头,沉默了数十秒,而后用细微的声音回答。
“……没有。我的孩子只有宏大和章介两个人。”
“是吗。那,春日宏大并没有还活着,是吗?”
“是的 ,宏大四年前死了,不可能活过来。”
正子回答道。她的语气宛如蹩脚的演员在毫无感情地念着台词一般,脸上也不见了任何表情。
“妈,你说的是真的吧?我除了哥哥以外没别的兄弟吧?”
“嗯,当然没有。”
辻悲痛地问道,然而正子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紧闭心闩拒绝着一切,很不自然。她果然在瞒着什么。
“原来如此,你只有两个孩子,长子春日宏大四年前已经死了。那,最近的案发现场中发现了和辻是兄弟关系的人的DNA,这你怎么解释?”
“一定是检查出错了。”
“检查了好几遍,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很明显,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要么是春日宏大,要么是你没有登记在案的儿子。”
“我不知道。”
正子扭过头,淡淡作答,显然是铁了心不愿多说。
“看来再问下去也是白搭。那,就让我调查一下这个家里,行吧?”
“什么?家里?”
“没错。那个板房我尤其感兴趣。直到四年前为止,那里面还住着春日宏大对吧。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我想去看一看。”
鹰央用快活的语气说道。这时,辻从一旁有些犹豫地插话。
“可是,天久大夫,我两年前已经委托清洁公司彻底打扫过了,应该没留下什么线索吧。”
“如果春日宏大还活着的话,可能会回到自己住惯了的地方,非常有调查的价值。所以首先就从板房开始……”
“不行!”
不等鹰央说完,正子便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说。
“刚才趁我不吭声,瞧你说得还来劲儿了,什么宏大杀了人,我生了别的孩子,简直太没礼貌了。请快点回去!”
“为什么啊。稍微调查一下也没关系吧。为了搞清楚真相,有必要进行调查”鹰央不满地嘟起嘴。然而正子只是摇着头,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才不管什么真相!”
“春日阿姨,我们只是想看一眼板房里面而已,看完马上就回去,能通融一下吗?”
我尝试着说服,然而正子依旧拼命摇头。
“我来带路吧。”这时,辻突然站起身来。“板房的钥匙我也有。一起调查里面看看吧。刚才母亲的态度太可疑了,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
“章介……你……”
辻没有理会喃喃惊愕的正子,说了一声“走吧”催促我们后,径自离开了客厅。我和鹰央交换了一下目光后,同时从沙发上起身,跟在辻的身后。在门口穿鞋的时候,正子才步履蹒跚地追了过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电子音响彻走廊。
“谁啊,这种时候来。”
辻没有确认来者是谁,便打开了大门。看到眼前的光景,我猝不及防地愣住。只见十数名男子正站在门外,均身穿正装,然而却散发出一股不敢贸然接近的危险气息,说明他们显然不是普通的工薪族。为首的中年男子递过来一张纸。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佐藤,这是针对贵府的搜查令。下面开始进行搜查。”
面对突如其来的宣告,我呆愣在原地,这时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哟,这不是樱井吗。”
一旁穿好了运动鞋的鹰央举起一只手,被点到名字的樱井则是不住地抽搐着脸颊。
“您们二位究竟是在干什么?”
在春日家宅的一角,樱井用满是疲惫的声音问道。
“还能干什么,来找春日正子问话啊。我们在调查春日宏大是不是还活着。”
站在我身旁的鹰央一脸坦然地说道,丝毫不显歉意。
“为什么是您在调查啊。您是医生吧,您的主业不是调查案件而是治疗患者吧。”
“今天是星期六,我不用上班。休息日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听到鹰央无可指摘的反驳,樱井头痛一般揉着额头。
“这次的案子是连续杀人事件,您能不能别为了闹着玩就过来插手。”
“才不是闹着玩!我宣告死亡的男子说不定还活着,而且杀了人。如果是真的,那我也有责任,所以才来调查。”
鹰央踮起脚尖,凑近樱井的面庞。后者因震慑而沉默了一瞬,鹰央趁机继续说道。
“你们也明白的吧。这次的犯人是连环杀手,只要一天没抓住,随时都可能再出命案。为了不再出现更多的被害者,你们也应该让我帮忙。我的脑子有多好使,你很清楚的吧。”
樱井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但旋即否定。
“‘夜半绞人魔’由警视厅全力追捕,请交给我们来侦查。若需要帮助,我们会随时前去拜访。”
“这是你的意见吗?还是专案组组长的想法?”
“……我既然是一名警察,就没有个人的意见,一切行动都听从专案组的安排。所谓组织就是这个样子。”
听着樱井平板的语气,鹰央送去冰冷的视线。
“那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也是没办法啊。总之现在请二位先回吧,接下来我们要进行家宅搜查。找法院拿搜查令可不容易了呢。已经死了的人竟然是嫌疑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
这时,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转过头看去,只见是正子涨红了脸怒喝。
“你们有什么权力搜查我的家!这太不讲道理了!”
“我说了,是法院签发了搜查令。方便的话,还希望您或家人能陪同进行搜查。”
一名刑警正设法安抚,然而正子不依不饶,情绪激动。仔细一看,那个警察正是这次案件中和樱井搭档的三浦。大概是因为头衔最低,所以被安排了麻烦的活计。
“警察同志,我来代为陪同吧。板房的钥匙我也拿着。”
站在不远处的辻向一脸窘迫的三浦搭话。闻此,三浦立刻像找到了救星一般“那就麻烦您了”地冲辻露出笑脸。正子只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三浦绕到家宅的后面。
前来搜查的警察中有将近一半前往板房。看来专案组也认为春日宏大曾经居住的板房应该优先调查。
“好啦,无关人士就请快点离开吧。”
樱井试图将我们赶到外面。
“严格来讲,我并不是无关人士。本该死亡的嫌犯实际上可能还活着,给出死亡诊断的就是我,所以……”
正当鹰央狡辩时,从洋房后传来“哦哦!”的欢声。樱井反射性地转过头去看,鹰央趁机从他的身旁窜了出去。
“啊、天久大夫!?您等一下!”
樱井慌忙叫道,然而鹰央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洋房后。樱井急忙起身追赶。被留在原地的我挠了挠头,也只好跟了上去。
来到后院,只见鹰央已经站到板房的门口,正朝里面窥去。一旁的樱井也忘记了抓住鹰央,一脸呆愣地看着屋内。我越过鹰央的肩膀朝里面看去,同样因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十二平米多的屋内,散落着各种报纸和杂志,角落摆着一个睡袋,厨房里堆着尚未开封的杯面和速食。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餐桌上杂乱地摆着的注射用胰岛素针剂和血糖测定用注射器,显然是糖尿病患者所使用的物品。屋内看上去很杂乱,但并不见明显的落灰,说明直到最近还有人在此居住。
“喂,找到了!”一名刑警打开厨房的柜子后,发出叫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去。只见柜子里摆着某种黑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我不由得发出呻吟。那是头发。长长的黑发有好几束,显然是来自女性,用橡皮筋捆着,被收在柜子的抽屉里。
“……是‘战利品’。”鹰央面色凝重地说道。“有些连环杀手会将被害者身体的一部分当作‘战利品’带回去,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能回味作案时的兴奋。”
那一束束的头发,都是从被害的女子身上剪下来的……我感觉一松下力气就会呕吐出来。这时,正子在一名刑警的带领下,脸色苍白地走近板房。站在门口的警察们为她让开一条通路,看到里面的景象,正子不由得发出轻微的尖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屋内的辻注意到母亲,怒气冲冲地大吼。“住在这儿的到底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正子彷徨着视线,似是在寻求帮助。
“怎么可能不知道?哥哥真的活了过来,一直藏在这儿吗?还是说,有我不认识的兄弟,是他杀了那些女人,把这些东西带回来的吗!?”
辻指向收在柜中的发束。正子的身躯猛然一颤,一旁的刑警慌忙将她扶住。
“我的兄弟真的是杀人的怪物……妈,你一直瞒着这事,对吧。那家伙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藏在这附近?如果他被逮捕了,我这辈子就完了。这都要怪你。我的人生都被妈毁了!”
辻怒吼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殴打母亲。正子只是用苍白的面庞看着自己的儿子。
“警察同志。”辻一边用冰冷彻骨的目光刺向母亲,一边说道。“您们就找我母亲问话吧。她肯定知道什么事,包括那个连环杀手到底是谁。我母亲不会应付人,多问几句肯定会开口。”
“章介……”
正子呼唤儿子的姓名。然而辻只是大步走到门口,穿上鞋,头也不回地与母亲擦肩而过。
“自己做的事,自己担责吧。”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去了。正子无力地望着他的背影。
4
“喂,小鸟,今晚有空吗?有空对吧。你又没女朋友,怎么可能会没空。”
下午,结束了病房巡诊后,我打开屋顶鹰央的“家”的大门,只见坐在电脑桌前的鹰央扭过头,用兴奋的语调问起十分没礼貌的事情。
“……我是没什么事啦。不过您干嘛提我没有女朋友的事啊。”
“不过是事实,对吧?”
“是没错啦,不过和老师您没关系吧。”
“说什么呢,我可是作为你的上司,担心你的个人生活问题呢。马上要三十的人了,正常来说都会有一两个女朋友吧。”
“有两个可不正常吧……”
您不也是快三十了还是剩女一个吗。我在心中悄悄嘟囔如果说出声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吐槽。
“你看上次的那个辻,比你年纪小,都已经结了两回婚,还有孩子了。你是不是也该跟人家学学啊。”
“我是觉得结一回就够了……不说这个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快点说正事吧。”
再接着讲相声也无济于事,我便催促着鹰央。她既然问我有没有空,就说明她打算拉我一块儿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通过这十个月,我对此已了然于胸。
“是‘治愈天印’。”鹰央转过椅子朝向我,摊开双手。
“‘治愈天印’?那是什么啊,好像最近在哪儿听过……”
“你长个脑袋干什么吃的。不就是春日正子曾经加入的、进行灵异疗法的教团吗。”
“哦哦,是那个啊。鹰央老师,您还在调查那个案子吗?”
距离我们随辻拜访春日家,已经过了五天。
“……当然了。”
看到鹰央的目光变得险峻,我自知失言。她一旦盯上了“谜题”,便绝不会轻易松手,更何况这次案件的嫌疑犯是自己曾经宣告死亡的患者。她一定会寻根究底。
“可、可是啊,您看春日家的板房里,显然是有人在偷偷住着。看他们家母亲的那个狼狈样,凶手肯定就是住在里面的人了。警方一定会从那个板房里找到证据,确定犯人的。”
“警方已经逮捕犯人了吗……?”
鹰央低声问道。面对声音中的隐隐魄力,我的脸颊略微抽搐。
“既然还没有逮捕,就说明以后还可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