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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正子葬礼的第二天,星期日的下午,在“书之林”丛生的昏暗室内响起了敲门声。坐在沙发上的鹰央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我只好代为回答“请进”。片刻后,门被打开,樱井带着三浦走了进来。他的脸上不见了平素暗藏的杀机,只剩下颓然的憔悴。
“您好……打扰了。”
樱井无力地问候,然而鹰央几乎没有搭理他。他穿过“书之林”的缝隙走了过来,疲惫不堪地一屁股坐在单人的沙发上。一旁的三浦紧张地彷徨着视线。我很理解他的心情。连已经习惯这个室内的我,都因眼下沉重而紧绷的气氛压得要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第一次来访这诡异的魔女之家的三浦了。
“说吧,这么急着找我是什么事?哼,反正是那个新发现的尸体吧,还能是什么。”
警方已发表公告称,昨日在板桥区废弃房屋内发现的尸体,很有可能是“夜半绞人魔”行凶所致。这件事立刻被媒体竞相报道。第四名——算上四年前的事件便是第七名——被害者的出现,唤起了对无差别杀害女性的凶手的愤怒和恐惧,同时也招致了对至今未能逮捕凶手的警方的谴责和非难。
我从早便没有出门,一字一句地看着电视节目中介绍的事件详情,这时接到了鹰央的电话。
“下午三点左右,樱井要来‘家’里谈事情,你也过来。”
听到颇具分量的话语,我只能回答“明白了”。比起节目里不甚准确的内容,樱井讲述的情报更靠谱。这样想着,我们在这个“家”中集合了。
“那、那个,各位要不要吃点蛋糕呢?”
我料到了气氛不会太好,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糟糕。为此,我来之前特地去“午后时光”买了四块鹰央喜欢的蛋糕,以期缓和气氛。
“用不着你费事。”
然而,面对鹰央的锐喝,我脸上堆出的谄媚笑容也只能原地僵住。
“首先请允许我们道歉。非常对不起。”
突然,樱井低下了头,朝我们露出略有些薄的头顶。
“道歉?为什么道歉?”鹰央只是冷冷地低头看着樱井。
“是我们没有正确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能够及时逮捕犯人。不,不止这些……”
“以为之后不会再出现被害者了——是这么想的吧。”
鹰央用平淡的语气接过樱井的话。后者抬起头,苦涩地回答“是的”。
“哎?警方认为不会再有杀人事件出现了吗?为什么……?”
我反射般说出疑问。
“因为四年前出现的被害者总共是三人。”鹰央有些恼怒地挥了挥手。
“杀死了三个人就会感到满足,而在短时间内不会再犯案,趁这期间警方集中人力搜捕。是这么想的吧?”
樱井苦着脸点了点头。
“但这次并没有止于三个人,而且作案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我也想着下一次作案不久就会发生,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出现了。本来是以为至少会再有个两三天。”
鹰央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几天她异常焦躁烦恼。她知道下一次行凶即将发生,所以才竭尽全力想要找出凶手的真面目,以防有更多人被害,遗憾的是结果未能如愿。
“‘夜半绞人魔’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了,接下来只会大开杀戒。所以才说,你们不该守着那没用的面子,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追捕犯人。”
“您怎么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行凶?那难道不是天久大夫您个人的猜测吗?”
大概是因听到警方受批判而不满,三浦不服气地抬高了嗓门。然而鹰央只是略收起下巴,瞪向三浦。
“个人的猜测?你真的以为我是凭那种浅薄的根据说话的吗?这是基于连环杀手的统计学特征进行的推测。这次的凶手通过犯案感到性快感,这类人会随着不断犯案而增强自信心,每次作案都比上一次更加大胆,犯案的间隔也逐渐缩短。”
“可四年前的那次,被害者只出现了三个人啊。”
“那是因为出现了足以阻止凶手作案的某种情况。大概就是我宣布死亡的那个男人,不管是春日宏大也好还是X也好,死了这件事。这类连环杀手作案和停止作案大多都需要某个契机,若没有出现让他停止犯案的契机,他只会继续行凶。这是最普遍的情况。”
听到鹰央条理清晰的说明,三浦闭上了嘴。
“鹰央老师,您刚才说他开始犯案也需要某个契机,对吧?”
我问道。鹰央点了点头。
“没错。统计上来看,大多是受到某种强烈的精神压力所致,比如家人或配偶离世、在职场被解雇、得知自己身患不治之症等等。”
“也就是说,凶手在四年前因受到某种强烈的精神压力而开始犯案,但因春日宏大、或者是X的死亡而暂时停止了行动。然后直到最近,他又受到某种精神压力而开始继续犯案。是这样吗?”
“四年前开始犯案的契机应该是精神压力,但重新开始作案的原因就不好说了,也有可能是实在忍不住了这种很不起眼的理由。这些都是很基础的内容,专案组难道还不清楚吗?”
鹰央显得无语。樱井只是垂下了肩膀。
“在日本,连环杀手导致的连续杀人案件非常罕见,所以没有进行您刚才说的统计分析,只是按照通常的做法,以走访、现场勘察和遗留品等为中心进行调查。”
“这种方法处理一般的杀人案还算有效,但这次拖的时间越长,被害者就会越多,没时间那么磨蹭了。”
“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对付连环杀手的经验很少,目前也在讨论要不要请求美国专门机构的帮助,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樱井无力地垂下头。“那个……”这时,三浦略微举起手。
“从统计上看,失控的连环杀手最终会怎么样呢?”
“绝大多数情况下会遭到逮捕或是自杀。随着凶手的自信增加,犯罪行为愈发大胆,案发现场也会留下更多的证据。而且,作案间隔变短,意味着对现场的调查不够充分。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被警方揪住尾巴。”
“那,这次的凶手也……”
“没错,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逮捕。不过……”鹰央压低了声音。“这要以多少人的性命为代价呢?”
三浦漏出一丝呻吟。
“您是已经知道下一次命案很快会发生,所以前天我来这儿的时候才那么执着地让我提供情报啊……但,我碍于专案组的指示,没有提供足够的情报。”
樱井表现出强烈的后悔。
“看新闻里说,昨天发现的尸体已经是死后过了两天吧。也就是说,你上次来的时候,命案已经发生了。就算你给我更多情报,也已经晚了”鹰央说着,脸上露出自虐般的嘲笑。
“天久大夫,您能重新给我们一次机会吗?”
“重新给一次机会?”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遇害了,一个也不想再看到。所以,希望您能协助我们。专案组得到的情报,我全都会告诉您;若您需要其它情报,我们也会尽力搜集。能不能请您帮助我们,在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之前抓住凶手呢?”
樱井再次深深低下头。站在一旁的三浦也跟着效仿。
“哼,上次还反复强调说外行不要插手,这次吹的又是什么风?难不成是听到舆论的评判,专案组开始改主意了?”
“不,专案组的方针没有变,负责案件的组长仍然指示我们严格保密,谨防情报泄露。如果我向您提供情报的事情被上头发现,我们应该会被调离专案组,视情况可能会受到更严重的处罚。”
“……你干嘛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还要找我帮忙?”
“大宙神光教案件、密室内溺死事件,还有前些天的隐形人杀人事件——至今以来,您帮助我们解决了太多我们没能解决的案件,我一直看在眼里。”
“不过前天你说了,凶手要么是春日宏大,要么是他的同卵双胞胎X,没有其他可能性。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就要靠警方的人力了,不用我帮忙也能逮捕凶手。你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鹰央看向樱井的视线变得锐利。这人真记仇啊。我默默等着樱井的回答。
“不,我仍然这么想。但是我总觉得,我们警方或许漏掉了什么线索,或是有什么严重的误解。那样的话,能指出我们错误的人,据我所知只有您一个。”
樱井的态度罕见地极为坦率。鹰央抱着双臂,向后靠在沙发上。
“出什么事了?我记得你不是那么重感情的人吧。之前你找我帮忙的时候,态度都是挺悠闲的,而且也不会带着搭档的刑警一起来,这样万一被专案组发现也不会连累到搭档。”
“是我拜托樱井先生带我一起来的。因为,看到那个……”
三浦像是拼命要抑制心中的情感一般,没有继续说下去。樱井站起身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次,去通知被害者家属的,是我们两个人。”
樱井露出忍着痛苦的表情。
“被害者是二十四岁的女护
士。她的父母在她幼时离异,她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她努力学习,当上了护士,在老家附近的一家综合医院就职,半年前和同院的一名医生缔结了婚约,准备下个月举办婚礼。可是三天前,她下班回家,快到家的时候被凶手袭击,……带到废弃的房屋里遭到绞杀。”
听到如此悲惨的内容,我只有沉默。
“听到女儿遇害的消息,母亲当场昏了过去,目前仍在住院。”
樱井揉了揉鼻根,长吐出一口气。
“不能再有人遇害了。只要能阻止命案,我的饭碗不算什么。所以,天久大夫,拜托您了!”
樱井和三浦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鹰央的回答。后者盯着两人,沉默了十数秒,才缓缓开了口。
“……警方现在还把春日宏大看作是最大嫌疑人吗?”
闻此,两人的表情立刻明朗起来。
“啊,是的。因为在户籍记录上是登记为死亡,所以没有发布通缉令,但已经向全国各地的警察机构发送了照片,同时准备将春日宏大的肖像画作为重要参考人也发到各地。”
三浦乘着势头回答。
“确实,不管凶手是春日宏大还是他的同卵双胞胎,长相应该差别很小,这确实是有效的手段。还有吗?”
“考虑到凶手可能接受过整容手术,一旦遇到看上去可疑的男性,就会要求进行自愿DNA检查。”
“你们怎么判断可疑不可疑?”
“春日宏大或者他的双胞胎应该在四十多岁,而且在被害者的周围活动。考虑到犯罪行为中断了四年,我们也在搜寻同期间被判服刑后出狱的人。”
“说白了还是地毯式搜索。虽然方法可行,但太耗费时间和人力了,只靠这个方法恐怕很难及时找到凶手。”
樱井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如此。而且,专案组对地毯式搜索并不是很热心。从专案组组长到各部门负责人都认为春日宏大是真凶,正倾尽全力寻找他。”
“现在这个阶段就这么集中目标是不是太心急了?组长他们这样想的依据何在?”
“实际上还真的有。只是前天没有告诉您。”
鹰央一瞬间不快地撇了撇嘴,然后催促樱井。“是什么?”
“七年前去世的父亲对春日宏大管教严厉……甚至到了虐待的地步,这您知道吧?”
“嗯,我听说了。”
“父亲酗酒成性,而且几乎每次喝醉酒后都会打人。我们听附近的居民说,从很久以前,父亲喝醉酒后就会大声怒骂‘你这个杀人犯!’或者‘你不是人,是怪物!’之类的话。或许父亲真的知道春日宏大是个杀人魔。”
“咦?您、您等一下”我揉起太阳穴。“他们家的父亲去世是在七年前,那个时候还没发生第一起绞杀案吧。父亲为什么会骂春日宏大是杀人犯?”
“确实很奇怪。可能只是一种比喻性的说法,或者……可能发生过我们不知道的杀人案件。”
“也就是说,在四年前发生绞杀案之前,春日宏大就已经犯下了命案,他的父母知道实情却隐瞒下来了吗?”
鹰央将食指抵在眉间。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我们也在寻找过去未能结案的杀人事件。目前专案组的意见是这样的:春日宏大从小受到父亲虐待长大,因此他的心中怀有杀人的冲动。最初的犯案只被父母发现,父亲得知儿子的作为后,便说家里容不下杀人犯,而把他赶到了屋子后面的板房里。”
“这太牵强了吧。不过,他父亲说的‘杀人犯’和‘怪物’有点让我在意……关于春日宏大和辻章介出生的妇婴医院,有什么情报吗?”
鹰央问道。三浦从西装的口袋中取出记事本翻找记录。
“是一个叫中本妇婴医院的小医院,十年前因院长年事已高而关闭了。”
“那个院长还活着吗?你们去找他问过了吗?”
“院长还在世,已经八十多岁了,住在西东京市。只不过,我们前去询问有关春日宏大的事情,但他只是回答,自己接生了上千个孩子,已经不记得每个孩子的具体情况了。”
“病历呢?”
“呃……病历据说已经销毁了。根据出生登记表来看,春日宏大和辻章介兄弟二人的确是在中本妇婴医院出生的,但没能查到接生时的具体情况。”
根据医师法,医生有义务将病历保存五年。那个医院已经在十年前关闭了,病历被销毁那也是没办法。
“那个医院有没有闹过什么负面消息?警方是认为春日宏大的双胞胎兄弟X虽然出生了,但没有登记在案吧。说不定X没有被登记,而是直接送人做养子了。这是明白的犯罪行为,如果那个医生经常做这种事情,很有可能曾经卷入一些纠纷或者被举报。”
“我们调查过了,但没有发现那些传闻。院长从未被卷入官司,也没有被立案调查的记录。”
三浦看着记事本说明。鹰央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
“如果春日宏大真的有双胞胎兄弟,那个医生应该知道些什么。你们有没有好好调查?”
“这个吧,那位大夫上了年纪,相当顽固,而且不喜欢警察,好几次去找他都被赶出来了……”
“待会儿把他的住址告诉我,我和小鸟替你们去问。”
“哎?我们去问?”听到突如其来的提议,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面对同行的话,他说不定会放松一些警惕。春日宏大有没有同卵双胞胎,有的话他到底怎么样了,这是案件的核心。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一切都免谈。”
她说的确实没错,可对方不喜欢警察并不代表就一定会喜欢我们,倒不如说很有可能会被出言不逊的鹰央惹怒。
到头来,还是要我想办法收拾局面啊……
“说到底,春日正子真的生下了双胞胎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的前提假设就不成立了。”
“根据别的搜查员报告,春日正子的一位友人说曾经听到过这种说法……”
樱井含糊其辞。鹰央狐疑地朝他看去。
“我明白了,我会重新找那个人详细问一下的。”
“很好。还有别的吗?”
樱井和三浦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那个吧,实际上这次我们发现了可能是犯人留下的讯息。”
“讯息!?”
“是的,有一张A4纸被折起来,放在了尸体的旁边。”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之前犯人没有留下这种东西,但这次留下了,说明他有了相当的自信,而且开始失控了。那种东西留下来只能成为证物,给警方更多的线索。那,上面写了什么?反正是炫耀自己作案的内容吧。连环杀手通常会认为自己超人一等,并且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同。”
“不过……问题是,我们现在看不清内容。昨夜下雨,纸张正好泡在水洼里,彻底浸湿了,上面的文字已经化开了一半。技术部门正在尝试恢复信息,今晚的搜查会议上应该能得到主要内容。”
樱井有些抱歉似地缩起脖子。鹰央脸上的好奇心如潮水般褪去。
“……那,别的呢?”
“目前暂时没有了。”樱井回答。鹰央摆了摆手。
“那就快点回去,调查清楚那个妇产科医生的住址和春日正子生下双胞胎的证词。”
“明白了。如果发现有用的情报,我们会再联系您的。”
樱井从沙发上站起身,带着三浦走向出口。打开房门走出去之前的刹那,樱井转过头看向我们,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决意。
“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遇害了。”
“那是当然。”
听到鹰央充满霸气的回答,樱井露出微笑,略一致意后便消失在了门外。数秒钟的沉默后,鹰央叫了我的名字。“小鸟。”
“我明白啦。妇科医生那件事吧。我也会跟着去的。”
我同样不愿再看到有更多人遭遇不幸。而我能为解决这个案件所做的最大贡献,便是帮助和辅佐鹰央。既然如此,我就尽到自己的职责吧。
反观鹰央却是讶异地看着下定决心的我。
“你说什么呢。我指的是蛋糕,‘下午时光’的蛋糕。那两个人回去了,他们的份就都是我的了。”
“……您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让我把蛋糕给樱井他们吗?”
“还能因为什么?”
“呃,这倒无所谓啦。您是打算三块都吃了吗?”
“算上你的就是四块。”
“……吃多了会坏肚子的。”
“有什么关系吗。现在必须尽快搞清楚‘夜半绞人魔’的真实身份,我的大脑需要糖分来工作。”
“好好好,我知道了。到时候变胖了可别怪我啊。”
我从厨房的冰箱中取出装着蛋糕的盒子。
“在正式开始调查之前,吃点蛋糕加加油吧。”(译注:原文「ケーキで景気づけ」,其中ケーキ(cake,蛋糕)与景気(けいき)发音相近,为谐音梗)
鹰央一言不发地从沙发上起身,大步走到我身旁,
从我手中粗暴地抢走了蛋糕盒。
“啊、等一下,鹰央老师,您这是……”
“你的蛋糕也归我了。叫你说那种土得掉渣的冷笑话,我在屋里差点感冒。没意见吧?”
面对鹰央冰点以下的目光,我只能缩起脖子低下头。
2
按下门铃,等了许久,然而从扬声器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樱井来访后第二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我和鹰央来到了西东京市的某个住宅街。不算小的庭院内,是一户日式平房,建筑虽然古旧,但显得相当雅致。这儿就是接生了春日宏大和辻章介的妇产科医生居住的家。今天下午,我们接到了三浦的电话,得知了这个住所。于是下班后,我和鹰央便为了打探消息而前来访问。
根据三浦的情报,妇产科医生名叫中本宰三,八十二岁,妻子已故,现独自居住于此。
“是不是没在家啊。”
我问向身旁按着肚子苦着脸的鹰央。
“……说不定是假装不在家。接着按门铃,按到他受不了为止,这是推销的基本策略。”
不,我们又不是来推销的……
“您的胃还没好吗?”
今天早上,鹰央便时不时地叫着“肚子难受”或是“有点恶心”等。
“……我已经吃了胃黏膜保护剂和PPI,还有促进消化道运动的药,感觉好一点了。”
(永琳:PPI为质子泵抑制剂(Proton Pump Inhibitors),又称氢-钾酶抑制剂。可与氢-钾酶结合使之失活,抑制胃壁细胞胃黏膜腔侧的质子泵,减缓胃酸分泌,从而缓解胃部症状。)
“我看您是一点都没好啊。真是的,都怪您一口气吃四块蛋糕。”
“才四块一点都不多啊。之前一直都没事,为什么偏偏这次……”
大概是又感到了一阵剧痛,鹰央不由得弯下身子发出呻吟。
之前是指您更年轻的时候吧。您只是个头矮长相嫩,看上去像高中生而已,实际上已经快三十了——当然,这话我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中默默吐槽。突然,一声“吵死了!”的怒吼凭空炸裂,对声音敏感的鹰央立刻挺直了蜷曲的身子。
“到底想干什么!按那么多遍门铃,有完没完!”
怒吼声是从扬声器中传出来的。看来那位医生真的在家。
“对、对不起,我们是想找您问些事情……”
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支支吾吾。
“跟你们警察没什么好讲的,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快点回去,听明白没有 !”
“我们不是警察!”察觉到对方打算挂断通话,我慌忙叫道。
“不是警察?那是媒体吗?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简直一点礼貌都……”
“我们是医生!”
我大叫道。“医生?”扬声器中传来惊讶的反问。
“是的,我们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只要一小会儿就好,能占用一点您的时间吗?”
“天医会……我十年前已经退休了。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呃,那个,是关于春日宏大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让他同意,情急之下便说出了那个名字。瞬间,对方膨胀的怒意从扬声器中倾泻。
“春日宏大?警察来问那个名字好几次了。你们是受警方委托来问的吗?以为我瞒着什么事情?”
“不,我们绝没有那种……”
我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然而扬声器中的声音的火气越来越大。
“岂有此理!一群不懂礼数的家伙,马上给我回去!”
“我是天久鹰央。”突然,鹰央用凛冽的声音说道。“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副院长。我的祖父是天医会的创始人,我的父亲数年前刚刚卸任院长一职。”
她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解地看着鹰央。
“天久……真的吗?”扬声器中的声音似是在探寻。
“是真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方便吗?”
听鹰央说完,响起“噗”的一声,然后便是一片静谧。看来对方切断了通话。
“鹰央老师,您刚才为什么突然自报家门?”
“你就看着吧。这个男的看样子很注重‘礼数’,那就一定会有动作。”
她的话音刚落,房子的门便被打开,从中出现一位披着无袖和服的老者。我不由得惊讶,而老者则是踏着庭院中的石块向我们走来。他已年过八十,上身却相当笔挺,脚步也强健有力。白花花的眉毛下,看着我们的双眼炯炯有神,意志坚定。他大步朝我们靠近,来到门前停下,审视般打量着鹰央。
“我是中本。你就是天医会的副院长吗?”
“没错,就是我。不好意思突然找上门来,不过我们有些话想要问你。就在这儿讲也没关系。”
中本打开门,转过身。
“跟我来吧,有话到屋里讲。茶水还是有的。”
中本头也不回地说着,走进了屋里。鹰央得意地看了一眼愣得出神的我,跟在了他的后面。
我们进入屋内,被领到客厅。里面的家具虽然古旧,但显然经常得到清扫,显得干净整洁。中本留下一句“我去泡茶”然后离开了客厅。我坐在沙发上,冲一旁的鹰央耳语。
“为什么您一报上名字,他就给我们开门了?”
“他在这附近经营私人的妇婴医院。这类医院若出现需要急救的孕妇或新生儿,就会把患者转到综合医院。而在这一带,最大的综合医院就是我们院。”
“自己营业的时候受到了天医会的照顾,所以不能怠慢天医会创始家族中一员的鹰央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你看他那么看重别人的礼数,自己肯定也是讲原则的人。”
中本端着盘子回到客厅,将盛了茶水的茶碗和传统零食摆在茶几上。鹰央立刻伸手准备拿零食吃,我轻轻拍掉她的手。
“您吃那么多蛋糕,已经把肚子搞坏了,就别再吃了。喝茶忍一忍吧。”
鹰央不满地撇着嘴,但还是老实地收回了手。
“我受了天医会的上任和上上任院长不少照顾。二位还好吗?”
中本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嗯,他们都精神着呢。不说这个了,我们是来找你打听春日宏大的事情的。”
“……又是那件事吗。”
方才表情还有几分缓和的中本立刻绷起了脸。我急忙试图解释,然而中本先一步开了口。
“那个男的到底怎么了?这几天警察也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打听他的事,烦得我受不了。”
“那你还记得关于他的事情吗?他出生的时候,有没有过什么奇怪的事?”
“我当医生的时候每年都接生了好几百个新生儿,而且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鹰央歪着头,似是打心底感到不解。
“为什么……那你能记住你诊治过的所有患者吗?”
“当然了。”鹰央挺起胸。“从当实习医开始,第一个是神田洋一,三十七岁,急性肠胃炎。然后是花井松,八十二岁,心源性脑血栓。下一个是工藤昭,四十七岁,急性胰腺炎……”
(永琳:心源性脑栓塞指因房颤导致的脑栓塞。房颤是一种心律失常,会导致心脏内血液流动紊乱,易在心耳内形成血栓。血栓一旦脱落,顺着血管流向大脑,便极易引发脑栓塞,导致脑卒中甚至脑梗死。)
“鹰央老师,我们明白了,您不用再说下去了……”
我慌忙止住鹰央。放着不管的话,她真的能把迄今为止诊治的所有患者逐一列出来。中本愣愣地半张着嘴盯着鹰央,仿佛见到了某种奇珍异兽。
“我、我的脑子还算好使,但记性没你那么好。不好意思,我不记得那个叫春日宏大的人,而且就算记得,也不能告诉你。医生有义务保守患者的秘密,你也知道的吧。”
“医生之间交换患者的情报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仅限于和患者的治疗有关的情况。你们不是来医治那个春日宏大的,警察说他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没错,他应该是在四年前死了,宣告他死亡的就是我。但现在我们怀疑,那个男的可能还活着。所以我才来问你。”
“死了的人还活着?”
“我宣告死亡的,可能是他的同卵双胞胎兄弟。所以我想找你问,那个本该死了的春日宏大有没有双胞胎的兄弟。”
“警察也问过那个男的有没有双胞胎兄弟……原来是因为这个。”
中本喃喃道。看来,警方没有告知任何信息,而是单方面试图从中本的口中得到关于春日宏大的情报。
“那,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春日宏大有没有同卵的双胞胎?”
“我说过了,我不记得,就算记得也不能告诉你。妇产科里可不都是开心事,有的时候会出现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我绝对不会泄露秘密。如果想打听我负责接生了的孕妇或孩子的事情,就去法院弄一
张搜查令来。”
中本的语气中是钢铁般坚定不动摇的意志。
“而且,如果想知道那个春日宏大有没有双胞胎,比起问我这个老头子,直接去找他的家人问,或者是派出所查档案不就行了。我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痛快话。”
“春日宏大的父母已经死了,他有一个小好几岁的弟弟,弟弟说他从没听说过哥哥有双胞胎的兄弟。而且,派出所里的户籍档案里,也没有关于双胞胎兄弟的记录。”
“那就说明他没有双胞胎的兄弟。你们都调查到这个份上了,还找我问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因为目前有客观证据表明春日宏大极有可能存在同卵双胞胎,然而记录上却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孩子。那么就有可能是出现了某些不便记录的事由。”
“……你是想说我干了什么违法的勾当吗?”
“有这个可能。首先想到的是违法收养,即收了钱后把自己医院里出生的孩子交给不孕不育的夫妇……”
“开什么玩笑!你是说我偷卖婴儿了!?”
中本拍桌而起,大声怒喝。然而鹰央没有为之所动。
“我没有断定,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
“出去!”中本指向房门。“马上给我从这儿出去!”
“那、那个,中本大夫,很抱歉冒犯到了您。不过能不能请再听一下我们的话呢?”
我急忙试图挽救局面,然而中本的怒气依旧。
“我说了马上给我出去!我为了无数母亲生下的孩子获得幸福,拼了几十年的老命工作,你竟然敢说我卖孩子赚钱?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快点给我滚!”
中本的脸上泛着红晕,他的额头上浮现青色的静脉。
“鹰央老师,我们先回去吧。”
我起身劝着鹰央,然而她依旧纹丝不动。
“我不会从这儿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他。他的记忆中,一定有能解开案件的关键情报。”
“我不知道什么案件,跟我也没有关系!”
“如果说你拒绝提供帮助,导致有人被杀害,也没关系吗?”
“有人……被杀……?”
“没错。警方和我们在找的凶手,就是‘夜半绞人魔’。”
中本瞪大眼睛,僵住了身子。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让中本知道这件事,但没有开口。眼下如果不这样做,恐怕什么情报都得不到。
“犯人在前几天刚刚杀害了一名年轻女子。被害女子原定下个月举办婚礼,本来可能在一两年内就生下孩子,成为孩子的母亲。但因为‘夜半绞人魔’,那个美好的未来已经永远不会到来了。”
中本紧抿着嘴,听着鹰央的话。
“不尽早抓捕凶手的话,就会有更多女子遭遇同样的不幸。为了阻止凶手继续作案,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情报。明白了的话就坐下来好好听我说。”
鹰央抬头看着中本。后者动作缓慢地坐到椅子上。
“很高兴得到你的理解。那就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鹰央向后靠在沙发上。中本不甚情愿地撇了撇嘴。
“那个叫春日宏大的男的,就是‘夜半绞人魔’吗?”
“或者是他的同卵双胞胎兄弟。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至少,春日宏大有双胞胎的兄弟,然而在公共的记录上却找不到他的身影。所以才来找你问是怎么回事。”
听完鹰央的说明,中本举起茶杯,一口气将杯中的茶饮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的回答不会改变。既然公共的记录中没有,那就说明春日宏大没有双胞胎的兄弟。我从业至今,一次也没有违背作为医生的伦理规范。我敢对天发誓。”
“但这样的话就说不通了。春日宏大出生的时候,一定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不论多么小的事情也好,快点想起来。”
“不要强人所难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还没有记录,我根本想不起来。”
“不快点逮捕犯人,还会有更多人牺牲。这个犯人是典型的连环杀手,已经要变成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了,必须尽快抓捕才行。”
鹰央急切地说道。这时,中本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
“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
他喃喃着,像是因中暑而眩晕。
“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等、等一下。”
鹰央心急如焚地从沙发上起身。然而中本伸手制止,同时用另一只手扶着额,低下头。
“春日宏大真的有双胞胎的兄弟吗?是这样的吗?”
鹰央连珠炮似地问个不停。中本抬起了头。
“给我三天……不,两天就好。我要确认一下我的想法是否正确。一旦确认了,我就会联系你,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还等什么啊,你现在就告诉我吧,哪怕是假设也好。”
“不行。我刚才说了,保护母子的隐私是我给自己定下的铁规距。要打破这个规矩,必须是我有绝对确凿不可动摇的证据才行。”
中本和鹰央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我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局面。
“那个情报有让我等两天的价值吗?知道了的话,就能更快地找到犯人吗?”
“不是更快。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什么!?”鹰央睁大了猫一般滚圆的眼睛。“那你现在就告诉我,是春日宏大吗?还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不行!要么等两天,要么就别想从我这儿知道,没有别的选择。你怎么办?”
鹰央懊恼地咬着嘴唇。
“……我给你一天。明天之内必须告诉我。凶手随时都有可能再次作案,我们没有时间了。”
“知道了,我明天联系你。没别的问题的话,你们快点回去,我需要马上开始调查。”
中本起身,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小声呢喃。
“怪物啊……”
“明天之内啊。这还真是让人心急啊。”
樱井用刀叉切开汉堡肉排。
“就算是假说也好,快点告诉我不就得了,卖什么关子。”
鹰央拿着勺子,以十分粗暴的动作将咖喱和米饭搅在一起。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明明也是每次都说着什么“在半道就挑明真相多没意思”总不肯告诉我,真有脸骂别人。
约一个小时前,我们离开中本家,返回天医会综合医院的途中,接到了樱井打来的电话。“刚刚结束了搜查会议,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方便的话找个地方一块儿吃饭吧。”我们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在新青梅街边的一个家庭餐馆碰头,三人一块儿吃起了晚饭。
“对了,三浦警官呢?”
我一边吹气冷却盘中热气腾腾的多利亚饭(译注:一种米饭料理,通常在肉饭上淋奶油调料沙司和芝士后放入烤箱烘烤而成。据信源于法国,多利亚为法语Doria之音译),一边问道。
“搜查会议结束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是自由行动了。目前专案组是在警署内的练武场打地铺住宿,搜查员一般都会在警署或者去附近的酒吧私下里交换情报。如果我和三浦两个人都溜出来的话,别人就会怀疑我们去了哪儿,所以就让三浦留在警署里了。”
“那你溜出来没事吗?”
鹰央问道,她嘴里塞满了咖喱。
“我是经常溜出来乱逛,所以别人不会想太多的。”
樱井露出讨好的笑容。之前看他就觉得不太像个警察,看来在警察眼里他也有些特立独行。
“总之话说回来,中本大夫说他可能知道凶手是谁,指的应该还是春日宏大的双胞胎兄弟吧?”
“应该是没别的可能了,不过……”鹰央面露难色。
“总觉得他注意到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从一旁插嘴。
“会不会是春日宏大出生的时候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呢?”
樱井吃了一块汉堡肉排后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他花一天的时间,是想确认什么呢。都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再怎么花时间应该也很难想起来了吧?”
“说什么呢小鸟?他不是要回想起来,而是要调查病历和看护记录,所以才要我们等一天。”
“病历?病历不是已经销毁……”
我惊讶地叫道。鹰央挥了挥勺子。
“那明摆着是骗人的。如果别人知道他还留着病历,警察肯定会要求提交的,所以才撒了谎。他那么认真对待自己的职业,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把病历销毁?那些可是他工作的见证啊。”
“那,中本大夫是打算花一整天的时间翻阅过去的病历啊。”
樱井嘟囔。鹰央用勺子指向他。
“没错。如果明天中午他联系我们了,你们就马上去搜查他的家,肯定能找到春日宏大出生时候的病历。”
“您这太强人所难了,我们上哪儿去弄搜查令啊。”
樱井打着哈哈,然而面对鹰央锐利如箭的目光,他立刻收住了笑容。
“……到时
候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少打那些官腔,听腻了。”
“哎呀,毕竟警察也是公务员嘛,姑且……算是官方组织吧。”
鹰央又朝他瞪了一眼。后者缩起脖子。
“中本的家里铁定有跟凶手有关的线索。……在下一次命案发生之前,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线索。”
“我明白了。如果过了明天,中本大夫还没有联系二位的话,我会想办法拿到搜查家宅的搜查令的,……哪怕动用一些非正常手段。”
樱井收起了脸上假惺惺的笑容,露出警视厅搜查一课凶杀案件班刑警的表情。看到每天与杀人犯打交道的男子凌厉的面孔,我不由得挺直了后背。
“不过,中本大夫在途中好像突然变了态度。大概是听到‘怪物’和‘为了杀人而生’这几个词的时候有了不寻常的反应。”
我试图缓解紧绷的气氛而开了口。
“您说‘怪物’……吗?”
樱井问道,脸上重回方才讨好的笑容。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鹰央端起盘子,将剩下的咖喱用勺子一口气扒拉到嘴里吃了下去。
“本来是想等吃完饭再说的,不过既然您提到了,就现在给二位看吧。”
樱井从一年四季穿在身上的、显然是模仿了某美剧中著名刑警的战壕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照片。
“技术部门报告说,他们尽可能复原了凶手留在作案现场的那张纸。看内容像是犯罪声明……或者应该说是发给我们警方的挑战书。”
他苦着脸,将照片放在桌上。
(译)
告愚蠢的警察
你们想抓住我也没用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已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
我是超越了死亡的 与生俱来的怪物和杀人犯
没有任何人能抓住我
【* * - *】
照片中是用直尺划出的笔直文字,最后是被水打湿而模糊不清的暗红色署名。
“字是用油性笔写的,所以被雨淋湿了也没有严重损毁。”
“最后这块又黑又红的是什么啊。看上去有点像片假名,而且唯独这块儿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这应该是署名吧。”
“是的,只有最后的署名部分不是用油性笔写的。”
“那是用水性笔吗?”
“……不,是血。从那片字迹部分,我们检测到了人类的血液。”
我愣得无语。樱井指向暗红色的模糊痕迹。
“而且,从这里面的血液中,我们提取到了和案发现场里发现的同样的DNA,据此认为是凶手用自己的血液写的。”
“血书署名啊。”鹰央盯着照片。“从写有犯罪声明的纸或油墨上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凶手使用的都是一般商店里出售的物品。”
“那就没法从纸张或油墨的来源锁定凶手了。剩下的就是看声明的内容里有没有线索……”
鹰央抚摸着下巴。
“关键词是‘已经死了’‘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还有‘怪物’。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春日宏大在说自己在记录上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被抓到。”
“是的,专案组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凶手确实是春日宏大,那么他应该知道自己藏身的春日家板房已经被警方搜查过了,即警方已经知道自己可能还活着。然而这份声明上却写的是‘我已经被认为是死人,所以绝对不会被捕’,显得很有自信,和前面说的看上去矛盾。还有就是这个。”
鹰央指向照片中的“怪物”一词。
“凶手是已经夺走七条人命的怪物。如果是春日宏大,他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了的人重新活过来开始犯案,自称‘怪物’也并不奇怪。但这里面写的是‘与生俱来的怪物’。总觉得这个‘与生俱来’别有深意……”
“您是说比如凶手不是春日宏大而是X,而且X自出生起便伴随有某种障碍吗?”
樱井问道,然而鹰央只是盯着照片,没有回答。
“X出生的时候呈现假死状态,所以没有留在出生记录里。但后来,X醒过来了,然后在春日家以外的地方被扶养长大。这个可能性,专案组也在考虑。”
“不,孩子出生时不论是假死还是真的死了,都会留在记录上。为春日正子接生的中本大夫是对自己的工作十分认真负责的医生,看上去不像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我反驳道。樱井将吃完的盘子放到一边。
“我不是在否定小鸟游大夫您看人的眼光。只是,我在平时的工作中,见过太多看上去老实正直、背后却染指恐怖犯罪的人,所以实在是没法轻易地点头同意。”
我刚要张嘴,然而他说着“而且”冲我伸出手掌。
“出生证明等文件的确是由医生填写,但把那份文件交到户籍办公室的,一般都是孩子的父母或亲戚。如果说是提交文件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您是在怀疑春日正子和她的丈夫对X做了什么手脚吗?”
“没错。我们调查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中本妇婴医院的负面新闻,中本大夫涉嫌非法行为的可能性说实话很低。那么,怀疑春日正子和她的丈夫对X做了什么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了。”
“那些事情具体是指什么呢?”
“比如说非法收养,或是因为别的问题把X抛弃……”
“弃婴……做那种事情不会被发现吗?”
“只要不向户籍办提交出生证明,在记录上那个孩子就等于是不存在的。”
“请等一下。警方目前是认为凶手是春日宏大,X在四年前代替他死了对吧。可是按照刚才的说法,不应该是X才是犯下命案、留下这份声明的凶手吗?”
“当然,目前来讲春日宏大仍然是最主要的嫌疑人,但我们并没有排除X作案的可能性。从这次的犯罪声明来看,组长认为X是凶手的可能性更大了一些,不过也有人怀疑是春日宏大为了诱导我们的视线而故意这样写的……”
樱井语焉不详,可见专案组中此刻也是相当混乱。
“现在不应该去考虑X。”
一直默不作声的鹰央凛然说道。
“关于X的情报,我们应该等中本的消息。他知道关于X的确切内容,至于是什么内容,我们再怎么猜也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抓紧想这个。”
她指了指犯罪声明最后的四个模糊的暗红色文字。
“用自己的血写的署名——这里面一定藏着关键的信息。凶手自报了什么姓名,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不过天久大夫,想解读署名还是很难吧。目前能知道的只是署名有四个字,而且应该都是片假名而已。”
樱井挠了挠脖子。
“不止这些。第三个字估计是长音记号,而且第四个字只有两划,那么只可能是「リ」「ル」「ソ」「ン」中的一个。”
“是这样,但前面两个字实在太模糊了,完全认不出来。专案组也进行了很多猜测,可到底还是没明白。”
鹰央紧紧盯着照片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樱井的话。恐怕她在头脑中正将所有可能的文字组合逐一尝试。我也跟着看起那四个字来。
“……西梅尔(シメール)。”
不觉间,这个名字从嘴中零落。只见鹰央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我。
“什么?你知道了?”
“不,算不上是知道了……”
“你刚才说‘西梅尔’对吧。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么想?”
鹰央从座椅上浮起身子,几乎是气势汹汹地朝我逼过来,险些撞上额头。
“呃、就是……您看,这个凶手不是把被害者给绞死的吗……”
我开始解释。鹰央仿佛机械人偶一般飞快地点头。
“也就是说,要绞住被害者的脖子。‘绞住(绞める)’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西梅尔(シメール)’”(译注:两词在日文中发音相近,为谐音梗)
鹰央登时停止了点头,随之而来的是笼罩周围的冰冷静默。片刻后,她的眼角便猛地吊起。
“混账东西,现在是开那种无聊玩笑的时候吗!”
她的怒吼声响彻店内,受惊的顾客纷纷朝这边投来视线。
“那、那个,鹰央老师,您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在这边拼命地想,你却在那儿编冷笑话。亏我听得那么认真,简直像个傻子一样。把我的期待还给我,把我的注意力还给我,现在,快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了什么而已,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次完全是我的责任,所以只好一个劲儿地道歉。我拿起菜单,打开到甜品页面,递到鹰央的面前。
“我请您吃甜品好不好?您点一个喜欢的吧。”
平息怒火的唯一手段便是奉上贡物。
鹰央一把抢过菜单,又狠狠盯了我数秒钟,才肯低头查看。
“…
…我点这个特款布丁时尚芭菲(special pudding a la mode parfait)也没关系吧?”
她用低沉可怖的声音说着,指向菜单上一款庞大的甜品。
白天才因为吃多了蛋糕闹肚子,现在又想吃那么大块头的东西,真是不长记性。我心中暗暗吐槽,然而脸上则是立刻露出笑容说“没问题,当然!”
“那就要这个。”
鹰央愤愤地丢下一句,然后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水。“明白了。”我脸上堆着笑回答,然后转头向店员下单。坐在对面的樱井一脸无语,但我也没办法。鹰央是我的上司,也是我所就职医院的副院长,我的值班次数、工作内容,以及绩效奖金评定,都是她说了算。更何况,(主要是因为鸿之池)她手里还握着我不想公开的若干秘密。如果惹她发了真脾气,天知道后果该多可怕。
“鹰央老师,已经点好了,马上就会送上来,您稍等一会儿。”
我下完单转过身,这时鹰央一把揪住我衬衫的领口,将杯中剩下的冰块一股脑儿倒进我的衣服里。我惊叫着猛地起身。
“您这是干什么啊!?”
“叫你刚才用冷笑话干扰我注意力,这是罚你的。就这点惩罚算你走运,要是我还剩了咖喱,也一块倒进去了。不说这个了,接着想凶手的署名吧。”
鹰央继续盯起照片,然而樱井将其拿在手中。
“没用的,天久大夫。这几个字变形得太严重了,就算能想到一些有意义的单词,也没法确定凶手写的到底是哪一个。万一弄错了,可能反而会离真凶越来越远。”
“但这可是凶手用自己的血写的名字啊。那个名字一定有某种意义。”
“那我们就等凶手给出一个确切的名字吧。”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下一个被害者出现吗?凶手已经失控到这个程度,不惜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要让警察和民众知晓自己的存在,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犯案,我们根本没时间悠闲地等。”
“您说的是有道理……”
忽然,鹰央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问道。
“对了,警方还没公开这份声明吧。”
“呃……我们还在讨论究竟要不要公开。有人认为公开会有助于搜集情报,但反对的意见说可能会导致出现模仿犯,或是刺激凶手的自尊心而加速他的犯案。”
听了樱井的回答,鹰央开始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
“这个声明不是只给警察看的,而是给世上所有人。如果在这个情况下,媒体 没有得到有关声明的消息,凶手说不定会有动作……樱井!”
“我、我在。怎么了?”
“你能说服专案组的组长,让组长暂时不要公开凶手留下的声明吗?”
“说服啊……老实讲,凭我一介搜查员,想说服组长不太容易。不过这次专案组的组长还算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能解释明白这样做更有利于抓捕凶手的理由,应该是有可能的。”
“这个凶手因多次犯案而未被抓捕,心里产生了一股无所不能的错觉,和想要展示自己的强烈愿望,所以才会做出在现场留下声明这种只有风险没有利益的举动。凶手的意图是让媒体公布他的声明,获得世人的赞誉。”
“赞誉?”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残害了那么多女性,有谁会赞誉他?”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赞誉。很多著名的连环杀手都有狂热粉丝追随,而且这次的凶手还把警方玩弄于鼓掌中。对于一些无法想象罪行有多么残酷而不可饶恕的人来说,凶手就像是凌驾于国家权力之上的神仙一样。”
“天啊……”
“但,只要警方不公开声明,凶手的展示欲望便无法得到满足。为了填补内心膨胀起来的欲望,他一定会有另外的动作。”
“又是绞杀女子吗?”樱井疑惑。
“这个可能性不大。凶手虽然已经失控,但除了DNA以外仍然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与自身有关的证据。为了作案,他仍然需要进行最低限度的准备,比如察看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有无行人通过等。而且,就算作案了,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的声明能被世人看到,或许和这次一样又被警方拿在手里。”
“那,凶手会怎么办?”
“比杀人更可靠地向百姓传递信息的方法——那就是直接向媒体发送声明。”
鹰央竖起左手的手指,得意地说道。
“这可是‘夜半绞人魔’的犯罪声明,收视率肯定会暴涨,对于凶手和媒体是双赢的局面,媒体肯定会乐于报道。同时,这对我们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
“好处?”
“没错。在新的犯罪声明里,应该会写有这次没看清的署名。而且,根据信函上的邮戳,还可以推断声明是何时从哪儿投递的,这些都是有助于锁定凶手身份的线索。所以,你一定要说服你的上级,先不要公开这份声明。”
鹰央板着脸盯着一言不发的樱井。这时,服务员说着“让您久等了”将巨大的芭菲端到了桌上,然而鹰央的视线一动也没有动。
樱井长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
“您可真会使唤人啊。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说服上司的。只要把您刚才说的内容解释清楚,我想上面也会明白的。”
“看你的了。”
鹰央笑着回答,将勺子插入芭菲里。
3
“太慢了!”穿着浅绿色手术服趴在沙发上看着漫画的鹰央怒喝。“小鸟,现在几点了?”
“墙上不是有表吗。您自己看呗。”
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内科学参考书的我无奈地回答。
“现在正看到高潮呢。主人公遇到危机,和他一起上路的同伴们……”
“晚上十点十二分。顺便一提,四分钟前您也刚喊了一声‘太慢了’。”
“我有什么办法,本来就是太慢了嘛。”鹰央不满地叫着,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漫画上。
今天是我们访问了中本家的第二天。上班时间,中本没有联系我们,我只好下班后像这样在鹰央的“家”里打发时间等待中本的电话。我们也数次主动打电话联络,然而听到的只是留言的提示音。
“早知道这样,就该在下班之后直接过去找他。都怪你总是说‘再等一会儿’,才把我害成这样。”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呢。他一定会在今天之内联系我们的。”
他是一位非常重视礼节的人,既然他说“一定会联系”,那就不会有错。
“真的假的啊。如果到了零点还不打电话过来,就马上赶到他家去。”
鹰央盯着漫画的页面,将手伸向茶几上装有酒心巧克力的盒子里。在她即将抓住一颗巧克力之前,我便将盒子拿了起来。
“干什么啊!”鹰央总算抬起了头。
“您吃太多了。肚子痛不是才刚好吗。”
正如我担心的那样,鹰央今早起便因腹痛而叫苦不迭(很显然是因为昨天那个庞大到可怖的芭菲)。她不得不又吃了好几种胃药,刚才总算恢复正常了。
“真是的,肚子刚好就又要吃那么多,增加胃部的负担。您就不能长点记性吗。”
“长记性!?你说我!?”鹰央杏目圆睁。“论记性,我可比你强几百几千倍!”
“我知道您记性好,那就不要给刚治好的胃增加负担了。”
“现在比起胃,我的脑子更要紧。我烦得快要疯掉了,必须吃点甜的或者喝点酒才行。”
所以才选了又甜又有酒的酒心巧克力吗。
“总之不许再吃了。请您想别的办法吧。”
“那就给我情报!快点把中本手里的情报给我。要么给我情报,要么给我酒心巧克力!快给我快给我!”
鹰央躺在沙发上,开始一个劲儿地挥动四肢,宛如一个撒娇的幼儿园小孩。
真是够麻烦的。要不要直接把这一盒巧克力直接塞进她嘴里呢。正当我这样想时,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响起爵士乐的旋律。闻此,耍小脾气的鹰央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猛地直起了上半身。
“是中本吗?”
“……不,不是他。”我看向屏幕上的号码。“是樱井先生打来的。”
鹰央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
“假冒科伦坡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啊,电话还没接呢。”
我按下通话键。鹰央说着“我对他没兴趣”抱着靠枕转过身去,显然是还在闹脾气。
“您好,我是小鸟游。”
“小鸟游大夫!您和天久大夫在一起吗?”话筒中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急切。
“呃,是在一起。不过她一直没接到中本大夫的联络,正在闹脾气,现在恐怕不会接电话的。”
“中本大夫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我问道。大概是听到了中本的名字,鹰央转过脑袋看向这边。
“您现在是在医院的楼顶上吗?是的话请您到外面来,这样解释更快一点。”
“到外面?
”说着,我站起身。
“怎么了?中本出什么事了?”鹰央也跟着从沙发上蹦起来。
“不,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樱井先生说到外面去……”
我推开房门,来到楼顶的平台。鹰央也从后面啪嗒啪嗒地跟了过来。
“我们到外面了,您是指什么?好像没看见什么异常啊。”
“东边。请您往东边看。”
东?哦,那就是另一头了。我来到“家”后面楼顶边缘的栏杆前。这附近没什么高楼,视野很开阔。
“我们来到东边了,您指的是哪……”
说到一半,我发觉到了异常,不由得停住了话头。约数公里远处的一个地方,正在发出和日用的光芒显然不同的红色亮光。定睛凝视之下,我惊得倒吸一口气。那是火焰。巨大的火焰夹杂着滚滚浓烟,朝着漆黑的夜空,正气势汹汹地升腾着。
“是火灾吗。烧得不小啊。”
来到一旁的鹰央握着扶手,看着远方嘟囔。
从这儿向东数公里的位置,应该是西东京市了吧。这么说来,最近好像才刚刚去过那儿。再加上樱井不同寻常的焦急语气,难不成那个火灾是……我只觉心脏正在加速跳动。
“喂,等一下。那儿该不会是中本的……!?”
鹰央发出尖叫。
“是的,中本大夫的家起火了。”
大概是听到了鹰央的叫声,电话另一头的樱井大喊道。
“小鸟,我们走!”鹰央转身便跑了出去。
“咦?您该不会是说……”
“当然是去中本的家了!”
鹰央的身影消失在“家”的另一侧。我急忙对樱井说“稍后联系”,然后追了上去。
我和鹰央离开了医院,乘着RX-8赶往中本的家。十余分钟后,我们接近火灾现场,消防车和急救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大,同时看到逐渐有住户走出家门,不安地望向浓烟滚滚的方向。
距离中本家还有数百米时,我向前倾身,透过前窗望向染成红色的夜空。来到中本家门前的小巷,正准备拐入,只见一名警员拿着导引牌挡在了前面。
“此处暂时无法通行,请您绕行。”
警员站在副驾驶席旁边说道。我降下车窗。
“着火的是我一个朋友的家,能让我们进去一下吗?”
“不可以,除了急救车辆外全部禁止通行。请您配合。”
对方的语气相当强硬。这时,鹰央猛地打开副驾驶席的门,警员慌忙后退。
“一边去,别碍事。”
下了车的鹰央朝警员瞪了一眼,然后不等我出声制止,便一溜烟地冲着现场跑去。“哎、等一下”警员慌忙叫道,然而鹰央娇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子里。
“哎,那个人真是!”
我将RX-8停在前方数米的路边后,也立刻下了车。
“喂,那儿禁止停车!”
“不好意思,这是紧急情况。”
警员迎面走来。我从他的身边闪过,追赶鹰央。“我不是说了不能进去吗!”身后传来警员的怒吼,然而我没有搭理,只是继续朝前跑去。这百分之百要领罚单啊。我心中抱头懊悔着,没多会儿便看到了穿着手术服的背影。
我放慢脚步,抬头看去,不禁哑然。约二十米前方是一堵人墙,再往前,曾经是中本家的地方,正燃烧着巨大的火柱。数台消防车向火焰喷着水,然而火势不见减弱。
我追上了被人墙挡住的鹰央。
“您别一个人跑了啊。”
“中本的家起火了啊。他家里面有‘夜半绞人魔’的重要线索,那个线索如果被烧没了要怎么办啊。”
鹰央拼命试图挤开人墙钻进去。她的脸上满是焦躁与不安。
“……明白了。”
中本是否平安无事,他有没有拿出我们需要的线索,这很重要。我插到鹰央前方,用自己的身体强行在人墙中挤出了一条通路。周围的人朝我送来白眼或咋舌,我只是用“不好意思,那是我朋友的家”来应付。穿过厚厚的人墙花了约三分钟,迎接我们的是一道警戒线,线的另一侧是数名警员。
我反射般举起手臂挡在面前。这儿距离火焰仍有数十米,然而传来的热量依旧惊人。起火的果然是中本的家,只是火势过于猛烈,几乎无法辨认建筑物的形状。鹰央从警戒线下钻过,但立刻被一名警员拦住。
“前方危险,请不要越过警戒线。”
“住在那里面的人还活着吗?我找他有事。”
“目前还不清楚。前方禁止入内。”
鹰央转过头看向我。我立刻明白了她目光的含义。她希望我能推开警察,和她一起冲入现场。然而我没有行动。
“小鸟!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里满是焦虑,然而我只是无言地盯着火焰。就算现在我们冲入里面也无济于事,而且继续接近可能会危及生命。
“鹰央老师,我们回去吧。”
我劝道。鹰央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们需要中本手上的情报!他知道线索,如果我们得不到那个线索,可能还会有人遇害的!”
我用双手包住鹰央抓着我衣领的手。
“我明白的。但,我们对这个火灾无能为力。消防队正在尽一切努力灭火,现在没有办法确认中本大夫的安危。而且,如果我们这样冲进去,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谁来追捕‘夜半绞人魔’呢?这里还是交给消防队员吧。”
鹰央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仿佛被火焰炙烤而融化的蜡烛一般。她当然也明白,我们面对火灾无能为力,然而一想到可能还会有牺牲者出现,她便难以遏制心中的焦躁和冲动。
“鹰央老师,我们先回医院吧。”
我再次催促。鹰央无力地点了点头,用极慢的步伐回到了警戒线的另一侧。我贴在她的身旁,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热量,再次挤开人墙。
“不好意思,打扰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结束了综合诊断部上午的门诊后,樱井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门诊室。昨天从火灾现场回到天医会综合医院(车上果然贴了违停罚单)后,我重新给樱井打了电话,请他在了解情况后再联系我们。考虑到他可能会在半夜打电话过来,我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在鹰央“家”的沙发上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樱井才打来电话说“话可能会比较长,而且马上就要开搜查会议了,等到中午左右我会过去的”。
“您辛苦了。”
我出言慰劳,同时打量着樱井。他的眼睛下方明显发黑,原本有些驼的背更加弯曲了,浑身上下散发出明显的疲惫,恐怕是一个晚上没合眼。
“是啊,累死了。”樱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在患者用的椅子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点解释清楚。”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鹰央催促着,毫不掩饰心中的恼怒。樱井长叹了口气,然后用无力的声音开始了说明。
“昨晚九点二十四分,中本大夫的邻居拨打了火警电话,称中本大夫的住宅起火了。等到消防队抵达现场,发现建筑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最终出动了十二辆消防车,直到今天凌晨两点多才彻底扑灭了火。”
“这些都无所谓了,中本呢?他还好吗?”鹰央急切地想要起身。
“目前下落不明。只是,在灭火后,消防队员搜索现场,……发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遗体。”
“那是中本的遗体吗!?”
“还没有对遗体进行司法解剖,无法断定。马上将使用牙印等记录进行身份确认。不过根据现场的初步勘察,遗体属于一名高龄的男性,恐怕……”
鹰央紧咬牙关,发出咯吱的轧声。
“发现什么和‘夜半绞人魔’有关的线索了吗?中本应该把病历保管在家里了,就没留下一部分没被烧掉吗?”
“不,一点都没剩。保管病历的仓库就是起火点,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烧掉了。而且,遗体也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病历库是起火点……”鹰央愣愣地嘟囔。
“是的。建筑的底层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室,里面摆着许多金属架,架子上有曾经摆放书类的痕迹,那些恐怕就是病历了。不过也全都被烧成灰了,遗体也是在地下室的中央被发现的。”
“……遗体的死因是灼伤吗?”
“刚才说了,目前还没有进行司法解剖,无法给出确切结论,但法医的初步意见是很有可能在起火之前就死亡了。遗体的肋骨处存在被刀一样的物品刺入的痕迹。”
“……是凶手为了消除线索而杀人灭口了吧。”鹰央呻吟般说道。
“专案组也是这样想的。中本大夫保管的病历里,有能够锁定‘夜半绞人魔’真实身份的重要线索。凶手设法知道了这一点,便潜入中本大夫的家中将其杀害,把尸体搬到地下的病历库,并泼洒了促燃剂,将所有的病历全都烧光了。”
“促燃剂?”听到陌生的单词,我不由得反问。
“就是灯油之类的化石燃料。看昨天烧成那个样子,应该是汽油(
gasoline)吧。泼了汽油后点火,会在短时间内引发剧烈的燃烧。”
鹰央一边咋舌一边说明。
“消防局也认为使用汽油放火的可能性很大。”
“那意思是说,凶手昨晚杀害了中本大夫,放了火后逃走了吗?”
我问道,然而樱井摇了摇头。
“不,不一定是昨晚杀害的。从疑似为起火点的地下室,我们发现了类似自动点火装置的残骸,其中包括闹钟等物品,在网上很容易查到制作方法。凶手恐怕是在泼洒汽油后安装了定时装置,离开了中本大夫的家。”
“那现在还不知道作案的确切时刻吗?”
“是的。遗体也被燃烧损毁得很严重,恐怕很难推算死亡时间。我们完全被凶手摆了一道。不仅重要的知情人遇害,而且连记录也全都被烧光了。”
樱井无力地垂下头,显得疲惫不堪。其中的原因,除了彻夜行动无暇休息,更多的是被凶手玩弄而丢失了线索的空虚感吧。不堪沉重气氛的我开口问道。
“那个,警方的搜查有结果了吗?我记得您说过,已经把春日宏大的照片分发到全国各地,同时在检查所有可能是X的人的DNA样本吧?”
“目前没有收获。没有人说看到过和春日宏大长相相似的男子,检查的所有DNA也都不匹配。”
“……被抢先一步了。”鹰央低着头,轻声嘟囔。
“咦?鹰央老师,您说什么?”我斜着眼问道。
“这次的凶手抢在警方和我前头。不只是中本遇害,其它所有行动都是在完全掌握了我们的情况后进行的。一开始我只是以为他很聪明,但到了这个地步,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您是在怀疑警方掌握的情报泄露了吗?”樱井的声音变得冰冷。
“这次的搜查行动投入了不少人力吧。再如何警告注意,也很难把所有人的嘴巴都封上,比如像你这样私下提供情报的。”
被戳到痛处的樱井略微扭动身子,显得不甚自在。
“先不说我,别人不会向凶手泄露情报的。”
“现在还没确定凶手是谁呢,你怎么敢肯定?”
“虽然没具体确定,但总归是春日宏大或他的同卵双胞胎中的一个。就算是做了整容改了样貌,只要有男子经常打探事件,年龄约四十岁,哪怕是记者也会被盯上的。”
“也有可能不是亲自打探,而是通过别人间接收集情报。总之情报遭到泄露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樱井脸上露出不快。原本沉重的气氛变得更加险恶。
“鹰央老师,樱井先生,二位先冷静一下吧。我们在这儿吵,开心的可是凶手啊。”
听到我的劝说,樱井垂下了视线。“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了。”鹰央也小声回答“我也有错”。看到气氛缓和了一丝,我放下心来。
“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搞不懂这次的案子。”
鹰央用两只手挠着微卷的黑发。
“凶手和辻章介是兄弟关系,藏在春日家房子后面的板房里,而且从六年前补上的墙壁窟窿里还发现了沾有凶手DNA的美工刀。据此,我们认为凶手是春日宏大或他的同卵双胞胎X。这些都没问题。四年前我诊断死亡的人如果是X,那么凶手就是春日宏大;反过来就是X。”
鹰央语速极快地整理着目前的情况。
“春日宏大和X有着几乎相同的基因,所以长相应该也很相似。当然不排除接受了整容手术的可能,但手术不会改变年龄和整体给人的感觉。现在我们有了凶手的DNA、年龄以及外貌这些情报,完全足够锁定凶手了,可是动用了警方的人力,到现在却还是没抓到凶手。”
樱井说着“实在惭愧”缩起脖子,然而鹰央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不止如此,凶手还变本加厉,在案发现场留下了犯罪声明,极为猖狂。他显然是有相当的自信,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被捕。那句‘我已经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一开始以为是之春日宏大在文件记录上被登记为死亡的意思,但现在看来可能不对。我大概是在很基本的地方犯了错误。到底是什么?我漏了哪个地方?”
鹰央低着头责问着自己,脸上满是痛苦。
“哦、对了,想起来有件事情忘了告诉您。”
樱井战战兢兢地说道。鹰央依旧低着头,只是扬起了视线。
“呃,就是春日正子的邻居关于‘春日正子有双胞胎’的证言。前几天我和三浦去找那个人重新问了一下。她是一位家庭主妇,六十多岁,住在那儿挺长时间了,丈夫离世,现在和三十多岁的长子一起生活……”
“那些事无所谓,快点说结论。那个女的是说春日宏大有双胞胎兄弟了吗?”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具体的情况记不清了,不过她肯定春日正子的确说过自己怀上了双胞胎。”
突然,鹰央猛地抬起了头。
“怀上了!?她说的不是生下来,而是怀上了双胞胎?”
“呃,是这样的。这怎么了?”
“她怎么知道怀的是双胞胎?那个女的没说什么吗?”
“好像是听春日正子说做了超声检查,然后看到的……”
“超声!?”鹰央尖叫。
“怎、怎么了,天久大夫?超声检查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女的证言说‘春日正子曾经通过超声检查得知自己怀上了双胞胎’,没错吧?”
“没错,我听得很清楚。那个,用超声检查知道怀了双胞胎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以观察胎儿为目的对孕妇使用回声检查、即超声胎检,是在一九六七年首次进行的。之后,以大学附属医院为首的各诊疗机构开始引入该技术,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普通的私人妇婴医院里也得到了普及。”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头脑中计算了一下,立刻睁大了眼睛。
“咦,这不对吧。年龄合不上啊。”
“没错。春日宏大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四十二岁,也即他是一九七六年之前出生的。他尚在母胎里的时候,不可能通过超声检查来得知有没有双胞胎。”
“这……”樱井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焦虑。“不过,那个邻居证实了,春日正子的确说过自己怀上了双胞胎。”
“那么有双胞胎的就不是春日宏大,而是他的弟弟辻章介。辻出生的时候,超声胎检技术已经得到普及。X是辻的双胞胎兄弟。春日正子不是在四十二年前,而是在二十八年前生下了辻和X。”
“难道说,中本大夫被害是因为……”
我试探般看向鹰央。
“没错,中本保管的病历里,很有可能留下了相应的记录。官方文件上没有留下记录,说明春日正子没有向户籍办提交X的出生证明。唯一能够确认X存在的记录,就是中本保管的病历。”
“您、您等一下”樱井急忙说道。“这就是说,春日宏大没有同卵双胞胎,也就是没有和他共享一套DNA的兄弟吧。那,四年前在这家医院里死的是……”
“没错,就是春日宏大本人。既然没有同卵双胞胎,也就没有长相一致能当替身的男子。也就是说,春日宏大不是凶手,辻章介的双胞胎兄弟X才是‘夜半绞人魔’。”
“天啊……我们一直以为春日宏大或者他的同卵双胞胎是凶手,寻找的也都是四十岁左右长相酷似的男子。但实际上,X比这要年轻十多岁,而且他的DNA和春日宏大的DNA还不一样。也就是说,我们全都白忙活了。”
樱井抱着头,痛苦地说道。
“之前认为X是春日宏大的同卵双胞胎,原因是案发现场采集到的DNA样本和春日家六年前修好的墙壁窟窿里发现的美工刀上残留血液的DNA相匹配。但,如果说春日宏大没有同卵双胞胎,就会有别的解释。”
鹰央顿了一顿,然后竖起食指。
“X在那个时候已经进入了春日家,可能是被春日正子或春日宏大带进来的。”
“可是,辻先生从来没说过有那样的人……”
樱井抱着头,无力地试图反驳。
“那个时候辻刚好结婚而离开了春日家,再加上母亲加入了教团,他就更加疏远了自家,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也可以理解。”
无言以对的樱井的背更驼了。一直以来,他们踏破铁鞋千辛万苦地搜寻,找的却是完全错误的人,他会如此失落也难怪。
鹰央捂着嘴,悄声嘟囔。
“X到底是谁……”
4
“……这个X到底是谁啊?”
推开门的瞬间,我便听到了茫然自失般的嘟囔声。仔细一看,鹰央正绕着“书之林”蹒跚地踱步,不时地瞅一眼桌上电脑的显示器。显示器上是樱井发来的凶手犯罪声明的照片。
“那、那个……鹰央老师……您还好吗?”
昏暗的室内,鹰央摇摇晃晃地踱步的模样,像极了恐怖电影里的僵尸。
“我说,X到底是谁……”
她对我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不停地徘
徊着。
“鹰央老师!”
我抬高了嗓门,鹰央总算抬头朝我看来。她的眼睛下方带着浓重的黑色,像是涂了眼影一般。
“嗯……?哦,是小鸟啊。你干什么呢?”
“我还想问您呢。您该不会是从昨天起就一直像这样溜达吧?昨晚睡过了吗?。”
“昨天……?睡……?现在几点了?”
“已经过六点了。”
“是上午六点还是下午六点?今天星期几了?”
“星期五下午六点多了。看样子您果然是没睡吧。”
自从发现X才是“夜半绞人魔”、而且很可能是辻章介的双胞胎兄弟这一点,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从星期三中午到现在,鹰央便一直如此推测着X的真实身份。然而苦于眼下掌握的线索太少,凭借她那超人的头脑,也没有任何进展。情报员樱井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于是昨天傍晚我给他打电话询问,得知专案组正因X不是春日宏大的同卵双胞胎这一情报而彻底陷入混乱,正在极力修正搜查方案,暂时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情报。
昨天下班之前,我来到“家”中查看时,就看到鹰央在显示器上调出犯罪声明,一边看一边在房间里踱步。我担心她的情况,于是今天结束了在急救部的工作后,便也过来查看。
“鹰央老师,您休息一会儿吧。这样下去身体会扛不住的。您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睡觉了吧。”
“可是,还不知道X……”
“您现在是彻底陷入死胡同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再起来接着想,这样效率更高。”
我握住鹰央纤细的手腕,带她来到沙发前。要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喊着“吵死了,别管我”甩开我的手,然而今天却相当老实地跟了过来。看来是太累了,已经没有了反驳的力气。
“来,您躺一会。”
在我的催促下,鹰央扑通一声瘫倒在沙发上,抬起一只胳膊遮住眼睛。
“X到底在……”
“现在不要去想了!”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还会有人丧命的。所以一定要想办法……”
她说到一半便断了话语,想必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您肩负得太多了。我长叹了口气。
四年前,鹰央对春日宏大做出死亡诊断时,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我们正是由此介入了这个事件,但眼下这个可能性已几乎被排除了。春日宏大毫无疑问已经死亡,目前认为辻章介的双胞胎兄弟X才是“夜半绞人魔”。
也即,我们已经没有介入案件的必然要素了。即便如此,鹰央仍然认为,没能阻止凶手作案是自己的责任。或许,是认为只有她才能发现凶手真面目的自负,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鹰央一旦对什么产生了兴趣,便会一股脑儿地扎进去,全然不顾周围的一切。她总是这样。但眼下案件仍在进行中,下一个被害者随时可能出现,这进一步增大了她精神上的负担。平时她总是高兴于能够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面对谜题也是跃跃欲试的积极态度,然而这次她却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感。
真希望她能稍微放松一下。问题是,如果她真做得到,也不会至于如此零落不堪。
“鹰央老师,我能做些什么?”
我轻声问道。鹰央没有挪开盖着眼睛的手臂,无力地嘟囔。
“……情报。我要能确定X身份的情报。”
“您别为难我了。还有,现在就先别想案子的事儿了。”
“……那,甜的东西。我要吃甜的东西。”
“明白了。不过您肚子刚好,只许吃日式糕点哦。”
“……嗯。”鹰央罕见地老实回答。看来她真是累了。我离开“家”,来到医院一楼的小卖铺,买了些小馒头和羊肝羹回来。
“鹰央老师,我买来甜食了。”
我将馒头和切成块的羊肝羹放在茶几上。鹰央侧躺在沙发上,伸手拿起甜食,开始补充糖分。屋内响起咀嚼的细碎声音。
花了十多分钟吃掉了馒头和羊肝羹后,鹰央长叹了口气,似乎多少变得冷静了一些。
“今天您就睡了吧。待会儿我会给樱井先生打电话,问有没有新的情报。案子的事情等到明天再想吧。”
我准备离去,然而鹰央伸出手,拽住了我身上急救部的工作服。
“你说,为什么我们找不到X的真实身份?”
“我不是说了吗,现在先不要想案子了。”
我劝道,然而鹰央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没法不想。我的脑子永远在思考,想忘也忘不掉。平时这个样子无所谓,因为我喜欢动脑子。但这次,如果不解开谜题……人会死。所以……”
所以她才会如此痛苦。这是只属于超人精英的痛苦,身为普通人的我完全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感觉,然而看着眼前她的模样,我知道她肩负的担子之重。
“但,稍微冷静一点的话,就能睡着了……在那之前,能陪我说说话吗。比起一个人钻牛角尖,有个聊天的伴儿能轻松一点。如果你说在急救部干活累了,那我也不勉强你。”
不勉强!?她居然在关心我?
听到鹰央说出这话,我相当震惊。若是在平时,她只会随心所欲旁若无人地把我来回差遣,才不顾我是累得半死还是要死。她竟然柔弱到这个地步了吗。要说实话,我自然是累了的,但总不能放着这样的鹰央不管就回家吧。
“没关系的,今天有阵内一起工作,还算是轻松。”
“哦哦,阵内啊。那家伙当实习医的时候就很能跑,是身子动得比脑子快的类型。”
这个解释不太对吧……
“他看上去挺轻巧的,不过受了不少苦。我记得他是单亲家庭,和母亲一起生活……说到母亲,就要提春日正子……”
好不容易把话题从案件上引开了,她一句话又扯了回来。没办法,我只好问“春日正子怎么了?”
“春日正子在二十八年前生下了双胞胎,辻章介和X。这是邻居的证言,应该没有错。”
“辻先生和X应该是异卵双胞胎吧。”
“应该是。如果是同卵,两人的DNA应该相同才对。这么看的话,辻算是捡了一条命。如果她们两个是同卵双胞胎,根据DNA匹配的结果,辻就该被当成‘夜半绞人魔’而蒙上冤罪了。”
“确实。”
就算主张无罪,也不会有人想到凶手会是不存在于记录中的兄弟。
“生下双胞胎后,春日正子出于某种原因,只抚养了辻而丢弃了X。可能是非法送人做了养子,或是丢弃在孤儿院的门口。”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说和犯罪声明里面的那句‘与生俱来的杀人犯’有什么关系吗?”
“可能是指具有先天性障碍。春日正子的丈夫长年虐待长子,做出那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也不奇怪。”
因患有先天性疾病,而丢弃了刚出生的儿子。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想到那个情形,我就想吐。
“‘与生俱来的杀人犯’啊。用来指先天性疾病的话有点牵强。可能有别的什么意思。我看漏了哪里……”
鹰央皱起眉头。我慌忙开口道。
“这个明天再想,现在还是集中整理情况吧。”
“……知道啦。”
她要是平时也这么老实该多好。
“被丢弃的X在六年前重新回到了春日家。春日正子的丈夫去世是在七年前,很有可能是在那之后进行了接触。”
“大概是因为丢弃了儿子的丈夫去世了,所以春日正子才会去见X了吧。这样的话,春日正子是知道X在哪儿长大的了。”
“也有可能是X主动来接触的,但你刚才说的可能性更大。春日正子为了隐瞒X的真实身份,不惜交出了自己的性命。她教唆火野处理掉遗体,以搅乱警方的搜查,而且想到自己无法承受警方的审讯,便自杀以求封口。做到这一步,可以说她对X的爱情很深,而这种感情通常只会向她一直守望着成长的人展示。”
“除了爱情以外,恐怕还有对自己当年丢弃的自责吧。所以春日正子才不惜自杀也要保住X。”
“是啊。总之,春日正子在六年多前就与X接触,把他领入家中,最近一段时间X住在春日宏大曾经居住的板房里。但,警方把春日家翻了个底朝天,却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关于X的情报。”
“在春日家留下了DNA,却没有人看到过他——是这么回事吧。”
“不只是在春日家。在案发现场,没有任何人目击到凶手,却留有凶手的DNA。为什么没有人目击到?为什么他会毫不在意地留下DNA?真是的,根本搞不懂!”
“鹰央老师,您冷静一下。过一会儿可能樱井先生就能有新的情报了。”
“对了,情报……只要有情报,说不定就能明白我看漏了什么……这样,就全都解决了。总觉得……”
鹰央的话语声逐渐衰弱,看来是开始犯困了。
“总觉得,X就在我们身边……我们一定,已经见过了X……”
她的话语
中断了。仔细一听,便听到了她发出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可算睡着了。我放下心来,将备在沙发下的毛毯取出,盖在她的身上。
“您好好歇着吧,鹰央老师。”
我悄声说道,然后尽量不发出声响,穿过“书之林”的缝隙走向大门,离开了“家”,来到后面的板房,从窗户眺望“家”。
但愿时隔三日的睡眠能让她恢复一些体力,可惜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真正让鹰央如此消磨到憔悴的,是要凭自己的力气揭开X的真面目、阻止更多凶案发生的责任感。只要案子一天不解决,鹰央就会受一天的折磨。不止如此……
室内明明热得像蒸笼,我却感到浑身发寒。如果出现了新的被害者,鹰央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一想到这会给她的精神带来多大的冲击,我便战栗不止。
要不要说服她,让她不再为这件事感到责任呢?但是,不论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她能被我说服。看来只有揭开X的真面目而解决案件这一条路了。为此,我们需要线索。还是给樱井打电话,问问有没有什么新的情报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屏幕顶部出现了新闻程序号外的通知。我没多想,打开了程序。看到画面上出现的新闻标题,我愣得停下了脚步。
“鹰央老师!”
我猛地推开“家”的大门,冲入室内。然而躺在沙发上的鹰央一动不动,睡得很熟。
“鹰央老师,您快起来。出大事了。”
我轻轻摇晃毛毯下露出来的鹰央纤瘦的肩膀。只见她吃力地睁开眼睑,发出呻吟声。
“干……什么啊。现在……几点了?”鹰央皱着眉头,无力地嘟囔。
“从您睡着刚过十分钟左右。”
“那……你叫我起来干啥……不是你让我睡的吗……”
她揉着头不满道,或许是感到头痛了。我也希望能让她安静地休息,但眼下顾不上这些了。
“是犯罪声明!”我叫道。“和老师您想的一样,凶手把犯罪声明送给电视媒体了。”
费力地眯着眼睛的鹰央猛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她立刻掀开毛毯,坐直了身子。
“是真的。刚才晚间新闻刚刚报道。”
我取出手机,打开新闻节目。鹰央一把从我手中抢过手机,气势汹汹地紧盯着画面。
“如前所述,今天节目组收到了一封自称为‘夜半绞人魔’的人寄来的信件,其中包含被认为是犯罪声明的信函,以及可能是属于被害者的若干毛发。节目组经慎重的调查和分析,认为寄信人很有可能是案件的真凶,特此报道。”
女性播音员用紧张的语气说道。下一瞬,画面切换到了所收到犯罪声明的图片上。或许是为了营造紧张的气氛,镜头从纸张的上方缓缓移至中央。我越过鹰央的肩膀,凝视着屏幕上逐渐出现的文字。
(译)
我是被叫做二十三区内女子连续被绞杀案件的
一系列命案的凶手
上周我在板桥作案后 在现场留下了消息
但卑劣的警方将其隐匿 没有公开
为此 我向各媒体机构直接发送了声明
愚蠢的警察是绝不可能抓住我的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已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
我是超越了死亡的 与生俱来的怪物和杀人犯
没有任何人能抓住我
凡人啊 祈祷不要被怪物弑杀 在恐惧中入眠吧
这是真的。这绝对是凶手寄出去的。我如此确信。用直尺比着写下的文字,知道上次案件中留下了犯罪声明,而且最重要的是,连一部分行文都和上次声明中的一模一样。
凶手终于中计了。这下子,我们就能知道上次被淋湿没能看清的、X的署名了。我紧张地盯着缓缓卷动的画面,马上就要到落款的位置了——然后,不由得“哎?”地叫道。
镜头拍摄到纸张的最底部,然而那里并没有血书的署名。镜头拉远,将整个纸张收入画面,然而还是没有看到署名。我顿时感到浑身没了力气,膝盖差点一软。鹰央为了让凶手再度署名,才拜托樱井不公开第一份犯罪声明。如她所料,“夜半绞人魔”向媒体直接发送了第二份声明,然而其中最关键的名字却不见踪影。
“以上便是本节目播送的内容。之后,我们将向警方咨询有关该声明……”
重回画面的女播音员继续说道,然而鹰央关闭了程序。沉默笼罩了房间。
“那、那个,鹰央老师……您还好吗?”
我冲她的背影问道。鹰央没有回答,只是纤细的双肩不住颤动。我搜肠刮肚试图寻找一两句安慰的话语,这时听到的却是轻微的笑声。声音逐渐变大,直到清晰可闻。
“哼哼……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突然,鹰央开始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我只能愣愣地看着她。难道说是受刺激过度了,精神崩溃了吗。
“鹰、鹰央老师……”
茫然不知所措时,鹰央的笑声终于止住了。下一瞬,她猛地回过头,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柔弱无力。
“成功了。他终于上钩了!”鹰央庆贺一般高举双手。
“咦?成功了……可是署名……”
“没错,他没有署名。但那毫无疑问是X写的。什么‘在恐惧中入眠’,亏他写得出来。比上次还要自我陶醉。”
她顿了一顿,嘴角绽放笑容。
“但,他没有署名。”
“是啊,他没署名。这样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你说什么呢。正是因为没署名才有意义。仔细想想,他自我膨胀到了这个地步,肯定是想要署名的,就像上次用自己的血写的那样。如果署了名后被播到全国新闻节目上,将是相当有冲击性的内容,凶手会感到极度的快感。”
“那他为什么没署名啊?”
“不是没署,是没能署。凶手虽然失控了,但仍然很慎重,他本来就是在行动之前全都要调查清楚的一类人。大概是在上次作案后冷静了下来,考虑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全国扩散的风险。”
鹰央将左手的食指竖在面前。
“所以,发给媒体的声明里面才没有署名。恐怕他已经注意到,上次在作案现场留下的声明里,他的署名被雨水浸泡而模糊了。”
“那他随便编个别的名字不就好了?”
“没错,一般是会这样。但凶手却没有。这意味着,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名字已经是确定下来的,代表自己的本质,难以取代。也就是说……”
鹰央挥了挥竖起的左手食指。
“上次的声明里面写的名字是什么——只要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能找到犯人的真面目了。”
“可是,那几个字那么模糊,能明白是什么吗?”
“到目前为止,我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入手来寻找犯人,所以需要检讨所有的可能性,就没有在分析署名上花太多力气。但现在,我们知道了那个署名与犯人X的核心直接相关,那么就要把所有精力投入到解读上。”
鹰央的声音强而有力。她的模样中已不见了被责任感压垮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遇到难解谜题时喷涌的生命力。明明连续三天没睡觉了,一旦确定了突破口,竟能立刻恢复活力至此。果然,对于她而言,解谜才是生的意义。
鹰央从手术服的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将血写的署名放大,占据整个屏幕。
“首先可以肯定名字由四个字组成,四个字都是片假名,而且第三个字是长音符。第一个字可能是「ン」「メ」「ツ」「コ」……”
她用手指着画面,同时不停地说明着。在她的头脑中,所有可能的文字正在逐一组合,她从中挑选出有意义的单词,并试图把它与犯人联系在一起。问题是,字迹这么模糊,要花费的时间恐怕相当长。而且……
“而且,看起来还是像‘西梅尔’(シメール)啊。”
我喃喃自语。瞬间,滔滔不绝地惬意解说的鹰央停了下来。我慌忙用双手捂住嘴。
“……你刚才说什么?”鹰央扬起目光盯向我。
“不,我没说什么。”
我急忙在胸前摆手以示否定。她用无比冰冷的目光盯着我看了数秒钟,然后当场跪爬在地上,伸手探进沙发下面。
“那、那个……您在找什么?”
我紧张地问道,然而鹰央依旧不语,只是继续在沙发下面摸索着。
总觉得现在闪人比较好——正当我这样想时,鹰央停止了动作,缓缓把手收了回来。看到她手里握着的东西,我不禁惊叫。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金属制品,通体黑色,头部伸出两个尖尖的电极。
“这不是电击枪(stungun)吗!”
在之前的几起事件中,我看到她带着护身用的电击枪,原来是藏在了这儿。
鹰央冷冷地盯着我,按动电击枪的开关。只见电极间迸出耀眼的火花。
“您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啊。我上次说绞人头和‘西梅尔’没有关系,也不
是闹着玩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警告过的吧。你要是再说那种无聊的冷笑话,就有你好看的。”
“可、可是,我没想到会看到电击枪啊!”
我一边叫着,一边寻找逃跑的机会。若是平时,鹰央应该不会真的用电击枪电我。可眼下,她已经三天没睡觉,而且怒火冲天,我实在无法想象她会干出什么事。
鹰央用力咋舌,放下了握着电击枪的手。
“你要是再开那个玩笑,我可就真动手了。”
“……明白了。”我缩起脖子。
“哼,好不容易定下了突破口,正开心着呢,全被你搅黄了。什么‘西梅尔’,你知道西梅尔是什么……”
不满地发着牢骚的鹰央突然停住了话语,同时她的身子仿佛遭到电击一般猛地一颤。她手中的电击枪滑落撞到地板上,再次闪出火花。
“您还好吗?”
我差点以为是电击枪漏电,然而鹰央没有瘫倒在地。相反,她愣愣地盯着虚空,嘴里不住地嘟囔。
“西梅尔……怪物……双胞胎……与生俱来的杀人犯……”
“鹰央……老师 ?”
我胆怯地问。突然,鹰央伸出双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襟。
“是西梅尔!”
“我、我不会再讲那个冷笑话了,刚才不是说了嘛!”
我因恐惧缩起身子,然而鹰央用力一拽,把我拉到她的面前,盯着我的双眼。
“不,就是西梅尔!那个署名写的就是‘西梅尔’,你说对了!多亏了你,我终于明白了。混账,答案就摆在眼前,我居然一直都没注意到。对了,快点联系樱井。”
鹰央松开了我的衣襟,握紧双拳。
“咦?明白……您明白什么了?”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只见鹰央扬起了嘴角。
“当然是‘夜半绞人魔’——X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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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他真的是凶手吗?”
樱井反复眨眼睛,显得局促不安。他接到我们的联络后,在五分钟前一如既往地一个人来到了“家”中。坐到沙发上的樱井问“您有什么进展吗?”,鹰央便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凶手是谁了。‘夜半绞人魔’是……”,指出了凶手的名字。
“怎么,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我当然想知道了……”
樱井朝我投来求助的视线,然而我能做到的只是半张着嘴呆愣。鹰央指出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
“呃,天久大夫,能麻烦您详细地解释一下吗。如果他是凶手,那X又是谁?”
大概是判断看我没用,樱井重新转向鹰央问道。
“是啊,如果他是凶手的话,X和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我总算回过神来,也跟着问道。
“所以说,X是他的……哎,麻烦死了”鹰央有些恼怒地一挥手。
“现在没时间磨磨蹭蹭地解释了,要尽快行动起来。”
“没时间?您有什么安排吗?”
“说啥呢。那个男的说不定今晚就要作案了。”
闻此,樱井僵住了表情。
“距离上次作案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以上,凶手有足够的时间寻找新的作案地点。虽然给媒体送去声明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自尊心,但同时却也加剧了心中杀人的冲动。他已经进入失控的状态,对他来说杀人和吃饭睡觉一样,是基本的生理需求。他现在就像是一头饥饿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向猎物发动袭击。”
“那、那就,对他进行监视……”樱井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们能派出多少人对他进行全方位不间断的监视?说到底,负责案件的专案组长会相信我的说法吗?”
“……目前搜查方针发生显著变化,导致人员不足,正从附近各派出所抽调警力,恐怕很难派出大量人员负责监视。不过,只要能给出这个人确实是连环杀手的证据,我想组长应该会同意……”
“没有确实的证据。”
鹰央打断了樱井的话。“没有啊……”樱井失望地垂下肩膀。
“嗯,很遗憾,眼下并没有证据。但,如果他是凶手,那么整个案件所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就都解释得通了。不论怎么想,凶手都只可能是他。”
“您该不会是想就我们这几个人去监视吧?”樱井压低了声音问道。
“对方行事相当慎重,你先不说,我和小鸟是外行,恐怕很容易被发现。最坏的情况是又会出现新的被害者。”
“那,要怎么办?”
我问道。鹰央扬起嘴角,露出可怖的笑容。
“要布置一个陷阱。我们难以阻止他的犯案,是因为不知道他会在何时何地袭击谁。那么,就由我们准备诱饵,挑选人物和时间。”
“诱饵……您该不会是想自己去当吧?去告诉他‘你就是凶手’,让他对您下手吗?”
“说什么呢。那样做的话,他肯定会跑路,哪里还会冲我动手。一旦知道我发现了真相,他肯定会认为警方也明白了。他还没笨到掉进那么明显的陷阱里。”
“那,您打算找谁当诱饵?真有人百分之百会被他袭击吗?”
樱井揉了揉后颈。鹰央在面前竖起左手的食指。
“有——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6
从大田区蒲田住宅街外一个二层小洋房中,走出一个戴着帽子的娇小女子。她穿着衬衫,外面披着一件薄风衣,颈部围着披肩。
我穿着西装,坐在路边一辆租借的本田Fit里面,盯着她刚刚走出来的房子。那儿就是鹰央所说的“百分之百会被犯人袭击”的女子居住的家。
鹰央让樱井调查女子的住所后,于昨日深夜访问说服女子。带太多人去可能会打草惊蛇,为避免这一点,前去访问的只有鹰央和樱井两人,我在停车场里的RX-8内等候,故并不清楚鹰央是怎样说服的。等了三个多小时,鹰央和樱井二人才出来,告诉我说服成功了。于是,今晚,我们便按照预定开始了行动。
昨晚,我将鹰央送回楼顶的“家”后,试图询问案件的真相,以及为什么“他”会是凶手。然而回到“家”后,鹰央只是留下一句“明天去租一辆车来,你的那个车太显眼了。行动的具体方案就交给樱井布置”,然后便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开始呼呼大睡。我实在是不忍心叫醒连续三天没睡的她,只好给她那娇小的身子上盖好毛毯,便离开了“家”。
鹰央到了今天中午才醒过来。不等我问昨天的问题,樱井便来了,我们开始讨论今晚行动的具体安排。结果,直到开始行动,我都没能找到询问的机会。
看向手表,时间已经过了晚十一点。
“怎么样?周围看到有可疑的男子了吗?我这边什么都没看到。”
从塞入耳中的耳机里,传出鹰央的声音。我把嘴凑近藏在西装衣领下的麦克风,悄声报告“没有发现”。
“我也没有发现。”“我也是。”
樱井充满紧张的声音,和田无派出所刑警成濑很是不满的声音相继在耳边响起。本次行动没有向专案组汇报,故而无法调拨大量人员。再加上鹰央主张人太多的话容易被凶手察觉,便由我们三人加上平时还算有点交情的成濑,共四人开展了行动。
昨晚回家的路上,鹰央给成濑打电话请求协助。一开始,成濑以“不愿和那种可疑的事情扯上关系”拒绝,然而在接过电话的樱井“这都是为了逮捕‘夜半绞人魔’”“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的劝说,以及鹰央“你忘了你因为有我帮忙破案捞了多少名声吗”的责骂下,才总算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薄风衣包裹的娇小身影逐渐远去。我从副驾驶席上拿起公文包,夹在腋下,走下了本田Fit。这个打扮怎么看都只是加班到深夜回家的白领,哪怕是碰到熟人,一时半会儿恐怕也认不出是我来。一边感觉脚下的皮鞋磨脚,我一边远远地跟在诱饵身后。很快,她拐入了一条小巷。
根据同意当诱饵的女子所说,“他”希望在半夜零点,到距离此地步行约十分钟的一家大型超市停车场内谈话。换句话讲,“他”上钩了。“接下来就等他张口咬那个钩,趁那时候把他逮住。”听完女子的报告,鹰央如此说道。
可她究竟打算怎么让他咬钩?我一边注意不发出脚步声,一边不解地歪头。按照鹰央的指示,女子向“他”发送了邮件,但我不知道邮件的具体内容。说到底,“他”真的是“夜半绞人魔”吗?按照常理想,这根本不可能,因为……
这时,耳边响起了樱井的声音。“发现可疑男子,位于诱饵后方约三十米处。”
我猛地抬起头。只见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从对侧走来,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诱饵方才拐入的巷道。男子将帽子压得很低,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我也看到了。这就跟上去。”
从这儿到超市的路上,有三个建筑工地或是夜间关闭的工厂。我们猜测犯人很可能会在其中一个地方袭击诱饵。樱井守在第一个场所,成濑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