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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内朔太郎
二月三日上午十一点。
见内朔太郎仰望自家公寓,情绪低落地叹了一口气。
这栋雅致的公寓坐落于仍保有江户风味的街道·神乐坂的神社后方。五层建筑的一楼是时髦的咖啡厅。买下这户公寓的人是他妻子绿子,两人结婚至今三年,虽然没有孩子,但养了一只长毛吉娃娃玛依当成家人一同生活。
前些日子降下的雪仍有些许残留地面。一进入二月,寒意就一口气变得严峻。脸皮表层像结冻般僵硬。
就算再怎么早下班回家,这时间也未免太早了。
朔太郎解除自动锁,穿过设计时尚的日式大厅,搭乘电梯抵达三楼,铺著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尽头就是朔太郎夫妇的房子,他开启圆筒锁,开门走进屋里。
「我回来了。」
朔太郎脱了鞋,踏上玄关台阶的同时朝客厅喊道,只见玛依钻过区隔客厅及走廊的门扉缝隙,摇著尾巴跑过来。朔太郎将它轻轻抱起,它转动宛如黑珍珠的湿润眼阵,舔了他的脸颊。由于昨晚才帮玛依洗过澡,浅褐色的鬃毛富有光泽。骨骼坚硬的触感及婴儿般的重量都十分惹人怜爱。
「玛依,对不起,我今天还是失败了。」
朔太郎对玛依这么说,走进了客厅。
在外人眼里看来,屋内或许像亚空间一般。橱柜、书架、象头神石像及青蛙装饰品被随意摆放在房里;书籍与CD堆叠成山,蜿蜒朝天花板伸展;壁纸宛如被大群蚂蚁掩盖。定睛细看,原来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令人感到完形崩坏的细小文字。
房间深处,绿子一如往常与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大眼瞪小眼,牛奶色肌肤在萤幕的光线下泛著青色;令人难以置信已经二十八岁的娃娃脸戴著黑框眼镜,在后脑勺绑成一束的马尾像小马尾巴般摇啊摇。由于地暖系统开得很强,绿子只穿T恤及丹宁短裤,装扮相当随兴。
她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指,抬头看向朔太郎。镜片映照出朔太郎满怀歉疚的脸。
「抱歉,今天还是失败了。」
他抱著玛依报告,她耸耸纤瘦的肩膀开始敲打键盘,速度快得连手指的动作都看不清。朔太郎的智慧型手机随即响起,是收到讯息的铃声。
小圈内:5秒前
别在意!不需要著急喔(*^o^*)
绿子有著极度的对人恐惧症,就连与丈夫朔太郎交谈也办不到。然而,她虽然如此畏惧活生生的人类,却也殷切地期望藉由网路和聊天软体与世界相系,所以她绝不会前往手机收不到讯号的地方。虽然朔太郎认为人类应该不具备感应讯号的能力,但她待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甚至会感到身体不适。据说屋里堆满奇特的摆设也是为了调整收讯。
朔太郎抬起头将视线从手机萤幕移开,只见她脸上带著如刚才的表情符号般的微笑,令原本沉重的心情一口气变得轻松。此时手机又响了起来。
小圈内:5秒前
我一人还是有办法养活小朔和玛依的。
朔太郎感觉到小小箭矢刺中了男子汉的自尊心,他按住胸口一个踉跄。
「我也已经待业三年了,差不多得想想办法才行。」
朔太郎曾在JR饭田桥站附近的牙科医院担任牙医,绿子曾经去那间医院看诊,这就是两人相遇的经过。然而,朔太郎因为一起医疗疏失产生心理阴影,并失去了工作。就在此时,绿子不知为何竟向他求婚。
──如果你不觉得困扰的话,要不要和我结婚?
当然,从那时起就一直是用电子笔谈。
绿子的笔电上显示著FX(外汇保证金交易)的画面。那是与朔太郎无缘的世界,主要是藉由买卖美金或欧元等外币获利。他与绿子视线相对后,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比了个胜利手势。看来今天也赚了不少。
「为什么你光是坐在电脑前,就能有钜款源源不绝地滚进来啊?」
小圈内:10秒前
世界很不可思议吧(^o^)v
虽然朔太郎不清楚妻子一秒钟多少上下,但能在二十五岁左右就买下这户寓所,数字想必相当惊人。
「所谓的金钱,应该要挥汗赚取才对。」
说出口的瞬间,朔太郎就后悔了,但为时已晚。
总觉得绿子的笑容中参杂些许怜悯。
「唉~我上忌女板小町找人商量好了……」
小圈内:10秒前
这主意不错!忌女们都很亲切,想必会回应你的(°∀°)
绿子「咿嘻嘻嘻」笑著的同时将笔电转向这里。她的长相虽然迷人,但笑法相当令人遗憾。
「骗你的,我胡说的。唯有这点我绝对不干!如果上忌女板商量烦恼,只会被批评得一文不值,别说消除烦恼了,根本只想一死了之!」
所谓的忌女板,指的是忌女(=既婚女性)专用的网路论坛。多数使用者会针对生产或育儿的烦恼认真提出建言,但也常出现因吃醋或嫉妒而群起批斗特定对象的「网路霸凌」,因而惹人非议。
最近在忌女板开设了名为「忌女板小町」的分站。不同于留言呈现方式毫无章法、仅依时间顺序排列的忌女板,这里的留言以提问者的问题为依据,分别成串发展。问题类型五花八门,从无聊的内容到确切的询问都有,其中甚至还有丈夫特殊性癖好或提问者本身外遇等现实的内容。
朔太郎看著萤幕。
「呜哇,这还真是有病啊。」
主旨:妻子试图阻挠我的梦想
商量者:奸笑FACE
幸会,请容我徵询意见。
我是一名怀抱小说家梦想的四十岁男子。家庭成员有小我五岁、身为准护理师的妻子,以及分别为七岁与三岁的孩子。
我为了专心写作,于二〇〇九年辞职(原为制药公司的MR)。
辞职的契机是初次提笔撰写的小说,通过了某大型文学新人奖的第一阶段评选。处女作就通过第一阶段评选,令我判断自己拥有才华──足以成为职业小说家。内人读了我的作品也打包票保证「很有趣」。
然而,之后内人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创作活动。她总是要我帮忙做家事和带孩子,就算是打工也好,要我出去工作。如果我是个普通男人,这样的要求确实合
情合理,然而我是一名创作者,亦是表现者。我非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心思考与作品相关的事不可,因此自然不能分出时间做包含家事在内的工作。我消耗灵魂、削减生命在写作。所谓的名作或杰作都是这样诞生的。内人却不明白这点,她似乎认为小说只要用空闲时间三两下就能完成。那种东西只能称作书籍,并非文学!然而缺乏学问素养的内人似乎并不瞭解这点。
虽然她声称苦于家计,但明明只要假日上班或多加班就能弥补,却总是以体力不济、假日想陪孩子度过等藉口怠惰。内人完全没有身为两名孩子的母亲,以及小说家妻子的自觉。她与呕心沥血面对作品的我相反,总想要过得轻松愉快。她昨天提出了离婚的请求,若演变至此,我就无法继续创作。单就现况而言,我就已经因过度使用键盘而造成拇指腱鞘炎了。
该怎么做才能让内人理解我呢……
(作者注:本文为横书,如15页插图所呈现的内容。)
插图001
利己主义到这种程度还真了不起。留言区理所当然地涌入忌女们辛辣的留言。
「『你应该立刻与妻子离婚并自尽』吗?各位忌女还是老样子啊。」
玛依似乎也有同感地用鼻子发出「呜」的一声。
小圈内:5秒前
不过啊,虽然不至于叫他去死……但这个人真的是差劲透顶呢。
绿子看著萤幕,鼻孔鼓了起来。
「什么小说家妻子啊,说到底,他根本就还没成为小说家嘛!」
唉,毕竟自己也没有收入,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朔太郎因说出口的话而感到沮丧,重新看向萤幕时,发现讨论串多了新的留言。
留言:未来的彩妆师
这种白痴一定会演变成家暴。不,搞不好他已经对太太和孩子动手了,应该立刻采取对策!你说对吧,小圈内?
忌女之一召唤了小圈内。
绿子啪叽啪叽地折响手指。所谓的「小圈内」指的是忌女板上以天才般的情报搜集与分析能力,解决过无数问题的高手昵称。而「小圈内」的真实身分正是绿子。
虽说网路霸凌是个问题,但若是将所有忌女都当成残忍无情的人,那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暴力。前些日子,有名大学生因为个人资料曝光,失去了原本已经内定的工作。但追根究柢也是因为他在忌女板揶揄带小孩的女性,并在留言写得相当过分的缘故。
绿子为极度的对人恐惧症所苦,这个网路论坛可说是她唯一能生气蓬勃大展身手的地方,所以朔太郎无法不分青红皂白地全盘否定。所谓
的人类并不是能单以正确理论分类的生物。朔太郎当然也相信绿子有自己的道德良知与规范,不会做出残酷的行为──虽然他很不安。
「妻子是小他五岁的准护理师,有七岁与三岁的孩子,二〇〇九年辞去制药公司的工作,通过文学新人奖第一阶段评选……单凭这些情报有办法锁定对象吗?」
这些情报是本人宣称的,因此或许混杂谎言。更有甚者,也许这篇文章就是虚构的。不过绿子露出开心得不得了的笑容。
手机响起,并随之振动。
小圏内:10秒前
小朔~拜托你准备咖哩啰♪
看来祭典要开始了。
「是是是。」
朔太郎走向厨房。「小圈内」解决问题的时间短则数日,有时甚至持续数周变成长期战,这时只要事先作好咖哩放著,就可以专心投入其中。这个惯例是忌女们的不成文规定。在得知起源是自己的妻子时,朔太郎也不由得哑口无言。他穿上有浣熊图案的围裙,将水倒进锅中。
「我究竟哪一点好了?」
他抛出这个问题后,手机随即响起。
小圈内:5秒前
就是觉得好。
「就是觉得好」啊。的确,人类有时就是会没来由地爱上某些事物。
汐见坂凉太
二月二十日晚上十一点。
一吸入二月的寒冷晚风,敏感性牙齿就阵阵刺痛。在这新建大楼包夹著老旧民宅且充满湿气的狭窄巷弄里,巡逻车亮著红色旋转灯忙碌地奔走。这是案发现场寻常可见的景象。
汐见坂凉太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向看守现场的警官敬礼,穿过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后俯瞰石阶。这里距离汤岛圣堂相当近,是位于千代田区与文京区交界的陡峭石阶。宽度足以让上下阶梯的人错身而过,在楼梯平台倒著一名妙龄女子。汐见坂戴上白手套走下阶梯。
女子的头部扭向诡异的方向,一眼就能看出已经死亡。先一步抵达的辖区刑警与鉴识人员已经开始工作。身穿羽绒外套的微胖男人蹲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著动也不动的女子。
「泷口前辈,辛苦了。」
汐见坂向男人──泷口吾郎打了招呼。他抬头看向汐见坂。
「哦,你总算来啦?」
「泷口前辈,您今天不是要与相亲派对认识的女性初次约会吗?」
「男人要以工作优先。」
泷口逞强地说道。
「您说得对。」
看来似乎进行得不顺利。但吐槽这点也太不识相了,他决定放弃。
汐见坂与泷口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且同样隶属杀人犯特搜第五组。今年三十四岁的汐见坂阶级是巡查部长;大他十岁的泷口是警部补,职衔是主任,负责统筹现场。两人均为单身,相较于不太有结婚意愿的汐见坂,泷口则是相当焦急。他虽然像维基百科般博学多闻,但由于总会一脸得意地炫耀自己偏门的渊博知识,因此总是让女性退避三舍。
泷口转身面对女子的尸体并起身。由于他比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的汐见坂矮了十五公分,所以形成汐见坂俯视泷口的情况。
「是个美女,太可惜了。」
泷口拍拍自己的啤酒肚这么说。虽说额头和脸颊受了重伤,但仍看得出她原本美丽的容貌,想必有不少男人为她倾心吧。
「这或许就是她遇害的原因。」
「早知道会因此被杀害,不如别生作美女就好了。」
据目击者的说法,这名女性跌落石阶后,有个人影从石阶上方离开。辖区刑警正在询问从阶梯下方目击现场的男人。
女子在套装外又穿了一件驼色粗呢大衣。提包中装有钱包,也找到了员工证及驾照。
女子名叫岸谷恭子,二十五岁。从员工证得知,她任职于全国员工总数约五百人的中坚贸易公司「间宫有限公司」。住处距离这里徒步约十分钟,详细地址是汤岛高级公寓三〇五号房。这条巷弄位于公司与住处最短路径之间,恐怕是在下班回家途中遇害。
「哦……真的有那么漂亮吗?」
突然有名女子从两人间插了进来。她在裤装外头穿著深蓝色长大衣,身材纤瘦但胸部十分有料,就算套了好几件衣服也看得出来。及肩褐发的卷度相当漂亮,就像刚上过发廊。从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令汐见坂的鼻腔发痒。
「小鞠,你迟到了。你明明就住得离这里最近!」
泷口双手扠腰,傻眼地看著小鞠咲耶。她拥有足以质疑遗体美貌的美丽容颜;以女性而言相当高,视线与泷口平高;如核桃般滴溜溜的眼眸,具有吸引人的磁力。从小鞠所住的公寓套房只要徒步几分钟就能抵达这里。
「还不是前男友太缠人了。」
「前男友?」
「他跑来缠著我说要复合。正确地说,是前前前……男友啦。」
小鞠用手指数了六次说道。
「你们是何时分手的?」
「三周前吧。他说自己年收入八百万圆,结果却只有一半喔。不觉得很过分吗?」
她的语气中参杂嫌恶。
「三周就换了六个对象的你,过分程度也跟他不相上下啊。」
「真没礼貌。我之前也有长达两个月没男朋友的悲惨历史啊。」
小鞠咲耶是最近分发到第五组的侦查员,阶级为巡查。
在负责凶恶犯罪的搜查一课中,女性刑警仍然相当少见。虽说第三组已有警察厅次长的掌上明珠、警视厅首屈一指的出名女刑警,但第五组还是第一次有女性加入。
小鞠直到去年为止都隶属于杉并区警署,据说侦查本部设置于该署时,她的工作表现令一课课长留下了深刻印象。与外表和攻击性语调一致的倔强个性,就算面对强者云集的搜查一课也不为所动;恋爱方面是超级肉食系,就连组长须田要二也相当提防,担心她会将长得帅的嫌犯也吃乾抹净。
「泷口前辈喜欢这一型的吗?真搞不懂您。」
她指著女子的尸体。
「她是那种在联谊绝不吃亏、占尽好处的类型。甚至会事先确认座位配置以利缜密计算,采取撒饵让对象主动上钩的战术,并操弄局势让对方以为是凭藉自身意志作选择。巧妙、狡猾且缜密地打好如意算盘,是个像诸葛孔明般老奸巨猾的女人喔。」
「也就是说,犯罪动机是联谊?因为中意的男人被抢走而萌生杀机吗?」
两人的互动令汐见坂不由得失笑。
「换作是我也会想把这种女人推下去啊。」
小鞠曾说她今年满二十七岁,但外表更成熟一些。化妆方式以这个年纪而言也偏浓,散发成熟女性的魅力。
汐见坂脑中浮现小圈内的容貌。
她虽然与小鞠年纪相仿,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解决了令网民为之疯狂的左手断掌杀人事件后至今约四个月,汐见坂自那时起也会时常上忌女板浏览。小圈内似乎仍相当活跃,若有人写下高犯罪机率的留言,她总能眨眼间掌握投稿者的身分。
「那你是说犯下这起案件的人是女性吗?」
「凶手的性别姑且不论……我认为另有动机。」
小鞠啧啧地竖起食指左右摇晃。
「哦,那么请让我们听听联谊刑警大人的见解吧。」
她瞬间瞪了泷口一眼,清了清喉咙后转向遗体。
「请看一下被害者,她的脸部不是受了重伤吗?而且像是多次撞击后造成的伤口。」
「她没有做出保护脸部的动作吗?」
泷口仔细观察岸谷恭子的脸庞后感到疑惑。
如小鞠所言,应该是撞上石阶的关系,女子脸上有著无数伤口,而且门牙也断了。如果用手掩护,应该能减轻一些外伤。
「原来如此,确实不太自然。」
汐见坂也表示同意。
「不管怎么说,对女人而言脸都是非常重要的。尤其从被害者的装扮及化妆方式看来,她应该相当爱美,甚至动过双眼皮及隆鼻手术。虽说即使做到这种地步,我还是比她漂亮就是了。」
听她这么一提,躺在地上的岸谷恭子的确无论服装或化妆都完美无瑕,而且据小鞠表示,她放在化妆包的化妆品也全是高级品。至于究竟有没有整型,汐见坂就看不出来了。
「OK,总之先继续说。」
泷口催促她。
「如果是她,应该会先保护自己的脸才对。」
小鞠用手覆住脸庞。
「然而,她为什么完全没有保护自己的脸?」
泷口抚摸著自己的脸说道。
「我原以为您是更加敏锐的人,看来意外地并非如此呢。」
即使泷口面露不悦之色,小鞠仍满不在乎。令汐见坂看得忐忑不安。
「请看看她的手。」
小鞠指向岸谷的双手。她双手的手掌都抵著腹部,像是在保护什么。
原来如此。由于她的腹部没有明显隆起,因此他们并未考虑到怀孕的可能性。
岸谷的尸体会送到位于文京区大冢的东京都监察医院解剖。届时马上就能查明
她有没有怀孕。
「情况如何?」
汐见坂走到石阶下方,向正在询问目击者的辖区刑警这么问。他发现小鞠也跟在自己后方。
「他似乎只看见转身离去的人影。」
外貌耿直的年长刑警阖上笔记本后耸了耸肩。
「你不知道她是不是被人推下来的吗?」
年轻的男性目击者怯怯地看向汐见坂回答:「不清楚。」
「我当时正要走上石阶,突然听见一声惨叫,抬头就看到一名女子滚了下来。再往上一看,只看到一个人影瞬间闪过。」
「你有看到对方的长相吗?」
没见坂接著询问,男子摇了摇头。
「我刚才也跟这位刑警讲过了,我只有瞬间瞥见人影……不过发型看起来,似乎是个女人。」
汐见坂往石阶顶端走去,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容易滑倒的阶梯。小鞠紧跟在他身后。走到最上层后是一条足以让一辆车通过的道路,但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经过。
「目前还无法判断究竟是意外还是案件啊。」
先行抵达的泷口双臂环抱、眺望夜空。朦胧的月光从寒冷多云的夜空透出。寒风钻入衣服缝隙,令汐见坂缩起身子,同时为在如此寒冷阴暗之处丧命的女子感到同情。
「我敢说她一定是被推下去的。」
小鞠眼里充满自信地说道。
「如果是孕妇,在上下阶梯或坡道时一定会格外小心,很难相信她会失足滑倒。」
小鞠俯瞰石阶说。这座石阶还设置了扶手。原来如此,如果是孕妇,在下阶梯时一定会握住扶手才对。
「泷口前辈。」
小鞠将双手插进口袋御寒,对身旁的泷口开了口。闲得发慌的汐见坂也跟在泷口身后。
「请调查那个。」
小鞠指向附近复合式大楼的玄关大厅。虽然电灯没开,但入口是玻璃门,所以可以看见内部。泷口与汐见坂往室内看去,虽说是大厅,但宽度顶多只能让两、三人交错行走。
「哦,因为很暗所以没有发现。」
里面有台小型防盗监视器,正亮著红色电源提示灯。
「这角度的话,不晓得如何啊。」
监视器装设在玄关大厅天花板略深的地方。由于是监视玄关的摄影机,能否拍摄到前方道路另一头的石阶顶端,令人有些存疑。
「也只能试著调查看看了。小鞠,去联络管理公司。」
泷口下达指示后,小鞠敬礼回应「瞭解」,离开了汐见坂等人身边。
见内朔太郎
二月四日。
他看向床边的闹钟,时间已是早上八点。
「早啊。」
朔太郎走进客厅后,玛依就啪哒啪哒地冲过来。绿子正以极细笔将手机萤幕的内容抄写在壁纸上。这庞大的文字量已经堪称大数据,她却能精确掌握哪个地方写了什么。
她看起来彻夜未眠、头发乱翘,眼窝下方出现黑眼圈,却没显得太过疲倦。朔太郎昨晚作好咖哩后陪了她一阵子,但最后还是抵挡不了睡魔,躲进寝室。
「你在写什么?」
绿子的手机萤幕显示著「矿文社推理文学新人奖」的网页。她正在抄写通过第一阶段评选的作品清单,内容包括作品名称、作者名以及居住县市。仔细浏览壁纸,会发现上头还写著其他文学奖的清单。
「对喔。他宣称自己通过文学奖的第一阶段评选嘛。」
小圈内这次的调查对象是在忌女板小町以「奸笑FACE」昵称投稿的谘询文章,里面写著立志成为小说家的四十岁投稿者蔑视家人的内容。由于担心可能会发展成家暴,所以忌女们采取了行动。
投稿者在文章中提到「初次提笔撰写的小说通过了某大型文学新人奖的第一阶段评选」。并以此为契机在二〇〇九年辞去制药公司的工作,也就是说他在五、六年前通过了第一阶段评选吧。忌女中的高手小圈内,也就是绿子,相当擅长彻查投稿内容中的个人资讯片段并加以分析。能以出人意表的著眼点及想法,从极少的线索中锁定投稿者身分。
然而,这回的难度似乎相当高。如果是部落格、推特、脸书等平台,就会留下照片或位置资讯等众多线索,不过忌女板小町基本上只有文字。而且就算忌女们回以辛辣的留言,「奸笑FACE」皆未有回应。绿子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以年纪、家庭成员、工作经历以及立志成为小说家等线索,逐一检视散落在网路的社群网站与部落格,但搜查网并未网罗到较为显眼的情报。
「『奸笑FACE』或许是在钓鱼,立志成为小说家这点也相当可疑。」
最近在忌女板小町也有人会刻意写些轻率的内容,让讨论串遭到炮轰,并以忌女们的反应为乐。
朔太郎的手机响起,文字浮现在萤幕。
小圈内:10秒前
我觉得立志成为小说家这点是真的喔~
「你怎么知道?」
朔太郎反问。
小圈内:5秒前
因为看起来是出自写作者手笔的文章。
朔太郎再度看了「奸笑FACE」的留言,他认为与自己所写的文章没有太大差别。
「我完全搞不懂。」
朔太郎看著萤幕表示不解。
小圈内:5秒前
首先是删节号与破折号的使用方式。
绿子指向「……」与「──」,这两者似乎分别称为删节号与破折号。根据她的说明,一次使用两个「…」及「—」,是撰写在原稿纸上的正确写法。朔太郎从书柜取下几本小说确认后发现果真如此。每本书的用法都一样。接著她又指著投稿文章中的「并非文学!」这句话旁边。
小圈内:5秒前
在惊叹号后方空一格,这也是直书原稿纸的写法规则喔。(译注:此指日本格式。)
「哦,我都不知道。」
除此之外,在新起段落时会在句首空两格,这让他回想起小学在国语课学过的内容。
「不过,他未必是小说家吧,也有可能是实用书之类的写手啊。」
朔太郎试著反驳,绿子浮现充满自信的笑容。
小圈内:5秒前
奸笑先生是小说家喔。因为这篇文章是以直书方式撰写的。
「嗅?你怎么能确定这点?」
朔太郎重新看向萤幕,绿子指向散落在文章各处的几个数字。「四十岁」、「小我五岁」、「七岁」、「三岁」、「二〇〇九年」、「二十四小时」。
小圈内:10秒前
全都是中文数字对吧?
「是啊,这一看就知道了……呃、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朔太郎砰地敲了手掌。假如是以横书方式撰写,这些数字应该都会写成阿拉伯数字。尤其是年份等四位数字的内容,在横书时写成中文数字会显得很不自然,而且不容易阅读。
小圈内:5秒前
MR也是全形对吧?这是因为如果打成半形,在直书时就会变成横向排列了。
朔太郎试著调查MR的意思后得知,在制药公司MR是医药行销师【Medical Representative】的缩写。这点姑且不论,总之若是把「MR」打成半形,在直书时就会显示成「MR(竖排)」。
小圈内:5秒前
因此奸笑先生应该是将直书的文书处理软体所写的内容,直接复制后贴上忌女板小町喔。
「原来如此。因为日本的小说基本上是以直书排版嘛!」
若是试著在网路搜寻能够以直书方式呈现的文书处理软体或文字编辑器,会发现有许多小说家或未来的小说家曾在部落格等提及相关内容。据说如果是直书的文书处理软体,日本制的「一太郎」比美国制的「word」来得优秀。换言之,「奸笑FACE」在撰写这篇投稿文时,应该也是使用了直书的文书处理软体。
此外,绿子又指著「单就现况而言,我就已经因过度使用键盘而造成拇指腱鞘炎了。」这句话。
「为什么是拇指呢?」
这是朔太郎初次阅读这篇文章就浮现在脑中的疑问。他虽然也会使用电脑,但是打字时从没有发生过单独过度使用拇指的情形。
小圈内:5秒前
市面上有一种键帽排列位置特殊的键盘,名叫「拇指变换键盘」喔。我想他指的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绿子开启解说拇指变换键盘的网站。
所谓的拇指变换,指的是文字处理机刚开始普及的年代,以顶尖市占率为傲的富士通生产的「OASYS」文字处理机采用的键盘输入方式。不仅能够输入包含浊音与半浊音在内的所有日文字而提升速度,也能减轻手指的负担此受到许多专业写手与编辑的喜爱。
小圈内:10秒前
文章中有好几处错字吧?
绿子指了「幸会」、「通过了某大型文学新人奖第一阶段评选」、「总想要过得轻松愉快」等处。每个地方都少了浊音「゛」。使用拇指变换键盘就能同时按下Shift键与文字键输入浊
音,但快速打字时可能会没配合好按键时机,导致漏了浊音。这是包括朔太郎在内,大多数日本人使用的罗马拼音输入法不会发生的错误。(译注:此指日文原文。)
「原来如此,撰写格式、对直书的坚持以及拇指变换吗?看来『奸笑FACE』或许的确是立志成为小说家……明明不是作家,真亏你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小圈内:10秒前
其实我以前曾经写过一些东西。
「真的假的!你曾经想成为小说家吗?」
绿子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圈内:5秒前
我曾经投稿过几次,但结果相当凄惨……总之就是这样。
然而,绿子能够掌握的资讯就到此为止。投稿者立志成为小说家的事似乎属实,但其他资料就未必如此。她也确认了制药公司网站以及疑似员工写的内部情报里板,却没找到有力的线索。
其他忌女似乎也都持续进行锁定工作,但状况并不乐观,连忌女板的留言都没什么精神,也有许多忌女断言「文章不过是在钓鱼」而放弃。这群人一向是三分钟热度。
或许是全部抄写完毕,绿子回到放置笔电的桌旁。萤幕显示著刚才的「二〇〇九年矿文社推理文学新人奖」通过第一阶段评选的作品。
初经侦探NEO第一次出血(横岛奈人·东京都)
只是蒙古罗斯(鲛岛美香子·长崎县)
殉职刑警★阿富&松子(锦织透·爱知县)
门格勒博士喜欢的双胞胎(泽渡广美·福冈县)
地狱转卖人露西(八尾良子·奈良县)
插著死亡旗(石川尚芳·静冈县)
药师如来芳江(冈谷涧·东京都)
马赛克侦查官Q的事件簿(金刚寺岩·北海道)
圣德太子的主厨(秋元健一郎·岛根县)
灵长类最凶狠前女友(富田林丽子·大阪府)
卷动画面后就发现标题仍在延续下去。通过第一阶段评选的作品将近一百篇。
「他或许会将自己的作品公布在网路,有没有在小说投稿网站找过『奸笑FACE』这个帐号?」
绿子摇头。根据确认过所有投稿者名字的她表示,其中有几个人曾在网路以某些形式公开过自己的作品。虽然发现几篇作品有著看似使用拇指变换键盘的输入错误,却无法完全锁定。
小圈内:10秒前
不过,我还是认为忌女板小町那篇文章并不是钓鱼。
「有什么根据吗?」
小圈内:5秒前
忌女的直觉。
「真不像小圈内会说的话啊。」
小圈内:10秒前
我可以从文章中感觉到扭曲的疯狂,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绿子凝视显示忌女板小町的萤幕,同时抿紧了嘴唇。乳白色脸颊在萤幕的光线下有些发青。
「我从昨天就觉得,『奸笑FACE』这个名字真是莫名其妙。」
小圈内:5秒前
我认为他不是随便乱取的~
「若是倒过来念,就会成了『ECAF笑奸(ECAFTNITANI)』啊……嗯?」
此时,朔太郎突然被什么事情吸引注意力。绿子露出「怎么了?」的表情,扯了扯朔太郎的袖子。
「我总觉得似乎看过类似的名字。」
朔太郎从柜子抽出一张便条纸,写下ECAF笑奸的罗马拼音「ECAFTANITANI」。绿子看了一眼后眼睛亮了起来。
「怎……怎么了?」
绿子突然从椅子站起,移动到刚才抄写清单的壁纸前。她用手指滑著小字确认了一会儿,接著重重点头,以彷佛确认了什么的神情回到桌前。接著将笔电的萤幕转向朔太郎,指著其中一个标题。
药师如来芳江(冈谷涧·东京都)
「这个怎么了吗?」
绿子又指向冈谷涧之中的「谷涧」这部分。
「啊!『谷涧』念起来是『TANITANI』!」
朔太郎觉得似曾相识的原因正是如此。先不论冈谷的拼音是「OKATANI」还是「OKAYA」,谷涧的拼音确实是「TANITANI」。
「但还是搞不懂『ECAF』的意义。」
朔太郎这么说后,绿子浮现自信的笑容,接著在笔记本写下「奸笑FACE→奸笑脸」。
「因为FACE是脸的意思,所以是奸笑脸……呃,原来如此!若是将『奸笑脸(NITANITAKAO)』倒过来念,就会成了『脸笑奸(OKATANITANI)』,发音与『冈谷涧(OKATANITANI)』一模一样!」
绿子对朔太郎露出满面笑容,竖起拇指。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藏了这么没用的提示。」
小圈内:5秒前
他果然是写作者。这种玩心也是自我表现欲的展现。
因为过于愚蠢,朔太郎感觉已经超越哑然失笑,甚至觉得浑身无力。「奸笑FACE」就是冈谷涧不会有错,不过这是本名吗?
接著,绿子调查起冈谷涧。他果然曾在小说投稿网站公开过两篇作品。根据自介,他住在东京都,今年四十三岁。
「不是四十岁嘛!」
他在忌女板小町宣称自己四十岁。
「果然是钓鱼吗?」
绿子摇头否决,对于对方的钓鱼嫌疑,她一概持否定态度。
她再次以冈谷涧为关键字搜寻,但除了小说投稿网站外没有任何斩获。如果是本名,应该能找到某些令人在意的内容,果然是笔名吗?
「虽然作者名字很怪,不过《药师如来芳江(YAKUSHINYORAIYOSHIE)》这作品标题也很诡异啊。」
药师如来是大乘佛教的一尊佛。药师寺供奉的「药师三尊像」和「药师如来台座」已被列为国宝……等等。哎,赌上尼特族的自尊,这点知识朔太郎还算清楚。这篇作品标题将佛与昭和年代风格的女性名字加以组合,反差相当逗趣,但感觉会遭天谴。
小圈内:10秒前
我想这应该不是念成「YAKUSHINYORAIYOSHIE」。
「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其他念法?」
绿子指向标题的某部分。朔太郎将脸凑近萤幕凝神端详。
「嗅?药师与如来之间有空格啊。」
在她指出这点之前,朔太郎并没注意到标题中有空白处。因为只空了一格半形空白,所以没有发现。
「那又如何?」
小圈内:10秒前
我认为冈谷涧先生确实担任过制药公司的MR。
「因为药师如来是医药之佛嘛。」
然而绿子摇摇头,就像在表示「不仅如此」。
小圈内:5秒前
我想这里的药师并不是念成「YAKUSHI」,一定是「KUSUSHI」。
她这么表示并上辞典网站查询了「药师」的意思。「古代日本对于医师的旧称。是中药专家,依循草药医学,以生药进行治疗」──
「原来如此!这个标题指的是身为『药师』的『如来芳江』啊!」
绿子微笑点头表示肯定。
「唔哇!」
朔太郎发出惊叹。不愧是小圈内,真是明察秋毫。话说回来,这还真是混淆视听的标题。这么一来如绿子所说,作者相当有可能担任过MR。既然要撰写以药师为主角的故事,就必须拥有药学相关的专业知识。换言之,本作是前药学专家撰写的药师推理作品啰,总觉得有点想读读看。
「立志成为作家、笔名、工作经历等都大致查明了啊。」
这么一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再来只需锁定冈谷涧本人。绿子重新面对萤幕,开始敲打键盘。她正在重新确认制药公司相关人士中,有没有形象相符的人物。
接著,过了仅仅五分钟。
绿子突然「咿嘻嘻嘻嘻……」地笑了出来。
朔太郎的手机响起。
小圈内:3秒前
发现冈谷涧先生♪
「真的吗?」
她将笔电萤幕转向朔太郎,萤幕显示著「无力医师Y的奋斗日记」部落格。这似乎是任职于东京都医院的内科医师撰写的部落格,是以每日诊疗相关的日常杂记为主题的日记。部落格虽在七年前开设,但点阅率并不高,看来只有熟人会造访。
因为工作而熟稔起来的MR二谷贵士要离职了,为他举办了欢送会♪
他教了我许多医药方面的知识。
据说他是为了实现梦想才辞去工作。
明明有妻小,真有勇气啊。
顺带一提,虽然问了是什么梦想,但他不肯告诉我。
我想一定是远大的梦想。
二谷,加油!我会支持你的。
这篇日记是在五年前写的。
「的确提到了MR──但为什么知道这家伙是冈谷涧?」
朔太郎指著「二谷贵士」。
绿子一脸「你真迟钝啊」的态度嗤笑,让朔太郎有些火大。
「等、等一下!你先别说出正确答案!」
朔太郎不甘心地再度看向萤幕,缓缓把文章念出来。直接阅读时没有察觉,不过念出声后他就立刻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二谷贵士的念法并不是『NITANITAKASHI』,而是『NITAZITAKAO』啊!」
绿子咧嘴一笑,竖起拇指。
贵士的「士」虽然通常念成「SHI」,但也可以念成「O」。事实上,朔太郎就有朋友的名字是那么念的。
NITANI·TAKAO──她利用这个关键字搜寻到这名内科医师的部落格,只能说真了不起。
「看来他真的有妻小啊。」
写在忌女板小町的文章谎报了年纪,但似乎有几项资料属实。二谷所谓的梦想就是成为作家。虽然拥有妻小仍决定辞职,如部落格提到的,他确实相当有勇气。然而就朔太郎在忌女板小町所见,他的梦想至今仍未实现,不仅如此,夫妻关系也因此恶化。
「辛苦了,不愧是小圈内,我明白为什么警视厅的刑警会想来挖角了。」
大约四个月前,有两名刑警为了调查某起事件数度登门造访。靠著绿子的推理破案那天,名叫泷口的刑警曾邀请她担任顾问。当然,绿子拒绝了。几乎一天到晚都在这个房间度过、无法与人交谈的她,根本不可能参与侦查。
对于他人的脸色、言行举止和氛围,绿子的敏锐程度是常人的两倍,洞察力敏锐的她,想必会「读取」到远超所需的资讯吧。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害怕与他人面对面。
朔太郎回过神时,发现绿子正瞪大双眼凝视笔电,脸庞在萤幕光线的映照下比平时惨白许多。
朔太郎从她身后看向萤幕。
萤幕以粗体字显示著二谷贵士的名字。绿子在Google以此为关键字捜寻,并点选搜寻结果的第一条资讯。
「真的假的……」
大型入口网站的新闻报导,宣告了二谷贵士的死讯。
看来似乎是一起案件。
汐见坂凉太
二月二十一日。
岸谷恭子案件的帐房(特别侦查本部)决定设置于辖区的汤岛署。事件发生在半夜,由于还得交办手中的其他工作,第一次集合已是隔日傍晚。
「瞧,我就说是他杀吧?」
前往会议室途中,小鞠咲耶洋洋得意地用肩膀撞了撞泷口的肩膀。
在那之后,众人确认了设置在案发现场正对面、复合式大楼内的防盗监视器。影片里显示了时间,二十二点十八分,一名身穿乾色粗呢大衣的人影在户外灯光映照下隐约呈现在画面中,纤瘦的身影背对著监视器,正要走下石阶。虽然看不见镜头外肩膀以上的部位,但体型及驼色大衣等特徵都与岸谷完全相符,应该是本人没错。
在那瞬间,岸谷在石阶前方停下脚步,以谨慎的动作将手伸向扶手。
「啊!」
这时,看著萤幕的汐见坂、泷口和小鞠三人的声音完美地形成和声。
突然,有另一个人影快速接近,与岸谷的背影重叠。不知为何,她缩回原本伸向扶手的手。间隔了一会儿后,岸谷的身影完全消失。监视器拍到人影撞向岸谷的瞬间──是岸谷即将抓住扶手前。
人影缓缓退后三步左右,接著朝西方离去。对凶手极为幸运的是,镜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拍到凶手的脸,只有拍到肩膀下方。那个人物之所以看起来像个影子,是因为身穿深蓝色运动服。虽然看似身材中等的女性,但最近也有不少男性身型与女性相仿,因此难以判断。
总之藉由这段影片,确定了这是一起杀人案件。
在侦查会议开始时,会议室聚集了中央及辖区共四十多名侦查员。坐在台上的是搜查一课课长海江田雅俊、管理官乡原贞夫等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干部。而末座的汤岛署署长江浪四郎是唯一身穿制服的人,他神情紧绷地面对台下。组长须田要二站到前方说明案件概要。
「瞧,孕妇这点也说中了吧?」
须田陈述法医的报告──岸谷有四个月身孕。小鞠向汐见坂炫耀似地低语。
「别因为说中这点小事就得意忘形。」
他让小鞠吃了个弹额,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痛!」
小鞠发出的声音让一课课长瞪了过来,汐见坂乾咳一声,微微低头致歉。
须田接著详细报告了被害者·岸谷恭子的资料。据他所述,她目前未婚,租屋处也是单身宿舍。双亲居住的老家位于新舄市,联络对方后得知他们不知道女儿怀孕一事,并决定搭明天第一班车来东京。由于是独生女,足以想见两老有多么悲痛。
「怀孕四个月,对双亲保密,遭人杀害……简直经典到令人发笑。这一定是不伦啦!不伦!」
小鞠一脸得意地解说。怀孕一旦过了四个月,堕胎就会有危险。对外遇对象而言,要将自己偷吃的证据抹消已经很困难了。
「啊,恐怕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你没资格这么讲!」
「不伦是一种文化喔,是成人的嗜好。而且我才不会发生怀孕这种蠢事。」
她充满自信地挺起存在感强烈的胸部。
「会不会是哪个偶像明星呢?」
小鞠的眼眸如少女般闪闪发亮,连瞳孔都微微扩张。刑警在面对工作时,理应舍弃先入为主的观念,然而在场的侦查员果然都认为被害者是搞不伦而怀孕的吧。
说明完案件概要后,须田接著宣布分组。侦查员一共会分为四组;打听询问为主的现场搜查班、调查被害者人际关系的调查班、捜查证物及遗留物品的特命班,以及负责验证获得情报的情报班。
「汐见坂,你跟小鞠咲耶搭档,一起找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啊?」
汐见坂以愚蠢的声音回应须田的指示。
「有什么不满吗?」
「为、为什么我得……」
汐见坂指向身旁的小鞠。
「这是上面的判断,交给你了。」
须田不再理会汐见坂,转而分派其他侦查员的工作。分组结束后,主任泷口一声令下便散会了。有几组搭档立刻冲出了会议室。
「为什么我非得跟那种小丫头搭档不可?」
汐见坂追上走向出口的泷口发泄不满。
「当然是为了严格训练那个盛气凌人的菜鸟,让她记住侦查程序啊。」
「所以说,这种事为什么是由我来教?」
「不是有所谓的『人尽其才』吗?你们又是一对俊男美女,岂不是正适合?」
泷口完全是一副揶揄的口吻。
一般来说,会由掌握侦查主导权的本厅与熟悉当地的辖区刑警组成搭档,偶尔也会有例外。比如前些日子调查左手断掌杀人事件时,是由本厅的汐见坂与泷口组成搭档。而汐见坂这次的任务似乎是负责监督小鞠。
「沙见坂前辈。」
汐见坂在内心叹息后转过头,只见小鞠正环抱双臂抬头看著他。可以从衬衫的缝隙窥见她那紧绷隆起的乳沟。汐见坂不知该看向何处,困窘地别开视线回应:「做什么?」
「三两下迅速地找出被害者的不伦对象吧!请你别扯我的后腿喔!」
她做出外国人的夸张耸肩姿势。
「我也有很多事要忙啊。」
「忙著玩弄男人吗?」
「不对的是世上的男人。假如他们能多拥有一些欣赏丑女的博爱精神,就能将投注在我身上的热情分散到她们身上,这么一来我也能稍微轻松一点了。」
完全没办法跟她相处。
「总之专心工作,要玩大叔等逮捕凶手再说。」
「反正岸谷的不伦对象八成也是大叔。」
「防盗监视器拍到的运动服人影看起来是女性吧。」
汐见坂将话题转向侦查内容。继续无谓的话题只是浪费时间。
「虽然不是波霸,但胸部有隆起,也有腰身啊。」
小鞠不著痕迹地摆出强调胸部及腰部的姿势。
「如果是女性,关于凶手的侧写及动机,你怎么看呢?」
「那还用说吗?」
小鞠哼了一声,彷佛觉得他提出了蠢问题。
「当然是不伦对象的妻子啰,为了从情妇手中夺回丈夫,将她和腹中的胎儿一起杀害。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与汐见坂脑中描绘的形象几乎完全一致。
「不过……」
她微微歪头。
「怎么了?」
「我总觉得防盗监视器的影片有些诡异之处。」
「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不觉得凶手与岸谷似乎交谈了几句吗?岸谷好像有转过头,因为她的背有稍微向后扭转。」
汐见坂回想影片的内容。从凶手抵达岸谷身后到她被推下去为止,中间隔了一小段时间。当时岸谷的背呈现怎样的姿势……他不记得了。
「我在想,是不是凶手将岸谷推下去前叫了她的名字。因为有人叫
了她的名字,岸谷才会转头往后看。」
「为什么要叫她的名字?」
「或许凶手不确定自己要推的对象是否是岸谷,所以才会叫她的名字藉此确认……吧。」
小鞠没什么自信,声调低了下来。
汐见坂试著在脑中重现当时的状况。
身穿运动服的凶手迅速接近岸谷身后。当时岸谷正要握住扶手,准备走下阶梯。
〈你是岸谷恭子小姐吧?〉
岸谷缩回正要放上扶手的手,转头看向后方,背部也顺势微微扭转。
〈我就是,请问你是?〉
下一秒,凶手就撞向岸谷的背,将她推落……
「换言之,凶手没有仔细调查过对方就痛下杀手了吗?」
「有这种感觉,但也不像冲动行事。」
小鞠像是要将脑中萦绕的问号混在一起般,胡乱搔著头发。
身穿方便行动的运动服,且挑选融于夜色的深蓝色,从这些地方可以窥见凶手的计画性。此外,凶手似乎也掌握了这个时间案发现场鲜少有人经过的状况,只要让车子在附近等候,就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离开现场。如果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就表示这是一桩经过缜密研拟的犯罪行为。
然而,如果凶手是不伦对象的妻子,应该会透过徵信社等方式调查,能够确实掌握对方背景。甚至还有可能见过面。
「搞不好凶手叫她的名字不是为了确认,而是让她转过头,好向她发出怨言。」
比如说「我不会把老公让给你」或是「去死」等简短一句话。
「凶手离开现场的模样有些仓皇失措,我不认为是个习惯伤害他人的人。应该不会游刃有余到能特地叫住对方发出怨言。」
实际上,凶手动手后显得有些动摇。她后退时差点跌倒,还把手伸向脸部。影片虽然没拍到,但应该是用手掩住了脸或口部吧。
「总之,我们的工作是寻找岸谷腹中胎儿的父亲。这时候该先做什么?」
汐见坂再度询问嚣张的菜鸟。
「果然还是应该先确认她手机的电子邮件吧?」
小翰立刻回答。
「有经验的人果然不同。」
「因为我有在使用加密APP啊。我才没蠢到会被对方的太太检查手机发现奸情呢。」
她又自豪地挺起丰满的胸部。据说现在有所谓的偷情专用APP,可以将邮件往来、通话纪录及两人合照都隐藏起来,别人若想确认内容,就需要透过特殊操作方式及指纹辨识。
「等级高的人就是不一样。」
一旁听著两人交谈的泷口露出苦笑。
花
她打开错笔盒后发现错笔笔芯全折断了。
就读柊小学五年三班的绵贯花紧咬下唇。她瞥向自己的斜后方,田中浔和她的跟班发出嘻嘻笑声。虽然令花怒不可遏,她却无法鼓起倾泻愤怒的勇气。花闭上眼睛。
「是你折断我的铅笔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泽目中无人地笑著,花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往书桌砸。她发出呻吟捣住流血的鼻子,跟班全都吓坏了。接著,花赏了那群变得像绵羊般温驯的女孩子一人一巴掌──
花在脑中幻想著这样的画面,紧握拳头并深呼吸。她感觉自己的压力略为降低。
睁开双眼后,那群女孩的嘲笑声又回到耳畔。花拿出美工刀,削起折断的铅笔。握住美工刀的双手因不甘和悲惨而加重力道,同时假装有灰尘跑进眼睛,拭去不时夺眶而出的眼泪。
五年级重新分班后,花就被田中浔盯上了。这个班级有许多粗暴且爱霸凌他人的同学,害怕受到瞩目、个性内向的花,从一开始就无法适应。
第一学期坐在她隔壁的人就是田中浔。虽然是小五学生,但泽的体格很好,身高也是全班最高的。就算是恭维,她的五官也绝对称不上好看,但她有对凤眼,令人联想到蛇的细长双眼,莫名有股威严感。
起因是一件琐碎小事。
「绵贯,那是『喵蒙阁下』对吧?」
某一天,浔指著她的铅笔盒里面问道。
「嗯,是限定商品喔。」
花取出绘制可爱猫咪图案的橡皮擦,这是当红动画《妖怪计数器》中出现的角色。角色商品总会在发售当天卖完,因此相当难取得,限定商品更是如此。这块橡皮擦是她在发售日清早就到店里排队才买到的。
「借我看一下。」
「啊、嗯,好啊。」
虽然花不太想让别人碰,但还是取出橡皮擦递给泽。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就拿起铅笔涂满笔记本的角落。
「看起来很好擦。」
浔这么说,将橡皮擦拿向笔记本。
「等、等一下!」
花连忙从浔手中抢回橡皮擦。
「做什么?」
浔面露不悦。
「你那么做的话,橡皮擦会脏掉的。」
「橡皮擦不就是用来擦的吗?」
浔浮现看不出天真无邪还是恶意满满的浅笑。
「可是……这种限定商品是要珍藏,而不是拿来使用的吧?」
「哦。」浔夸张地点了点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从花身上移开视线,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两样。
隔天,花一到学校就发现书桌被写满羞辱自己的恶言恶语,抽屉里还被塞满垃圾。
「怎么啦?」
隔壁读书的浔刻意询问。
「这、这是……」
花指著自己的书桌,泽瞥了眼后耸耸肩。
「就是有人会做这么过分的事呢。」
「你没看到是谁做的吗?」
「因为我在看书啊。」
有人在隔壁的桌子写了这么多东西,她不可能没注意到。
「那也太牵强了。」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啰?」
泽阖上书本,将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瞪向花。
「我不是这个意思……」
「搞不好是昨天放学后写的,也有可能是今天上学前写的啊。」
「是、是这样没错……」
花听见几个女孩在远处的座位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她们是漯那个小团体的人,正看著花与泽的互动为乐。
「不过,劝你还是小心点喔。」
泽愉快地这么说。
「小心什么?」
「这种事是会持续的。」
她说中了。换言之,这就是她的开战宣言。
从那天起,花的物品不是不见就是坏掉。就像今天这样,铅笔笔芯被折断、课本或书桌被涂鸦、书包上的吉祥物钥匙圈被扯掉等等。她还曾经因为鞋子被人藏起来,最后只能穿室内鞋回家。
这明显是泽那伙人做的,不过花没有证据。她虽然也曾试著暗中询问其他同学,但不晓得是害怕浔那伙人还是真的不知道,花一直搜集不到目击情报。恶作剧并不频繁,平均几天一次,有时连续好几天,有时也会间隔好几天。然而,不晓得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对方会做些什么,让她坐立难安。营养午餐时也会担心对方可能在汤里混入什么而不敢喝。
升上五年级已经两个月,可是花仍然没有可以倾诉烦恼的对象。想到找人商量的事可能会传进泽那伙人耳中,她就不敢开口。如果去找班导师五十岚修作商量,他应该会直接找浔那伙人过去训话吧。但是她们想必会佯装不知情,而且考虑到之后的报复,就让花的下腹部为之揪紧。
自己在这个班级,只能像贝壳将身心的壳全都阖上,避免引人注目地活下去。她在升上五年级后新学到一课──比起汉字、算式以及正面对抗,选择「放弃」更来得轻松。
自然课结束后是班会。
五十岚老师站在讲台上。
「起立!敬礼!」
班长三枝香音口齿清晰地喊著口号。她是全年级成绩第一的模范生,手脚就像模特儿般修长,长相聪颖美丽,散发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成熟气质。班上同学似乎对她感到畏惧,鲜少有人会找她说话,连泽那伙人也一样,只敢远观而从未靠近过她。
「上周已经预告过今天班会的主题。」
学生坐下后,五十岚老师拿起粉笔。他年约四十五岁,据说曾经离婚。外表符合实际年龄,但长得还算端整。花的母亲曾说他长得像名叫椎名桔平的演员,自顾自地相当兴奋。不过,他虽然个性正经,但凡事讲求道理而难以亲近,并不是受孩子欢迎的老师类型。正因为他是个凡事都一丝不苟的人,因此很难找他商量烦恼。
老师在黑板写下「让世界变好的方法」几个字,这就是本周班会的主题。
「石桥,你喜欢自己居住的世界吗?」
老师突然询问石桥健次郎。
「呃、我想……我不太清楚。」
他站起来后歪著头回答。老师又问了其他几个学生,大多数人都回答「不知道」、「很难说喜不喜欢」。
「你们生活在宛如垃圾堆的世界,在这世界,无论男女、大人或小孩,全都骯脏污浊、腐败至极。」
老师
的话语让全班安静下来。隔壁的浔一脸呆愣地看向讲台,其他同学也一样。
「这所学校也不例外。很遗憾,包括我在内的老师也都不完美。我们会满不在乎地伤害他人,说谎像呼吸般自然,也会做出恶毒的造假行为,你们的父母亲也一样。每一个人都与『正确的人类』相距甚远,而你们就在那种大人的束缚下活著。不能喝酒抽菸、不能欣赏限制年龄观赏的电影、不能在深夜外出,甚至连现在想上洗手间都得经过老师同意。」
此时,有一个男生慌张地举起手:「老师!我要尿尿!」「快去。」老师如此催促。他露出放心的表情冲向走廊,全班学生哄堂大笑。
「但是,你们并不会永远受到束缚,你们总有一天会从大人手中解放,那就是你们自己也长大成人的时刻。」
只要长大成人就能获得自由。可以工作赚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想夜游或熬夜都没问题。花一直希望自己能早日长大成人。
「到时候,你们想必会对这个荒诞且骯脏至极的世界大感失望。」
老师环顾整间教室,确认每一个人的反应。花眨了眨眼睛。
「既然如此,只要完全改变这个世界就好。就像搬动房间摆设那样,将糟糕的世界变成美好的世界。」
改变世界……花轻声复诵老师的话。
「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图书股长藤本举手询问,全班同学都看了过去。
「那就要看你们了,我认为非常困难,但并非绝对不可能。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就能实现理想。若一开始就认定办不到,一切就结束了。你们只能接受这污秽荒诞的世界。」
学生间传出「不可能啦」、「太难了」的声音。
「老师,您曾经想要改变世界吗?」这次换午餐股长白石开口。
「我现在不就在告诉你们这点吗?」
老师扬起一边嘴角。
「我给了你们一周时间思考,大家都好好想过了吧?」
教室喧闹了起来。
「那么就来问问吧,高桥。」
老师指名一个男生。高桥像遭到突袭般慌张地站起身。
「我认为,只要大家都有颗温柔的心,世界就会变好。」
他八成什么也没想。这种小学低年级想法的发言令人苦笑。
「这个嘛,老师觉得很棒。不过我希望你能提出更具体一点的作法。」
老师笑也不笑地这么说,高桥一脸尴尬地坐下。
「还有其他答案吗?」
齐藤真由举起手。
「我认为只要没有军队,就不会再有战争,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
「我认为没这回事。」
这次换手冢良树举手发言。他的成绩是全班男生第一名,是个骄傲自大的讨厌鬼。不过,虽然他将香音视为劲敌,成绩却比不过她,也当不上班长,只能屈居副班长的职位。
「因为战争也有令科学及医疗技术飞跃性进步的优点。」
「那是怎样?」
真由蹙眉。
「一旦发生战争,政府就会编列大笔预算给武器或毒气研究;科学家能利用俘虏进行和平时期无法进行的人体实验,这么一来科学就会一口气进步。如果没有昭和时代的战争,或许就不会有电视游戏机和智慧型手机的出现。我们能像这样过著富裕的生活,也是托了战争的福。」
良树得意地发表自己的主张。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为了进步,牺牲无辜的人也无所谓吗?」
「即使牺牲的是你的家人,你也会说出一样的话吗?」
教室卷起嘘声的风暴。
「我认为,如果牺牲一人就能拯救一百人的性命,人体实验就有它的意义存在。话虽如此,我并不认为牺牲自己的家人也无所谓,这是另一个问题。」
良树总会主张与他人相左的意见,并藉由驳倒对方沉浸在优越感之中。将战争正当化确实像他会提出的主张。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成为领袖,才会发生战争!」
正义感比他人强上一倍的真由拍桌瞪向良树。
「大家安静。手冢说的话也有道理,轻易凭藉感性将战争或犯罪断定为恶并全盘否定,是便宜行事的作法。比如说,只要读过指定课外读物《安妮日记》,就会知道纳粹德国。就算是迫害了众多犹太人的纳粹,在经济与社会福利政策上也多有建树。单凭先入为主的观念和流于感性的议论就将其忽略,也是愚蠢的行为。」
老师的话让良树浮现洋洋得意的笑容。
「三枝,你认为呢?」
老师转向香音。她站了起来,身后直而富有光泽的黑色长发轻柔摆动。
「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战争是本末倒置。按照手冢同学的说法,会变成『若要促进文明进步,战争就必须持续下去』。这么一来,为了拯救一百人,或许反而造成更大的牺牲。说到底,就算发生战争,也无法保证世界会因此变得更好。进一步来说,文明进步还会造成环境破坏等问题,引发更多令我们变得不幸的事。我不认为有了智慧型手机和电视游戏机就是美好的世界。」
香音的话语引发热烈掌声。不愧是全年级第一的班长,她的话既理性又具说服力。香音静静地坐下,良树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只能以憎恶的眼神看著她。花觉得他活该,同时也相当佩服香音,难以想像她和自己一样是小五学生。
老师也一脸满意地点头。
「绵贯,你怎么想?有什么方法能让世界变好吗?」
花被老师点名后站了起来。
「呃……我认为,只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吃同样的食物、穿同样的衣服、住在格局一样的房子,让众人平等,就不会再有嫉妒或憎恨,也就不会引发争端了。」
「哦,真是有趣的意见。」
老师又以满意的声调这么说。班上有几个同学也同意似地点点头。这是花昨晚拚命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她自己也觉得相当不错。
「我认为这有难度。」
香音再度举手,老师请她发言。
「所谓的一切平等,就是让拚命工作与偷懒怠惰的人拥有同样生活水准。如果采用这种社会系统,拚命工作的人就会吃亏,所以大家都不会工作了。换言之,产业会因此衰退,让世界变得荒废。这一点只要回顾共产主义国家的历史就能明白。」
花虽然没听过「共产主义」,但香音似乎是反对自己的意见。
「既然如此,你说要怎样才能让世界变好?」
良树不耐烦地站起来质问香音。
「我赞成高桥同学的意见。」
她微微一笑。
──我认为,只要大家都有颗温柔的心,世界就会变好。
「那一点也不具体啊。」
良树紧咬著不放,他似乎很想驳倒劲敌。
「如果将亲切维系下去呢?就像接力赛跑的传接棒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请你说明。」
老师催促香音说下去。她重新转向大家。
「比如说,我亲切对待手冢同学。」
香音指向良树。他则反问:「对我?」
「接下来换手冢同学,并非回报对方,而是亲切对待另一个人,那个人再亲切对待下一个人。只要藉此将善意传递下去,世界就会变好,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份亲切如果一再传递后,能回馈到自己身上,就是最棒的了。」
香音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