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脸颊正在抽搐,然后内心五味杂陈地又重新问了一次。
「……不要?」
「对,我不要。」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彷佛在说那又怎么样?真是气死我了。
不要、不要是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换作我站在爱蜜莉亚的立场,确实我也可能会说不。
但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这可是关乎人类的命运耶。
「为什么?」
「……亚雷斯,你有没有想过,莉蜜丝小姐和阿丽雅小姐她们两位,会被选进藤堂队伍的理由?」
面对我的问题,她丢回了一个问题给我。
当然有。不如说,在我加入藤堂的队伍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件事。
把路克斯重要人物的千金,派到召唤至此的圣勇者身边的理由。
就算她们再有才能、就算藤堂要求女性成员,替代人选根本要多少有多少。
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样很没效率,那么大国路克斯也不可能没察觉到这一点。
从我在通讯中要求更换成员,却被以另有隐情拒绝的那一刻,我大概就可以想像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菁英,脑袋真聪明,而且随时都在思考著。我小小地啐了一声。
「有。」
「请说。」
「……这只不过是我的预测而已。」
「请说。」
她笔直的视线贯穿了我。在她冰冷的视线下,我全面投降。
就算我不说,这女人肯定也已经察觉到其中缘由了。
我探了探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人正在注意我们。不对,这只是单纯地在争取时间而已。爱蜜莉亚的视线依然牢牢地锁在我身上。
不用说,反正就算这个时候还没注意到,总有一天也是会知道的。
我下定决心,转身面向爱蜜莉亚。舔了舔乾燥的唇瓣,我只答了一句话。
「血统。」
「……」
「这是为了导入『圣勇者』的血统。庇护有可能会遗传,而且要是成为勇者的血亲,就能得到极高的权威。几代之前的路克斯王族也曾导入『圣勇者』的血统。」
也是基于这个理由,圣剑艾克斯及其他强力武器才会沉眠在那个路克斯王国的宝库当中。
爱蜜莉亚沉默著。她的眼中却不见丝毫动摇。
美人计是想控制一个男人最快速的方法,但现在的路克斯王室中并没有公主。这两家在路克斯既算得上屈指可数的名门,又对王室抱有高度忠诚心,所以才会雀屏中选吧?藤堂可是路克斯王国背负著极大的风险才召唤而来的「财产」。不仅是打倒魔王,而且会连带影响今后国运的那种财产。
这么一想,在了解她们两位的个性时,我就应该注意到了。虽说对方是圣勇者,但有著贵族家世,又被如珠如宝般养大成人的莉蜜丝和武士阿丽雅,会就这么允许一个男人进入她们的寝室吗?
当然我没有跟她们面对面确认过,不过她们应该都已从父亲那里接到了这样的命令吧?
而且,明明克雷欧枢机主教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些意图,却还是以讨伐魔王为最优先的名目,把我这个男人塞进那个后宫队伍里,他的个性实在是有够恶劣。
爱蜜莉亚本来专心地在听我说话,过了没多久,她愕然地叹了口气。
「亚雷斯,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我输了。」
「你重视效率,不仅觉得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别人也办得到,而且认为别人也会去做同样的事。」
「我不是说我输了吗?」
我太小看她了。既然被她察觉了,那么不论是在教义上或是道德上,我都不能强迫她。
「我再问你一次──」
面对已经投降的我,爱蜜莉亚探出半个身子,继续发动言语攻势。
她的目光锐利得像要贯穿我似的。她的声色平缓、脸色未变,但我只知道她在生气。
「你这是在对我这个『神的新娘』下达命令吗?」
「你个性真差。」
「哪比得上你。亚雷斯,你该不会──想把我当成献给勇者的贡品吧?」
贡品,这说得还真是贴切,她有抓到我话中的本质。伤脑筋……我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我其实也没有把她当贡品的意思。但同时我也觉得她或许可以成为贡品。在我还在队伍当中时,我不觉得有他们已将一切安排好的迹象,不过我大概可以料到目前队伍的状况。
「你现在55级,就算他想袭击你,你也能反抗。藤堂的等级还只有27级。」
「那是『现在』吧?对方是担任前卫的男人,你觉得柔弱的我能反抗到什么时候?」
不管怎么想,我觉得「柔弱的我」都不像是她会说的台词,但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是我输了。这件事危及她的人身安全,她会反对也是当然的。既然教义中已将淫乱行为定为恶德,我就不能强迫她。情况演变至此,那么「只要告诉对方一旦丧失处女之身,就无法再使用奇迹的话,应该就不会被袭击了吧?」这个提案也就没有意义了。这家伙肯定是在理解一切的状况下,才开口这么问我的。
所以她才会问我:你这是要命令我打破教义吗?
她似乎明白到我已无条件投降,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坐回位置上。
「这样你是否了解了我拒绝的理由?」
「……OK,我输了。」
「顺便告诉你……」
爱蜜莉亚轻声咳了两声,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职责从头到尾就只有辅助你而已,这是我从克雷欧那里接收到的命令。」
「总结来说……这代表加入藤堂的队伍是NG的意思?」
「是的,我是这么解读的。」
我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克雷欧派了一位修女来。即使违反仁义道德,这肯定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他居然自己毁了这个方法……是说,如果她接到的是这样的命令,干嘛不早点说啊!
这代表比起圣勇者,我方的僧侣还比较重要吗?不,那家伙才不是这种人。那家伙比我更残忍、更不择手段。我做生意的方式大部分都是受到他的影响。他总不可能真的认为这是神的试炼吧?
可恶!各人的想法太过错综复杂,害我理不太清头绪。
此时,我暂时先停止思考。作为身处任务现场的人,我能做的只有遵照他的指示。即使眼前有个意义不明的障碍,我还是必须得采取行动。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爱蜜莉亚,你会做什么?」
既然不能让她加入勇者的队伍,那么她的可用性就大幅降低了。
虽然现在的情况比忙得不可开交还好上一些,但是我的神圣术本领比她还强。
爱蜜莉亚脸上挂著一本正经的表情回答道:
「这个嘛……打扫、洗衣、煮饭──」
「喂!」
「──我都不会。」
……这家伙是把我当白痴吗?而且居然是都不会!
我实在很想现在立刻还击,但不知道爱蜜莉亚到底会不会看场合,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接著说了下去。这家伙的胆量到底多大啊?她的心脏是钢铁做的吗?
「关于神圣术,一直到中等的法术我大致都学过了。而战斗方面,因为我没有学过战斗技能,所以只会挥舞矛锤而已……」
「嗯,那倒是没关系。」
我也没想要让她去打倒魔物。
如果要上前线,那也应该会是以让她去支援外部佣兵队伍的形式进行吧?
「你会怕魔物吗?」
「我看起来像是会怕吗?」
她微微皱起眉头,吐出一句简直像挑衅似的话。
……这家伙的胆子真的挺大的嘛。她以前的个性就是这样来著?……不对,仅仅因为我们只有过最低限度的交谈,所以才没注意到吧?算了,总比没胆量要好得太多了。
爱蜜莉亚露出一个别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人类比魔物还可怕。」
「这还真是凑巧,我也这么觉得。就算不加入勇者队伍,跟踪这点事你还是办得到吧?」
「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人类比魔物还可怕。」
……靠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我觉得,直到刚刚还感觉得到的那股希望,正在悄悄地凋零。做出带我上天堂,再推我入地狱这种事的人真是烂透了。
与其说她比我想像得更废……不如说她的资质太差了。不知道敲敲她的头能不能治好这毛病?
爱蜜莉亚简直像是看穿了我这些想法,她在这个时间点对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亚雷斯,我会诚心诚意地随侍在你身边的。」
「如果你真的做不来就说吧。我再去要求让史蒂芬来跟你交换。」
我觉得,在总机时代所建立起来的爱蜜莉亚的形象,正在轰隆隆地崩塌当中。
比起会讲恶质笑话的这家伙,搞
不好史蒂芬还比较不需要我费心。
我本来还算满认真地在说这句话,爱蜜莉亚接下来的台词却轻易地击溃了我的话。
「不用,我是自愿要来的……所以我干劲十足。」
「自……自愿……?」
所以说这不是降职,而是她自己毛遂自荐来参与这个任务的吗……不会吧……
在这一秒,我知道自己得到了一个很棘手的伙伴。
这下如果她实务能力优秀的话那还好一点,如果她能力很差的话,这情况还真是惨不忍睹。
她本人完全不理会我的视线,她的目光一直在游移著,一下飘去那边,一下又飘回来。
真的……真的没问题吗?喂,她这举动真的是干劲十足的人会有的举动吗?
菁英,这家伙是菁英。
我的手在桌子下方握拳,拚命地这么告诉自己。但是,我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变好。
我在恶劣的心情中醒来。自从接受了讨伐魔王的任务,我没有一天是愉快地醒来的。
「早安。」
「……嗯。」
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这句话了。我胡乱地回应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撑起身子。
爱蜜莉亚正在我床畔低头看著我。她身上套著一件跟昨天不同的深蓝色法衣,一副准备万全的模样。虽然是一大清早,我从她的表情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睡意。
她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她昨天的态度简直像在作梦一样。这是诈欺。
她是在假正经吗?还是昨天那个状况只是吃错了什么药?我很想相信是后者,不过看过她昨天的样子,我只觉得她的状况属于前者。
「真是个恶质的笑话。」
我叹了口气,环视了房间内部一圈。比起昨天之前住的房间,我新租的双人房要大上许多。
爱蜜莉亚应该睡在我隔壁的那张床,但是看起来就像完全没睡过似的整齐。
这位新伙伴的胆量真是惊人。不对,与其说她胆量惊人,不如说已经到了不知死活的境界了。
如果是露宿野外也就罢了,在几乎算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她就跟我睡在同一间房间里,这样不好吧。
当然我本来是打算租两间单人房,最后会变成租一间双人房,是因为爱蜜莉亚嚷著要节省一点。确实租双人房比较便宜,但是我们手头又不紧,她居然自己选择要住双人房。一般来说,修女都被认为较为谨慎,但她这个性倒是大大地背离了这个范畴。
爱蜜莉亚脸上的表情,彷佛诉说著她人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然后把仔细摺好的法衣递给了我。
风撞击窗户的声音传来。昨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今天的天气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迅速地完成了早晨的梳洗工作,转身面对爱蜜莉亚。似乎有什么让她觉得很有趣,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关于勇者目前的状况,我趁昨天就先告诉她了。而今天就要正式开始执行任务了。
「我们去教会堵他。藤堂会采取的行动,应该会依考试的结果有所变动才对。」
「好的。」
「不管怎么样,我想知道藤堂的动向。我的长相已经曝光了,所以跟他们接触就是爱蜜莉亚你的工作了。」
听了我的话,爱蜜莉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从她脸上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信心。
「……要是他跟我说,希望我加入他的队伍,我可以拒绝吧?」
「……嗯,你当然可以拒绝没关系。不然乾脆加入也是可以啦。」
「我拒绝。」
我半认真地说出这句玩笑话,爱蜜莉亚却皱著眉头,大动作地别过了脸。
所谓神圣术指的就是神的奇迹。它和魔法造成的结果很相似,但是在理论上是不同的。因此,在教会总本山时,指的虽然是神圣术,却不会以魔法相称,而是使用神法这个词。
由于「魔法」比较容易口耳相传,所以很容易混为一谈,要是被总本山的僧侣听到了,或许会摆出一副苦瓜脸吧。算了,这些都无所谓啦。
祭坛前,海力欧斯和藤堂面对面地站著。在藤堂身后等待著的是看来一脸担心的莉蜜丝,还有表情僵硬的阿丽雅,而爱蜜莉亚则是以辅佐的名目站在海力欧斯后方。
我把帽沿拉低,混在做礼拜的来客之中,在几十个座位的其中一个位子上坐下,观察眼前的情况。
或许是累积了不少疲劳,藤堂的眼睛下方看得见淡淡的黑眼圈。然而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不安。
「那么,接下来开始进行藤堂的能力认证考试。」
「……好的。」
「神将赐予符合你信仰程度的奇迹。请依我接下来所叙述的顺序运用奇迹,如果考试情况足以让我判断神赐予了你足够的奇迹,那么就算你通过。」
「……了解。」
听完了一项项严肃的说明,藤堂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接下来,考试便开始了。
原本藤堂就连升级仪式这个奇迹都已经能运用,而在最低等认证考试中并不会要求行使这个项目。
他不笨。咏唱、术式和动作都做得跟我教的一模一样,非常完美。
藤堂四平八稳、毫不犹豫地行使著祝福、回复、辅助等术式。他应该正在集中精神吧?我看见莉蜜丝因为他认真的表情和行云流水的动作,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在藤堂结束了一轮神圣术的施放之后,海力欧斯突然停止了发言。接著他看似恭敬实则无礼地拍了拍双手,开口称赞藤堂。
「藤堂,你的才能真是太出色了。自你学会神圣术至今,大约过了多久的时间?」
「……大概……十天吧。」
「虽说这些是最低等的神圣术,但仅仅十天就获得使用奇迹的许可,这简直是──简直就是亚斯•葛利特正在对你微笑啊。奇迹的效果上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
藤堂那略微僵硬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海力欧斯彷佛就在等这一刻,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请你把刚刚施放过的神圣术再重新使用一次。」
「……什么意思?」
「待你完成这个动作后,我就认证你为第五级僧侣。」
海力欧斯无视藤堂皱著眉头问出的话,微笑地接著说完这句话。他还真是个坏心的男人。
藤堂虽然很失望,但还是再次从「祝福」开始依序施放起了神圣术。
变化立刻就出现了。藤堂在众人面前施放第二次的五级回复神法后,他的表情变了。
即使这个术式已经完成,他完全没有要施放下一个术式的样子。
「?怎么了?小直?」
「……没有……没事。」
听见莉蜜丝的问句,藤堂虽然板起了脸,还是进入了下一个术式的施放。
──但是,考试早已结束了。
接下来在他施放提升筋力的辅助,还有提升敏捷的辅助时,藤堂刚刚应该也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开始浮出了表面。特别是从远处看起来,更能清楚地看见那异常的状况。
他的姿势改变了,脚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我看见他画著十字的手正在晃动,咏唱的声音也开始凌乱了起来。
海力欧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挂著一张彷佛紧紧黏在他脸上的平稳笑容。
另一方面,藤堂自己似乎终于也感觉到了。他茫然的视线望向自己正在颤抖的指尖。
所谓神力,指的便是信仰之心的证明,以及神之庇护的证明。每个人生来皆具备著神力,且受到秩序神的庇护。神力跟魔力不同,世上并不存在零神力的人。
在下意识时所受到的庇护非常强大,本来它是不可能被消耗完毕的。
──那么,在什么样的时候神力才会耗尽呢?
「身体……好重……?」
藤堂的嘴唇颤掉著。下一秒,他的膝盖像是整副碎裂崩塌似的软了下来,阿丽雅赶忙向前一步撑住他的身体。
这就是答案,神力枯竭现象,也就是平时受到的庇护消失了。
藤堂现在应该觉得自己的身体重得不得了吧。只要是僧侣,每个人都曾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
身体能力异常低落,卸下神之奇迹的代价很大。特别是在等级越升越高的时候,在下意识的情况下所受到的庇护也越来越强,所以在神力耗尽时所感觉到的落差也会比较强。
只要稍作休息,神力就会回复,庇护也会再次复苏,但是在战斗中一定得不惜一切地避免神力枯竭的状况发生。
藤堂颤抖的视线向上望著海力欧斯,而海力欧斯则是以温柔的声音告诉他:
「藤堂,这就是神圣术所需付出的代价──神力枯竭的证明。」
「神力……枯竭?」
「没错……」
至今一直退居后方的爱蜜莉亚走了出来,触碰了藤堂的头部。这是神力转让之术。剎那之间,爱蜜莉亚的手发出了糖果色的光芒。紧接著,藤堂的身形即使还是有些摇晃,却稳稳地站了起来。
藤堂张开了手掌又再次握紧,正在确认自己
的力量已经恢复。海力欧斯接著对他说:
「你身为拥有秩序神庇护之人,神圣术也具有相应的力量……但是,还不够。」
「不够……?」
海力欧斯脸上的笑容不变,而藤堂则是一脸紧绷的表情看向了他。
「你引发奇迹的次数有著压倒性的不足。能够连续使用两轮最低等的奇迹──这是第五级僧侣……教会认定的僧侣所需要的最基本的能力。」
「等一下……所以说,他这是……不及格吗?」
阿丽雅表情严峻地瞪著海力欧斯,她恐怕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吧?
海力欧斯把阿丽雅的视线不当一回事,再次零零星星地拍起了手。
「是啊。哎呀,奇迹的效果并没有问题,而且非常出色。就让我颁个勇气可嘉奖给你吧。」
这动作在旁人眼里看来,就像是在侮蔑藤堂。果然不出我所料,莉蜜丝猛烈地对海力欧斯开炮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吗?」
「不不不,魔导师小姐。在十天内就能学会使用教会的奇迹,这毫无疑问是一项丰功伟业。」
海力欧斯说的话很正确。他的学习速度、庇护和才能都非常了不得。
他缺少的只有时间和努力,而这些本来是我要慢慢地教导他的东西。
藤堂用哀求般的阴沉声色咕哝了一句:
「但是……还是不行啊……」
「是啊,『勇者大人』,请见谅。神圣术是人命攸关的术式,神力枯竭和僧侣本人的性命也是息息相关。以教会的立场来说,在这方面是无法做出妥协的。」
先是一副把人当笨蛋的态度,又再追加补上了极具理论性的意见。
既然对方连人命攸关这种话都说了,藤堂想要蛮干到底的可能性很低。
莉蜜丝虽然满脸通红,却说不出半句话,她的睫毛一直颤抖个不停。
藤堂的美德是正义,而他的弱点也是正义。
海力欧斯把手伸向藤堂的肩膀,想要聊表安慰。但藤堂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海力欧斯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脸上依然保持著微笑,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
「……藤堂,你不用这么沮丧。你缺乏的只是时间而已,只要不断地重复使用神圣术,在提升神力之后,我想你应该很快就能通过考试了。」
「时间……时间不够。我们没有那个闲工夫……止步不前。」
他的语气微弱,仍从中感觉得到他绝对的意志。看著他的表情,我内心冒出一抹疑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我赶出队伍呢?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就是正义,也有使命感。虽然个性直来直往,但是理解力并不差,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没多糟糕,事前也完全没有任何会被赶出队伍的前兆。正因如此,我才会把提升等级放在第一位啊。
难道他是那种会因为不是女人就不行的这种烂理由,就把僧侣赶出队伍的人吗?
我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观察藤堂的侧脸,却读不出任何思绪。
就在此时,藤堂的视线突然转向了站在海力欧斯身后的爱蜜莉亚。他向她踏出一步,开口问道:
「对、对了……这位小姐,可以请你加入我的队伍吗?」
「……我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就算他用「这是上司命令」这种形式,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面对这唐突的挖角,爱蜜莉亚的表情文风不动,依然是面无表情。
她的表情很明显就是对他没什么好感,藤堂却一点也不在意,还用豁出一切的语气接著说:
「是啊,由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们队伍中没有僧侣。要是你不嫌弃──」
给我说YES啊!爱蜜莉亚!克雷欧那边由我去说就好!拜托你帮帮勇者!
此时藤堂的意志和我的祈祷第一次有了一致的目标。爱蜜莉亚微微歪著脑袋,轻轻动了动嘴唇:
「我不要。」
就这么一句拒绝的话。听见她这句太过简洁的答案,开口挖角的藤堂不用说了,阿丽雅、莉蜜丝、甚至是海力欧斯都感到十分错愕。
……就算是骗他也好,你至少跟他讲个理由吧!
「术式本身无可挑剔……真不愧是拥有强力庇护之人。」
在藤堂离开之后,海力欧斯伸手抵住下巴,一副打从心底感到佩服的模样。
「他要是就这么成了攻击手……要成为『圣骑士(Holy Knight)』也不是梦吧。」
海力欧斯口中说出了特殊武僧的名号,这职业真的只有少数人才能当得成。我瞪著他,然后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也会使用魔法。」
「……哎唷哎唷,这无疑就是勇者风范嘛……」
神力和魔力,两者是反其道而行,不管是哪一方,想要同时发展这两种力量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在潜力这层意义上,应该没有人赢得过藤堂直继。
但我不是为了说这些才来的,我有事必须跟他确认。
「勇者这词汇你是打哪听来的?圣勇者的存在本来应该是机密才对。」
「难杜悠悠众口。目前战况我们屈居劣势,而且……负责进行召唤的圣女的动向很好追踪。」
「……啧!」
海力欧斯回避了我的视线,乾脆地回答道。真是个精明的男人。
不过,既然他都知道了,那也没办法。能利用的东西就该利用。
「这附近有出现过魔物吗?」
「最近这阵子很和平呢。」
目前还很和平是吗?但是魔王非常狡猾。随著时间经过,召唤的痕迹一定会曝光。
为保险起见,我开口向海力欧斯确认道:
「海力欧斯,你能和魔族战斗吗?」
「呵呵呵……如果是下等魔族就没问题。」
海力欧斯轻轻撇了撇嘴,挤出一个笑容。在他眼眸深处隐约可见一股暴力的冲动。我以前对他抱有的印象和疑问化为了肯定。这男人果然不是普通的神父。
「……你是前任驱魔师(Exorcist)?」
「……鄙人已是引退之身。不过,如果只是当个肉盾,应该不成问题才是。」
肉盾是吗……太棒了。要是魔族现身,最该优先思考的就是如何让藤堂逃脱。
「万一要是感觉到了魔族的气息,再麻烦你通报一声。」
「遵命。亚雷斯大人要去做什么呢?」
听见海力欧斯这个问题,我瞪向了勇者离开的出口方向。
「虽然很麻烦,但我还是打算全力以赴。」
§ § §
爱蜜莉亚十分优秀。
等级高、胆子又大,人也长得漂亮。但是,如果要我只说出一项她最优秀的地方,我应该会举出她是白魔导师的这一点吧。
她是总机又身兼魔导师,怎么会有这种事呢……这下就可以使用和远方之人通讯的术式了。
看来通讯用魔导具,就是以这术式为基础所构筑的道具。而爱蜜莉亚所使用的原始魔法,不仅两人之间不需要透过媒介转接,而且接收讯息的人也不需要魔导具。
我一直犹豫著该拿传递消息的方法如何是好。所以这件事对我来说,除了让我觉得很幸运之外,再无其他。
当我正好踏出教会的那一刻,跟著藤堂打探他们动向的爱蜜莉亚传来了通讯。
『亚雷斯,我已经从藤堂等人嘴里,问出了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问出来了吗?干得好。」
嗯,不过我大概也料得到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我沉默著等待答案。
『他们要去仲介处找新伙伴,然后再回去提升等级。』
她回给我的是一句在我预料中的话。
这一定是阿丽雅出的主意,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前卫。只要提升歼灭力,就能降低回复的必要性。比起三个人就这么回去提升等级,这个作法至少没那么无脑。但是这个方案里存在著一个问题。
不对,说起来,他们想在隐藏勇者身分的情况下追加新成员,可说是相当困难。
和我分道扬镳后已过了两天。藤堂也差不多是时候实际感觉到,他身边这群人的状况有多糟糕了吧?
我抬头看向天空。风很强,放眼望去净是厚厚的灰色云朵。今晚或许又要下雨了。
尽管我不太信这些,但这简直就像在暗示著藤堂的未来。
「看来藤堂的命运接受考验的时刻来临了……」
『命运……?』
仲介处有很多间,但如果想要找到强者,就只有那间我曾经前往委托讨伐冰树小龙的仲介处了。它距离旅馆也很近。
我踏著缓慢的步伐前往仲介处。
路上全是猎人们和商人们,热闹非凡。有在路边摊卖食物的人、采购魔物特定部位的人、推销效果令人存疑的护身符的人,还有大力宣传以低价格帮忙施放辅助魔法的人。
藤堂,你觉得在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明白你的正义呢?
圣剑艾克斯的锋利程度将随持有者的意志有所增减。在你明白这个世界有多么残忍、明白这个世界的一切并不尽如人意的时候,那把剑是否还能保有它应有的锋利呢?
英雄也是会受挫的。不对,一个人就是得在遭受苦难、跨越千辛万苦之后,才能成为英雄。
那把剑的前任主人也曾面对并战胜了无数的困难。
在与我分别之后,他所受到的众多试炼,不过只是个序幕而已。
──然后,在我抵达仲介处之后,我所看到的是一股令人厌恶的热气。
红色与黑色充斥在我的视线范围中。血泊染湿了地面,一位脸色苍白的男子趴在桌上,一位没有手臂的男人正倒在地上蠕动,还有一位男人翻著白眼趴在地上,身子一下又一下地不断痉挛著。呻吟声和怒骂声回荡在仲介处之中。
受伤的不只一个人。
有人失去了手臂、有人的脚正流著血。还有一位战士,尽管他身穿钢铁盔甲,却连同盔甲被劈了开来,整个人倒在地上。虽然部位各有不同,但这些──全是由斩击造成的。
我还看到了跪在地上,正拚命地对著伤者施放回复魔法的僧侣身影,但是靠这座城镇里的僧侣的神圣术,并不足以治愈缺手断脚的情况,说起来,要是照他这样,一个一个地施放神圣术,他神力也会枯竭。
交杂在呻吟声之中的不是抱怨,而是绝望及恐惧。我姑且确认了一下室内的情况,并没有见到藤堂一行人的身影。
「呼、呼、呼……啊……唔……血……啊……」
「……原来如此,给我来这招是吧。」
没有人听著我的低声细语。
他真是搞出了件大麻烦。不对,这就是你的勇者做出来的选择是吧?
……好啦,算了。你的工作就是打倒魔王,而我的工作就是辅助你。
我踏著血泊向前进,在趴伏地面的男人身旁蹲了下来。
上臂以下的手臂全没了,我确认了一下断面。从切口看得出来对方下剑没有半分犹豫,却感觉不到其中的意图。
他的手臂被斩下来之后,还没有经过很久的时间。我立刻前来仲介处这件事还真是做对了。
我大概环视了一下内部,看来是没有死人。反正都动手了,干嘛不乾脆把人杀一杀,再利用这些存在力提升等级呢……不对,要是他做到这种程度,就无法称之为勇者了吧。
没有半个人喊出造成这种惨况的人的名字。但我敢肯定就是他。
「藤堂直继,你欠我个人情。」
我粗鲁地掀开戴在头上的帽子。吸入一口血的香气,眉头都没挑一下,就开始献上祈祷。
室内那充满悲剧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光芒流泄在整个室内。
这是最高级的神圣术「一级范围回复神法(Full Area Healing)」。
祈祷化为奇迹,分别治疗了众人的伤口。被斩落的手臂开始再生,伤痕也消失了。
接著室内佣兵们的视线,开始集中在这道光源的发动点──也就是我的身上。
「来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或许是思考能力终于恢复了,被斩断手臂的男子摇摇晃晃地巴在我身上,顶著一张满布泪水和口水的脸,对我说著感谢的话。但是我想听的不是感谢的话。
虽然混著呜咽声的话非常难听懂,总算是成功收集到了情报。
有个黑发男孩带著两个女人,为了寻找伙伴而造访此处。而这件事似乎就发生在不过十几分钟前。
他开出的条件是要一个前卫,等级约30级,女性。一个毫无信任关系的队伍,突然要找一个能成为即战力的佣兵……而且还要是个女人。这原本就是件难事,而他开出来的前提条件又更加严苛。
佣兵对风险十分敏感。专业的佣兵深刻地明白著僧侣的重要性。
没有人情、没有钱又没有权力,而且还没有僧侣。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想加入藤堂的队伍。
不知道佣兵「常识」的藤堂等人,正好成了闲得发慌的佣兵们的最佳目标。
受到嘲笑的藤堂满脸通红,但似乎还是忍住了怒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个问题。有一位男性佣兵似乎想对这个无知的新人开个玩笑,便出手抓住了藤堂的肩膀。下一秒,男人的手臂就被藤堂的剑砍飞了出去。多位佣兵曾试著出手阻止大闹当场的藤堂,却阻止不了──
在叙述的过程中,男人的怒气似乎战胜了恐惧,一副激动的样子,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唔……那家伙……突然就拔出了剑。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要是下次再见到他,我肯定宰了他!」
另一方面,听了这段话,我倒是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大石。
真是太好了。还好没有出现死者,而且被藤堂打成重伤的是佣兵们。要是杀了一般市民,想封口就会是件麻烦事了。在这种小村庄,谣言应该很快就会传开了。
我先是吁了一小口气,再跟眼前这位倒楣的男子说:
「简单来说,你输了对吧?」
「……啊?」
我不能对勇者的恶评置之不理,我必须堵住他的嘴才行。
不过,我应该不需要太担心。这群家伙应该很明事理才对。
男人的双眼瞪得老大。我又补了一刀说:
「你抓住他的肩膀,想开他玩笑,结果手臂被他给砍飞了。没错吧?」
「呃……这、不──」
「这是你太轻敌,才会输给外行人。你无能为力,手臂就被他给砍飞了。结果──」
我低头环视了周遭一圈。
有位看起来像剑士的巨汉缠著绷带,还有位瘦削男人一边摸著自己重生的脚,一边抬头看著我。
这件事完全错在藤堂。这群家伙只是跟平常一样开了点小玩笑而已,恐怕完全没有要伤害藤堂的意思。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我要让藤堂去打倒魔王,要让这群家伙闭嘴。我要毁掉所有障碍。
「尽管你们这么多人包围他,居然还搞成这种样子?这个村里的佣兵素质,什么时候开始低落到这种程度了?」
这位出手拯救自己这些人的僧侣,居然冒出这么一句出乎意料的话,男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啊?你、你说什么──」
「竟然被一位区区27级的剑士玩弄在股掌之中,真是太难看了。」
说起等级本身,这里的佣兵们等级应该比藤堂高,但结果正如眼前所见。
有好几个人都在毫无招架之力的状况下被砍伤了。那家伙可不是一个单纯27级的人,他是27级的英雄。
男人听了我的话,一脸愕然地看著我。
「你说……他的等级……27级?不、不会吧──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啊?」
我无视那位愣在当下的男子,眯起眼睛扫视了整个仲介处。
「虽然发生了一点小争执,不过啊,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嘛。就是新人不小心顽皮了一下,而你们这群老手也原谅他了。虽然多少受了点伤,但是都已经被一位身负教会任务来到这里的僧侣治好了。」
我拍了拍僵在我面前的男人肩膀。
像这种时候,长得凶就很有用。我不必瞪著对方,对方就会自己感到退缩。
「这件事很单纯,对吧?」
「是……是啊……」
男人脸色苍白,浅浅地点了点头。他应该已经从我的话里察觉到了,他不应该再提这件事。
我的视线同样地看向其他人。大家都跟这个男人一样,对我浅浅地点了点头。
我再次戴上帽子,拉低帽沿。在离开仲介处之前,我再次扫视了室内一圈。
「哎呀,算你们运气不好。今天还是早早回到旅馆去好好睡一觉吧。」
「……嗯嗯……」
「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你们最好不要惹我生气,我跟那男孩不同,我可不懂得什么叫手下留情。」
「……好……好的……」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只要先做到这个地步,明天他们应该就会把一切全忘了吧。
我用身体把门撞得半开,再次回头瞪向我背后的人们。
我好好地收拾了善后,也湮灭了证据。
虽说难杜悠悠之口,但是这群家伙很聪明。他们知道还有一句更适合的话。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我即将关上门的那一秒,我听见了背后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那家伙……真的是僧侣吗?
少给我多管闲事。
在我离开仲介处之后,我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她正贴在窗户上偷窥里面发生的事。
娇小的身体,还有那镶著大颗宝石的长杖,只要看过一次就忘不了。我无言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臂。
「喂……你、你要干嘛啦!」
「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东西啊!」
「……这、这跟你无关吧……」
得在被里面那群人发现之前离开。莉蜜丝嘴上一直反抗,却就这么在被我拉著手的状况下,跟著我离开了。
她到底是在想什么?怎么会跑去偷看里面的情形啊……要是被发现的话要怎么办?她可是那位突然砍飞人家手臂的男孩同伴,而且还只身一人……再加上她又是位纤瘦的女孩。不论怎么想,事情都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离开到已经看不见仲介处的地方时,莉蜜丝的思考能力似乎终于回来了,她挥开了我的手。
「唔……你、你给我、放手!」
「啊啊。」
「唔?」
我毫不客气地放开手,莉蜜丝脚步一个不稳,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之后,狠狠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莉蜜丝的脸色非常难看。从她苍白的脸色、憔悴的神情,可以看得出她心里的一部分思绪。
「唔……怎、怎样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啦!」
「我已经把他们的伤全部治好了,没有死半个人。」
「唔!是、是喔……」
听了我这句话,莉蜜丝吁出一口气,彷佛放下了心中大石。
藤堂当时到底有什么打算?是意外?还是他故意要动手?他就是勇者这件事,最后一定会公布给全世界知道。虽然可以稍微做些情报上的操作,他还是需要最低限度的道德水准。
「你们欠我一个人情。事情始末我都听说了。要是我没有刚好去仲介处,恐怕早就死人了吧。」
「……是、是喔……」
我向莉蜜丝强调死人这个词的时候,她微微伏下了眼,简直就像是想隐藏自己的情绪。
要是被藤堂他们看到现在这样子就麻烦了。我决定火速进入正题。
「我想问你一件事。莉蜜丝,你为什么又跑回仲介处去了?是藤堂的指示吗?」
「咦……不、不是──」
「好啦,算了。」
不管是谁的意思,这个行为都很蠢。嗯,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打断了莉蜜丝欲言又止的话,接著告诉她:
「你去转告藤堂,叫他别再做出这种事了。我这次成功地治疗了所有人,也没有半个人死亡,但是会留下不必要的旧怨。圣勇者的评价也可能会受损。」
「唔……小、小直他……也不是故意做出这种事──」
莉蜜丝大声喊著,彷佛想找个藉口来搪塞。我向她丢出一个冷淡的眼神。
原来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是吗?原来他不是故意重伤佣兵们的是吗?
然而这些事都无关紧要。无论如何,他都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召唤魔法怎么会选上了那家伙呢?
虽说过去的勇者之中也曾出现问题人士。但是只要能打倒魔王,他所做的一切都能抵消。
「我能说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别再干这种事。然后如果万一又干出这种事──就要堵住别人的嘴。」
「……啊?堵住别人的嘴……?」
她一定没办法接受这种说法吧?但我还是得事先把话说清楚。
下次开始,莉蜜丝和阿丽雅应该也会充分做好警戒吧?而这也可以成为牵制藤堂的方法。
「伏利堤亚公爵千金小姐,你家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至少在国内,公爵的名字还是很有用的。」
这不是个可以用很多次的手段,但是搬出公爵或剑王的名字,应该可以单方面地把佣兵们说成是坏人才对。尽管对佣兵们来说是个灾难,就请他们为这个世界做出点牺牲吧。
莉蜜丝察觉到我的话中之意,她的脸开始慢慢涨红了起来。
「你、你这是要父亲大人做些不正经的勾当?」
「我只是在告诉你也有这个方法而已。动手砍伤人之后就弃之不顾,这样会衍生出很多问题的。」
靠力气吃饭的佣兵们受到这种侮辱,绝不可能一声不吭。不先采取必要措施的话,将会产生不必要的障碍。
「哎呀,你们只要在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之前,阻止藤堂就行了啊。你的工作可不是只有跟在藤堂屁股后头而已。」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莉蜜丝无力地回答道。
好啦,算了。这次的事,不管对我还是对这群家伙来说,甚至对藤堂自己而言,恐怕都是件意料之外的事。
以他这次的等级,连我都还可以阻止他。但要是他的等级再往上升,就需要进行正式的湮灭证据的工作了,视情况还不得不杀掉所有人。我想避免杀生,反之,杀害勇者这种事……我也不想干。
莉蜜丝的心情似乎终于平复了下来,她抬头看著我,略显不悦地开口问道:
「……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当离群的僧侣。」
「……喔。」
她似乎没有话可以接下去了,所以再次沉默了下来。
我对莉蜜丝做出了评价。她应该不可能……当间谍吧?她的个性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不过,如果我说这是教会的委托,她应该也不会心生警戒才对。教会并不是藤堂的敌人。
面对将自己赶走的前队伍成员,我心里也有些想法,但是我压下了这些想法,开口说道:
「既然像这样见了面,那就顺便说一下好了。我希望你转告藤堂,关于你们的行动方针,请他定期知会教会一声。」
「动向……?」
这次是请爱蜜莉亚协助确认,总不能永远用这个方法。
「嗯。以前这件事是由我在进行,教会有必要先了解讨伐魔王的进度。包括你们的状况、等级、接下来的预定,还有目前遇上的问题点等等。只要事先告知教会,教会那边应该也能有些作为。」
「……喔……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
我的话似乎还值得采纳,莉蜜丝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接著,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猛地一抬头看著我的眼睛。
「对了,亚雷斯!我们找不到新的僧侣,你这里有没有什么人选?」
莉蜜丝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没有半分内疚。她这行为让我感到一阵错愕。
她还真敢……呃,当面问我这个问题呢。然而她这份贪婪并不是件坏事,这也算是一种才能•
「我有试著去找过,也没找到。不好意思,教会的人手也不太足够,女性僧侣中能成为战力的人也很少。」
「……是喔。说、说得也是。」
看来他们应该找得很辛苦。莉蜜丝眼眸低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著她这个样子,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纵使找寻僧侣入队是件必要的事,也不是没有替代方案。
「莉蜜丝,要是说什么都找不到僧侣的话,还有个方法是让你暂时负责这项工作。」
「我……?」
他们是需要僧侣没错,但是魔术当中也存在著可以替代僧侣职务的系统。
由于我是僧侣,对这方面不太熟悉,不过我曾经听说过,有种被称为妖精魔术的魔术,可以用来回复伤口,又或者可以张开很类似的结界。
莉蜜丝听完我说的话,皱著眉头说:
「……可是我不是妖精魔导师(Druid)耶……」
「应该没有精灵魔导师不能用妖精魔导师的技能这种规定吧?」
这世界也是存在著会使用多种魔术的魔导师。两者的领域不同,但是在消耗魔力这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说起来,想要在人数少的情况下打倒魔王,那就需要某种程度的全能性。
就算有僧侣加入之后,她的努力也不会白费,能多点选择是件好事。
莉蜜丝拧起了眉,不过好像心里有了什么想法。她叹了口气,微弱地咕哝了一句:
「……知道了……我会去试一下。虽然不知道我学不学得会……」
「我没有认识其他可以在10级就让精灵显现出来的魔导师,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学得会吧。」
我的话让莉蜜丝吃了一惊,她微微张大了眼睛。然后,虽然我那句话也不是讲来鼓励她的,不过莉蜜丝却忸忸怩怩地玩弄著手指,以一副非常难以启齿的样子,开口向我道了谢。
「谢……谢谢你。」
「道谢就不必了,你们还是快点去打倒魔王吧。」
不过,我们在路边还真是聊了很久啊。藤堂他们应该也正在担心莉蜜丝吧?
「那我要走了。请你千万要好好转告藤堂,叫他要向教会汇报。」
就在我掉头走了几步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莉蜜丝的声音。
「亚雷斯!」
我回头看著她。阳光照射在莉蜜丝脸上形成了阴影,我还是看见了她脸上那感动至极的表情。
「谢谢你!我们绝对会打倒魔王的……你就安心地在教会做你的祈祷吧!」
「……嗯嗯,拜托你们了。」
莉蜜丝踩著小动物般的步伐飞奔而去,我目送著她离开。
讨伐魔王之旅,这场旅行最短也得耗上几年吧。
我还能这么从
容,单纯只是因为我等级高。我所拥有的才能并不出色,因此,我能帮忙的时间也不会持续太久。
到了后半场,没有庇护的我恐怕会变成他们的绊脚石吧。至少我也不是可以跟魔王当面对峙的那块料。
莉蜜丝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另一边,在看不见她的身影之后,我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祈祷就能成为藤堂等人的助力,要我祈祷多久我都愿意。但是我还有些具体的事可以去执行。就让我竭尽所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希望能让他们的旅程进行得更加顺利。
我想了想今后的事,再次叹了口气。就在我刚叹完气的那一刻,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亚雷斯,我有事要报告。』
平常总是十分冷静的爱蜜莉亚,现在的语调却有些紊乱。我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嗯嗯。」
『村长好像委托了藤堂一件事。』
……啊?我的脑海里闪过蓄著胡子的村长模样。哎唷,他还真会接二连三地拋出问题耶。
「……说来听听。」
『据说是出现了一种叫做冰冻植物的魔物什么的。』
就在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感觉脑袋里有某种东西断裂了。
这、这件事,不是已经做过一次了吗!
委托勇者的一方也有问题,但为什么那家伙会这么轻易答应别人的要求呢?
我不是叫他不要接,我是叫他去打有胜算的仗。去挑战一场不知道会不会赢的战役,这种行为不是勇敢而是鲁莽。
我急急忙忙地往村长宅邸而去,出来迎接我的是满面笑容的村长。
「这不是亚雷斯吗?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吗!」
我先做了一次深呼吸,调整好情绪。看著村长平静的表情,我内心的杀意都冒了上来。
「听说你委托藤堂帮你办事。」
「……喔喔,是那件事啊。」
村长困扰地叹了口气,摸著胡子回答我:
「这种事不太常发生……但似乎冰树小龙又在深林深处出现了。」
我忍著焦躁的情绪,从村长口中听完整件事的详情。
内容本身并没有多难懂。
不知何故,冰树小龙又再度现身。因为藤堂刚好在场,就拜托他前去讨伐,而他也爽快地答应了。总结起来就是这样而已。
明明上次都有拒绝过的先例了,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冰树小龙本来是栖息在贝尔森林最深处的魔物,而它现在出现在森林较为浅层的地方,这件事确实很罕见。我也明白村长的困扰,而且还是出现了高达两次,那只能说请节哀顺变了。
然而,既然是这种情况,他本来应该采取的方法,不是委托勇者去解决这个问题才对。
我瞪著村长。村长感受到我的视线,身子一颤。
打从一开始,他第一次委托藤堂去办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该先警告他了。这是我的疏忽。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委托骑士团派人过来?」
「这个……」
路克斯王国有路克斯王国的规矩。本来在发生这种异常状态的时候,委托王都派遣骑士团前来解决才是正道。
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或许还可以当作巧合来处理,但是在这么短的期间出现第二次,就可称之为异常状态了。身为村长,找出解决方法是他的职责之一,而他该做的并不是委托勇者帮忙。
「你通知王都了吗?」
「嗯、嗯嗯……当然通知了。」
村长很明显地移开了视线。看见他这显而易见的可疑举动,我向前一步,又问了一次。
「我不是说第一次现身的时候,我指的是第二次现身的时候喔?」
我这句话让村长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他瞬间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回答道:
「这、这……等一下才要通知。」
「为什么?既然都已经第二次了,你就应该委托他们派遣调查队来调查原因吧?」
听了我这句话,村长皱著眉头回答:
「……你说得没错。关于调查,我也委托勇者大人帮忙了──」
这家伙是瞧不起我是吧!
我把差点直觉反射就要伸出去的手,改为抵住额头,对自己施放了「镇静」之术,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可恶,怎么所有人都是这种货色啊!
「别开玩笑了!你应该知道勇者大人没有多余的时间吧!」
「……亚雷斯,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我拚命装得很冷静,而村长对我露出一个乾笑。
「──你不是已经不是圣勇者队伍里的成员了吗?」
……啊啊,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这家伙是瞧不起我对吧?
情非得已,为了完成任务,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许的。
我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握手成拳。然后直接地、就这样站在当下的位置,举手向距离有数公尺远的墙壁做出挥拳的动作。
空气一阵震荡,整间宅邸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股冲击穿过我的手臂,涌入空气之中。
一阵彷佛世界发生大爆炸的轰隆声响起。挂在墙上的画掉了下来,架子也跟著倒塌。
「唔!这──」
村长大动作地蹲了下来,捂住耳朵。冲击很快平息了下来。
被我举拳相向的墙壁,在这阵冲击之下已完全崩塌,露出了满布瓦砾的走廊。
我拨开哗啦哗啦地从天花板落下的碎片,抓起蹲在地上的村长手臂,硬逼他站了起来。
「如你所说,我确实已经不是藤堂队伍里的成员。」
我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既然要干,就硬干到底。勇者的敌人不是只有魔物,而我的敌人也不是只有魔物。我和发著抖的村长四目交接,然后淡淡地说了下去:
「不过,我身为隶属于教会的僧侣,有责任用尽一切方法来帮助圣勇者达成使命。我会粉碎所有的障碍。阻挡神命之人,不论是人是魔都是神的敌人。」
教会一门中有一群被称为「驱魔师」的人。他们是负责驱除恶魔或不死之人等黑暗眷属的僧侣。
那么,这群人跟像我这种异端歼灭官有什么不同呢?只有一个单纯的不同。
──异端歼灭官的敌人不是只有黑暗。
我带著杀意看入村长的眼底。我要冷静思考,止住怒气,控制好意志。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只有这次,只有这次我原谅你。」
在发生危机时,如果不借助国家的力量就能解决问题,这件事确实会成为村长的功绩。但是,我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下次我不会再容许,绝对不会容许。
我打定主意要以神的敌人的身分排除这个人。
我那张映在村长眼中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就只是面无表情而已。
嗯嗯,我很冷静。我冷静地问他:
「喂,你是……神的敌人吗?」
脸色苍白的村长没有回答,只是像做坏了的傀儡人偶一样,往左右两边摇了摇头。
§ § §
我不行了。再这样下去,藤堂会擅入死局而自行送死。
我把背包放在旅馆,脱去那件用来隐藏身分的零防御力外套,换上战斗用服饰。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让藤堂他们尝尝苦战的滋味。」
我检查施加在矛锤上的庇护有无破绽,然后拿起物理攻击力较高的金刚神石(Orichalcum)制的刀子收进怀里,用以代替具有驱除黑暗力量的圣银(Mithril)制刀子。
我把五瓶装著施加了强力祝福的圣水玻璃瓶、五瓶回复药吊在腰间的皮带上,以备随时取用。接著再戴上了以特殊素材制成的手套。
「不管我事前再怎么帮他排除障碍,藤堂如果还维持目前的认知就不妙了。」
就让他安全地苦战吧。
至今藤堂都是秋风扫落叶般的屠杀魔物。虽然他能够轻松屠杀合理等级以上的魔物,这等力量很值得令人惊叹,但是世界上存在著更强大的魔物。他也必须搞清楚自己有几两重。
冰树小龙不是目前的藤堂能打赢的敌人,不过这种情况自有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
「让我们想得正面一点。一个攻击力高,等级又压倒性超过藤堂的敌人,正适合用来挫挫他的锐气。」
要是能让藤堂补到最后一击,也能提升他的等级。只要在他快输的时候,帮他施加辅助就可以了。
「我先去把冰树小龙的力量削弱,让藤堂可以在苦战的情况下打倒它。」
就算麻烦也得干。这家伙身上背负著整个世界的命运。
我俐落地做好准备之后,背起了背包。此时爱蜜莉亚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亚雷斯,我也要去。』
「……你现在在哪?」
『我在教会。藤堂现在来到了教会,他拿著村长的介绍信来想借一位僧侣……听说是想暂时借一下的样子。目前由海力欧斯负责应付他。』
原来如此……再怎么说,村长也没有那么蠢,敢让他们在没有僧侣的情况下前往屠龙是吧?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感觉就像只残留了那么一点点希望……
「爱蜜莉亚你不必来帮我,你先帮我拖住藤堂他们的脚步。然后只有现在就好,麻烦你跟藤堂同行。」
『可是……』
我快步走向门。爱蜜莉亚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后她还是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要拖住他们的脚步多久?』
「一天……最少也希望有个半天时间。毕竟我得从找龙开始做起。」
说是这么说,但龙种魔物拥有庞大的存在力。只要到了它附近,肯定能感应到。
『……你是打算单打独斗吗?』
令人意外的是,爱蜜莉亚的语气中难得带著几分责难。
「没问题的。以我的等级,只是要削弱它的力量这点小事,我应该还是办得到。」
最重要的是汤玛斯他们曾有过打倒冰树小龙的实绩,没道理我打不赢。
在通讯另一头的爱蜜莉亚透露出几分犹豫的氛围,过没多久,她只回了我一句话:
『……祝你武运昌隆。』
「……嗯。」
我心想,如果要祈祷武运昌隆,那还是帮勇者祈祷一下好了。不过这样的吐槽似乎太过不解风情?
正当我想去办出村手续而靠近大门时,突然在门旁边发现了熟悉的面孔,是汤玛斯和他的队伍成员。汤玛斯那张严肃的脸扭曲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身上的装备都破破烂烂的,玛丽娜更是烦躁地将双手环在胸前。
「……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喔喔!这不是亚雷斯吗!」
汤玛斯抬起头,而他脸上的表情已焕然一新。
§ § §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这附近渺无人烟。
这个我曾走过好几次的森林入口,现在被黑暗所包覆,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巨型生物的口腔。
夜晚不是人类的世界。黑暗眷属就不用说了,有很多魔物也都会在夜晚变得较为活跃。
我侧耳倾听,只听见了风的声音。完全没听见本来应该交杂在其中的鸟兽型魔物的气息,还有虫鸣声这类的声音。
顺从本能的魔物们,感觉都相当敏锐。魔物猎人的教战守则中也有提到:
『不要接近寂静之处。』
我回想著偶然从汤玛斯等人口中得到的新情报。
这次这只冰树小龙比过去曾与汤玛斯等人交战的那一只更强。
他们似乎是在探索森林的时候碰巧遇见了它。据说由于屠龙的成果,他们把所有的装备全部换新,而且等级也提升了,所以便出手挑战,结果却是败下阵来。
所幸捡回了一条小命,听说还失去了几把才刚新买不久的武器。我脑里浮现了玛丽娜说话时,一股愤怒无处发泄的模样。
我本来在想,进了森林之后必须自行搜寻目标。这个目击情报对我来说,真是个好消息。
对方是一只身体长达数公尺的亚龙种魔物,不具飞行能力,追踪起来并不困难。
我踏进森林中。其实气温再低我都能忍受,但是森林中却飘著一层薄雾。
由于身处战斗前,精神十分亢奋。我感觉得到,充斥在肺部的空气让全身的知觉都变得敏锐起来。只有现在,我必须将藤堂等人的事拋诸脑后。我突破雾气,默默地迈步前行。即使已来到深处,也几乎没听到任何杂音。
我没看过汤玛斯他们上次和冰树小龙的那场战斗,我只有看见尸骸。
但我不觉得那只冰树小龙很弱。既然如此,那就代表这次的个体特别强大。
当然,即使是龙,它的强大程度也会因为幼龙或成龙等因素而有所不同,就算同为成龙,也会出现个体差异。
对汤玛斯他们来说,冰树小龙本来就是较高等的对手。如果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去挑战,会输也不奇怪。但他们是身经百战的魔物猎人,有可能会误判对方的战力吗?
进入森林已经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雾很浓,也没有月光,我却清楚看见了前方黑暗中的状况。
感觉到一股气息。令人全身寒毛直竖的庞大气息──我敢肯定它就在附近。
我屏住气息,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动了动鼻子。
我循著庞大的气息而去,偏离了主要道路。周围安静得吓人,也没有其他魔物的动静。这情况太不寻常了。
握著矛锤的手又施加了几分力量。不久之后,我走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不对,这不是什么开阔的地方,是遭到破坏的痕迹。
数不清的树木、枝叶被蛮力狠狠折断及踩碎,地面上还留有某种庞然大物通过时所划出的清晰痕迹,而且落下了满满的冰霜。
从冰霜上传来了强烈的寒气,我拉紧了套在身上的大衣衣领,踏上了它通过的路。
「……好小。」
我检视了一下破坏的痕迹,这条遭到摧毁而开拓出来的道路约三公尺宽。
如果这痕迹属于冰树小龙,那么它的身形大约比之前曾看过的尸骸小上一圈。
基本上,以同种类的魔物来说,体型越大就越强。
这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我还是先停止烦恼这些事,再次展开追踪。反正只要遇上就知道了。
然后前进了十几分钟之后,我终于抵达它的所在位置。
敌我的距离约是十几公尺。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它那条拖在地面的巨大尾巴。
我躲在树荫下,悄悄地窥视著对手。
虽然黑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不过看起来是贴近深蓝色的绿色。柔韧的长尾巴,背上长著有如树枝骨节般的突起。从林木间飘落的叶子在空中就已冻结成冰,然后化为粉末消失无踪。它只是待在那里,就能对周遭造成影响,像它这样的存在确实适合称之为灾害。
我眯著眼睛观察它。跟汤玛斯拖回去的那具尸骸相比,它的外形较为苗条。然而,即使拉开这么段距离,依然能感受到它庞大的存在力及魔力,这已足够让我接受汤玛斯的败北。
在看见它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这家伙──与众不同。它不只是单纯的「冰树小龙」,而是「高等个体」。
藤堂是不是有招来麻烦的才能啊?
冰树小龙是亚龙,它的外形和龙完全不像。事实上,汤玛斯搬回去的那具尸骸虽然巨大无比,但是要我说的话,与其叫它龙,更像是一头猪。
然而,眼前这只的外形很明显已经近似于龙。
比之前交战过的个体更强?我回想起汤玛斯的话,皱起了眉头。
这已经不是那个等级了。这只个体明显比之前那只强上数倍。
尽管这种生物全都统称为亚龙,其中也是有优劣之分,基本上外形越接近龙的个体就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它的特徵已经是如此显而易见,为什么汤玛斯没有告诉我呢?
……不对,我错了。并不是他没有告诉我。他也是身经百战的猎人,应该不会因为自尊心而隐瞒魔物的情报。恐怕在汤玛斯见到它的当下,它还是一只普通的冰树小龙。
靠存在力能提升能力这件事,并不仅限于发生在人类身上。这部分也有种族差异,世界上也存在著在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便会改变外形,进化成高等个体的种族。
「……它是脱过皮了是吗?」
这时机真是太差了。亚龙种进化这种事根本百年难得一遇。
原本以极为乐观的态度评估之下,我认为冰树小龙和藤堂的力量约有三倍左右的差距,而这是把庇护、装备、战斗判断力全考虑进去所做出的结论,以藤堂27级的状况来说,已经算是破格的评估了。
然而,眼前这具个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进化为高等个体的品种,基本上所有能力也都会跟著跃升。
唯一的可乘之机就是它才刚进化为高等个体,很可能还没适应自己这些新的力量。
可是……情况不妙啊。我没有喊出声音,只是动了动指尖为自己施放神圣术。
一级持续回复神法(Full Generate Healing)。
一级耐冷辅助神法(Full Cold Resist)。
一级耐久提升神法(Full Vitality Add)。
一级知觉提升神法(Full Concentrate Add)。
我依序施放了一套神圣术之后,放下背包,悄悄地从树荫中探出半个身子。
气温已经降到冰点之下,迎面吹来了一股连严冬都不会吹起的寒风。
龙的知觉理应极为敏锐,却不见它有任何在注意我这边的动静。它是没把我当敌人吗?
我歪著嘴唇挤出一个笑容,踏破了冻结的地面,一步就接近了敌人身边。我就这么顺著未曾减缓的气势,举起矛锤朝著龙那堡垒般的躯干打横敲了下去。时间被压缩了。我的意识十分集中,圣银制的矛锤呈现弯折状,带刺的末端陷
入它那岩石般的肌肤中,这画面感觉被一格一格地播放著。和矛锤一同发出的杀气让龙的身体剎那间痉挛了起来。
接著──力量得到完全的释放。
击穿坚硬物体的感觉化为冲击,传到了手掌、手臂以及身体上。
它的巨体飞出去压倒一片树木,冻结的地面发出巨响裂了开来。
这股风吹散了雾气。眼前所见是被巨体波及而东倒西歪的树木,刚开出来的新路空荡荡的一片。我似乎将它打飞到了老远,此处没有看到龙的身影。
我放下矛锤,转动了两三次手臂。我用脚底把脚边破碎的冰屑踏平,瞪著黑暗的另一头。
刚刚那次攻击肯定是一次爆击。虽然对方没有采取任何防御行动,我手上残留的感觉,却不像是杀了活物。
镶在矛锤上的刺沾上黏稠的咖啡色液体。这是黏性极强的亚龙之血。我确实对它造成了伤害,但了不起也就是如此而已。那不是致命伤。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抽搐著。
──太硬了。
「……就算削弱它的力量,搞不好藤堂也还是无法打倒它……」
我愣愣地咕哝了这么一句。接著,彷佛是想打断我的话一般,黑暗的另一头释放出了一阵混著冰柱的暴风雪(Breath)。
建议讨伐等级为60。在我与眼前的对手数度交锋之后,我做出了这样的评估。
我用矛锤挥开它那如小剑般的爪子,一个回马枪又将龙那岩石般的喉头弹了开来。
龙那一声像惨叫又像愤怒的咆哮声,撼动了夜晚的黑暗。
我每一击都必须下得很重,它的皮肤、肉体、骨头皆顽强得不得了。虽然暴风雪也不好对付,最棘手的还是缭绕在它身边的寒气。光只是靠近它,那股寒气就会夺走近身战斗职业的体力,并限制对方的行动。
对我来说,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敌人。但对藤堂等人而言应该会是相当重的负担。
光只是敲到它身上,我的矛锤就已经结冻了,我举起矛锤在空中挥舞了两三次。如果是剑应该早就钝了,不过矛锤是打击武器,区区结冻不会降低它的威力。
黑暗的另一头刮起一阵强风,这是暴风雪的前兆。
我不理会这个前兆,向前一踏。做出前倾的姿势,把拉紧的外套当成盾,并将肉体化为一颗子弹。我直视前方。面对这股风和像是要将身体内部冻结的寒气,我拿著矛锤从正面击碎那些掺杂在寒气中的无数冰柱。擦过脸颊的冰柱造成了小伤口,而透过刚刚施放的持续回复神法,这些小伤口都在瞬间就消失了。
我穿越冰风暴,朝著黑暗中依然闪亮无比的那对绿宝石眼睛前进。
我气势未减,顺势朝它下巴由下往上地揍了一拳,然后直接往它敞开的胸口深深踹了一脚。
巨体再次被我打飞出去,我追了过去,并再度不断地击打它。类似树皮的皮肤开始剥落,咖啡色血液四处飞溅。
龙发出一声近似惨叫的咆哮,一阵怪异声响之后,它背上的皮肤张了开来。
──是翅膀。
它的翅膀质地类似树皮。而这对较它身躯小的翅膀正巨幅晃动著。
我踏碎地面,以承受这阵突如其来的猛烈风势。接著它便对瞬间停下动作的我挥下了前脚。
情急之下,我用矛锤挡下了这一脚。一股冲击袭来。尖刺刺穿了龙的脚底,对方却没有丝毫要减缓力道的迹象。
我们在极近距离中四目交接。我在那对闪著妖异光芒的绿宝石眼眸深处,看见了深不见底的战意。
在我们已经交手数击的当下,它应该已经明白我们之间的实力与等级之差,恐怕是自尊心不允许它撤退吧?正合我意,要是被它给逃了,那可就麻烦了。
我往手臂加了几分力道。用上全身的重量,击退它想要踩扁我的前脚钩爪。
这是一场针锋相对的比力气大赛。即使我输在大小和重量上,但由于我们之间的等级差距,最后还是我赢了。
我舔了舔嘴唇,将矛锤一挥到底。挥开它前脚的防御,拿起矛锤往它的下巴全力挥下。
轰鸣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躲在一旁的漆黑鸟儿拍著翅膀消失在夜空之中。
我一边战斗,脑袋还一边在转动著。
它的表皮虽然坚固,不过如果手拿圣剑,应该能顺利劈开表皮才对。既然如此,那么问题就出在到底能否进到剑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内?如果是藤堂,或许会变成冰雕吧。话是这么说,事到如今讲这些也于事无补。
空中冷不防地飘落了一片一片的白色碎片,那是雪。这应该是因为受到龙的寒气影响所导致的现象吧?这雪花看起来也很像樱花花瓣。我用力握碎落在手掌上的雪花,往倒在地面的龙迈出了一步。
龙维持著趴在地面的姿势,正在调整它的气息,它对我发出了响彻丹田的低吼。我站到龙的面前。
在极近距离看著它混浊的眼底,以视线压制住它眼里清晰可见的怒意。
一记横向攻击引起了风势。它的钩爪瞄准了我的头部挥了过来,这次我却是空手抓住了钩爪,接住了这一击。
被我放开的矛锤掉落地面,我空手接下的锐利钩爪发出了一阵惨叫般的叽嘎声响。
在这瞬间,龙那蕴含熊熊杀意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变化。那是恐惧?还是惊愕?
「叽──」
我掌握了它的实力。原本预计把它打到行动迟缓而已,但是以这等级来说,做到那样还不够。
冰树小龙张开了血盆大口,从它口中吐出的不是暴风雪也不是咆哮声,而是沙哑的叫声。
「叽──嘎──你这……家伙……」
他的叫声确实形成了某些意义。
我知道龙之中有些听得懂人话,但是亚龙懂人话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你会说话是吧?那就得连喉咙都一并毁去。它要是对藤堂灌输些乱七八糟的观念,那可就伤脑筋了。
先打烂它的手脚再连喉咙一起毁了,就只是这么点小事而已。
久违的战斗让我的精神十分亢奋,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如此用力。
暴力冲动偶尔会带来快感,我得约束一下自己才行。
我一边感觉著耳边那血液流过的炙热脉动,举起正在滴血的矛锤向空中甩了两三次。
森林中再次恢复寂静。
「嗯嗯,我已经把一切都解决了,我就在附近待命。」
『了解。』
我将背靠在树龄很高的树上,和爱蜜莉亚互相交换情报。
我已经做好了处置。
它的翅膀、手脚和喉咙都被我打烂了,然后还用偶然在森林中找到的斧枪把龙的身体串了起来。
那只龙的生命力低落,寒气也减弱了,只要有爱蜜莉亚的辅助魔法,应该能让藤堂撑到结束还绰绰有余。
接下来只要在这里等著,让爱蜜莉亚把藤堂他们带来这里就行了。冰树小龙已经被我打得半死不活,无法让他们尝到苦战的滋味,但这只魔物等级远高过他们,它的存在应该也足以敲响他们心中的警钟了吧。
『亚雷斯,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没事。」
我没受伤,也不觉得累。虽说这是只高等个体,面对低等亚龙根本也费不了我多少工夫。
最重要的是刚结束战斗的我,情绪还相当亢奋。要是不让自己冷静下来,搞不好连睡都睡不著呢。
爱蜜莉亚难得加重了语气,透过耳环对我说道:
『这样不行。你要是不让身体好好休息,万一遇上紧要关头,你的动作却迟缓了下来,那可就伤脑筋了。』
「……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我变得动作迟缓。只要施放神圣术,连疲劳感都能回复。」
『精神上的疲劳是无法进行回复的吧?』
听了爱蜜莉亚的话,我反射性地想找个藉口,却在最后一刻吞了回去。
我闭起眼睛,慢慢地做著深呼吸。我让冰冷的杀气流过脑袋,但这种程度仍无法平息我的亢奋。
不过,爱蜜莉亚说得对。毕竟还要考虑到以后,能休息的时候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你最好去睡一下。』
「嗯嗯。是啊,说得也是……」
『亚雷斯,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这话说得有道理。我把背靠在树干上,懒洋洋地滑坐在地上。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是吗?这是个……盲点。我并不是不明白多人一同执行任务的优点。
我对自己说话并下了些暗示,让精神平静下来。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做出了简短的回答:
「我知道了,我稍微休息一下。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再联络我。」
『好的。』
「就算没出什么事,在你们进入森林前还是联络我一下。我会在藤堂抵达之前,再一次削弱它的力量。」
听了我这句叮咛,爱蜜莉亚傻眼地回了我一句:
『了解……亚雷斯你还真是爱操心呢。』
「……或许是吧。」
坦白说,我很担心。我担心藤堂,担心得不得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担心一个人。
那家伙已经狠狠地背叛了我。他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而且还不单只是一只自己飞进火里的飞蛾,甚至还引火自焚。
不过,现在就先睡一会儿吧。我已经尽了人事,剩下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了。
「我睡了。」
『晚安。』
搞不好是我想太多了。我以前有这么胆小吗?
任我想破了头,答案似乎也没有冒头的迹象。
§ § §
──后来,我知道了什么叫做地狱。
我躲在树上,藏身于枝叶之间,屏住气息观察底下的状况。藤堂就在我眼前奔向了那只半死不活的龙。
他蹲在半死不活的龙旁边,茫然地低语著。我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怎么可以……这么过分……爱蜜莉亚,帮它施放回复魔法……」
我一点也不吃惊,我早已习惯了,反倒是心生佩服地想著:「这样啊,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