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地狱般的三天,藤堂等人造访了教会。
葛瑞格里欧脸上挂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迎接满脸疲惫的藤堂等人到来。
「做得太好了,这应该也是神的旨意吧。」
藤堂一行人的举动中显露著疲态,但脸上表情非常愉快。
「我们打倒一千只魔物了,这些是证明。」
在藤堂说完后,莉蜜丝正准备把塞得满满的袋子翻开来。
葛瑞格里欧温和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喔喔,你不必给我看那些。」
「咦……?为什么?」
「因为我不需要确认,也能知道你们有确实完成我的要求。神的试炼……根本不需要证据。」
莉蜜丝连连眨了好几次眼睛。葛瑞格里欧的视线看向站在后方的丝琵卡。
他请众人坐下。在藤堂等人落坐之后,他泡了茶放在众人面前。
接著对沉默地等著他开口的一行人说:
「其实……重要的并不是讨伐数量。」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藤堂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葛瑞格里欧点点头,开始说明了起来。
「想习得『退魔术』且熟悉运用它,最需要的不是知识也不是技巧……而是要心怀想对付黑暗眷属的强烈情感。此次,我交付给藤堂你们的课题,就是为了培养这样的情感。现在的你们……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葛瑞格里欧的话,让藤堂的脑袋重新浮现这三天里所发生的事。
充斥在地下坟墓中的瘴气,以及冰冷昏暗的臭味。面对源源不绝地冒出来的不死系魔物,一开始感觉到的是足以冻结身心灵的强烈恐惧。
在一阵兵慌马乱中,为了守住自己和同伴的性命,她们不顾一切地奋战。
当时众人身心俱疲,差点就要灰心丧志。而丝琵卡学会神圣术这件事令藤堂欢欣鼓舞,正是这份希望给了她力量。
前半段所感觉到的恐惧,不知不觉间已被战意取代。跟三天前的自己相比,藤堂敢拍著胸脯,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已经有所成长。
她回头看向伙伴们。阿丽雅、莉蜜丝,还有丝琵卡也都一样,她在她们眼底看见了理解的神色。
「其实呢……藤堂,或许你们自己没有发觉,但是你们已经有所改变。」
葛瑞格里欧既是僧侣也是位骁勇的战士,他的话有著奇妙的说服力。
「与黑暗眷属的战斗能彰显一个人的心志。为了持续与恶魔战斗,比起肉体方面的能力和经验,更需要强烈的精神力。当人类失去了这份精神力,就会输给恶魔。我的朋友,我的课题──有些人能够轻易达成,有些人却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达成。」
「……」
「退魔术终究只是一种方法。要是丧失了与黑暗眷属战斗的斗志,这些术式也就毫无意义了──而当你拥有斗志时,上天自然而然就会赐予你方法。」
听完葛瑞格里欧的话,丝琵卡低头凝视著自己的手掌。
彷佛正在确认这三天里自己所得到的力量。
「丝琵卡修女,你真是得天独厚。你所师承的那位老师,在僧侣中……在教会中应该也排得上前五名吧。」
「在教会中……排得上前五名?」
「但是,那终归是他的力量,而不是你的力量。丝琵卡修女,你今后的发展……还有──你能用这份力量完成什么事,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葛瑞格里欧这番话让丝琵卡闭上了眼。她沉默了一会儿,不久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浮现在她那张稚气容貌上的表情,认真的程度甚至可以说有些吓人。
丝琵卡语带颤抖地问道:
「我……我该怎么做好呢?」
这句笼统的话中掺杂著不安的情绪。葛瑞格里欧不厌其烦地回答道:
「丝琵卡修女,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至少这次你已经跨越了一道难关,你得记住这种感觉。只要你不忘记这种感觉,存在于未来的所有艰困痛苦,都只会更加陶冶你的信仰。」
听这一席话,丝琵卡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葛瑞格里欧的视线这次平等地看向了所有人,他的漆黑眼眸中蕴含著一股力量。
「我的朋友,亚斯•葛利特从不曾背弃祂的信徒。所以,只要我们抱持正念,用这股正念去对付神的敌人,我们就不可能会输。」
「这道理……就算套用在魔王这种对手身上也适用?」
葛瑞格里欧说了一番强而有力的话。而藤堂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提出了疑问。
阿丽雅和莉蜜丝惊讶得看向藤堂。
面对以认真的眼神看著他的藤堂,葛瑞格里欧首次微微睁开了眼,然后点了点头。
「没错。藤堂,即使对手是魔族之王,你也无需畏惧。」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怀疑。
这句太过平静无波的话语,让藤堂愣在当下。
她回想起被召唤到路克斯时的状况。
在这个被魔族逼入劣势的世道之中,一路以来藤堂所遇见的人,全都对魔王抱持著恐惧。甚至是国王、国家栋梁,以及保家卫国的骑士团也是一样。
然而,此时在她眼前的葛瑞格里欧,他脸上的表情和那些人完全不同。
在这一刻,藤堂的脑海中所浮现的是,几天前葛瑞格里欧在众人面前释放的无数「光之箭矢」,那是她所没有的强大无比的「力量」。
她咬了咬舌头,用压抑的语调说了一句话。她知道说这种话也于事无补。不过,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并非基于理性,而是她的感性。
「我……必须变强。」
「这样啊。」
藤堂害怕男人。
在日常生活中与男性相处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她害怕男人,害怕到无法想像一个男人长时间陪伴在她身旁。甚至以此为理由将一个成员逐出了她的队伍,而且还在一开始开出了队伍伙伴必须是女性的条件。
她非赢不可,即使不择手段,她都非赢不可。在她以勇者的身分被召唤至此的那一刻起,她就这么告诉自己。不管使用任何手段都要伸张正义。
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这句话已擅自脱口而出。
「葛瑞格里欧,我……非赢不可。我身上……拥有亚斯•葛利特的庇护。可否请你教我退魔术?」
阿丽雅和莉蜜丝的脸色微微一变,丝琵卡也愣愣地看著藤堂。
有很多人都在寻求亚斯•葛利特的庇护,但是能够拥有祂庇护之人非常有限。听说在僧侣之中也仅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得到祂的庇护,也有人告诉她别向太多身边的人公开这件事。
不过,为了得到力量,藤堂早已有不择手段的觉悟。
葛瑞格里欧是很虔诚的僧侣,从他的言行举止可以看见一种近似疯狂的信仰。
既然如此,自己该怎么说才能得到他的帮助呢?秩序神的庇护对这个男人来说有著什么样的意义,这早已昭然若揭。
气氛改变了。这句话让葛瑞格里欧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他的视线结结实实地落在藤堂身上。
「亚斯•葛利特的庇护?」
他的语调中带著疑惑。
葛瑞格里欧皱起眉头。他举起手抵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著藤堂的脸。
莉蜜丝感觉到他的样子有点不对劲,来回看著葛瑞格里欧和藤堂。而认为葛瑞格里欧一定会给出肯定答案的阿丽雅也在观察著他。
剎那之间,葛瑞格里欧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的双眼散发著危险的光芒。
这来路不明的寒气让阿丽雅浑身一颤。亚斯•葛利特的庇护。身为这位神祇的信徒,听见这个词汇时应该欣然以对,然而葛瑞格里欧的反应却不是如此。
葛瑞格里欧眼里满是噬人的光芒。他轻声叹了口气,用右手爬梳著头发。
藤堂完全没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她倒抽了一口气,背脊窜过一股莫名的寒意。
「啊啊……原来如此。我怎么会这么笨呢……居然到了这个地步还没发觉……」
「──唔?」
他粗鲁地把自己的头发抓得沙沙作响。在这期间,他的眼神依然落在藤堂身上。
此时藤堂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的身体──动弹不得,感觉就像周遭的空气全部凝结了。
她也无法发出声音,连动动手指也办不到。她拚命地想要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却也无法转动头部。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却一动也不能动。
稍稍改变表情、微微转动视线,还有眨眼,她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动作,感觉身体似乎放弃了接收大脑的指令。
藤堂努力地转动了视线,往莉蜜丝和阿丽雅的方向看去。莉蜜丝、阿丽雅,还有丝琵卡的表情也跟她一样僵硬。
这不是紧张或压力之类的关系。在承受恶灵的「悲叹叫唤」时,身体也会感到一阵僵硬,但也不是那种感觉。
这异常的状况,让藤堂的心里涌上一股无以名状的恐惧。
另一边
,葛瑞格里欧的表情再次恢复如常。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在众人皆静止的状况中,悠闲地拿起装著红茶的杯子,动作优雅地喝了一口。
「等级不到30……藤堂,看来我的朋友──和我的相遇来得早了些呢。」
他把陷入极度混乱的藤堂冷落在一旁,走向房间角落。拿起放在角落的行李箱,再度回到座位上,接著将行李箱置于桌子的正中央。
他粗暴的动作震得红茶杯晃了一晃,杯中的水滴飞溅在桌面上。
「你动不了对吧?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对吧?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藤堂,硬要说的话……这就证明了你是如此弱小。」
葛瑞格里欧打开黑色皮革行李箱的锁扣。
藤堂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明白他这副模样并不寻常。
「这不是魔术(Magic Spell),也不是神圣术。这就是──存在本身的差别。藤堂,我等级比你高,在这世界能做到的事也比你多。」
葛瑞格里欧以熟练的动作打开行李箱。
行李箱的盖子撞飞了杯子。杯子从桌上掉了下去,伴随著落地的声响后便碎了一地。
藤堂以前仅见过一次的银白色内装。在极近距离一看,行李箱边缘附著一些暗淡的污渍,给人一种阴森森的印象。
「这样的命运实在是太坎坷了。但是,我只能感谢神授与了我这样的命运。」
「──」
眼前这位少年的脸上既无愤怒也无悲伤,只挂著一如往常的宛如黏贴上去般的微笑。
不过,此时藤堂发觉了一件事。
唯一的变化──就是那道在他眼中打转的混浊光芒。
彷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藤堂的混乱收敛了些,心里也恢复了冷静。
她理解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些不该触碰的事。
然而,身体无法动弹的藤堂,现在只能瞪著眼前的葛瑞格里欧。
莉蜜丝和阿丽雅也是一脸严竣地凝视著他。
葛瑞格里欧瞥了她们一眼,再次望向前方。
「教会和异端歼灭官的同僚们,都把我这个行李箱叫做『禁忌之箱』。我的朋友,僧侣的武器就是他的信仰。我身为异端歼灭官,已把我的信仰献给了神。这个行李箱就是我的根源,同时也是用来封印所有罪过的箱子。」
他缓缓地抚过行李箱边缘,附著其上的污渍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葛瑞格里欧以温柔的手势抚摸著行李箱,接著低声说了一句:
「圣勇者。」
藤堂愣在当下。
从他嘴唇冒出的这个单字,让阿丽雅和莉蜜丝的脸色为之一变。两人的身体虽无法动弹,仅是如此些微的变化,就引得葛瑞格里欧的锐利视线望了过去。
他接下来的语调已带著肯定。
「讨伐黑暗、平定世界,带著异界的知识,得到众多神灵庇护之人。这个传言我早有耳闻,说什么路克斯借助圣女蒂露朵之力,降下神迹。还有什么拥有秩序神庇护的人已经现身之类的。」
藤堂无法开口,也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何种对待。
不过,她还是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葛瑞格里欧的视线,绝不是看著同伴的眼神。
「嗯,虽说圣勇者是奇迹的恩赐,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这是神的引导,那么也无是非好坏之分。藤堂──」
接著,葛瑞格里欧冷笑了一声。
脸上露出了轻蔑蝼蚁般的凶恶微笑。
「在吾神之名下,让我来衡量你的价值,让我来洗刷你的罪孽吧!」
§ § §
这位名为葛瑞格里欧•勒金兹的男人,当上异端歼灭官已是长达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在成为异端歼灭官之前,他是一位出生于中阶家庭,拥有自己信仰的少年。
既不是僧侣也没拥有任何身分,就只是位单纯的少年。
直到他所出生成长的城镇被一只「恶魔」毁灭的那一刻为止。
这件事发生在魔王之名轰动全世界之前。
当时大家普遍知道魔族带来的威胁,但由于状况对人族一方较为有利,所以城镇的防御也不甚坚固,而且──教会派遣而来的僧侣也不是等级太高的人。
「我的故乡已不存在于地图之上。那片土地不是军事重镇,也不具有经济价值。既然城镇全毁,居民几乎死绝,那么它便连复兴的价值都没有了。」
前来袭击城镇的恶魔十分强大。
那是一位讨伐等级超过70的高阶(Stage)魔族,也具备思考战术的智能。恶魔在侵入城镇之后,轻易地杀掉了唯一拥有可能与其抗衡之力的僧侣。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只能说是一场恶梦。
「听说真的就是转眼之间的事。只消一晚,我的故乡就成了瓦砾堆。包括朋友、家人,还有其他人全都死光了。恶魔毁了一座城镇,却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追捕,还毫发无伤、怡然自得地离开了现场。」
葛瑞格里欧的语调平静无波,和他所讲述的内容完全成反比。
藤堂等人行动受限只能沉默不语。而葛瑞格里欧说的话彷佛只是在对她们传教。
「我能得救纯粹只是个偶然。刚好──家里有个行李箱,大小正好能勉强容纳……当时的我。」
葛瑞格里欧的父母早早便察觉了城镇中的异样,为了保护他,把他藏进了行李箱,并落了锁。
而最后这个办法确实奏效了。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当时就算和家人一起逃走,恶魔肯定早就杀了他们全家。
只有被塞进说不上坚固的行李箱的葛瑞格里欧得以幸存。
死亡与绝望、惨叫与恐惧。葛瑞格里欧从未忘记在黑暗之中度过的那个晚上。
恶魔拥有极为敏锐的感应能力,在他毁了城镇中的一切事物之后,葛瑞格里欧却只靠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行李箱中躲过一劫。如果这称不上奇迹,那又该称之为什么呢?
「我变得相信奇迹,成为亚斯•葛利特的信徒,并且学会使用神圣术──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神赐予了我奇迹和神命。我为了回报这个奇迹,立誓要杀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神敌。我选择成为『异端歼灭官』而非『驱魔师』,就是因为──『神的敌人』绝对不是只有恶魔。」
他的语调轻柔,眼里却燃著煎熬的黑色火焰。
藤堂并没有完全理解他所说的内容。
不过别说是藤堂,他的声音让阿丽雅、莉蜜丝和丝琵卡也都像被施了催眠术一样,听得十分入迷。
葛瑞格里欧神经质地用力抓著头发,眼神相当不寻常。
「藤堂,我对当时的事一点也不后悔,也不是希望得到你的怜悯。我的故乡注定会被毁灭,我想这是吾神为了让过去那个愚蠢的我明白自己的命运,而不得不为的事。但是──同时,我的心里也曾有过假设。假设当时──假设当时统领我故乡教会的那位神父,强大到足以消灭那只恶魔,情况又会如何呢?」
话中的情感传递到了藤堂心里。
这正是葛瑞格里欧•勒金兹的根源。
就因为这样的信仰与悲剧始末,才会让他只学会了神圣术中的退魔术。
在魔王现身的现今,最被需要的就是只能讨伐神敌的神圣术。
他根深柢固的信仰源自于如此扭曲的信念,或许某种程度而言,这也算是一种时势造英雄吧。
葛瑞格里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脸往藤堂靠了过去。
看见了那对近在咫尺的地狱般的眼眸,冷汗从藤堂的额头滑落下来。
「奇迹绝非永无止尽。浅薄的信仰是对神的亵渎,而且会酿出深沉的悲剧。啊啊,我的朋友,圣勇者。我和藤堂会在此处相遇,绝非偶然。这是……命运。」
「──」
她发不出声音,内心充满恐惧。
比起男人靠她极近这件事的忌讳感,更强烈的是一股对来路不明之人的恐惧。
不管她怎么努力地想让身体动起来,却还是徒劳无功,这种感觉就好像在作恶梦一样。
葛瑞格里欧伸出手臂,他以极为自然的动作,用纤细的手掌掐上藤堂的脖子。
「圣勇者不需要弱者来当。对被选中的勇者来说……弱小就是一种罪恶。你的弱小将会害死数不清的无辜人民。」
空气起了一阵扭曲。藤堂愣了一会儿,立刻就察觉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杀气。这种性质的杀气──是藤堂等人至今从未感受过的。
凝滞的空气妨碍著她的呼吸。
这股杀气并不只是针对她本人,连在她身旁的阿丽雅和莉蜜丝的瞳孔也因为紧张及恐惧而收缩著。要是她们能发出声音,应该老早发出惨叫了吧。
葛瑞格里欧有别于那些只会用憎恶与怨怼对付她们的不死系魔物。跟她们曾在贝尔森林战斗过的树精或魔兽也有所不同。
这明显冲著藤堂来的意志,让她第一次对人类抱有强烈的恐惧感。
掐住喉头的手和手指开始用力。
此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冷不防地传了过来。
这个声音来自至今像摆设般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古蕾莎。曾经身为亚龙的少女眨了眨眼,提出她的疑问:
「那只恶魔……最后怎么样了?」
这句天外飞来一笔的话让葛瑞格里欧手上的力道缓了几分。
这一刻,藤堂身体所受的束缚解开了,僵硬的身体动了起来,她从椅子上摔向地板。
直到刚刚还完全无法动弹的身体,很不真实地又能动了。
流进喉咙深处的新鲜空气让藤堂猛烈地咳了起来。
葛瑞格里欧的视线稍微瞄了藤堂一眼,接著便立刻面向古蕾莎,脸上露出一个静谧的微笑。他指了指眼前那个摊了开来的行李箱。
「啊啊……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已经消灭了那只恶魔。请看,覆盖在『禁忌之箱』外侧的皮革──就是我从那只恶魔身上扒下来的。」
「咳咳、咳咳咳……怎、怎么会这样──」
所有的情绪在藤堂的脑海里打转著,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她非得因为这种理由遭到攻击不可?
葛瑞格里欧的眼球快速转动著,感慨万千地抱著自己的头。
「而且……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每次看著这个行李箱,我的信仰就会跟著水涨船高!」
在他咆哮出声的同时,其余三人的束缚完全消失了。
身体突然恢复所产生的力道让三人失去了平衡。
葛瑞格里欧把桌子掀了,一脚就往还趴在地面的藤堂脸部踢了过去。藤堂在情急之下,取出了收纳在戒指中的盾。几乎同一时间,葛瑞格里欧的脚尖陷入了盾中。
「这是──神命!神──给了圣勇者试炼!」
藤堂能成功取出盾几乎可算是奇迹了。强劲的臂力透过盾传了过来。
以趴在地上的状态,根本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藤堂连人带盾撞上了墙。骨头、内脏全挤成一团,后脑勺的撞击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石榴石!」
莉蜜丝高声喊道。在一旁可以看见,这声呼喊使得她肩上的石榴石猛地往葛瑞格里欧的方向飞扑过去。它娇小的身驱呼应著莉蜜丝的战意,全身包覆著一股澎湃的热浪。
然而,在这足以扭曲空气的热量之前,葛瑞格里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在石榴石经过摊开的行李箱上方的那一秒,他盖上了盖子,然后顺势牢牢地扣上了锁扣。他这简单俐落的举止让莉蜜丝的目光定睛看了一秒,不过她还是立刻下达命令。
「将一切燃烧殆尽吧!」
声音透过空气传播了出去。石榴石对莉蜜丝可是相当忠诚。
然而,行李箱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藤堂也很清楚石榴石的力量,也曾经听说过,它的神性能轻易融化铁及岩石。
这情况应该也出乎术者的意料之外吧?莉蜜丝感到一阵愕然。
「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没用、没用的!这只『禁忌之箱』……可是用金刚神石(Orichalcum)和圣银打造而成的啊!所有的魔术、瘴气之流对它都完全起不了作用!藤堂,这只行李箱的素材──跟古代勇者所使用的神之盾一模一样啊。」
他轻易地举起行李箱一挥,往莉蜜丝砸了过去。莉蜜丝不具备耐久力,身上也未穿著盔甲,这股冲击让她飞上了空中,在无法做出任何防御动作的情况下,整个人摔落在地面上。
「啊……」
一旁的丝琵卡一屁股跌坐在地,发出了窒息般的声音。
葛瑞格里欧的视线落在趴在地面,彷佛已经死亡的莉蜜丝身上。不过他立刻又往蜷缩成一团的藤堂接近而去。
阿丽雅终于充分理解了目前的事态,她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并且在起身的同时拔剑出鞘。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毫不留情地朝自己斜劈而下的剑刃,葛瑞格里欧动作轻巧地挥出行李箱。
葛瑞格里欧击飞了剑刃,一脚往阿丽雅破绽大开的身躯踢了过去,踢中了守护著要害的盔甲。阿丽雅细长的身形被轻易地踢飞出去,撞上了棚架。
餐具的碎片散落在趴在地面的阿丽雅身上,发出了吵嘈的声响。她脸上那因惊愕而扭曲的神情,清晰地映入藤堂眼中。
阿丽雅趴倒在地,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状态,不过或许是刚才的冲击太过强烈,看起来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太脆弱了……太脆弱了啊!……这就是圣勇者?人类的希望?别开玩笑了!就算是失败作──也得有个限度啊!呵呵呵,不过,若这就是神谕──那么我就遵行这道命令吧!」
阿丽雅和莉蜜丝的行动所争取到的时间绝对没有白费。
脑袋受到震荡所引起的强烈晕眩感稍稍平复了下来。
藤堂以盾为支挡,勉强站了起身。此时葛瑞格里欧已经逼近她的身前。
撑著感觉快要散架的身体,咬牙忍住痛苦,藤堂举起了盾。葛瑞格里欧提起行李箱,毫不留情地往盾狠狠击下。
曾经承受过「行走骸骨」及「巨躯骷髅」的斩击依然文风不动的这面盾牌,居然发出叽嘎的声响。葛瑞格里欧的身高和藤堂几乎差不了多少,然而他所给予的打击极为沉重,更激烈地有如一场风暴。
这道冲击震麻了藤堂握住盾的手,接著化为疼痛感在她体内四处流窜。
藤堂的盾──「光辉盾牌」并不是像圣剑或神圣盔甲般的稀世珍品,但也已是路克斯王国中最高档的装备。以易于加工的坚硬金属「蓝色金属」所制成,由于还附加施予了多种魔法效果,所以这面盾不论是面对打击、斩击、魔法,都具备了强烈的承受性。
然而,即使如此依然无法完全挡下葛瑞格里欧的攻击。
「来吧来吧来吧!圣勇者!在我面前展现亚斯•葛利特的意志以及力量吧!」
「唔──」
尽管葛瑞格里欧在吼叫的同时出手攻击,他的气势依然毫无衰退的迹象。
藤堂死命地忍了下来。她很想拔圣剑应敌,但是这暴风般的攻击,让她连拔剑出鞘的机会都没有。她若不用两手举著盾,应该瞬间就会被击飞出去。
趴在地面的阿丽雅忍著疼痛爬起身,举剑从葛瑞格里欧背后一挥而下。
他的背后看起来破绽百出。然而就在剑刃即将劈上他背部的那一刻,他大幅度地转动了身体,举起行李箱打横击中了阿丽雅的身躯。这一剑扑了空,阿丽雅被轻松地打飞了出去。
「阿丽雅!」
不过,这动作为藤堂制造了一瞬间的空档。藤堂拔出了圣剑。毕竟这动作她也经历多次,拔剑的动作十分迅速。
在从窗户射入的阳光之下,出鞘的圣剑闪耀著神秘的蓝白光芒。
这道光芒使得葛瑞格里欧的动作在剎那间停住了。
藤堂没有错过这瞬间的空档,她举起圣剑艾克斯,使尽全力对著眼前这个男人一挥而下。
葛瑞格里欧以行李箱为盾挡下了她的剑。
一阵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响起。
透过手部传回来的感觉完全在藤堂的意料之外。她嘴里冒出错愕的声音。
「什么……?」
她的脑袋出现一阵空白。
葛瑞格里欧的行李箱架开了剑刃,往她毫无防备的上半身狠狠砸了下去。
一阵骨头断裂、肉体遭到挤压的恼人声音响起。葛瑞格里欧错愕地对著蜷曲身子的藤堂说:
「……难道藤堂你……还没遇见过圣剑劈不开的东西?」
「……啊……」
藤堂无法呼吸,她口中发出了气息微弱的声音。
圣剑艾克斯拥有极致的锋利度。在贝尔森林的魔物中,有些魔物拥有不亚于钢铁的坚硬骨架,而在尤提斯大坟墓的不死系魔物中,也有些使用盔甲或剑的敌人。然而藤堂从未在这些魔物身上感受到任何阻力。
这是把由神锻造而成、削铁如泥的剑。
冲击、疼痛与混乱让藤堂的视野暗了下去。她拚命地想保持清醒,所有的感觉却像在嘲笑她的意志般逐渐远去,她慢慢落入了深沉的泥沼之中。她听见了丝琵卡正在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身体却依然使不上力。
但是,就在她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见了爆炸般的声响。
还有葛瑞格里欧口中逸出的那满是愉悦的声音。
「『神怒(Wrath of God)』……呵呵呵,『超越者』,我等你很久了。」
§ § §
我没有要发牢骚的意思。我早就已经完全理解整个状况。不仅完全理解,还早就做好了准备,也预设了最糟的情况。
藤堂太冲动了,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好事。
门上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感觉得到脑袋深处有某种炙热的东西正在疯狂跳动著。我已经帮自己上了全套的辅助魔法,接著动作熟练地戴上了面具。
「这就是──觉悟。」
我踏碎门的残骸走进房间。我已
经把矛锤扔了出去,为的是──阻止葛瑞格里欧。
「我已经做了对策,我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同时我也无法否认整体状况全都乱了套。这情况──全是因为我的经验不足所造成的。」
我不后悔。不过,如果问我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我内心倒还是存疑。万一下次再遇到同样的情形,我肯定能应付得更好。
房间内一片狼藉。棚架已损毁、墙壁开了个大洞,桌椅也已全遭破坏。
葛瑞格里欧站在墙边,他脚边还趴了一个身形娇小的男人。
一个一动也不动的黑发男人。眼熟的盔甲和大型盾牌,还有掉在地上的那把──圣剑。
不过,我知道他还活著。我可是在他还活著的时候就闯了进来。
「亚、亚雷斯……?」
丝琵卡瘫在房间一角,面色铁青地喊了我的名字。古蕾莎的反应则截然不同,她向后退了退,简直就像看到恶魔一样。
莉蜜丝和阿丽雅跟藤堂一样趴在地板上。看起来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不过也都还活著。简单来说,这代表葛瑞格里欧还是手下留情了。
我狠狠地瞪著葛瑞格里欧。
葛瑞格里欧比我矮小,于是我和他对视时,自然演变成我低头看著他的状况。我的呼吸非常平稳。
「歼灭鬼,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我早料到今天这个情况。不过我再怎么想要瞒天过海,你还是可能会发觉,藤堂也可能会自爆。不管怎么说,他就是那种会自己想要跟你有所交集的男人。对吧?葛瑞格里欧?所以我现在──非常平静。」
即便是本领高强的佣兵,看著我这副眼神和凶神恶煞的模样都会退避三舍,然而葛瑞格里欧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葛瑞格里欧轻轻拎起他身边的行李箱,做了个耸肩的动作。
接著便开始以侦探解谜般的语气开始说了起来,完全不提我脸上戴著的这个面具。
「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存在著可赋予『异端歼灭教会』的首席──超越者的试炼。」
你说对了。不过,葛瑞格里欧,你对我的工作了解多少?
矛锤破坏了葛瑞格里欧身旁的墙壁,扎进了墙内。
「我总是会做好最坏的打算。藤堂、阿丽雅和莉蜜丝都已倒地,只有你还站在这里。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毕竟……如你所见,这三人还活著。」
这跟什么圣勇者、剑王千金或是魔导王之女都无关。
葛瑞格里欧和藤堂这票人之间的差异就在于「等级」以及经验。
所谓「等级之差」就是存在之差,在所有的面向上,葛瑞格里欧都更胜一筹。即使一打三都绝不会有翻盘的可能性。葛瑞格里欧若真有杀害藤堂的意思,早在第一击就能干掉他了。
如同过去我曾阻止古蕾莎行动一样,我集中意志狠狠往他揍了下去。
但是葛瑞格里欧的表情依然文风不动。这是因为等级?还是经验?不,这恐怕是因为──觉悟。
就好像我早已料到今天这个状况,葛瑞格里欧应该也早就料到我会介入吧。
「我会察觉到藤堂的真实身分……亚雷斯,这全都是因为你啊。罕见的秩序神庇护,再加上教会最强的异端歼灭官,这组合太过完美到无法称其为巧合。呵呵,亚雷斯……这不是『神谕』,这是──根据理性的逻辑思考所推导出来的结果。」
只要未拥有特殊的观察力,神的庇护并不是那种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东西。
藤堂应该在摸透对方的心思之后再说出这件事,他应该先好好理解葛瑞格里欧的个性之后,再决定是否要把事情全盘托出……然而,他怎么可能理解一个疯子在想什么呢?
英雄经常处于必须面对试炼的命运之中。这是否就叫做命运?我们又是否该把它称之为命运呢?
我瞬间便掌握了房间的构造。破裂的地板、桌椅的残骸、矛锤的所在位置、伤者的状态、葛瑞格里欧的举动,以及丝琵卡和古蕾莎的位置。而比起这些,我最清楚的是──自己的能力。
我伸手将浏海往后爬梳,睥睨著葛瑞格里欧。我的能力状况十分完美。
随时──都能动手。
「这是警告。葛瑞格里欧,你收手吧。这是我的,只属于我的──试炼。我应该跟你说过别来妨碍我,对吧?」
他难道不明白我们之间的等级和战力的差距吗?不,这个男人不可能不清楚。他明明知道还像这样挡在我的面前。正因如此,才令人感到他的可怕。
无论我累积了多少经验,我和葛瑞格里欧之间依然存在著差距。这跟他单方面撂倒三位低等级战士的状况完全不同。更何况──葛瑞格里欧无法使用回复魔法。
葛瑞格里欧露出笑容,一副面对著旧日友人的模样。
「亚雷斯,我的同袍。你今天早上来求我──保护丝琵卡修女的安全。我已遵守了约定。如你所见,丝琵卡修女她毫发无伤。」
被他这么一指,丝琵卡颤了一下。
你错了!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确在藤堂等人回来之前见过葛瑞格里欧,求他保护丝琵卡的安全。然而,我这么说的意图是要他别对藤堂等人做出多余的事,绝对不是暗示他把情况搞成现在这样。
先把丝琵卡以外的人打到无力战斗,再说保护了她的安全,你这混蛋只会照别人的话做是吧?
我很想对他大声怒吼,但还是全部吞了回去。一旦失去冷静,就正中对方下怀了。
「葛瑞格里欧,你听懂了吗?这是我的试炼。」
「我懂,而──这也是我的试炼。」
跟这个人……完全讲不通。
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早料到事态绝对会演变至此。所以才没把详情告诉他。
这家伙老是装著一副听别人说话的样子,但只要是为了自己的信仰,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违背与别人的约定。这男人的承诺绝不能相信。
葛瑞格里欧抬头仰望空中。他彷佛正在传达神谕一般,动作夸张地大喊道:
「啊啊!亚雷斯,这是一场信仰的竞赛。你的意志与我的意志──正在进行一场较量。你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情况吗?」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这就叫做──神的意志,这就叫做──命运啊!亚雷斯,神是这么说的。展现你的信仰,那么胜利──便不会降临你身。这是场悲剧,亦是场喜剧!亚雷斯•克劳恩,我的同袍。我现在──感觉到一股几乎要将我击溃的悲哀与欢喜!」
一道泪水从葛瑞格里欧的左眼,只从他的左眼流了下来。
他这感慨万千的语调令人毛骨悚然。狂人、疯狂信徒。没有其他字汇更适合拿来形容这男人了。
藤堂,听好了。这个世界上──存在著一定数量的听不懂人话的人。
他垂下头,双眸重新染上了危险的色彩。
「亚雷斯,不成熟的正义有时候会成为毒药。猪队友比神对手更可能成为危害。我们异端歼灭官至今一路就是照这宗旨──杀了无数的人类。难道不是吗?」
「我不是来跟你交换意见的。葛瑞格里欧,这是圣秽主教克雷欧•叶门的命令。」
我已经跟克雷欧联络过了。我告诉他情况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战斗。
我也已经对爱蜜莉亚下达了指示。
我深吸一口气,蓄满力量。接著,我把克雷欧的命令换成自己的话,对他拋出这么一句:
「给我消失吧。」
「一个不是神的单纯人类,居然敢命令同为人类之人,你不觉得这举动太过狂妄了吗?」
葛瑞格里欧脸上挂著一副宛如圣人般的安详表情。他拿起行李箱,对我这么吼著。
尽管我们两方还没有交锋,周遭的空气却已转变为战场般的气氛。
葛瑞格里欧一脸泰然自若地舔了舔嘴唇。
「啊啊,亚雷斯!这场面让我回想起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
「我一点都不想想起啊!」
我和葛瑞格里欧同为异端歼灭官,不过实力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
经验、能使用的神圣术、等级、体格、身体能力、思考及信仰、伙伴等方面,我们之间都有差异。
在考虑到这些的情况下,我并不想和葛瑞格里欧一战。我本来希望用说服来解决这件事……但是我基本上是个战斗人员,谈判能力并不高明。
「葛瑞格里欧,我的等级是93级。」
我用脚尖踏得地板咚咚作响,确认著脚边的状况。
等级93。在人类中这已经是最高层级的等级。想想已被确认的人族最高等级为100,应该就能明白我的等级有多高了吧?
根本上说起来,光靠一般的魔物狩猎的行为,很难达到这个等级区间。
如果只是个佣兵,搞不好还会觉得是对手太难搞呢。
然而,葛瑞格里欧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好像有点开心。
「亚雷斯,我的等级是──83。呵呵呵……正好
差十级呢。」
我从葛瑞格里欧的声音里,听出了他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等级83。说高等也算高等,僧侣之中究竟有多少人能达到这个阶段呢?不过,他的等级如我所料,在我的预期范围之内。他的等级虽高,但还是低于我。
……我真不想面对他啊!
「葛瑞格里欧,这是我对你下的最后通牒,你给我乖乖收手。伙伴间的纷争──这种事太没效率了。」
我带著五味杂陈的心情拋出这句话。葛瑞格里欧一脸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亚雷斯,你很强。即便在众多受到神之祝福的僧侣之中,能胜过你的人也是寥寥可数。在这些人当中,你讨伐黑暗眷属的能力也是最强的,所以才会被授予『超越者』的别名。但是──这构不成解除竞争(Conflict)彼此信仰的理由。」
葛瑞格里欧拔下我那把扎在墙上的矛锤。
那是把带刺的战斗矛锤。多数时候,葛瑞格里欧是以双手来挥动自己的行李箱,我推测他不太习惯二刀流,应该会露出一些破绽才是。
另一方面,失去了矛锤我也还有短剑,也曾修习过以赤手空拳对战的战斗技巧。
不过,葛瑞格里欧却把拔下来的矛锤向我扔了过来。我举起右手接下从空中飞来的矛锤。
「亚雷斯,若你想证明自己信仰的正当性,就用你的『神怒』来证明吧。」
「神怒」。
这是我所得到的长柄矛锤之名。
这个名字并不是我取的。等我察觉时,周遭的人都已经用这个名字称呼它了。
我举起有著夸张名号、早已用惯的矛锤,轻轻地在空中挥了几下。一阵如雷贯耳的破风声响起,这把矛锤能打破所有的灾厄。
葛瑞格里欧的眼神看向了他脚边的藤堂。
「亚雷斯,我很敬重你。证据就是藤堂目前还留著一条小命。若是面对这个试炼的人不是你,而是其他异端歼灭官……我应该早就把藤堂解决掉了吧。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有──我对神的信仰!」
葛瑞格里欧拿著的行李箱喀喀作响,正在不自然地抖动著,就好像正在表达他的情绪。他彷佛遭酒精所蚀,心神恍惚不定。
「神──总会对行走正道之人微笑。」
他的声音中有著对自己的正道及信仰的确信。
「我还不够成熟,连一个同袍都说服不了。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明白一件事。」
葛瑞格里欧,至今我对你心怀畏惧……但我从不觉得我会输给你。
「胜利的不会是行走正道之人,而是强大之人。」
「呵呵……你说这话真是奇怪。」
听了我的话,葛瑞格里欧微微扯动脸颊,挤出一个笑容。那并不是他平常挂在脸上的微笑,而是令人感到绝望的恶魔般的凶恶笑容。
「所谓正义就是力量,胜利才是神的意志。无力的正义是种毒药,连弱者都抢救不了的正义──」
葛瑞格里欧的身影消失了。不对,已经强化过感觉的我还是勉强看见了他的动作。
他拥有独特的走步技巧、高等级之人才有的速度,以及千锤百炼的技巧。被他的脚踢飞的木头碎片四处飞溅。他以双手举起行李箱,从死角向我进攻。被我以矛锤挡了下来。
「──根本没有意义!」
「唔!」
在声音与冲击下,火花四散。
过去在承受察尔班攻击时,我都还能轻松应付,此时握住矛锤的手却感到一阵麻痹。
他这居然是没有施加任何辅助魔法的力量,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我还是承受了下来。
他的气息十分炙热。葛瑞格里欧的眼睛瞪得极大,一副想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模样。在因感觉强化而缓慢流动的景色中,他的瞳孔清楚地映在我的眼里。
而映在葛瑞格里欧眼里的我,表情也是同样的狰狞。
「唔──你果然还是去干佣兵那行吧!赚得可比僧侣这种鸟职业多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势不错。我击飞了行李箱,个头矮小的葛瑞格里欧也跟著飞向空中。
我追了过去。能够使用多样化神圣术的我比较强。我很清楚──葛瑞格里欧这份异常强大的力量源自何处。所以,我不会畏惧他的力量也不会轻忽大意。
我踩碎了家具的残骸,出手应敌。禁忌之箱确实十分坚固,但是在分类上并不算是武器。攻击距离方面──我较占上风。这种情况我如果还输,那真的只能说是神的意思了。
我举起矛锤从右上方斜挥而下。葛瑞格里欧用行李箱挡下了,我接连不停地举起矛锤痛殴。
这里是木造地板。我从正上方发动狠厉的攻击,纵使葛瑞格里欧耐得住攻击,木头地板也撑不住。地板裂了开来,葛瑞格里欧的脚陷入了裂开的缝隙之中。
在这瞬间,我打横将矛锤甩了过去。
我看得清葛瑞格里欧的动作,相对地葛瑞格里欧也能看清我的动作。矛锤与行李箱冲撞在一起,沉闷的金属声响震荡著鼓膜。这道冲击震裂了地板,葛瑞格里欧的身体被打飞了出去。
──他撞破了窗户,飞到外头去了。一切都正如我的计画。不论葛瑞格里欧有没有那个意思,在房间里战斗很可能会把藤堂卷进来。
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丝琵卡发出了哀求般的声音。
「亚……亚雷斯……?」
「丝琵卡,你乖乖待在这里。一切──就由我来解决。」
丝琵卡环顾著已被完全破坏殆尽的房间,接著抬起头来问我:
「呃……啊……你要杀了他吗?」
「……非常遗憾,克雷欧并没有给我杀他的许可。」
这是一门生意。我这人跟葛瑞格里欧可不一样。
「去死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天──赐予我祝福!」
我的吼叫声让葛瑞格里欧满心欢喜。
所幸葛瑞格里欧的房间下方──教会的后院中空无一人。两位互相厮杀的僧侣,要是这幅景象被其他人看见了,想必会丧失他的信仰之心吧。
在跳下楼的同时,我利用重力加速度加重力道,狠狠挥下矛锤。
葛瑞格里欧已经调整好了架势。他的箱子与其说是武器更像是一面盾。
一面硬度极高且能耐受各种性质攻击的──盾。
昨晚的雨让地面湿滑,使得重心难以支撑,害得挡下矛锤攻击的葛瑞格里欧脚下一滑。我不给他反击的空档,对他发出一连串的攻击。
葛瑞格里欧动作熟练地进行防御,他针对我的每一下攻击做了精准的防御。我毫无疑问地拥有优势,而身体能力方面,我应该也略胜一筹。
我抓住攻击的空档发出光之箭矢。从矛锤反方向射出的光箭贯穿了葛瑞格里欧的脖子──他看起来却完全不痛不痒。
我早就预见了这情况,却还是出声咒骂咆哮道:
「可恶!原来你真的是个人类啊!」
「我将自己的力量奉献给神。」
这人完全无法沟通啊!
我在矛锤的每一击中贯注了全力,这沉重的力道足以连龙都打飞出去,然而葛瑞格里欧居然一一承受了下来。他不是在跟我比力气,而是在卸去我的攻击力道。这家伙怎么会是个人类呢?退魔术竟然对这家伙起不了作用,这个世界真是大错特错。
在我连续发出多次攻击之后,葛瑞格里欧失去了平衡。是泥泞让他脚滑了一下吗?
我没放过这个机会,往行李箱的侧面敲了下去。
「唔──」
这道冲击使得行李箱脱离了葛瑞格里欧的手。行李箱大大地弹了一下,滚了几圈之后又飞了出去,最后掉落在数公尺远的地方。
禁忌之箱是葛瑞格里欧的主要武器,以此为信仰根源的葛瑞格里欧从不拿其他的武器。
我立刻换了位置,将掉落的行李箱挡在背后,并与葛瑞格里欧正面对峙。我调整好呼吸,压低身子,俯瞰著依然以野兽般目光看著我的葛瑞格里欧。
「葛瑞格里欧,你就投降吧!胜负已分!」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超越者,我的身体依然健在,你怎么知道胜负已分?」
他举起双手,纵身一跃便向我猛扑过来。
指甲、牙齿、拳头还有脚。原来如此,确实是还健在。等级来到83,连身体的各部位都可能成为凶器。
话是这么说,要是等级有差距那也就罢了,手无寸铁应该很难对我造成致命伤吧。
说到底,即使他手上有武器──还是我比较强。
「再打下去就变成杀人了。」
「只要这是神的旨意,我奉陪!」
讲不通啊!我啐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我看著向我猛扑过来的葛瑞格里欧的侧脸。
接著我举起矛锤从正侧方一挥,敲烂他的头──只是做做样子,最后我转动了柄的方向,刺向他的腹部。
虽然葛瑞格里欧立刻抬起膝盖进行防御,我手上还是残留了确实给予伤害的感觉。骨头应该没断,不过撞击感应该够他受了。他似乎感到痛,踩著步伐退了下去。
我没有错过这个时机,用力向前一踏。葛瑞格里欧乐得大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亚雷斯──你人真好!居然不是想毁了我,而是想压制我!」
「吵死了!你这家伙!我要是瞄准你的头,早被你闪开了吧!」
我高举矛锤,做了要挥下的假动作之后,抬脚便是一踢。
接著用力一踏,举起矛锤瞄准他的脚背挥下。在右手挥下矛锤的同时,我高高抡起左拳往他的下巴揍了过去。对葛瑞格里欧来说,受了致命伤就等同于败北。
我掺杂了一些虚张声势的动作,一边发动攻击,却无法完全发挥力量。不知道是他的直觉还是实力使然,假动作都没有用。
然而,纵使他成功进行了防御,肉体上的疲劳依然会累积。
这就是特别专注在退魔术的葛瑞格里欧•勒金兹的弱点。疲劳和伤害可以确实减缓他的动作。
而在葛瑞格里欧的眼里,应该可以清楚看见缠绕在我身体周遭的碧色光芒。
我的身体施放了持续回复魔法(Regenerate),所以几乎不会累积肉体疲劳或伤害。
「呵呵……哈哈哈哈哈──很强嘛!亚雷斯,我似乎快要感受到──你的信仰了!」
只要葛瑞格里欧专心防御,我很难只凭一击就让他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
我用左手拔出腰间的短剑。在一来一往之间,已确认葛瑞格里欧的视线瞬间往我的左手看了一下。
来吧,葛瑞格里欧。打击与斩击──你会优先应付何者?
我用短剑瞄准他的下巴往上一挥。好,只要别让他死就行了。伤口──都能治疗。一旦让他开始出血,体力消耗也会愈来愈大。
葛瑞格里欧似乎觉得斩击较为不妙,他身子往后深深一仰避过了短剑。而做出这个动作的代价就是让他身体失去了平衡。我举起矛锤,朝著他破绽百出的身体──也就是那显而易见的空档用力一挥。
──紧接著,我并没有攻击葛瑞格里欧,而是用力蹬向地面让自己转过身去。
葛瑞格里欧瞠目结舌。
我用矛锤将瞄准我后脑勺逼近的行李箱给打飞了出去。
行李箱在地面弹跳了几次之后,终于在数公尺前方停下了动静。
某种令人不快的感觉窜上我的背脊。这是第二次,第二次了。我在餐厅见到葛瑞格里欧时已见识过这招,所以从战斗一开始,我就心怀警戒,才能成功进行反击。
葛瑞格里欧也不是笨蛋,那家伙也了解我俩之间的战力差距。我要是没有心怀警戒,应该就躲不过了吧?我的心脏跳得飞快。
溅起来的泥泞弄脏了我的脸。我擦也不擦便狠狠地瞪向葛瑞格里欧。
「这是……怎么回事?」
「太精彩了……真的是太精彩了──亚雷斯•克劳恩,你能成为首席果然还是有原因的呢。」
葛瑞格里欧已经重整旗鼓完毕,他平静且带著感叹地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低沉,听起来甚至有些稚气。尽管行李箱跟他之间有段距离,依然喀喀地震动著。
魔术?不对,魔术会伴随著某种气息。葛瑞格里欧什么也没做,此时也没有风。我找不到让行李箱动起来的因素。
「这还是第一次有我的『朋友』看穿我的把戏呢。」
「你说……朋友?」
行李箱似乎对葛瑞格里欧的话起了反应,它高高地飞上空中。
我不禁瞠目结舌。行李箱在数公尺高的空中绕圈飞翔,接著以子弹般的气势从我头顶上向我发动攻击。我拿起矛锤将行李箱打回空中。
行李箱被打回空中之后,这次可没有再掉落地面,盘旋了一会儿便在葛瑞格里欧身边停了下来。葛瑞格里欧怜爱地抚摸著行李箱。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保持警戒,拉开一步的距离。接著将短剑收回腰间,举起矛锤。这不是魔术,而在提升等级后可以获得的权限中,也没有这类型的东西。
「那是什么鬼东西?」
「呵呵呵呵呵,亚雷斯,看来──你没见过这东西呢。」
他的指尖抚上锁扣,一副像在解开衣服扣子般的模样,仔细地解开了锁扣。
行李箱被打开了。身上的光芒已大幅减弱的火蜥蜴从里头掉了出来,接著便蹑手蹑脚地跑掉了。
然而,就只有这样。里面──空无一物,就只是一个纯粹的行李箱。
「亚雷斯,让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潘朵拉』。」
葛瑞格里欧放开了手。
行李箱再次飞向空中。它以极快的速度在葛瑞格里欧身边绕了三圈,接著彷佛在向我示威似的,面对我开阖了好几次。
只看外观倒像是魔物的一种,它与存在于迷宫中那形似宝箱的魔物极为相似。不过,我从飘浮在我眼前的这玩意儿身上感觉不到生命力。它就只是个──行李箱。
我提升了心中的警戒等级。非以魔术驱动的物体,这很像大坟墓对战过的鬼面骑士,但是葛瑞格里欧理应无法使用如此高等的魔法,而且他应该也没有魔力。
葛瑞格里欧并未做出任何指示,潘朵拉就向我飞了过来。这块金属可是连圣剑都能挡下啊。
潘朵拉从我正前方飞了过来,我挥动矛锤架开了它。同时,我看见葛瑞格里欧压低了身子,以即将发动突击(Charge)的姿势面对著我。
「亚雷斯,这是──奇迹。」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等级83。等级提升到愈高的程度,升级就会愈来愈困难。这个等级可说即是他所累积的经验,也可说是那家伙的信仰。
一旦升到83级,他的战斗能力也足以与高等魔族匹敌。然而,基本上,不管人类提升到多么高的等级,身体能力还是劣于高等魔族。所以,我们必须靠技术或经验来弥补这部分的差距。
不过,葛瑞格里欧在身经百战的异端歼灭官中也是特别顶尖的人物。
在神圣术中,僧侣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能够治疗伤口或恢复疲劳的回复魔法。为了和耐久力高的魔族对战,特别需要这项能力。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论葛瑞格里欧拥有多么疯狂的信仰与退魔术,基本上是单打独斗的他,为什么在如此长的岁月之中可以一直存活至今呢?
为什么──葛瑞格里欧在不具备治疗自身伤口的方法的情况下,还能活到现在?
「原来──这就是理由!」
潘朵拉这鬼东西从背后向我发动攻击,我举起矛锤狠狠往它敲了下去。
行李箱紧咬著矛锤,两项武器纠缠在一起。我不管这么多,举起这两样便往葛瑞格里欧一挥而下,他退了一步便闪过了这一击。
这样的战斗实在是很费神,感觉好像对手变成了两个人一样。人的视野约在一百二十度的范围内,不管怎么转动都一定会有死角。集中感觉便可以应付从背后而来的攻击,但这下就换前方疏于防备。
这种情况已经超过了能用奇迹这种陈腔滥调来说服我的限度,其中应该有什么机关才对。我在脑里改变了优先顺序。
葛瑞格里欧以双脚刨削地面,泥泞四溅,他使出一记高度较低的踢击。他的身体能力是个威胁,但了不起就是手跟脚罢了。我以膝盖承受了这记踢击。在持续回复魔法的效果下,扩散至脚部的麻痹感顷刻间便消失了。
──真难应付。
葛瑞格里欧的斗志没有委靡的迹象。他的眼神还是跟刚开始战斗时一样闪闪发光。
我手里的矛锤好重。潘朵拉还在一张一合地啃著矛锤的前端。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连同紧咬矛锤不放的潘朵拉一起挥了出去。朝著葛瑞格里欧肩膀挥下的这一击,轨道被强制遭到偏移,害我挥了个空。
一记踢击趁此空档从左方踢了过来。这记难以闪躲,只好以手臂挡了下来。我听见肌肉和骨头吱嘎作响的声音。
我往后一退。我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过感觉刚刚还在我这的优势已转到葛瑞格里欧一方。情况不妙。
就在我拉开距离的那一刻,潘朵拉放开矛锤,发出吵死人的刺耳笑声。它不是魔物,也不是被恶魔或幽灵之类所附身的道具。说起来,身为僧侣的葛瑞格里欧,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使用那样的道具。
潘朵拉回到了葛瑞格里欧手里。少年握住手把,嗤笑了一声。
我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对残留著麻痹感的肩膀施放回复魔法,立刻进行了治疗。本来打算一口气硬干到底,看来……这会是场持久战。
「居然用这种来路不明的术式……你真的是人类吗?」
「呵呵……亚雷斯,这你也办得到呀!」
葛瑞格里欧吼完之后便放开了手。
潘朵拉绘出一道弧线,向我飞了过来。我扔掉矛锤,以双手接住了潘朵拉。
我以蛮力硬是阻止了它想啃咬我手臂的意图。
没有什么比无法理解的攻击更恐怖了。我得先……收集情报才行。
我压制著潘朵拉,一边后退一边进行观察。它外面的皮革是从高等恶魔身上剥下来的皮,金属部分则是由金刚神石及圣银所构成。先不论恶魔皮革,这个武器本身是教会给他的东西。
葛瑞格里欧随后挥出的拳头及踢击,全部被我用挣扎著想逃跑的潘朵拉接了下来。
内外都没有什么特别不自然的地方,它就只是个──行李箱。
在挥舞著潘朵拉攻击葛瑞格里欧的同时,我放开了手。葛瑞格里欧朝旁边稍微一移动,便避过了被我全力扔出去的潘朵拉。我同时再从怀里抽出刀子向他射了过去。
我这一击也不算是出其不意,葛瑞格里欧却僵了一秒,在千钧一发之际躲掉了这一刀。
这一秒,有种异样的感觉。潘朵拉在葛瑞格里欧身后大幅度地盘旋之后,再次瞄准了我这个目标。
行李箱朝著我的脸庞飞了过来,我伸出拳头给了它一记痛击。
被我打飞到空中的行李箱正在兜著圈子。我的骨头好像裂了,拳头传来一阵刺痛。我一边用神圣术进行回复,一边趁潘朵拉还没飞回来的时候,往被我扔出去的矛锤的方向跑了过去。
格斗战是愚蠢的策略,既然是二对一,我必定会露出破绽。
葛瑞格里欧挡在矛锤之前,被我以拳头打飞出去的潘朵拉也朝著我落了下来。
我下定了决心。我能挡下潘朵拉。它的威力没有葛瑞格里欧直接拿它向我挥动时那么强大。
我为了进行牵制,再次拿出另一把刀子射了出去。葛瑞格里欧的反应再次出现了一瞬的迟延,但还是被他闪避成功。而就在我差一步就能逼近矛锤的那一刻──一道猛烈的冲击穿透了我的身体。
『亚雷斯,干得漂亮。你的力量在异端歼灭教会之中……无疑也是屈指可数。你应该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超越我,成为驱除所有神的敌人的最强异端歼灭官。』
据说疼痛是恐惧所引起的。
但是,在这道冲击下,闪过我脑海里的并不是恐惧,而是在我刚成为异端歼灭官时,第一次遇见葛瑞格里欧时的记忆。
一段走马灯般的彩色记忆,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回忆了。葛瑞格里欧以确认信仰之名对我发动攻击的模样,感觉宛如永无止尽的冗长试炼,还有蕴藏在他眼底的疯狂以及疯癫笑声。
在其他异端歼灭官介入前的几个小时,我和葛瑞格里欧一直无法分出胜负。这也是我成为异端歼灭官到现在,最为痛苦的记忆之一。
──然而,假设当时的试炼如果就那么继续下去,赢的人应该会是我吧?
我的呼吸暂时停了下来,感受到内脏遭到压迫。即便身上穿著具冲击耐性的圣银制锁子甲,潘朵拉的冲撞造成的冲击还是直通身体深处。
然而这并无法阻止我的行动。我利用这道冲击用力往前一踏,握住了地面上的矛锤。
在匍匐前进的同时,我对自己施放了回复魔法。不需要等待持续回复魔法生效,伤口和疲劳都消失了。
仅仅几秒之间的事,但我确实将背后的破绽展现在他的眼前。然而葛瑞格里欧却并未对我发动追击,只是瞠目结舌地低头看著我。
「真不愧是……超越者。你已经对自己施放几次辅助魔法了?」
「……」
「连续施放神力消耗庞大的回复魔法依然面不改色。源源不绝的无限神力、压倒性的续战力……你果然──与众不同。」
「得到你的认同,我也不会高兴的。」
我站了起来,拂去沾附在法衣上的尘土。我的神力依然绰绰有余。
你会输,你有输的理由,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
葛瑞格里欧刚刚提到,他知道我会成为首席的理由,但是我跟这个男人之间有一个极大的差异。
我──自懂事以来,就没感受过对疼痛的恐惧。因为对我来说,所谓伤口,只不过是我在成为僧侣之前,就已能自行治疗的现象。
这就是我和葛瑞格里欧之间的差异。如果说葛瑞格里欧的特点是他的直觉和疯狂,那么我的特点就在于能够使用多样化的神圣术,以及压倒性的神力量。
我和他的神力之差──可不只是两三倍。
辅助加上回复。回复魔法非常消耗神力,本来就连高等僧侣也不敢随意滥用,我却能够进行连续施放。
对葛瑞格里欧来说──我是个最难缠的对手。我是个耐久力高的对手,他自认为擅长的退魔术也对我无效,而我的等级也很高。最重要的是我非常了解他。葛瑞格里欧无法使用回复魔法,所以他的续战力远低于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疲态,也看不出受了什么伤害。不过,没有人是不会累的。
这一点他本人应该也很清楚才是。正因如此──我才打算以奇袭来决胜负。
然而,葛瑞格里欧没有丝毫动摇。他只是撇唇一笑,单手拿著潘朵拉,以比刚刚更激烈的气势向我发动攻击。这就是意志的力量吗……行!我露出微笑代替威吓。
我已经委托爱蜜莉亚去应付藤堂,不必担心有人会来妨碍我们。来为以前的事划下句点也不赖。一天也好、两天也罢,我都肯奉陪──直到你满意为止。
我换了个战术。打算承受致命伤以外的所有伤害,优先累积对葛瑞格里欧造成的伤害。
「谨遵神的旨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瑞格里欧双眼充血,大声吼著。他这副模样比什么不死系魔物还可怕。
我接下飞过来的潘朵拉的攻击,以及葛瑞格里欧出其不意的踢击之后,举起矛锤进行反击。
我的动作毫无间断,脑子里一边思考著。我终于有余力能分神进行思考。这就是优势逐渐倒向我这边的证明。他确实很快、很强,不过……还能适应。
葛瑞格里欧那罕见的战斗能力,源自于他优异的退魔术。他的身体能力也的确高强,不过那了不起也只是辅助性的因素。除去退魔术的情况下,他的攻击力并不足够。这也是我当年尚未成熟时,他无法与我分出高下的理由。
潘朵拉应该是为了用来弥补缺点之下的产物,然而动作却太过单调。它的动作只有紧咬对手,或是冲撞对手两种模式。毕竟是行李箱,这种情况也在所难免,但是比起跟两个人类对手交战来得容易应付得多。一开始它的异常行为让我有些困惑,习惯了之后倒也没什么。
我以拳头接下他的拳头,以矛锤的柄抵住他的脚,再用矛锤前端挡下了被一挥而下的潘朵拉。
「干得好,信仰──正在赐予你力量!」
葛瑞格里欧的咆哮声。他这副模样和过去的身影在我脑海中重叠了。但是,我不必著急。我只要冷静以对就行了。攻击对方弱点可是我最擅长的部分。
我刚刚累积了不少情报,心里对葛瑞格里欧的战术有了更详细的了解。葛瑞格里欧是个疯狂信徒,也被称为歼灭鬼,但至少他的战斗方式还是十分合乎常理。
潘朵拉的真正能耐在于透过奇袭,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葛瑞格里欧能赢过我的时机,只有一开始从背后发动奇袭的那一刻,仅此而已。
他没有一开始就让行李箱向我飞袭而来,而是伺机而动这个状况,代表他自己也理解这一点。
他只犯了一个错。
这个错就是当初在旅馆餐厅见面时,他就让我见识过了潘朵拉的威力。他犯的就只有这个错。
我把在空中飞舞的潘朵拉打了下来。接著在向前踏步的同时,一脚将掉在地面的刀子往葛瑞格里欧踢飞过去。
他转过半个身子避开刀子,但刀尖划过了他的脸颊,出现一道浅浅的伤口,滴下血来。
他用指尖擦去流出来的血,脸上依然挂著微笑,接著便在我面前用舌头舔去了沾在指尖上的血。
葛瑞格里欧将潘朵拉称之为奇迹,然而我才不信什么奇迹。我一直在观察,还故意受了几次攻击。我不仅把它打飞了出去,还甘冒丢掉武器的危险来针对潘朵拉进行了调查。
感觉型有感觉型的优点,理论型有理论型的长处。最后我发觉了一件事。
我用手挡下葛瑞格里欧的踢击,再用手肘防御往我侧腹部冲撞过来的潘朵拉。
只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甚至耐得住它带来的冲击。接著,我低声对葛瑞格里欧说了一句:
「这个潘朵拉──并不是透过自行思考发动攻击。」
「唔!」
我这句话让葛瑞格里欧微微睁大了眼睛。
它跟魔导人偶并不相同,那么它又是如何发动攻击的呢?
我以矛锤的柄及前端卸去更加激烈的夹击。葛瑞格里欧的反应迟了一秒,我转动矛锤的方向,柄的部分擦过他的下巴。攻击的代价是让潘朵拉成功击中我的膝盖,不过这伤害还在能忍受的范围。
「你自己没发觉吗?自从你开始让潘朵拉四处飞──你就变弱了。」
这差距微乎其微。开头他还能防
御或是闪避我所有的攻击,现在即使不是致命攻击也能打中他。
从视线范围外射来的刀子,本来葛瑞格里欧应该能轻易避过才是。
虽说只是擦伤,但对于无法使用回复魔法的他而言,回避和防御是最为重要的。等级83的异端歼灭官,其技巧也不可能还如此生涩。
起初我还以为是因为他手无寸铁才使得情况有所改变,其实并非如此。
自从他开始让潘朵拉四处乱飞,在面对攻击的处理上就变得较为松懈。
为什么他会变弱?我并未见到疲劳或伤害对他造成影响,那么他的动作怎么会慢下来呢。
葛瑞格里欧刚刚介绍潘朵拉时,把它说得好像是会自行动作的「朋友」。不过,恐怕潘朵拉──
「其实是靠你在操作的吧?」
「……」
他把一部分意识分去操作潘朵拉,所以无论如何他本身的行动都会变得草率起来。跟战斗开始时相比,他的话变少了。这应该也是因为他把精神集中在操作潘朵拉上了吧?
我的话让葛瑞格里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接著又露出了更愉悦的表情,从他的嘴唇之间,我还稍稍看见了他整排洁白的牙齿。
从结果追本溯源之后,连原理和潘朵拉最根本的机关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魔术,甚至不是什么奇迹。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曾经得到过提示。我的武器「神怒」和葛瑞格里欧的「禁忌之箱」之间的差别,还有葛瑞格里欧自己说过的话。
「这你也办得到呀!」
「这是──奇迹。」
这不是疯狂信徒的狂妄之言,也不是玩笑话。他说的正是真真切切的实话。
这真是可怕的技巧,也是绝佳的好主意。这样的技巧──无疑也能成为我的力量。
潘朵拉的攻势愈趋猛烈,面对它暴风雨般落下的击打,还有紧咬而来的攻击,我举起矛锤往它的开口刺了进去。
下手沉重、动作快速。全力,这就是他的全力。但是全力攻击无法持续太久,他必须分一些力量进行防御。
绝不能让它成功的就是──「紧咬攻击」。
要是被它夹住,应该会扯掉我一边甚至两边的手臂吧?纵使能够治疗,一旦手脚有了缺损,就会确实产生破绽。不过,只要有所警戒,紧咬攻击是能够防备的。
葛瑞格里欧的脚踢中了我的手臂,一阵吱嘎声响起。我咬牙忍住痛楚。
这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此时此刻,他已将自己的一切投入在打倒我,以及展现他的信仰这些事上。
虚实交杂的举止以及奇袭,对于只是疯癫的人还能起作用,但是用在盲目躁进的战士身上则行不通。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葛瑞格里欧的呼声中带著喜悦。映在他眼底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他的力量不是魔术。既不是魔导具之力,也不是部分魔族所拥有的念动力之类的力量。要是他拥有那种力量,直接夺去我的武器还比较管用。
这么一来,答案只有一个。葛瑞格里欧有,而我也有的东西。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丹田灌注力量。
接下来,面对依然毫不气馁地试图往我脖子一咬而下的潘朵拉,我举起矛锤把它打向了高空。
我专心地献上祈祷。葛瑞格里欧的踢击扎上了我的心窝,我的意识瞬间模糊了一下。
这记攻击狠厉无比,令人难以想像他已累积了不少疲劳。不过,我还是完全忍下来了。他扭曲的表情上写著狐疑。
葛瑞格里欧,在战场上不该多嘴。
潘朵拉,也就是葛瑞格里欧的信仰,以惊人的气势从空中落了下来。反射著阳光的行李箱,看起来就像从天空中掉了下来一样。
我忍住打从内心深处涌上的恶心感,仅仅露出一个微笑。
葛瑞格里欧剎那间忘了他的信仰,感到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潘朵拉朝著我的头飞了过来──
──就在行李箱打中我之前,我将它的轨道目标变更成了葛瑞格里欧的头部。
§ § §
「你正是神的使徒,你身为人类,却已超越了人类。」
多年前举行试炼的那一天。葛瑞格里欧被其他异端歼灭官击倒在地,并受到了压制。
但他眼里的光芒没有丝毫黯淡。在他的眼里看不见后悔和疲劳。
他只是抬起了头,看著正大口喘著气,肩膀上下起伏的我。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亚雷斯•克劳恩。我希望有天能够与你并肩作战。」
面对气息紊乱依然站在原地的我,且在受到束缚的状况下,葛瑞格里欧依然没有灰心丧志。
尽管没有分出胜负,不过当时要是照那样打下去,最后站著的人应该会是我吧──
究竟在当时的那一刻,哪方才应被称为赢家呢?时至今日,已然无从得知。
「亚雷斯,你没事吧?」
「……嗯嗯……」
爱蜜莉亚似乎先下了楼。她并不是从窗户跳下来,而是从教会正面的方向飞奔过来。
然后,她愣愣地看著满身泥垢的我,还有呈大字型倒在地面的葛瑞格里欧。
他头上流著污浊的血,不过他还活著,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以他的等级,不需要什么回复魔法,应该也能立刻清醒过来才对。
而造成葛瑞格里欧昏厥的原因──潘朵拉就掉在他的身旁。既然他都昏倒了,那个所谓的「朋友」当然也不再动弹。
「藤堂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我已经完成治疗,让他们睡下了。」
听见这句话,我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整个人放松下来,身子一个不稳地晃了两下。
正当爱蜜莉亚想出手搀扶的时候,我却在她出手前就靠自己重新站稳了。我身上没有伤也未累积疲劳。所以这种状况是由精神方面的原因造成的。爱蜜莉亚面有难色地哼了一声。
「唔……」
这是场艰辛的战斗。比起跟察尔班的战斗更加艰难。
我早已思考过最糟的情况,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演变成与歼灭鬼一战的局面。
说要并肩作战我便已是千百个不愿意,没想到会落到与他兵刃相见的状况……真是太惨烈了。
而且他居然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真希望他在找对手的时候,起码可以把目标放在黑暗眷属身上。
「你把他杀了?」
「他还活著,只是被自己的武器打到头,才昏了过去。」
「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爱蜜莉亚疑惑地歪著脑袋。我默默地举起手臂指向行李箱的方向,接著咏唱了一句:
「『圣者之锁』。」
比原本的颜色淡薄几分的光之锁炼从我的手延伸出去,附著在行李箱的表面上。我的手就这么动也不动地操纵著锁炼,接著用力一扯。
行李箱在光之锁炼的拉扯下,猛地飞上空中。爱蜜莉亚的视线也追著它跑。
这就是──葛瑞格里欧所使用的「潘朵拉」的真相。知道详情之后,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和葛瑞格里欧的武器都一样是由金属打造而成,除了形状之外,差异就只有一个。
「圣者之锁」只对黑暗眷属有效,当然对金属起不了作用,但是行李箱表面贴了一层恶魔皮革,那么情况可就不同了。只要从双手放出两条锁炼吸附在行李箱的两个表面上,就能操作它呈现一开一合的效果。
这男人还真是会想些有趣的主意,他以为他是街头艺人啊?
要消除锁炼的颜色,以及将圣者之锁上下左右地操纵自如,应该也需要相当程度的修练吧?没有人能料到,这位被称为歼灭鬼的男人,居然会创出这么无聊……不好意思,是创出这么独特的战斗技能。
与此同时,即使考量到这一点,对葛瑞格里欧而言,我们俩的性格真是不合到了极点。
黑暗眷属无法使用「圣者之锁」,但我可以。葛瑞格里欧虽在精密操作方面占了上风,但输出方面则是由神力较高的我占了优势。
所以他今天才会落得,行李箱被我拉走,并夺取了控制权这种难看的下场。
不过,这个只针对黑暗眷属所设想出来的战术──或许正是葛瑞格里欧成为歼灭鬼的理由。
「现在想想,自从他开始让行李箱到处乱飞之后,他就只对我使用踢击,而且他还自己解开金属制锁扣。一切都早有提示……不,搞不好是他刻意给我做出了提示也说不定……」
说到底,回想起来,葛瑞格里欧是否真心想赢过我,这点也令人存疑。
他对我发动奇袭,但在这毫无障碍物的平地上,与基础能力较强的我进行正面对决,他想赢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他要是真的想赢,应该会选在有藏身之处的室内与我交战。
此外,要是葛瑞格里欧不多嘴,我应该也会很晚才注意到其中机关。
算了,我不可能明白这男人在想什么,我也没有兴趣。也非常有可能就如
那家伙所说,他真的只是想确认我的信仰,才对我发动攻击。
听了我的话,爱蜜莉亚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再次低头看向葛瑞格里欧。
「……要不要趁现在给他最后一击?」
「……我才不干这种事~」
爱蜜莉亚的提案真是魅力十足。
不过,再怎么说,都打到这个地步了,即使是葛瑞格里欧也会认输了吧?况且克雷欧也有出言阻止我杀了他。
抬头仰望天空。不知不觉间,太阳即将西沉,天空被染成一片绯红。
我叹了口气,大动作地舒展一下筋骨。接著便抓起了趴在地上的葛瑞格里欧的手臂,把他扛上肩。
即便拥有歼灭鬼这危险的绰号,他的身体倒是轻得惊人。
「我们回去吧。还得订立之后的作战计画呢。」
「说得也是。之后的作战计画──那个……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我没事,我可以用神圣术来消除疲劳。」
「……问题不是出在这吧……」
把正在不悦地碎念著藉口的爱蜜莉亚丢在一旁,我举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