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刮过峡谷,岩石碎片发出细响后滑落地面。
即便有残留如散发臭味的兽人体毛这等物品,也会被呼啸而过的强风立即抹去痕迹。
在我背后,一道如高墙般的身影正在为警戒四周而活动著。他就是被我硬是叫来的伍鲁兹。他正以锐利的眼神眺望著远方的天空,身上的长襬法衣被穿在里面的盔甲形状撑得鼓鼓的。
即便他经过一段长长的空窗期,但从他的眼神依然看得出来宝刀未老。
伍鲁兹动了动鼻子,面有难色地咕哝著:
「原来如此……魔物的数量──的确有减少。我好久没到这里来了……」
「对吧?除了源头遭破坏之外,没有其他说法可以解释这种魔物减少的现象了。」
「……经确认,母体巨魔像有好几只。应该不太可能全灭吧?要是母体已经全灭,巨魔像们的动静应该会出现更大的变化才对。」
母体全灭就意味著巨魔像山谷的毁灭。伍鲁兹的话让我确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刚刚还在远眺地平线的爱蜜莉亚轻轻吸了一口气,接著说道:
「既然对手是兽人,他们应该不会用魔术,而是利用物理性的手段在追踪巨魔像。」
在进行追踪时,最可靠的并不只有收集得来的情报。
巨魔像山谷十分辽阔。敌方在寻找母体巨魔像这件事上,应该也费了不少工夫。
兽人拥有强大的体能,反之,在魔术方面则比人类逊色,能采用的方法十分有限。
「巨魔像连气味都很稀薄──嗯哼,这么一来……」
半巨人族和兽人的共通点很多。伍鲁兹似乎觉得强光刺眼,他眯眼抬头看向高耸的悬崖。
「空中……」
「嗯。」
我也抬头仰望苍穹。那片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让人感觉好像快被吸进去似的。
「要在这里搜索敌人,从空中进行是最好的办法。我要是魔王,就会派遣有飞行能力的部下来。」
「有飞行能力的人……在兽人族中也是少之又少。」
在众多兽人中,拥有飞行能力的也只不过是一小部分。他们具有优异的机动力,非常适合担任斥候的工作,但在另一方面,他们战斗能力并不强。据闻由于他们容易被狙击,所以经过数次的战争后,数量已然锐减。
「我们也依样画葫芦,从上方滴水不漏地进行搜查。找到兽人就抓起来,找到母体就进行监视。」
悬崖上方的视野辽阔,也不需要担心被敌方趁我们不备时接近。
看著默默首肯的伍鲁兹,爱蜜莉亚冒出一句话:
「……等一下,你们要怎么到悬崖上去?」
「……当然是爬上去啊。」
虽然悬崖陡峭无比,但也不过十公尺左右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
从悬崖上方可将这座无边无际的庄严峡谷尽收眼底。
从我背上下来之后,爱蜜莉亚望著这片壮观景色,皱起了眉头。
「……这找起来会很辛苦耶。」
「兽人在空,母体巨魔像在陆,找不找得到就全看爱蜜莉亚你的探测魔法了。」
「……我等不及要一展身手了。」
爱蜜莉亚说道,她的脸上完全没有等不及的样子。
峡谷是辽阔,但绝非没有尽头。起码应该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吧。
「不过,母体不在『雪白之地』的那一刻起,应该一切早就被破坏了吧?」
爱蜜莉亚提出了一针见血的见解。我答了我刚边走边想的事:
「……坦白说,这次的作战全是建立在假设之上。我们现在知道的只有三件事:出现了兽人的踪迹、巨魔像的数量减少,还有母体的身影从雪白之地中消失了。」
然而,即使是如此不确定,我们还是必须进行对策。
「假设我是魔王,假设我派了兽人部下来镇压巨魔像山谷,假设目标是歼灭母体。母体的地盘十分有名,即使在城镇之外也可以轻易查到。」
魔族很狡猾,他们自傲到不喜欢订立详细策略,实际上智力却超越人类。
「这么一来,他们会出手袭击的地方就是『雪白之地』。魔王军那边也是人手不足的情况,应该会希望速战速决才是。」
仅就收集的数据来看,减少巨魔像数量是在不让任何人发觉的状况下逐步进行著。不过冷静想想,这也是件怪事。如果要把巨魔像逼入绝种的境地,火速将所有「雪白之地」中的母体消灭不就得了。毕竟已经没有魔导师能让母体重现。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出乎魔王意料之外的恐怕只有一点,那就是母体的性能高低。
「事实上,巨魔像还存活著。换句话说……『母体巨魔像』……正在逃亡?」
「至今人们都认为母体不会离开雪白之地。不过,母体可是闻名遐迩的魔导师『人偶师』的杰作,不管藏著什么样的机关都不奇怪……要是拥有自体增殖能力的数只母体四散而逃,想要全数歼灭应该也很费工夫。」
「原来如此……」
捉迷藏对我们有利,毕竟我们没有失败的条件。
剩下就是与时间赛跑了。我希望尽快能在某种程度上做出了结。
就在我们继续探索下去时,我猛然注意到悬崖下方的道路颜色出现了变化。这微妙的对比变化,若不是由高处俯瞰而下,绝对不可能发觉。
「爱蜜莉亚,我们下去调查一趟。」
我背著爱蜜莉亚下了悬崖,开始调查地面。忽然爱蜜莉亚小声地说了一句:
「亚雷斯,你来看看这个。」
爱蜜莉亚指著地面上出现的三个小洞,这很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
「这应该是母体创造出巨魔像的痕迹。因为它们是将触手伸进大地中注入魔法来创造巨魔像。」
「你看得出来这是多久之前的痕迹吗?」
「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所以细节就……不过,应该不是太久之前的。」
爱蜜莉亚难得露出没自信的表情。只要知道是不久前的痕迹就够了。如果它们是边移动边创造出巨魔像,那么只要找出类似的地点,再将它连成一线,就能预测母体的行动轨迹了。
去碍手碍脚……去拖住藤堂脚步的史蒂,加上负责调查的我跟爱蜜莉亚,形成三人小组。
体制是确立下来了,但我想尽可能缩短调查日程。我最想避免的下场,就是在藤堂离开这里之前,一直拖拖拉拉地持续进行调查。
在心怀不安之下,我们已经追踪了三天。不过,就在此时,事情就这么唐突地来临了。
爱蜜莉亚一如往常地正在使用探测魔法,她瞪大了眼睛,简短地喊了我的名字。
「亚雷斯,找到了,是野兽。」
爱蜜莉亚看著悬崖的另一端。我集中精神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追不追得上很难说,但既然爱蜜莉亚已经记住这种气息,下次应该就能用探测魔法感应到。我正在思考,而爱蜜莉亚则是述说起了准确的情报。
「距离我们约一点五公里。正在路上──咦……奇怪了……?」
而爱蜜莉亚才讲到一半,便发出了错愕的声音。她紧闭双眼,再次开始咏唱咒语。
我瞄了她一眼,接著向自己和伍鲁兹施放了辅助魔法。我的四肢充满力量,感觉也变得清晰。
此时,爱蜜莉亚终于板著脸看向我,语调颤抖地告诉我:
「不……不见了。」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依然毫无动摇。终于有点眉目了,光是这样就已经是大功劳。
魔术并非万能。探测魔法虽然有用,但即使有这样的魔法,依然还是有专业的追踪职业存在。
「离开探测魔法的范围了吗?」
「……不,突然就失去了气息。」
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爱蜜莉亚的脸上难掩困惑。
不过,正因探测魔法极为有用,对策也相当普及。说起来,若对方是个敏感的对象,还能察觉到探测魔法发动的时机。察觉到探测魔法后,若对方是会使用转移魔法之人,即可逃离其探测范围,也可以用结界魔法进行防范。而虽然极其罕见,我知道能利用特殊魔导具蒙混过关。
假设真的是突然失去了气息,应该是用了某种方法蒙混过去了。
爱蜜莉亚似乎因为受到打击而有些踉跄,我伸出左臂扛起她,向伍鲁兹下达指示:
「伍鲁兹,我们追,跟上我。爱蜜莉亚,麻烦你指出地点。」
我所需要的是情报。即便无法捕捉到对方的行踪,但绝对会留下一些痕迹。
在做出回答的同时,我往地面一蹬,一口气冲上了悬崖。我看向了爱蜜莉亚所指之处。
视线前方是壮观的巨魔像山谷中的连绵峡谷。
伍鲁兹慢了我几秒,也爬上了悬崖。
「出发了。」
「……嗯。」
而在等到伍鲁兹的回答后,我便拔腿在难以行走的峡谷中狂奔了起来。
我跟著爱蜜莉亚的导航,往长长的缓坡直冲而下,后面跟著伍鲁兹的沉重脚步声。
爱蜜莉亚说那是一头野兽。真走运,我对母体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对敌人感兴趣。
魔王克拉诺斯真可怕。他料到勇者的降临,并派遣魔族到大森林里的这份谨慎,实在令我佩服。
然而──他的部下可就不同了。我曾与他在贝尔大森林交战。察尔班•杜拉葛•法尼,那个男孩蠢到轻易地中了我的挑衅,然而这就是魔族的标准型态。他们是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且性情高傲的智能体。魔族以武勇自豪,沉浸于残忍暴行之中。如果魔王克拉诺斯能压抑这样的性情,那么此次魔王所带来的灾害,肯定会远比过往严重许多。
但是事情不会发展成那样,不会的。长年下来渗进骨子里的性格不会轻易消失。
就像魔王出现至今,人族依然未团结一致一样。
就像因厌恶暴力而转职为僧侣的伍鲁兹享受战斗一样。
人族和魔族都不会轻易改变。
「啊!亚雷斯,没路了!」
「这样啊……」
在我们前进方向上的道路消失了。峭立的悬崖──我在距离约一百公尺的另一端,看见了一座峭立的悬崖。
爱蜜莉亚睁大了眼,发出一声小小的惨叫。不过,爱蜜莉亚探测到的是在悬崖前方之处。
「!!!!」
爱蜜莉亚紧紧抱住我的身体。我速度不减,直接顺势猛力一跃。
天空好近,某种东西缠上了我的手臂,全身被风包覆其中。我屏住气息。在已强化的视线范围中,世界宽广无涯。看著急速接近的地面,我直接减缓冲击并落地。
我忽略扬起的砂尘,确认身后的状况。伍鲁兹正在空中飞翔。从极近距离看起来那么有压迫感的男人,在宽阔的天空中也只像个小矮人。他似乎没有减缓速度便跳了下来,但是高度明显不足。以他的体重和等级,或许无法成功跳过这种距离。我的手臂上缠满了钢索,调整好呼吸,利用手臂整体的力量将钢索猛力一拉。长长的钢索另一端握在伍鲁兹手上。
我让差点呈拋物线落下的伍鲁兹弹跳了一下,再把他往我的方向拉了过来。
接著他便在我身旁落了地。地面耐不住他的重量和势头,爆炸般的破碎声响和砂尘卷了起来。
待砂尘平息下来,我一边解下绑在手臂的钢索,一边对伍鲁兹说道:
「别乱来啊。要是钢索没顺利缠上我,你打算怎么办?」
「你错了,不是钢索缠上你,而是我把钢索缠上你的手。说起来,你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哪有资格说我。」
「我觉得你们根本半斤八两。」
从我手臂解放的爱蜜莉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里难得泛著泪光。
即便越过了一条河,遍布在眼前的依然是那副庄严的景象。
但这一跳很有价值。身旁的伍鲁兹勾起右唇角,露出野兽般的笑容。
「气味还没散……亚雷斯,我们离很近,很近了。这是野兽的气味。」
「我受够了……我要跟亚雷斯一起回家家。麻烦伍鲁兹你一个人去找啦。」
「喂,亚雷斯。」
「这是常出现的爱蜜莉亚风格笑话,别理她。我已经不会认真听了。」
「受到打击了~」
爱蜜莉亚啰嗦一堆,还是咏唱起了探测魔法,接著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伍鲁兹没说错,气味还没散。那是微弱的野兽气味,很可能就在附近。
然而,这里有洞窟还有障碍物。要是有心想躲,躲藏的方法多的是。
再加上,我们很不走运,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好了……该从哪里找起呢?
当我双手环胸,正在思考的时候,爱蜜莉亚在我身后俯瞰著悬崖下方,接著猛地拍了下手。
「亚雷斯、亚雷斯,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耶。」
「……」
我对爱蜜莉亚这种偶发性的主意没什么好印象。我皱著眉头看向爱蜜莉亚,但她依旧是一张跟平常一样的扑克脸──认真得不得了。明明刚刚还在喊什么要回家家。
「要回家家吗?」
「别闹了。我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回家冲澡。跟亚雷斯你一起。」
啊,是喔,真是不好意思。
──然后我就同意了爱蜜莉亚提出的「好主意」。
「你们这群胆小鬼!只不过有人追在后头,居然就夹著尾巴跑了。本来还以为兽人是优秀的战士,不过看来你们只是丧失荣誉的畜生啊!魔王军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伍鲁兹从悬崖上吼著,如雷鸣般的沙哑声音响彻了整座峡谷。以半巨人的肺活量吼出的话语,在极近距离这么一听,还真不是盖的。巨人族的咆哮会有名也是可以理解。
悬崖下方。提案人正藏身在死角处,她捂著耳朵,抬头目不转睛地看著我们。
「不不不,再怎么说,他们也不可能中这么低级的挑衅吧!」
「亚雷斯,不要觉得大家都跟你一样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世界上也有一些热情如火的笨蛋。」
「看你是要褒要贬,选一个好吗?」
话是这么说,我自己也觉得她所言可能性相当高。察尔班也是中了我的挑衅才自爆的,就我看来,魔族真的是一种很难理解的生物。
伍鲁兹的谩骂声回荡了好一会儿。但是并没有人针对他的话采取行动。
就在我们静静等待了几分钟之后,爱蜜莉亚的嘴唇轻轻靠近我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没考虑到对方会跟亚雷斯一样冷血无情的可能性。」
……爱蜜莉亚,你其实跟史蒂是同类对吧?
就在我正要这么回她的时候,空气起了一股强烈的震荡。我反射性地抱紧爱蜜莉亚,将身体蜷成一团。
紧接著,咆哮袭向了我的全身。
「──啊──啊啊──啊──」
这声音勉强在人耳听域范围内。这声咆哮十分沙哑,却隐含著杀意及怒气。
在我保护下的爱蜜莉亚只动了动嘴唇,用气音又说了一次:
「世界上没几个像亚雷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
「……是喔。」
她是不是讨厌我啊?这无聊问题闪过我脑海之际,爱蜜莉亚一脸得意地说道:
「那么我们就开始做生意吧!」
§ § §
「累……累死我了……」
藤堂全身软趴趴地呻吟著。整体来说,莉蜜丝和阿丽雅也是一脸魂都飞了的表情。
不过,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史蒂芬带著笑容,双手合掌向她们恭敬地行了个礼。
「辛苦啦~」
史蒂芬一路跟著藤堂等人行走在险峻的峡谷地带中,除了旁观几次战斗,偶尔还帮忙施放一下回复魔法,但是她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疲劳。少女心中只有满满的充实感。
自从她隶属于教会以来,已经过了好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工作进展得如此一帆风顺。平常老是立刻会被上司或伙伴们阻止,这次她单凭自己一人成功执行了这困难的极机密任务。
「那就~明天早上见啦!要好好休息喔!」
「……我说史蒂……应该差不多可以了吧?」
听见莉蜜丝对她的道别话语回以这样的内容,史蒂芬立刻用手臂比了个叉叉。
「不行喔~!你们又还没成功打倒高级巨魔像,我还是很担心你们~!」
「唔……有、有你在这里,害我们提升等级的进度迟迟没有进展!我们还得保护你!」
莉蜜丝面红耳赤地喊著。听了她这句话,史蒂芬一脸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口反问道:
「咦?保护会使用神圣术的僧侣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对吧?阿丽雅?」
她彷佛在跟小孩子讲道理的语调,让莉蜜丝的火气节节上升。
阿丽雅看出她的脸色变化,连忙挺身而出,将莉蜜丝藏在身后。
「……这、这个……你说得也对。莉蜜丝,你冷静点。想说服史蒂是不可能的任务。她说过,只要打倒高等巨魔像就会离队,就先当她是临时队员,现在先忍忍。」
阿丽雅这段话,让史蒂芬一脸愣然地看向她们俩。史蒂芬心想:「……?我没说过这种话吧?」
她们约定的内容,是在一同行动并确定她们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再由她去说服教会,并退出队伍。
藤堂和史蒂芬之间既没有谈定明确的天数,说起来,史蒂芬加入藤堂的队伍终归也是因为亚雷斯的指示。史蒂芬的上司并不是藤堂。
所以她心里的盘算是直到得到上司的同意前,就算要花上几十天,她也要一直待在藤堂的队伍里。
史蒂芬犹豫了一下是否该挑明这件事,不过看她们俩好像很忙便作罢了。
「那~我回去啰~明天见。」
「嗯,明天见……啊,虽然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不过那件事你可不要对别人说喔。」
「那件事……?」
一脸严肃的藤堂压低声音对史蒂芬说的那段话,让她疑惑了一下。
看著藤堂不安的
表情几秒后,她咚地拍了一下手。
「啊~你是说藤堂你是女──」
「喂……等等──我不是说不能提这件事吗!」
藤堂面容可怖地扑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为什么……不能提这件事啊?对史蒂芬而言,藤堂这副模样让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就史蒂芬看来,藤堂的性别根本很明显。确实外表是有些男孩子气,可是从味道就可以知道了啊?就算没有味道应该也可以知道吧。要是有人看不出来,只能说根本就是鬼遮眼。
「我、我知道啦!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保证!」
「真、真的吗?真的真的真的吗?」
「真的啦!你放心!」
看著藤堂再三叮咛般重复问了好几次,史蒂芬挺起胸膛如此回答道。
史蒂芬从小就接受了如何当一个秩序神信徒的教育,她根本不可能毁约。
「啊,亚雷斯,你们回来啦!那个……找到了吗?」
一回到旅馆房间后,这几天都不在房间里的成员,全围著桌子坐了下来。
看见亚雷斯的表情比平常更难看,史蒂芬露出笑容,用小动物般的动作往他飞奔过去。
亚雷斯瞥了史蒂一眼,莫名地叹了口气。
「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因为物资不足,所以就先回来了。」
史蒂芬察觉到状况不佳,决定报告一些好事,希望多少能抚慰他的劳累。
「我这里没什么问题!非常完美!」
「是吗?做得好。有没有什么该报告的事?」
「没有!」
「……这样啊。这样才是史蒂嘛……要是可可亚会说话,我就请她报告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可亚她不会说话喔!」
「我知道。嗯,你就继续加油吧。」
亚雷斯嘴上发出嘘声,挥手要她走开。史蒂芬不仅遭到如此粗鲁无礼的对待,还被排除在即将开始商量现况的成员之外。
史蒂芬愣了一会儿,接著立刻开始动手摇晃起亚雷斯的椅背。
「那个~亚雷斯?我说非常完美唷?」
「嗯嗯,是喔,太好了。我现在很忙,可可亚你陪她玩吧。」
「你这样好像我是个绊脚石耶!」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亚雷斯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正眼看向史蒂芬。此时可可亚正在敲打她的靴子,彷佛在听从亚雷斯的指示。她低头看了一眼可可亚,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作出了回答:
「我想想……既然工作进展顺利,我觉得你应该要夸奖我吧?」
「我不是说你做得好了吗?快滚!」
「亚雷斯对我好凶喔……摸摸我的头这点小事又不会让你遭天谴。」
这是可以得到夸奖的稀有机会。史蒂芬用力地把头顶出去,这个动作让亚雷斯脸颊一阵抽搐。
「你的脸皮怎么会厚到这种程度。你的意思是,要我把你的头捏成像烂掉的番茄一样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正当她要反驳的时候,有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原来是爱蜜莉亚的手掌。
她像扫把轻扫过般随便摸了摸史蒂的头,然后用下巴努了努门的方向。
「好了,史蒂,你快点离开吧。还有,把你的厚脸皮分我一点吧。」
「好过分!」
众人把受到打击的史蒂芬丢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开始商量了起来。
史蒂在无奈之下,决定把想说的话先保留下来,默默地坐在爱蜜莉亚身旁的座位等待著。
可可亚轻盈地飘了上来,在史蒂芬面前的桌面翩然起舞。
就在她微笑地看著可可亚舞蹈的期间,众人的讨论进行了下去。
「伍鲁兹的挑衅确实传达给了对方。爱蜜莉亚的提案是正确的。」
「可是最后对方还是没有现身啊……亏我还做了面子给他耶……」
爱蜜莉亚伏下眼眸开始碎碎念了起来,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伍鲁兹以低沉的嗓音说道:
「那声咆哮中有著强烈的杀意。兽人的愤怒之火不好控制,不是种容易平息的情绪。」
「但是──」
爱蜜莉亚针对这个意见说了一句话,而伍鲁兹则是加以反驳。亚雷斯暂时没有介入其中,只是面有难色地抱著双臂,最后彷佛在说服自己般的点了点头。
「总之,我大概想了三个模式。我们多补给一点物资,天一亮就立刻动身外出。」
「……什么!」
接著,亚雷斯向史蒂芬投以锐利的视线说道:
「我们会在几天内解决这件事。史蒂你就继续去辅助藤堂,出事的时候就使用魔术,别犹豫。」
话题突然拋到自己身上,史蒂芬眨了眨眼,抬头望向亚雷斯。
有别于之前接到命令的时候,这次亚雷斯的眼神非常认真。这让史蒂芬倒抽了口气。
「我们会走在你们前面,应该没什么危险性才对。还有可可亚和史蒂也在。」
「好、好的!包在我身上,我会加油的!」
亚雷斯坐了下来,千叮咛万嘱咐地接著说:
「可可亚,万一出现了兽人,或是藤堂他们敌不过的强大巨魔像时,你就用土魔法限制那些家伙的行动。要是你能收拾他们,就收拾掉也没关系。明白了吗?」
「好的……责任重大对吧?就交给我吧!」
听见亚雷斯严肃的语气,史蒂芬也正经八百地回答道。可可亚也在她身边点头如捣蒜。
「咦?你这不是讲给可可亚听,是讲给我听的对吧?」
「好了,解散。伍鲁兹,麻烦你去进行物资补给,爱蜜莉亚你来帮我看看作战的细节。」
「……了解。」
「好的,没问题。」
爱蜜莉亚、伍鲁兹及可可亚各自做出回答后,便离开了座位。
史蒂芬莫名有种被排挤的感觉,再一次惊诧地歪著脑袋。
§ § §
洞窟里充斥著如沙漠中的风一般的灼热气息。
覆盖在头部的鬃毛是其勇猛及强大的证明。除了脸之外,全身长满天鹅绒般的金色毛皮是天然的铠甲,具备著柔软强韧的特质,劣质刀刃根本无法伤它分毫。身躯看似纤瘦,但与人类的躯体不同,有著高质量的结实肌肉。从臀部延伸出来的尾巴正高高举起,显示他十分愤怒。
锐利的爪子刺进了洞窟内墙,悄无声息地划下数道线条。瞄了一眼瞬间增加的痕迹,萨波皱著眉头把叹息咽了回去。
兽人,即是具有野兽基因的亚人。而「钢虎族」在这其中算是以突出的武勇为豪的种族。因强大而被称为死神,也因其暴躁的脾性而走上了毁灭之路。
派给萨波的搭档是一位极为优秀的战士,同时拥有著与传闻相符的暴躁脾性及自尊心。他的身躯大小与萨波不相上下,身上冒著一股粗暴的气场,光看就让人感到一股寒意。闪耀著灿烂光芒的金色眼眸中,正在四处发泄著他的杀意。
「可恶!凭什么、凭什么──本大爷非得被区区人类看不起不可啊!」
撑著墙面,不经意地握起的指尖及钩爪正轻松刨著坚硬的岩石。对兽人来说,强大就是一切。对萨波来说,这个搭档是个让他忍不住心生向往的存在,却同时也是个难以相处的存在。
等他的冲动平复到某种程度,萨波对他说道:
「费尔瑟,你冷静点。不管怎么想,那都是个陷阱。」
被喊了名字的钢虎族战士回头望向萨波。从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然而,费尔瑟和萨波之间有著纯粹的战斗能力差距,地位却是相同的。如同费尔瑟对人类的低劣挑衅心怀怒意,身为一位高傲的黑羽族人,他也无法接受要对地位对等的伙伴卑躬屈膝。
萨波的外表并不如费尔瑟勇猛,纤瘦的身体中也未藏有与费尔瑟同等的肌力及瞬间爆发力。不过,整齐地长在双臂外侧的黑色翅膀带著亮丽的光泽,不仅赋予了萨波支配空中的力量,而黑羽族这份与钢虎族同样稀有的力量,在攻略巨魔像山谷时更是不可或缺。
费尔瑟往萨波面前跨了一步。他们身高相差无几,但是纯粹的战士费尔瑟,与重视机动力的萨波,拥有不同方面的压迫感。费尔瑟吐了口口水,用闪亮的眼眸紧盯著萨波。
「陷阱……?那就狠狠突破它就是了!蹂躏它就是了!我要用血来让他们领悟一下,这种狡猾的策略根本没屁用,还有他们是多么渺小!」
空气震荡著,萨波在极近的距离承受了这一切,整齐的羽毛微微地颤了一颤。
萨波也是有自尊心的。黑羽族的力量不及钢虎族,与纯粹的人类相比还是更胜一筹。
被低等种族如此轻贱,说不生气是骗人的。
不过,萨波先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尽量以冷静的语气回答道:
「你忘了吗?王赐予我们的任务是……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若是为了完成王所下达的命令,即使怒气已到喉头,他也能咽回去。
他们被赋予一个隐密的任务。脑袋
简单却以首屈一指的骄傲能力为豪的钢虎,以及拥有高机动力,亦号称智者的黑羽族,会将他们组成搭档也是为了执行这个命令。王甚至还赐给他们两个能避开探测的稀有魔导具。他们绝不能失败,必须回应王的期待,这就是萨波的骄傲。
即便萨波还以锐利眼神,费尔瑟的情绪完全没有平复下来的样子。
除了战斗之外,费尔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将激情发泄出来。就算大声咆哮,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胆小鬼。不管有什么理由,受到挑衅还默不作声,只有胆小鬼才会这么做。这绝对不是最强战士会做的事。
要是萨波没阻止他,费尔瑟现在早就把挑衅他的蠢货解决掉了。
「杀了他不就得了。什么目击者,让他人间蒸发就行了。」
费尔瑟压低声音说道。萨波从他眼里感觉到他的认真,烦躁地摇了摇头。
「不行。那是他们想要引我们出来的作为。万一失手,那可就死不瞑目了。」
「唔……你这家伙的意思,难道是说战无不胜的我会输吗?」
费尔瑟露出犬齿,一副随时要把萨波咬得碎尸万段的模样。
他的獠牙,可是连号称此地最坚硬的金属巨魔像的手脚都能粉碎。萨波这种角色,三两下就能收拾了。
萨波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但他依然坚毅地出言反驳。
这任务比想像中拖得更久。这种程度的口角,在他们之间早就来回了好几次。
萨波活用经验,一边小心避免刺激他的自尊心,一边转换话题方向。
「不,费尔瑟。在力量上能超越你的战士,即使在人类之中也没有几个吧?正因为王也认同了这一点,才会把你派到这里来。」
「……唔……」
他趁费尔瑟的呼吸短暂平复下来的瞬间,接著说道:
「不过,你可别忘了。我们──还没达成王的命令这件事。」
「唔……该死的魔导人偶……这等弱者之流还给我四处逃窜……」
费尔瑟似乎终于想起了他们的目的,烦躁地踹了一下地面。
萨波对那段话依然记忆犹新。在接受命令的那一天,费尔瑟自信满满地说:「拥有超然力量的钢虎族,定能轻易歼灭人类制造的巨魔像。」
这话虽不中亦不远矣。巨魔像山谷中的巨魔像被人族视为强敌,但是费尔瑟拥有能撕裂万物的钩爪,以及强大无比的身体能力,在他看来巨魔像根本就跟木偶差不了多少。而黑羽族能无视复杂地形,某种程度能够弥补钢虎族的缺点。于是萨波便提议只要两者联手,不需太久的时间就能达成任务。这是王、费尔瑟及萨波三人间的共同认知。
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几点,分别是巨魔像的学习能力。在广大范围中分散栖息的母体巨魔像,即便拥有翅膀也无法一次捕捉到它们的身影。最后是它们立刻选择逃走的判断能力。
然而,萨波并不著急。因为虽然耗时,但计画正走在正轨上。
「你冷静点,一切就快结束了。母体仅剩寥寥数只,很快就能把它们一网打尽。只要能毁了母体,哪需要在意那一两只人类。王应该也会对忍辱负重的我们给予高度评价才是。」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前应该确实没有人发觉才对。这几年之间,他们一次都没有遇见过人类。
但是会发出那种挑衅,毫无疑问是意识到了萨波等人的存在。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也已从定期联络中接到了勇者已经出现的消息。费尔瑟只有勇猛,萨波则是勇猛与慎重兼备。费尔瑟将慎重批评为胆小,然而萨波并不这么认为。
萨波若是胆小,那么费尔瑟和萨波尊敬得不得了的王,不就也成了个胆小鬼。
「那只是在虚张声势,我们的存在不可能曝光。他们只是想引蛇出洞。」
萨波动著脑袋,快嘴说出违心之言。他们犯了两个错。
第一,萨波手上拥有防碍探测魔导具,而就在他离开费尔瑟身边的瞬间中了魔法。
第二,面对那低级的挑衅,费尔瑟反射性地吼了回去。
不过,一切还没结束。他们的存在已经曝光,但双方还没有到碰头的地步。
这片土地无边无际,且萨波和费尔瑟拥有妨碍探测魔法的魔导具,他们会被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萨波一边冷静地在脑袋里做著盘算,一边接著说道:
「说起来,你现在肚子也饿了吧?不补给一下,我看你连半分力都使不出来。」
「……你说得没错。」
在这座几乎没有活物的巨魔像山谷中,用餐的机会十分有限。费尔瑟不进食也能维持某种程度的活动力,但空腹时力量则会大幅减弱。
萨波会阻止费尔瑟,也是因为现在正是他的力量枯竭之时。
费尔瑟个性冲动,但绝不是个笨蛋,只是把暴力奉为圭臬。
确认费尔瑟的怒气减弱之后,萨波背地里叹了口气。
两人交情已久,但每当在安抚费尔瑟的时候,萨波都有种把自己献身在捕食者面前的感觉。
费尔瑟高耸的尾巴微微低垂了些。
「说到底,那几个家伙不见得还在巨魔像山谷里。我可不认为,他们正面受了你这声咆哮,还能承受得住。很可能早就夹著尾巴跑了──」
就在萨波正要这么说的那一刻──
『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不现身,真是几个让人瞧不起的家伙!居然连接受挑战的气概也没有,我敢肯定──你们绝对称不上战士!你们要是想像老鼠一样夹著尾巴逃亡,我们也不打算追。你们如果还有那么点自尊心,就给我光明正大地放马过来!』
「唔──」
远方传来的正是与昨日发出挑战相同的声音。
这声音连耳朵不太好的萨波都听见了,五感敏锐的费尔瑟更不可能没听见。
连给萨波搪塞过去的空档也没有,费尔瑟的尾巴直直地竖了起来,他全身的毛发倒竖,一对金色眼眸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 § §
伍鲁兹的咆哮在无边无际的高空中回荡著,听起来就像嚎叫一般。
结束了数次的挑衅后,声音消失了。我们稍微等了一下,不过并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是没听见。我睁开眼睛,臭著脸对捂著耳朵的爱蜜莉亚说道:
「好像没听到,换个地方吧。」
「这么做有意义吗?」
「有。如果那几个家伙已经离开巨魔像山谷就没意义,但可能性应该很低。」
兽人多半都拥有强烈自尊心及野性。他对伍鲁兹最初的挑衅做出的反应就显现出这一点。
既然如此,为什么只发出吼叫却不现身呢?
有可能是他本人忍耐到了极限──恐怕是有阻止他的伙伴存在。
兽人是统称,其中还是有优劣之分。基本上愈是拥有强韧肉体的种族,野性就愈强。
我原本推测具备飞行能力的兽人起码有两只。总的来说,具备飞行能力的兽人多半有战斗能力较弱的倾向,所以应该是这方在进行阻止。
那接下来就容易了。只要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直到他们上钩就好。
钓兽人这种事可比钓鱼简单多了。那些家伙既像人又具智力,所以我能预测他们的行动。
伍鲁兹在悬崖上找了个显眼的位置蹲点,吼叫了起来。
「伍鲁兹,他们好像不在这里,我们去下个地方吧。」
「我觉得事情再怎么样也没这么单纯吧……」
这个作法的原始提议人是爱蜜莉亚,如今她却不安地咕哝著。没事的,就我所知,兽人都很单纯。
「不过,今天都没有魔物出现呢。虽然探测的结果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魔物啦。」
如爱蜜莉亚所说,跟昨天比起来,今天我们完全没有碰到半只魔物。
「或许是因为伍鲁兹的咆哮而心生警戒了吧。」
「巨魔像有这种智慧吗?」
我的视线落在走在身旁的伍鲁兹身上,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意图,缓缓地摇了摇头。
「但是……这里的巨魔像有一些部分还没弄清楚。或许有可能吧。」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前阵子的金属巨魔像群。
「……算了……目前这些事都还无所谓。不需要战斗再好不过了。」
「……是啊。」
我一边摊开地图,一边往目的地前进。我打算尽可能以覆盖全土的方式,让伍鲁兹进行挑衅。我们一抵达目的地,伍鲁兹便喝水稍微润了润喉,接著一个人爬上了悬崖。
『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不现身,真是几个让人瞧不起的家伙!居然连接受挑战的气概也没有,我敢肯定──你们绝对称不上战士!你们要是想像老鼠一样夹著尾巴逃亡,我们也不打算追。你们如果还有那么点自尊心,就给我光明正大地放马过来!』
蕴含著情绪的话语响遍了四周。伍鲁兹是演技派耶……搞不好他是认真的也说不定。
我想起了刚认识他的时候。当时的伍鲁兹•贝尔特血气方刚的程度,与兽人不相上下
。
正当我双手环胸想著这件事时,一股强风从旁边吹了过来。我抬起头。过了一会儿,一阵咆哮传了回来。
「──哦──啊啊──啊────────────────哦──」
一秒、两秒、三秒……比昨天的咆哮要长上许多。看来似乎是气炸了。
虽然无法精确得知所在位置,但能以我们目前的所在地为起点,推算出大概的地点。
或许是因为生物强度的基准不同,我全身寒毛直竖。就在我皱起眉头的瞬间,声音立刻从我们的正上方爆发开来。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是伍鲁兹的咆哮,其中不带任何意义,单纯只是个威吓对方的声音。
这声音撼动了我们藏身处的岩壁。要是我等级低一点,或许会因为脑袋震荡而受到影响。
伍鲁兹的声音停止后,过没多久又有一声咆哮传了回来。爱蜜莉亚机警地捂住了耳朵。
我们不会主动去找他们,我们需要的是动摇对方。兽人这种生物,只凭这点就会上钩。
就算有个加减懂得动脑的人在,兽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的。
有好长一阵子,双方就这么互相咆哮著。不久之后,以伍鲁兹的咆哮为结尾,结束了这场你来我往的应答。
伍鲁兹正在非常明显的位置蹲点。如果挑衅成功,对方应该会对他发动攻击才是。
我们等了一会儿,对方却没有任何行动。看来似乎是成功忍过了那股冲动。
不过对方的反应愈来愈激烈了。接著只要稍微破坏一点彼此间的平衡就行了。
伍鲁兹下来了。或许是因为持续使用声音让伍鲁兹感到兴奋,他气喘吁吁地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他们的所在之处差不多曝光了。下一次挑衅就明天再来吧。」
欲速则不达。挑衅已经起了作用。兽人的自尊应该不容许他们逃之夭夭。
我想要对方的情报。魔王应该派了即使出现了数只巨魔像也能应付的强大个体前来。我没打算输,但最好可以先想办法提升致胜率。我面对伍鲁兹和爱蜜莉亚说道:
「我们去找找敌方有没有留下什么情报。如果能查明来者的种族,就能一并弄清楚对方大致上具备什么力量。」
我决定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解决对方。
§ § §
史蒂芬小心再小心地迈步向前,同时她的视线也看向周围,留意不疏于戒备。
史蒂芬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澄澈。连可可亚在她脚边踏著小碎步走来走去,她也毫不在意。当然可可亚也不是在玩,她紧抿著唇,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傻笑。她正与史蒂芬一起警戒著四周。
或许是托此之福,史蒂芬今天还没跌倒过半次。在她的记忆中,这种机会一年有一次就不错了。毕竟她从以前就和大地十分亲近,亲近到连大地精灵都对她喜爱有加。
一行人在城镇外头走了一个小时,走在最前面的藤堂回头往后方看了一下。史蒂芬平常都会差点撞上突然停下脚步的藤堂,这次却很从容地停了下来。藤堂一脸诧异地歪头说道:
「……嗯~你们觉不觉得今天魔物很少?」
「确实……我们都走了一个小时了,才遇到过一次魔物而已。」
阿丽雅也带著可疑的神情放眼望向四周。连绵不绝的峡谷一如往常地一派悠然。
而就在想到这里的时候,阿丽雅猛然惊觉一件事。
「咦?嗯?史蒂,你今天状况不错嘛……居然还没给我们惹过半次麻烦。」
「……阿丽雅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阿丽雅别过了眼神。藤堂和莉蜜丝也不发一语。此时,史蒂芬用尽全力地宣布道:
「因为我今天干劲十足!」
「麻烦你平常也这样好吗……」
「好了~我们快点往前走吧!大家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这是个重大的任务。亚雷斯吩咐过她,万一出现了兽人或是勇者敌不过的魔物,就不要犹豫地发动攻击。
换句话说,就是担任护卫的工作。她非常清楚,圣勇者的护卫是个多么重要的工作。她平常也不是不认真工作,但今天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干劲十足。
史蒂芬不顾藤堂诧异的目光,跟可可亚一起握拳高举,为自己加油打气。
§ § §
我不是战士。我没有骑士道精神,只要能达成目的,我能容许使用各种手段。
我们轻易地就找到了兽人曾经出现的踪迹。如我所料是在伍鲁兹声音可达的范围内,就在一个洞窟之中。
我观察著刻划在岩壁上的凌乱爪痕。附近没有本体的气息,不过倒是留有直到刚刚还在这里的迹象。爱蜜莉亚摸了摸那被尽情抓出来的近似斩击的痕迹,接著将视线往下方看去。
即使是同一种族,兽人的能力会随著身上的野兽基因多寡而有高有低。外貌和身体能力状况与基因多寡成正比,基因愈多外貌会更近似野兽,也拥有较佳的身体能力,但同时野性也较强,所以在人族城镇中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留在岩壁上的爪痕以四条飞扬的平行线条为一组。一般兽人都是以钩爪为武器。随著种族不同,钩爪甚至比低等的剑还锐利,甚至有人会以钩爪作为素材来打造剑。
在我身旁进行调查的伍鲁兹低声说了一句:
「……很强。」
洞窟里有著强者曾短暂停留此处的独特氛围。拥有高存在力的人物,光是随意一个动作就能在世界上留下痕迹。若是该人物内心情绪激昂,这现象就更加显著。
光凭锐利的爪痕,就能知晓该种族并非一般的兽人。从痕迹看来,这只兽人是个野兽基因相当强的对手。他应该几乎全身都被体毛覆盖,但地面上却没落下半根毛发。
在物理性质方面最佳化的存在,是僧侣的天敌。伍鲁兹是半巨人,身体能力强大所以还好一点……
他在评估过对方的力量后,心里应该有著跟我一样的感想吧。我对著面色严肃,正在咕哝著的伍鲁兹说道:
「是猫。」
「……你在说什么?」
伍鲁兹一脸诧异。爱蜜莉亚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摸了摸留有爪痕的岩壁。
「这是下次挑衅的关键字。」
不过,作战计画没有变更。对方是对人类造成威胁的魔王军。他们战力丰富这点早在意料之内。
「对方应该在猫科兽人中也算是最高等的个体。我不知道是老虎还是狮子,不过这类种族极度讨厌被当成低等种族取笑。他一路累积至今已经几乎到了极限,下次应该就会上钩了。」
「亚雷斯……你有信心能打赢他吗?」
我的等级有93级,但我是个僧侣。跟同等级的战士正面对决,十之八九会输吧。
不过,想要赢过野兽,并不需要拥有比野兽更强大的力量。
爱蜜莉亚和伍鲁兹都在等待我的回答。我不能让他们觉得不安,于是便以强烈的语气回答道:
「有。」
但是,去战斗的人──不是我。
我看向伍鲁兹。超越常人的魁梧身躯及健壮的骨架。伍鲁兹身为战斗民族,倘若跟我等级相同,肯定比我强上千百倍吧。我紧盯著伍鲁兹的眼,接著说道:
「不过,与这家伙对峙的人──是你和爱蜜莉亚。」
我不是战士。我没有骑士道精神,只要能达成目的,我能容许使用各种手段。
§ § §
萨波闻到一股血腥味,他觉得费尔瑟这股直冲脑门的血之芳香,彷佛透过皮肤弥漫而来。
钢虎族因其力量而受众人敬畏,毫无被别人贬低的机会。对他们而言,单纯的挑衅就近似于剧毒。
累积的毒性到了此时正在费尔瑟内心煎熬著,深植在灵魂中的战斗本能在他脑里窃窃私语。
他的金色虹膜缩小,一道锐利眼神贯穿了萨波。听见岩石被猛力踏碎的声音,萨波的表情一僵。
他平常走路连细微声响都没有,此刻脚步声却嚣张到彷佛在告诉别人自己的所在之处。这除了补偿作用之外什么也不是,而这补偿行为看来也毫无意义可言。
「费尔瑟,冷静下来,你要保持冷静。那是个陷阱,我们没必要理会。」
「啊?我……本大爷看起来像不冷静吗?可恶!」
粗暴的语气不容许任何反驳。就萨波的立场而言,费尔瑟听见刚刚的挑衅还能按兵不动,简直就是个奇迹。没有人能阻止完全被愤怒冲昏头的钢虎族。
费尔瑟的肚子发出了如地鸣般的声响,他的肚子在叫。这是他还停在这里的唯一理由。补给应该再过不久就到了。然而,当补给一到,就再也没有能阻止他的因素。
不过,萨波觉得这样也好。他们的任务隐密归隐密,却也没理由放任追逐著己方的人物存在。无人敌得过准备万全的钢虎族战士。
「补给应该差不多要到了,到时就是结束忍耐的时候,我要他们为做出无聊的挑衅付出代价。」
「唔……」
费尔瑟露出獠牙,接著便默默地加快了脚步。萨波在警戒著周遭的同时,也随后跟了上去。
破坏巨魔像多少能分散他的冲动,偏偏这时候却不见任何魔物出现的迹象。
所以,萨波认为今天自己即使不择手段都得制止这头猛虎才行。
走在前方的背影难掩怒气。这令人联想到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没有什么事比踩上钢虎的尾巴更令人恐惧的了。就萨波看来,这是个极为愚蠢的选择。
再加上,等补给一完成,敌人不仅要对付费尔瑟,还必须同时应付萨波。萨波也是实力坚强的黑羽族战士。从空中给予的强力一击,对没有翅膀的人来说,其威胁应该可与钢虎族匹敌。他紧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金色奖章,思考到时该怎么做。
这是可以骗过探测魔法的「空蝉吊坠」。奖章是有魔王亲手赐予他们的强大魔导具。
这就是期待的证明,有著足以将急性子又粗暴的费尔瑟束缚在此等边境的力量。而这样物品最后握在萨波手上,对他而言这就是搭档对他寄予信赖的证明。
要是没有这东西,萨波搞不好老早就放弃跟费尔瑟搭档了。
正当他回想著这段漫长又艰辛的日子时,走在前方的费尔瑟猛地停下了脚步。
萨波对呆站在原地的搭档说道:
「唔?怎么了?」
「……」
「?」
看著搭档的侧脸,萨波不禁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费尔瑟的愤怒消失了。至今不仅表露在脸上,甚至是全身散发的怒气全都消失无踪。相对地,出现在他脸上的是──忘我的表情。
这非比寻常的状况让萨波的思考瞬间打住,不过他还是立刻飞奔到搭档身边,晃了晃他的肩膀。
「喂,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并没有遭到攻击。说起来,此处巨魔像这等程度的攻击,根本伤不了钢虎一根寒毛。
长在头顶的耳朵开始痉挛般的颤动著。他的脸缓缓地看向萨波。
一股无以名状的恶寒打从脚底直冲脑门,流窜过萨波全身。
萨波看见了费尔瑟的金色眼眸睁得极大,那对闪闪发亮的眼里正映著他自己的身影。
§ § §
一般佣兵与异端歼灭官,最大的差别就在经验的层次。
佣兵或魔物猎人只会参与打得赢的战斗,而异端歼灭官则需听令于教会,无论何种对手都必须挺身应战。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曾经完整经历过数次与兽人的战斗。
首先要先准备好场地。光是推落山崖并不足以打倒这个对手。我决定选个宽敞的地点作为战斗预定地。一个视线开阔的场地,让人没有耍小把戏的余地。场地边缘突出一块巨大的岩石,正是爱蜜莉亚藏身的绝佳地点。不过,照我估计爱蜜莉亚受伤的可能性很低。兽人在强度方面,有著极高的自尊心。只要提出一对一的要求,对方应该会接受才对。
所以,问题就出在伍鲁兹和兽人之间实力的差距。
伍鲁兹站在悬崖中央,他正在做深呼吸集中精神。我仔细地对他一一施放辅助魔法。猫系兽人十分敏捷,他应该不会有空帮自己进行回复,所以回复就靠我帮他施放的持续回复魔法(Regenerate)。
伍鲁兹65级。以种族能力来看,他的能力本身应该称得上比人类高出10级至15级左右的程度。再加上我的辅助魔法大大提升了他的能力──这部分的数值也大概5级至10级。
由于随著等级提升的能力不是定数,他并非获得了依数字计算起来,相当于90级的能力。不过,若对手是巨魔像山谷中的巨魔像,即便是高等巨魔像,这力量也足以让他同时与数只巨魔像战斗。
然而,在考量到这些,并将对手能力估算到最大值的情况下,我认为情势对伍鲁兹不利。巨人族是相当强大的种族,但伍鲁兹是混血儿,在对付纯血兽人战士时将处于劣势。
伍鲁兹微微睁开眼睛。茶色的眼眸静静燃烧著,步步逼近的战斗预感让他双眼充血。
战士不畏惧死亡。照这情况,就算面对压倒性强大的对手,应该也能奋战到最后。
伍鲁兹眼神锐利地看著我,简直不像在看著自己的伙伴。他呼喊了我的名字:
「亚雷斯──」
「你要赢,你一定能赢。」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能力的高低不见得与胜负有著直接的关联。
伍鲁兹眉头深锁,在额头形成一道道的皱纹。作为微薄的饯别心意,我给了他一个建议。
「堂堂正正地与对方一对一对决吧。伍鲁兹,这是你擅长的领域。爱蜜莉亚给我待在边缘看著。」
「是说我待在这里有意义吗?我跟亚雷斯你一起行动比较好吧?」
「我有不得不单独去做的事。」
听见堂堂正正这个词,伍鲁兹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这是巨人族最擅长的战斗形式。
「要是爱蜜莉亚和伍鲁兹以二对一的方式战斗,对方会锁定弱者下手吧。爱蜜莉亚很可能会死。」
而且还死得毫无意义。在伍鲁兹单独应付敏捷的兽人对手时,根本无法保护爱蜜莉亚周全。
「爱蜜莉亚,你就待在边边看著就好,也不需要出手辅助。这样就能保证你的安全。」
「…………简单来说……我的工作是向亚雷斯你回报战况?是吗?」
「不需要。爱蜜莉亚你只要待在现场就可以了。」
爱蜜莉亚光是待在现场,对方就会意识到她的存在。应该多少能扰乱对方的集中力吧?此外,伍鲁兹──应该也会拚死一战。因为自己只要一输,连带爱蜜莉亚也会惨遭杀害。
伍鲁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板著脸看向我。
不过,我要尽可能提升致胜率。战场上,仅凭些微差距就可能定胜负。
「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在我离得够远,感觉不到我的气息时,就以此为信号,开始进行我们的作战吧。」
§ § §
他热爱战斗。而且对手愈强愈好。因为在击败强大对手的那一刻,正是能够证明自身强大的绝佳机会。半巨人族几乎都靠著那受到老天眷顾的体格,以战斗维生。伍鲁兹会离开那个框架转职为僧侣,就是因为找到了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伍鲁兹生来就是认为动脑不如动手来得快的个性。自从隶属于教会之后,战斗机会自然而然地逐渐减少,但是个性依然不变。
伍鲁兹一直认为自己是战士。而亚雷斯并不是战士,他只求追求成果。正因如此,乾脆闪人的亚雷斯让伍鲁兹有股异样的感觉。
他已经离开战场很多年了。即便没有疏于锻炼,战斗直觉这玩意儿应该迟钝了不少。而且,由全盛时期的他来进行一对一单挑,他也不见得会赢,这次现身的就是这种程度的对手。
亚雷斯的辅助很强大。高等僧侣的神圣术能轻易地扭转胜负。然而,就算把这点考虑在内,残留在那洞窟内的气味依然是个威胁。对方肯定是个难应付的敌手。
虽然没有明白说出口,不过伍鲁兹的致胜率是──三成。这数值视对方状态,绝对有机率翻盘。然而对亚雷斯来说,这应该是个令他忧心的数值。至少,就伍鲁兹认识的亚雷斯,嘴里断不可能说出堂堂正正这种词汇的。
他的集中力乱了几秒,然后又立刻拉了回来。被留下来的爱蜜莉亚以乾哑的声音问道:
「伍鲁兹……你没问题吧?」
「……嗯。」
他想起帮圣勇者进行训练时的事。
『我不想再输了。』
他对勇者说的这句是真心话。伍鲁兹成为僧侣是为了不再落败──为了得到自己没有的强大能力,才舍弃了锻炼至今的剑术。
不过,此刻在伍鲁兹心中,只有单纯的战意火焰熊熊燃烧著。成为僧侣的几年之间,他应该已经得到约束自己本能的方法,然而此时他的脑海里只有该如何一战。
他照亚雷斯的话,等到他的气息消失之后,抬头看向天空。那是一片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
是个对付强敌的好日子。敌人都还没出现在眼前,一股充实感已传遍他的全身。
爱蜜莉亚以冷静从容的语气对伍鲁兹说道:
「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请你千万要打赢喔。」
「……嗯。」
话愈少愈好。要是说太多话,感觉会让他竭力引出的力量付诸流水。
眼见伍鲁兹点头回应后,爱蜜莉亚也心领神会地轻轻点了点头,接著便往边缘──岩石正前方开始移动。
伍鲁兹做了一次深呼吸,在脑中罗列出亚雷斯教他的挑衅词句。
亚雷斯不是战士,所以会考虑各种不同的手段。对伍鲁兹来说,亚雷斯是个极难理解的可怕存在。然而,只有那么一点可能让他们成为朋友的理由,他才会像这样出手相助。
那就是──亚雷斯很强。战士都会对强者致上敬意。
而亚雷斯能拥有如恶魔般强大力量的原因,在伍鲁兹同样当上僧侣至今,依然找不著。
接
著,伍鲁兹用力吸饱一口气,竭尽全力地发出大吼,尽可能让声音传到远处。
「这是最后通牒!要是你们还拥有身为战士的自尊心,就堂堂正正地出来跟我一对一决胜负!你们要夹著尾巴逃之夭夭,我们也不打算再穷追猛打。你这胆小的小猫咪!」
变化立刻出现了。这骚动不已的空气,让伍鲁兹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这次跟上次不同,伍鲁兹的挑衅并没有引来咆哮。然而,伍鲁兹却本能地知道这一招起作用了。
不知道对方人在何处,不过在已拉开如此距离的情况下,依然传递而来的这股气息绝非寻常之物。
伍鲁兹踩了老虎尾巴。应该正如这句话字面的意思。感受传递过来那股近似疯狂的情绪,他端正了姿势。接著他的视线瞥了一眼爱蜜莉亚,平日表情不动如山的她,看起来好像又颓丧了几分。
虽说要堂堂正正对决,却也不知道对方会在何时从何处发动攻击。
──接著,主角现身了。
轻盈的跳跃声响刺激著听觉,下一秒对方就已出现在眼前。
与他们戒慎恐惧的情况相反,对方光明正大地现身了。他并没有出奇招,就这么堂堂正正地立于他之前。
强烈的血腥味随风飘了过来。
在亚人之中,巨人族是拥有最为巨大身躯的种族。现身的兽人比伍鲁兹小了一号。
不过,他的姿态却让伍鲁兹绷紧了神经。看著他的外貌,他明白了亚雷斯的猜想是正确的。
出现在眼前的生物肯定在兽人中亦是最强大的战士。
一身金色毛皮,锻炼得毫无半点赘肉的肉体本身就是凶器,随意垂下的手部前端长著锐利如剑的钩瓜,此刻正滴著黑色的血。金色的瞳孔虽平静,却充满著深不见底的怒气。
浓密的杀意彷佛要将人吞噬其中。伍鲁兹敲响护甲准备应战。双方其实尚未兵刃相接,但他感觉到这股强大力量的主人,肯定也是他至今遇过的对手当中,数一数二的猛将。
他默默地修正敌我的战力差距,思考该如何走位。对方很强,比他至今遇过的任何一位兽人都强。从感觉到残余气息的那一刻他就早有觉悟,不过像这样面对面之后,他又感觉到一股判若两人的气息。
他无法承受其钩爪攻击。至少盔甲是无法承受的。伍鲁兹的护甲是特殊合金所制作,或许能与对方一搏,但盔甲是以比护甲弱一阶的金属制成。
伍鲁兹的脑海里完全无法浮现盔甲挡下钩爪的影像。如果稍微受点小伤,应该能靠亚雷斯对他施放的持续回复魔法治愈吧。他的护甲是以包覆上臂的方式作为保护。不管对方动作多么迅速,在他目前感觉已遭强化的状态下,他有信心能击溃对方。
兽人的视线扫过爱蜜莉亚,立刻又回到伍鲁兹身上。
「你……终于现身了是吗?魔王军──兽人战士啊。」
伍鲁兹开口说道。这是亚雷斯吩咐他这么说的。他们必须尽可能套取情报。
想活捉是不可能的任务。他为了套话而丢出了魔王军这个词,兽人的表情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以压抑的低沉嗓音说了一句话。他似乎用过餐才过来的,锐利的獠牙上散发著血腥味。
「钢虎族费尔瑟。」
他每个不经意的动作里都透著杀意。对方还未发动攻势,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罢了。伍鲁兹很清楚这一点。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前,兽人又接著说了一句话。伍鲁兹在他金色瞳孔深处看见了深不可测的黑暗。
「这是即将干掉你这混帐男人的名字。」
他们出生的种族、阵营及至今的经历都截然不同──但他的处世之道无疑与伍鲁兹十分相似。
这个男人感觉随时都会扑过来,根本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情报。伍鲁兹若不立刻重整战斗态势就会被吞下肚。他知道眼前的男人看似冷静,实际上内心根本与冷静二字扯不上边。
挑衅的作用好过头了。不过,他并不后悔,根本不可能后悔。有机会能与如此战士一对一决胜负,他怎么可能会后悔。伍鲁兹舔了舔乾燥的唇瓣,也开口回道:
「伍鲁兹•贝尔特,巨人族的战士。那边的女人是见证人,让我们痛快地一决胜负吧!」
费尔瑟再次看了看爱蜜莉亚。不过,他似乎立刻失去了兴趣,视线又回到了伍鲁兹身上。
他应该明白到爱蜜莉亚十分脆弱,不管怎么挣扎,她都不是个能介入两人胜负的存在。这么一来,至少在伍鲁兹进行战斗的期间,爱蜜莉亚便不会遭到攻击。
因为捕捉人质这种行为,是弱者才会采取的行动,不符兽人战士的行为准则。
伍鲁兹举起双臂握拳以待,费尔瑟也缓缓扬起钩爪。
接下来,战斗开始了。
金色瞳孔闪烁著妖异的光芒。伍鲁兹和费尔瑟的体格有所差异。
不过,抬头望向伍鲁兹的那双眼里藏著的杀意却澄澈无比。他的模样就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战士。那双巴不得立刻将他咬死的野兽之眼,看似平静如冰,实则燃著熊熊烈焰。
接著──钩爪划过天际。染湿钩爪的血花飞溅在空中。
面对这杀意薄弱的试探一击,伍鲁兹后退一步,接著挥下了拳头。斩击般的一击,与保护拳头的护甲互相碰撞,冒出了零星的火花。
好轻。承受这记冲击后,伍鲁兹脑里几乎要冒出这种想法,但又立刻撤销了。不能说这一击很轻。兽人的能力因种族而异,眼前的男人明显是以敏捷见长的类型──是位与伍鲁兹性质南辕北辙的战士。
从极近距离可见的虎眼中,看似与他有著同样的想法。不以一击决胜负,而是先加以试探,这就是对方也对自己有所警戒的证据。
对方若是轻敌对伍鲁兹比较有利,但对方也有所警戒的事实令他情绪激昂了起来。接著,伍鲁兹便发出了咆哮。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不只是单纯的声音,这声咆哮还涵盖了伍鲁兹的气劲。费尔瑟拥有敏锐的听觉器官,这声音让他短暂地皱了皱眉头。
伍鲁兹趁此空档向前猛力跨了一步。巨人最大的武器就是他们的臂力。因此,巨人族最擅长的就是使用有重量的战斧、战锤和大剑的战法。光是挥动这些武器进行攻击,就能让他人无法近身。
此时伍鲁兹手上并没有武器──除了他的双臂双脚之外。不过,有这些就够了。
猛力的踏步撼动了地面。面对这记笔直挥下的拳头,费尔瑟往右偏了一步便躲过了。
对方摸清了伍鲁兹的攻击路数。对方的动作比他强化后的动作还快上许多。拳头扑了个空。而只要踢中就足以把高等巨魔像踹飞的踢击,就差那么一点,脚尖却还是无法踢中对方下巴。
伍鲁兹的手脚很长。费尔瑟的手脚尽管长著尖长的钩爪,即使算入钩爪的长臂,长度依然不及伍鲁兹。尽管如此,他接连不断的攻击却全都落空。对方脚下无声,眼睛眨也不眨,冷静地看著伍鲁兹的手脚,进而回避他的攻击。
战斗灵巧之人。出身、才能、经验以及意志。
他是位齐备了所有条件的天生战士(Natural Born Soldier)。
大地的晃动并未撼动他的姿势分毫。伍鲁兹放弃采用快攻方式攻击对方。
这家伙──难以击中。只要能打中一击,应该就能造成巨大的伤害,然而只要幸运女神没有对他微笑,他便不可能击中。对方可是连出手格挡都没有,全靠动作避开了所有攻击。他还非常从容。
对方或许认为他很笨重。看著费尔瑟的眼神,伍鲁兹心里这么想著。
然而,他错了。伍鲁兹并非笨重,而是巨人族的战斗方式原本就是如此。
伍鲁兹再次做好会承受攻击的心理准备。对方的速度和感觉都在自己之上,自己只赢在靠亚雷斯的持续回复魔法提升的回复力、臂力,还有巨人族血脉带来的持久力。
若能捕捉到对方的身体或手脚就有胜算。反过来说,无法捕捉到的话,想赢就很难。
身体如火焰燃烧般炙热。「辅助」似乎正源源不绝地为他输送著能量。
费尔瑟先是大动作一跃,向后退去,接著露出獠牙瞪著伍鲁兹。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在那微微张开的口腔深处,隐约可见如血般的鲜红舌头。
「我大概摸清了你的底细,你很强。」
他嘴里吐出的这句话中不带任何怒气,一副彷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语气。
一双肌肉遍布、毫无赘肉的脚,简直想踏平地面似的,脚尖不停地咚咚敲著地面。
他的目光直视著伍鲁兹的额头,拋出了一句单纯却蕴含著力量的话语。
「不过,我比你要强多了!」
费尔瑟的身体如海市蜃楼般一晃,瞬间从伍鲁兹的视线范围消失了。迅速往下击打的护甲击飞了打横挥来的爪击。伴随著冲击,尖锐的金属声响在他手臂上响起。
被特殊金属包覆的双臂也是一面巨大的盾牌。费尔瑟的一击迅雷
不及掩耳,然而他的肉体构造却与人类无异。他总算还是成功预测了对方的动作。
「──唔!」
伍鲁兹紧咬牙关,抵挡著一击又一击的攻击。由上至下、由侧方发动的钩爪攻击,就如同剑击般锐利。护甲刀枪不入,锐利的冲击依然一点一滴地传到了手臂。
只追求锐利的攻击彷佛一道风之刃,金色野兽化为一道金色的风。
翩然起舞般的流畅连击几乎没有破绽。只要他一尝试攻击,肯定立刻就会被乘虚而入。不过,无论什么样的攻击应该都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在连击的声响之间,伍鲁兹只听见了费尔瑟的吐息声。
好痛苦。蕴含在每一击中的杀意带来强烈的精神压力,伍鲁兹也开始发出粗重的喘息。战斗期间,唯有意识如刀刃般愈磨愈清晰。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声音、冲击、呼吸与袭卷而来的金色。
连击戛然而止。紧接著,伍鲁兹那副数百公斤的巨大身躯微微浮空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一股电流般的冲击窜过他的手臂。当认知到自己中了踢击时,刀刃的光辉已然逼近眼前。
这记突击感觉像要贯穿了手臂与手臂、护甲与护甲的间隙,他立刻举起右臂挥开。
突击的轨道被他打偏了,不过尖端还是擦过了伍鲁兹的下巴前端。尖锐的痛楚闪过,伍鲁兹为了调整姿势,往后退了一步。
「唔!」
费尔瑟用力往他的方向一踏,伍鲁兹的视线捕捉到了长在双脚上的钩爪。
兽人既是野兽也是人,不仅手臂强壮,脚力更是远胜臂力。
完美坚固的防御被粉碎了。持续回复魔法正在治疗他下巴的痛楚。
费尔瑟仅微微睁大了眼,动作却无任何动摇。
这地点不好。毫无障碍物的宽敞之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利用。在此地发生的是一场以实力决胜负的战斗。
而若要以实力决胜负,自己反倒是较为不利的一方。
要挑战持久战吗?要等待破绽吗?就在这几个问句刚浮出脑海时,费尔瑟的身体冷不防地消失了。伍鲁兹的脑海里闪过某种毛骨悚然的念头,于是立刻旋身举起手臂往背后挥了下去。
从他背后发动的这一击,凑巧被他以手臂挡开了。他看见费尔瑟轻轻啐了一口。
他没有看见这次攻击。他能成功挡下这记绕到他背后的袭击,完全是凭至今的经验所致。
两人再次开始周旋了起来。不过,伍鲁兹内心却有了变化。
再这样下去就糟了。费尔瑟就像一阵风,从旁人眼里看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与他对峙的伍鲁兹却心知肚明。他的每一击都在渐渐地、极不显眼地──变快。
虽不至于称得上是先守后攻的对手,不过这还不是他最快的速度。
这正是拥有强壮肉体的兽人才拥有的力量。这无关技术也无关其他,只是单纯的快。
伍鲁兹心想,这真是个最糟的对手,但他的脸上却出现了浅笑。之前他还不明白亚雷斯为何要把这场战斗交给他,此时他明白了。亚雷斯等级高归高,却只是个脆弱的人族。对他来说,这是个极度不适合交手的对手。所以亚雷斯没有选择与他交战。所以才会把这场战斗交给他。
状况虽差,但伍鲁兹感觉到滚烫的鲜血在体内流动著,化为新的力量。
手臂和脚都累积了疲劳,呼吸也十分困难,意识却十分清楚。他猛力踏向地面,造成地盘碎裂,激起一阵飞沙走石。费尔瑟为避过沙石,往后方跳了仅仅数步的距离。
就在这瞬间,伍鲁兹发出了彷佛要将整副灵魂燃烧殆尽的咆哮。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要赢。亚雷斯之于他,并没有深到足以让他赌上性命的恩情。
然而,既然托付给了他,就算得竭尽全力、粉身碎骨,他也要赢。这就是战士的自尊。
这声咆哮给整个世界,包括天空、地面及空气带来一阵震荡。听见这声咆哮,费尔瑟露出了凶恶的笑容。
接著,伍鲁兹开始发动攻击。这是他使尽全力的一击,没有考虑第二击。他跨出一步踏碎了岩盘,然后再高高举起右臂,往下一挥。这一击加诸了他巨大身躯的体重以及重力,他将一切力量灌注在自己的右拳。
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迸发出一阵如爆炸般的声响。这一击就算没有命中,只要能稍微擦过对方身体,就能将他卷入这股气势中,进而狠狠击溃。然后──
──在他将金属包覆的右臂一挥而下后,费尔瑟居然毫不闪避地接下了这一拳。
拳头下方传来的并不是骨肉碎裂的感觉,而是某种东西挤压在一起的触感。
伍鲁兹的脑袋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到底为什么情况会演变至此呢?
这一拳被接住了。他的拳头被费尔瑟用手接了下来。
钩爪划过护甲的空洞声响传进了耳里。再怎么样仅凭单手是办不到这件事。费尔瑟交叠的两掌在伍鲁兹的右拳下挤压摩擦。费尔瑟脚边的地面碎裂,毛发凌乱,身体上却没有明显的伤痕。他脑里的混乱平息了下来,在被挡下的拳头上施加了他全部的力量。然而拳头却一动也不动。
伍鲁兹面红耳赤,又再使上了几分力。费尔瑟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你这混帐,该不会以为你的力量比我强吧?」
伍鲁兹和费尔瑟的臂骨正在吱嘎作响。
从对手的语调和手臂发出的声响看来,伍鲁兹感觉到对方正在逞强,并没有他嘴上说得那么厉害。对方也绝非游刃有余,但他还是接下了那一拳,选择接下那一拳。他应该也有能力做出闪避的选择,却还是接了下来。这是因为兽人战士的自尊心吗?
接下他拳头凭的不是力量,也不是技巧。这个事实、这样的意志力让伍鲁兹感受到了威胁。
不顾一切地将拳头撤回是很简单的,然而这种比拚正是英勇精神的展现。
他屏住气息,使尽了全身的力量。费尔瑟则是咬紧了牙关与其对抗。
起初双方还是势均力敌。不过,伍鲁兹在使出那一击后就已经失去了气势。他的手臂开始一点一滴地被往上推了开来。只要伍鲁兹往后退几步应该就能躲开,费尔瑟却没有要让他做这个选择的意思。
费尔瑟以粗哑的声音对伍鲁兹开口说了一句话。话中没有怒气,只有斗志。
「我要狠狠击溃你。我要跟你一对一,面对面地将你击溃。」
伍鲁兹感觉到这句话让他再次燃起了斗志。
一击。只不过被接下了一击,为什么要放弃战斗呢?与强敌的战斗正合伍鲁兹心意。虽然连灵魂都投入其中的一击被接了下来,胜算也很低,但这都无所谓。
伍鲁兹双手紧握,原本早已力竭的拳头再次充满了力量。金色的野兽舔了舔嘴唇。
他能战斗,他还能战斗。他已疲惫不堪,但身体还能动。没错,他要战到粉身碎骨为止。
正当他再次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碰撞声刺激了伍鲁兹的听觉。
从极近距离仰望著他的费尔瑟吃了一惊。
什么声音……?
就在伍鲁兹皱起眉头的那一刻,从右臂下方传来的力量消失了。他的右臂失去支撑,往下击碎了岩盘。
在飞扬的尘埃之中,他看见向后退去的费尔瑟脸上有著愕然的神情。
「……啊?」
那本来十分狰狞的口中冒出了一句错愕的话。
在费尔瑟光滑毛皮的中段左右,突出了一样黑色物品。
散布在脚踝、肩膀以及手臂关节之处。在他发现落在地面的一把小刀后,他终于察觉到黑色物品的真面目。
那是刀柄,是刀子的刀柄。刺进费尔瑟身体的刀子,在无人触碰的状况下,顺畅地拔了出来,接著在没有风的状态下,与落在地面上的刀子一起飞上空中。伤口仅流出了些微黑色血液,染脏了他的金色毛皮。
伍鲁兹的目光愣愣地追逐著小刀飞往的方向。有个脸上写著麻烦的人正看著费尔瑟。他抹去了自身的气息,在不让任何人察觉到的状况下,悄然伫立在爱蜜莉亚身前,那道身影简直就像个死神。
亚雷斯旋转著回到手中的刀子,看著伍鲁兹说了一句令人高兴不起来的话。
「伍鲁兹,干得漂亮。你的表现比我预期的还优秀许多。嗯,接下来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可以去休息了。」
费尔瑟捂著脚踝,彷佛想用眼神杀人似的紧盯著亚雷斯不放。混乱的喘息声中混著痛苦,不过,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应该不是因为痛苦才对。
当亚雷斯走近离费尔瑟约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时,他抡起矛锤,接著耸了耸肩膀。
爱蜜莉亚应该也没料到这个状态,她以与伍鲁兹差不多的眼神看向亚雷斯。
「葛瑞格里欧的伎俩……也还算行得通嘛。不直接丢出去就刺不中对方,但能够回收刀子这点真是太棒了。毕竟这可是贵重物品啊。」
在每个人都还感到混乱的时候,只有亚雷斯像在日常交谈般的继续说了这段话。
接著,亚雷斯以不
带情绪的语气说道。他从怀中取出了品味极差的漆黑面具,将它戴上了脸庞。
「嗯,费尔瑟,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亚雷斯•克劳恩。我才是──你真正的敌人……也是你们正在寻找的『圣勇者』。」
漆黑面具只有在眼睛及嘴部有开洞,看不出他的情绪。
§ § §
有别于看向伍鲁兹时的神情,那位自称费尔瑟的兽人以穷凶恶极的表情看著我。
兽人是个强大的种族,不过大家都认为他们的危险性略低于黑暗眷属。这就是其中缘由。
虽说有个体差异,不过这群家伙极不擅长应付迂回战术。
缠上了葛瑞格里欧送来的恶魔皮革余料的刀子,正在我的指尖不停旋转著。
世上没有比受伤的野兽更可怕的生物。我考量到他的运动能力,在他身前十公尺处停了下来,从这距离他要接近我约需要一息的时间。双脚脚踝、肩膀,还有手臂,全都是要害。就算不是致命伤,对他腿部造成伤害这件事,对于以敏捷性为武器的费尔瑟来说是个大劣势。
伍鲁兹错愕地开口说道:
「亚雷斯──」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之后再听你说,现在先给我闭嘴。」
我做了件坏事。我把伍鲁兹他们当成诱饵是件不人道的事──不过,我要是告诉他们实话,伍鲁兹应该会反对这个提议。就算不反对,肯定会因为一些细微的动作,就被对方看穿这是一场骗局。
我不是正义之士,追求的是结果。若说这些家伙的自尊,是来自于在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斗中取胜,那么我的自尊就是来自于不择手段取得胜利。
「费尔瑟,你是位可怕的战士。据我推测你的合理讨伐等级是──75级。当然这是在团队战斗的前提之下。」
队伍需要魔导师、僧侣,再多来几个前卫和远距离物理攻击职业,共六人。不择手段的话,应该可以在五分钟内打赢这场战斗。
反之,单打独斗的状况下,就算是90级也很难打赢。在能力出众的对手屡次攻击下,单凭一人将会愈来愈难应付。
伍鲁兹与他认真互较高下,却依然在实力上败下阵来。如同我们所得知的结果,若决定派遣费尔瑟前来的人是魔王,那么他定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本来他们应该没有余力,把这种等级的战士派到这种边境来才对……万一被藤堂他们给遇上了,不用说,绝非他的对手。
费尔瑟似乎忘了被刀子所伤的痛楚,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圣……圣勇者……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对──什么75级?」
圣勇者。从他嘴里喃喃说起的字眼可以得知,费尔瑟与魔王有所牵连的可能性高得不得了。
费尔瑟站了起来,他的重心有些不稳。我所瞄准的都是肌腱处,以目前的状态不可能站得太稳。
「这就是团体战,学到了吧?再怎么说,凭我一个人对付你也太辛苦了。」
我一边说著,一边竭尽全力将刀子射了出去。我瞄准的是费尔瑟的眼睛。
刀子如子弹般从正前方飞向费尔瑟,他若无其事地以爪子击飞了它。
兽人很擅长应付物理攻击。若想要对付这家伙,本来是需要魔导师的。
覆盖全身的金色毛发、钩爪,再加上獠牙。长长的尾巴高高翘起,彷佛具体呈现了他的愤怒。
费尔瑟摇摇晃晃地向我走近。我定睛望向他那对充斥著暴力光芒的金色眼眸,再次开口说道:
「你是钢虎族。比任何铠甲都坚固的金色毛皮,还有比任何剑都锐利的爪子。与生俱来如钢铁般的肌肉,在兽人之中,是拥有最高级的能力──也就是足以体现以一挡千的力量。」
「唔……你这家伙──」
他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接著便露出獠牙对我进行威吓。从他这举动,我确信了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得知对手是兽人的那一刻,我已针对敌人的种类有了某种程度的猜测。在我的想像之中,最强的也就是这个种族了。即使我以前曾与两位左右的钢虎族人交手过,也不至于是如此高等的个体。
他们是万夫莫敌的战士,就算集结再多小卒也难以应付。若在混战中现身,肯定会尸横遍野。
「实在很幸运。」
「……?」
我举起矛锤,以锤头的铁球指向费尔瑟,进行挑衅。
「能在这里除掉你实在是很幸运。勇者这身分实在很麻烦,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怪物,都不得不与他们一战,而且还要保护伙伴。」
「唔……你、你这混帐……我要──杀了你!」
他的语气中有著怨恨及愤怒。他重新站稳了重心。
他这是使尽了最后的力量是吗?那对灿烂夺目的眼眸,不应该属于一只被伤及要害的野兽。
我觉得他支撑不了多久,但应该还是能展现出刚刚那种速度吧?
我换了个方向思考,就算支撑得住也不过几分钟吧?就算他有能力前进,应该也没办法做出精密细致的动作了。捉迷藏般的战斗方式应该对我们较为有利……但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虽然大致上我心里已经有底了──
「亚雷斯,这是我的──」
因为决斗遭到防碍,而一直感到混乱的伍鲁兹再次开了口。
我不加以理会,对著虎视眈眈地盯著我脑袋的野兽询问道:
「你的同伙怎么样了?」
「……啊?」
我的问题让费尔瑟的动作短暂地停了下来,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保持对他的警戒,抬头看向天空。天空晴朗无云,也无任何身影。
「同伙啊。我一直在提防你的同伙。有这号人物对吧?一位拥有飞行能力的优秀伙伴。比你再聪明那么一点点的家伙。」
「……」
费尔瑟的眼眸瞬间失去光采,耳朵也焦躁地晃动著。我像是刻意说给他听似的说了下去。
「比起你,我更忌讳那个人。毕竟我们没有翅膀,很难对他发动攻击。要是他铁了心想逃,我们也很难追上去。真是的,愈想愈觉得他是个麻烦的对手。我比较晚抵达这里,也是因为对他有所防备。因为一个人很难同时对付两头野兽。」
我说谎。有所防备是真,不过我一直觉得靠挑衅多半只会有一只上钩。
因为要是聪明的那方还活著,肯定会想尽任何办法来阻止费尔瑟。
换句话说,此刻钢虎族活生生地站在我们眼前,就代表另一方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才会一直待在悬崖下方,消除气息并窥探著上面的情况。
我会布下爱蜜莉亚这颗棋,是为了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制造一个注意点。这么一来警戒就会失去平衡。
爱蜜莉亚什么都没做。所以对方要不就是下意识地不去理会她的所在之处,抑或因为意识到她的存在而对背后疏于防范。这次的情况属于前者,所以我便从爱蜜莉亚这边发动了奇袭。
费尔瑟喃喃嘀咕著,焦躁地环视周围,接著他开口大喊道:
「萨……波……对了!萨波!快来!」
「嗯?居然还活著是吗……?」
我以佯装不知的语气问道。我早就知道了,那人不可能活著。
要是他还活著,那么从费尔瑟嘴边及爪子上传来的浓厚血腥味,又是属于谁的呢?
我对还看不清楚现实的费尔瑟说道:
「我还以为……你铁定如我所期待的,把伙伴吃下肚才来的呢。」
「……啊……啊……嗯……?」
费尔瑟发出了茫然的声音,一脸像是听到难以置信的话语的表情。
我一边迈步向他走去,一边用陷入忘我状态的费尔瑟也能听见的大嗓门说道:
「怎么?这种事很常见啊。一旦失去自我就会依本能行事,你们身上会发生这种情况,没错吧?吃掉一两个伙伴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泄气,反倒是我都想向你道谢了呢。谢谢你帮我减少了一个棘手的敌人。」
我一直觉得有这个可能。可能性既不高也不低。所有模式都在我脑海里出现过一回了。而目前的状态,是在我的预测中最好的模式了。
再怎么说,他可是因为跟伙伴闹翻,帮我解决了一个拥有稀有飞行能力的人。
而且,要是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连带动作迟缓下来就更好了。
「亚雷斯……你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爱蜜莉亚一脸退避三舍的表情嘀咕了一句。要是当个心术不正的人就能拯救世界,那我也愿意。
「怎么可能……你说我吃了萨波?」
「好吃吗?」
「闭嘴!」
费尔瑟像是反射动作般,摇摇晃晃地往我接近而来。但却完全没有速度可言。
我抡起矛锤揍飞了猛扑过来的野兽。金属般的坚硬触感透过矛锤传了过来。
我自称为圣勇者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可没打算让他活著回去。
费尔瑟像颗橡胶球般在地面弹跳数次后,便卧倒在地。我立刻接近他,举起矛锤就
瞄准了他的头,想要一次解决掉他。就在这一剎那,费尔瑟几乎是反射性地举起手臂护住头部。
居然还能动,真是只可怕的野兽。不过,兽人的回复力并不高,他身上的伤不可能在这场战斗中愈合。
「你到底有没有吃,感觉一下肚子的状态就可以马上知道了吧?」
我一边煽动著费尔瑟,一边用矛锤痛殴无法正常行动的他。
要是有致命毒药,就能更轻松地解决他。如果有麻痹毒药或是拘束道具,甚至可能成功捕获他。
但是,我没有这些东西。人材不足。虽然机会难得,但我现在只能选择在这里杀了他。
金色毛皮摩擦地面后染上了微微的脏污。不过,费尔瑟的眼神还未死心。
吃了伙伴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个冲击,但是他的战意尚未完全消弭。
我从正面靠近向我高举手臂的费尔瑟,举起矛锤一挥而下。
紧接著,矛锤击飞了原本想直接接下攻击的手臂,刺进了他的头盖骨。
「唔──」
「你该不会以为我比伍鲁兹还弱吧?」
我齐备了打败他的要素,架式、武器以及等级。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家伙把我看扁了。
「我会耍手段只是因为……那是最佳对策而已。」
但是,说归说还是很难应付。身上明明没装备盔甲却有这等防御力,只能说是个大威胁。
我不给他站起来的机会。我靠近趴在地面的兽人,举起矛锤揍了下去。我让他脑袋产生震荡,进而弱化他的肌肉。在如此攻击下,费尔瑟还是出手抵抗。恐怕他心中也有所警戒。我找机会扔出刀子,他也拚尽全力将它挥开。这持久力真可怕。这居然是没有辅助和持续回复加持的状态,真令人难以置信。
可恶,为什么明明还在路克斯境内,我却非得应付这种强敌不可啊!
费尔瑟似乎伤到了内脏,污浊的血液沿著嘴角流了下来。为什么他还有意识、斗志永不消退,也不向我求饶呢?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心态。
「不过,幸好有你在!没做出个成果哪还有下次可言!」
他还活著,真是惊人的生命力,但他已经开始衰弱。应该再撑也撑不过十分钟了吧。我得确实给他最后一击才行。万一让他给跑了,事情就麻烦了。要是成了被这种等级的兽人追杀的立场……我光想就觉得很不有趣。面对还在试图站起来的费尔瑟,我高高地举起了矛锤。
就在我正要挥下矛锤的瞬间,我和费尔瑟之间刮起了一阵风。我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唔?」
在我确认天空的那一刻,领悟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那不是风。那是一只在空中飞翔,体型跟我差不多大小的灰色巨鸟。脖子则挂著一个看似吊坠的金色物品。
倒在地面的费尔瑟以混浊的双眼看向天空,他的眼里有著微微的惊讶。
「啊……亚雷斯,那个是!」
「……啧,原来如此。不只两只,一共有三只是吗……」
是魔兽那类的生物吗……?不对,应该是野兽基因很强的兽人。巨大翅膀中完全看不见人的特色,但仔细一瞧,身体倒很像人类。而且他那对充满灵性的眼睛,确实地确认到我的存在。
他是负责联络?还是负责补给?我一直以为,这两项工作是由费尔瑟的伙伴兼任,看来是另有一只兽人负责。
我仅仅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但谁会料到,对方居然派了多达两只拥有稀有飞行能力的兽人来呢?
那只鸟看了我和受伤的费尔瑟一会儿,立刻开始准备逃跑。
他缓慢地以流畅的姿态飞翔离去,只要我纵身一跃或许还追得上。
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引诱我呢?以他的体型大小,即使抓著费尔瑟应该都还能飞行。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速度和高度会降低的缘故吗?如果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判断,那么他肯定比费尔瑟聪明。
……好了,算了。虽然他在这时机现身出乎我意料之外,但胜负已分。
伍鲁兹几乎还没受到任何伤害。面对现在已半死不活的费尔瑟,即便是一对一应该也能打倒他。
我放下双臂,拍拍僵直不动的伍鲁兹肩膀。
「伍鲁兹,我去追那东西。如果能在这里解决他,最好就直接送他上路。」
即使干掉那东西,费尔瑟的死早晚都会传到魔王那里去。不过,如果能在这里减少拥有飞行能力的个体,将会影响今后的状况。这些小事累积起来就可以创造硕大的成果。
「伍鲁兹,你和爱蜜莉亚联手了结费尔瑟的性命吧。」
「唔……」
伍鲁兹沉吟著。不过,这不是表示了解的声音。我从他身上看得见巨大的迷惘,以及对我的不满。
不过,我也已经让了很多步了。说实话,费尔瑟的毛皮和骨头是很优秀的防具素材,我本来还希望他能帮忙拆皮卸骨,但我并没有拜托他做到这种程度。因为我也顾虑到了伍鲁兹的心情,别让他动手摆弄一位好对手的尸体。
我傻眼至极地对伍鲁兹说道:
「这是工作。万一要是让这家伙给逃了,没人知道会死多少人。伍鲁兹,你别忘了,万一造成如此结果──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我才会竭尽全力。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至少要能抬头挺胸对自己的行动感到自豪。
伍鲁兹动也不动,整个人僵在当场。爱蜜莉亚从他的影子里探头出来说道:
「亚雷斯,这里就交给我吧。」
「嗯嗯,麻烦你了。」
光靠伍鲁兹一人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有爱蜜莉亚在,应该能巧妙地洗脑他才是。
我把目光从爱蜜莉亚身上移开,拔腿往那只鸟逐渐远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 § §
「萨……波……」
世界一片扭曲。地面像是在转动般不停旋转著。
全身各处都感觉到疼痛。或许因为脚踝受了重伤,即使想站起来也使不上力。
费尔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验,不过比起这经验,那男人说的话更像是当头棒喝。
吃掉了。那男人说他吃了萨波。
费尔瑟是钢虎族,和萨波虽然是不同种族,但现在是服侍同一首领的伙伴。
那男人说他把萨波吃了。没错,自称圣勇者的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
他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一边仰望著天空。
萨波很弱小,比自己脆弱许多。即使如此,他那能在高空振翅翱翔的强而有力的翅膀,以及拟定策略的思考能力十分值得尊敬。更重要的是,他是了解费尔瑟的人。虽说种族有别,但称得上是朋友。
他看了看自己染血的爪子。这不是自己的血,也不是伍鲁兹的血。
他必须否认,却否认不了。
他脑海里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回过神来,两人已成了对峙的局面。最后留在费尔瑟记忆中的影像,是他听见远方传来挑衅的那一刻,也是他极为光火而意识遭到吞噬的时候。
饱足的肚子、身体里满满的力量,以及残留在钩爪与獠牙上的血腥味,在在都显示著那男人说的是真话。
这样啊……我吃了伙伴啊。那句话终于进了他的脑海里。在暴风雨般的攻击,以及对方对他拋来的话语中,那些费尔瑟一直无法理解的内容,此刻却怀著不可思议的平静心情理解了一切。
他以双臂缓缓地撑起身子。强烈的痛楚与疲劳。感觉整副身躯快要散架的痛苦是他的朋友。费尔瑟生来就是有机会成为最强战士的种族,但他也是吃足苦头才成了战士。
他用指尖拭去即将流入眼睛里的血。他心里有著愤怒,还有难以释怀的疙瘩。
但是他不会说出口,连把话说出口都嫌浪费力气。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不择手段也必须完成的事。身为钢虎族,既然吃了萨波这个伙伴,什么都不做就白白死去这种事是不被容许的。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脚踝闪过一阵激烈的痛楚。虽然被伤到了要害,只要忍住痛楚,一时半刻还是能动的。而只要能动,他那双锻炼至今的利爪想必能撕裂世上万物。
生命的火焰正在燃烧。费尔瑟敢肯定,豁出性命的自己比任何人都强大。
那女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皱起眉头喊了喊在她身旁的伍鲁兹。伍鲁兹对她的声音起了反应,目光往费尔瑟看去。
圣勇者不在这里,不过他肯定会回到这里来。伍鲁兹抿起了唇,举拳待发。
那女人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没关系,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在杀了伍鲁兹之后再吃了她就行了。
他稳稳地站了起来,紧盯著眼前的敌人。不知道是因为脑内啡的作用,还是他早已觉悟,折磨全身的痛楚消失了。接著,费尔瑟带著粉身碎骨的觉悟,猛力往地面一蹬。
要是不杀了圣勇者、伍鲁兹,还有那位旁观者,他哪有脸下冥府去面对萨波。
§ § §
「结束了吗……」
「欢迎回来,有追上吗?」
「没有,追不上。」
看
他那飞行速度及精密的动作,绝对是位优秀的战士。希望今天在这里让他逃了,不会对今后产生什么影响……
我回来时看到的战场惨不忍睹,看来费尔瑟最后是大闹了一场。
碎裂的地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爪痕。伍鲁兹正在痛苦地呻吟著,他的法衣被扯裂,躯干及右眼上被划下了深深的伤痕。我一边对伤口施放回复魔法,一边看著倒卧在地的费尔瑟。
那位兽人看起来像睡著了,不过确实已经断了气。
即使是地狱中的鬼也不会是这副模样吧?他的死相凶恶,看得出来他直到最后的最后还想咬死敌人的那份意志。金色毛皮被血染得有些斑驳,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手臂弯成了匪夷所思的角度。
凭那种状态还能抵抗到这种程度,还真的是位可怕的战士。
好想把皮剥下来喔……不过,现在还是忍忍吧。我对著还愣愣地垂头看著尸体的伍鲁兹说道:
「回去吧。照这情况,过阵子巨魔像的数量应该也会恢复了。」
我得跟上头聊聊今后的打算才行。总之,我认为异常原因已成功排除,但是魔王也可能重新派遣其他手下前来。虽然我觉得可能性很低啦……
就在我们即将爬下悬崖的前一刻,我对还跪著的伍鲁兹说道:
「伍鲁兹,我们快点完成它吧。」
「……?要做什么?」
伍鲁兹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来,他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这下我搞不好会挨夫人一顿骂也说不定。
「祭奠他啊。死者可没有敌我之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