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回来了……」
我怀着万千的感慨低喃。
……真是一段好长的时间。
若是与社交季比起来,我这次在王都待的时间并不长。
之所以有这种感想……大概是因为生活过得非常忙碌。
上次回来的时候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次的感想则更胜上次。
抵达宅邸时,所有的仆役都出来迎接我入内。
「「「欢迎您回来。」」」
大家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悲喜交加的表情,让我的眼里也忍不住微微泛出泪水。
真的让大家操心了。
「您平安归来……在下塞巴斯真的非常高兴。今天就请您好好休息。」
「塞巴斯,谢谢你。」
若在平常,我会直接前往书房,但今天是前往自己的房间。
我顺着大家的意思,决定好好休息。
我悠闲地慢慢品尝塔妮亚泡的茶。
这时突然吹来一阵风,窗帘随之飘动。
我跟着站起来靠近窗边。
然后从窗户眺望领地。
真是美丽的领地。
位在稍远之处,充满了绿意的街道……我喜欢这幅景色。
只要眺望着公爵家历代主人保护照料的景色,我就为自己身上所流的血感到骄傲。
我一边呆望着风景,一边呼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得以解决了这次的骚动,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还能够」管理这块土地。
「啊……对了,塔妮亚,请你叫莱尔或迪达过来。」
「我知道了。请问您要去什么地方吗……?」
「对,不过是在宅邸的范围内,放心吧。」
「这样啊。请您稍候。」
塔妮亚离开房间,但很快就回来了。
「迪达正好在。」
「塔妮亚,谢谢你……迪达,可以陪我散个步吗?」
「好啊,顺便请问您要去哪里?」
「去祖父大人那边。」
「喔……是那里啊。了解。在公主殿下要走的道路上陪同,就是我的职责。」
「谢谢。塔妮亚,请你准备花束……要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我立刻去准备,请您稍候。」
然后,我就与塔妮亚和迪达一起前往宅邸土地的深处……走到了一个步行大约十五分钟,长满苍郁树木的地方。
这是历代公爵家主人长眠之处。
不知为何是在这里,而不是在墓地。
当中的理由我也不晓得。
但是,能够在长眠时眺望阿尔梅利亚公爵领……而且是凝聚了许多回忆的宅邸,我觉得是令人羡慕的事情。
我前往在这之中最新的墓碑。
「……祖父大人。」
我从塔妮亚那里接过花束,放在那边。
祖父大人在我进入学园前就过世了。
他与一脸严肃的父亲大人不同,有着温柔的表情。
祖母大人也是个温和的人,所以我对于父亲大人究竟像谁感到很疑惑。
这些就暂且不提了。
成为代理领主后,我莫名地想起祖父大人,所以常来这里。
我觉得他比任何人都爱这块土地。
在我记忆中,就跟我先前在窗边眺望领地时一样,他带领着年幼的我与贝伦,一边眺望领地,一边骄傲地讲述领地的事。
他温和得让人难以想象他竟能在充斥着狡猾之徒的王宫里完成宰相的工作……我刚当上代理领主时曾这样想。
不过,现在不同了。
每当我执行领地政务时发现祖父大人留下的足迹,我就一阵感慨……然后嘲笑自己。
我嘲笑着只看他人的其中一面,就判断对方「是那种人」的愚蠢自己。
明明只要仔细思考就能明白了呀。
祖父大人对我露出的表情,与工作时的表情不同。
而且,与祖父见面的是小时候的我。
我竟然凭那份印象就认定祖父大人的个性。
我之所以能推动领地政务的改革,都是因为祖父大人打好了基础。
我着手整修基础建设之后了解到这点。
许多地方都有祖父大人处理过的痕迹。
那些指示很确实,尤其是灾害对策的制定方面更是将目标放在几年、几十年后,令我感到惊讶。
……无法否定的是我只有考虑到发展,却疏忽了基础。
祖父大人做的那些是在打理宰相工作的同时进行的……我甚至为此感动,觉得他真的爱着这块领地。
「我回来了。」
我一边低喃,一边合掌。
这是为了让领地陷入骚动而谢罪。
这是为了给家里带来麻烦而谢罪。
然后,希望他今后也守护我。
尽管我明白不会得到回应,依旧在心里不断诉说着这些。
「…………好了。」
我站起来并转头。
塔妮亚与迪达微笑着站在一旁。
「我们回去吧。」
我带着稍微变舒畅的心情离开那里。
†††
「这些报告书上面写的事情,我想再知道详细一点,请叫负责人过来。」
我指着文件堆。
「这边的已经批示完毕,请送回各部门。」
接着,我指向旁边的小文件堆。
……一想到只完成了这些,我就微微掉泪。
「那边是要请负责人重写的。有太多无谓的支出了,如果那些金额是必须的,就要提出根据。」
再来,是更旁边的文件堆。虽然我眼前已经浮现交出那些文件的部门成员沮丧的模样……但〈财〉的成员也与我意见相同呢。
「那座桥确实逐步变得老旧……比起这边的整修,要请人先进行桥的修缮。」
……接着,来到了隔天。
我从早上就待在书房里。
并在成堆文件的包围之下一点一滴处理着那些工作。
我打心底希望有自己的分身,同时激励自己要是有空想那些无谓的事情,不如去工作!
虽然文件稍微消失了一些,但塞巴斯不停将文件拿过来,所以数量根本不会减少。
如果把需要从头整理的文件全放过来,一定会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副光景实在会削弱我的干劲,所以我是否该感谢文件是陆续拿来而非一次搬来……?
虽然塞巴斯拿过来的时候一脸抱歉,但因为我太久不在家,所以也没办法。
再加上这次骚动的缘故,本来按照预定进行的事情也大幅落后,所以更是忙碌。
领官之中也有些人因为我被逐出教会的骚动而不再来工作。
但是,他们在确定我无罪的那场调查会之后依旧没回来。
若说到我想表达什么……唉,也就是人手不足啦。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这种状况长期持续会对领官们很抱歉,况且他们好不容易才留在第一线工作,我不希望因为过劳的问题失去他们。
「对了,从各地上缴的税务报告应该快到了吧,必须在那之前把能处理的案件处理完毕……」
就在我低喃的瞬间,塞巴斯很稀奇地变了脸色。
这当然不是好的意义,而是指坏的意义。
……我很清楚。
我也明白无法再继续靠这么少的人数处理更大量的工作。
话虽如此,税务报告是很重要的。
因为能从中了解各项收益、收入。
那些数字是今后领地经济将如何发展的指标。
只要涌入的金钱越多,就能期待相应程度的消费。
站在个人的角度,只要收入越多,人就越容易花钱,使消费活跃,站在商会的角度,就能靠那些资金发展更多事业……未来将能期待这些事情。
为此,我想认真详读税收的报告以活用在将来。
……但是,再这样下去会很难办到,所以真的必须尽早想办法。
喀喀喀……只有写字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大小姐,您差不多该休息了吧?」
塔妮亚语带顾虑地对我说。
……哎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我将视线移向窗外,才发现太阳确实已经开始西下。
「……欸,塔妮亚,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请问怎么了吗?」
「请你将因为这次骚动而离开职场的人列出名单。如果能一并将周围对他们的评价与他们的交友关系也报告给我就太好了。」
「我知道了。」
「那么,我就照你所说休息一下。过一会儿之后,请告诉塞巴斯过来这里。」
塔妮亚低下头,然后走出房间。
接着,我一边喝着塔妮亚离开房间之前泡的茶,一边享用甜点并休息。
在这同时,我看了安德森侯爵家现任主人夫妇写来的信。
安德森侯爵现任主人夫妻……也就是我
的伯父大人夫妇。
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与安德森侯爵家从以前开始就往来密切……但说起来好像也是从祖父辈之间意气相投后开始来往。
祖父辈们对我非常好,无论我从学园退学或被逐出教会的骚动时都很担心我。
与阿尔梅利亚公爵家西侧接壤的土地虽然是安德森侯爵家的领地,但彼此的领地中间矗立着高耸的群山,所以若要前往对方的领地就必须绕远路,或是走海路,再加上双方都很忙碌无法见面,所以持续着这种书信往来。
……就在我看完信,心想差不多该开始工作的时候,塞巴斯进入房间。
「我想大小姐差不多准备开始工作了……」
「塞巴斯,你来的时间正好。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请问怎么了?」
「你这么能干,我想你一定早就开始从商业公会中招募临时的工作人员了吧?」
那是汀恩在这里工作的契机。
虽然并非执行繁重的工作,但要协助琐碎的计算与整理文件之类的事情。
招募人员是为了处理那些需要大量人力的工作。
「是的。」
「招募的状况如何?」
「……状况不太好。毕竟现在是忙碌的时期,许多地方都在征人,也有些地方待遇比我们高,再加上我们并非来者不拒……」
「我就知道……」
我叹了口气。
「……欸,塞巴斯,关于那点,我有一个提议。」
「请问是什么提议?」
「何不招募目前就读学园领官科的人?」
我的提议让塞巴斯瞪大眼睛。
「工作的内容是各种杂务。尽管身为学生却有能耐应付那些课程的话,应该也有办法胜任这里的工作。对于急需帮手的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而且学生们也能了解职场上的气氛。」
「嗯……这个提议很棒。我立刻也向学园那边征询。」
「那样的话,这个给你。」
我将写给学园长的信递给塞巴斯。
能利用我头衔的地方就必须充分利用。
不过,只要提议有趣,鲁卡学园长似乎就会立刻点头。
「如果学园长那边答应的话,之后的交涉可以交给你吗?」
「当然。」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塞巴斯你,拜托了。」
「我知道了。」
我在摇晃的灯火光线下沙沙地写着字。
总觉得最近这几天一直听着同样的声响。
「……嗯──……」
写完之后,我放下笔,抬起手臂。
身体里响起的不是啪滋啪滋的小巧声音,而是一阵喀啦声响。
伸展身体后,我在下个瞬间放松力气。
我深深坐进椅子,手臂跨过扶手无力地垂下。
虽然坐没坐样,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应该没关系。
我就维持着这个视线变低的姿势,拿起刚才写好的文件呆呆看着。
……嗯,这么一来今天的工作也结束了。
对了……我想起进入这间房间后一步也没跨出去的事实,于是露出苦笑。
若不是塔妮亚有提到,我大概连饭都不会去吃。
我一直改不掉只要集中精神就会无视周围的习惯。
无论前世的我,或想起从前记忆的我都是这样,所以将这称为灵魂上根深蒂固的性格应该也不为过。
「……打扰了。」
敲门声才刚响起,塔妮亚就进入了房间。
「因为灯还亮着,我在想该不会……原来您真的还在工作。」
塔妮亚傻眼地叹气。
她的反应让我笑出来。
从王都回到领地的时候,我就认为塔妮亚变了。
当然是指好的变化。
不知该说她变得圆融,还是该说紧绷的部分舒缓了下来……她身上就是有那种温和感。
「虽然有点多嘴,但您差不多该休息了。或许我根本不理解大小姐您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但我很明白,若大小姐就这样再度倒下,最后就会让事情的进度推迟。」
只不过,她的讲话方式并没改变太多。
「……呵呵呵,是呀,你说得没错。我也正觉得差不多该结束了。」
「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你的报告。我觉得你应该快完成了,所以在这里等你喔。」
「那实在是……让您久等了,非常对不起。」
「是我自己要等的,没关系。比起那个,将报告交给我吧。」
我一边阅读从她手上接过的文件,一边聆听她没写在上面的个人意见。
「……原来如此呀。」
我用灯火的火焰烧掉看完的文件。
如果有暖炉的话,我应该会在那里烧掉,但可惜这块四季如春的领地上没有那种设备。
不过,无法外泄的文件依旧存在。
这间处理着工作的书房里尤其如此。
所以,桌边放了个瓶口狭窄的瓶子……那个类似大花瓶的瓶子里铺了砂,我将燃着火焰的文件丢进去。
「果然有些人改变了阵营……」
领官之中竟然出现了像间谍般倒向其他领地的人,真是遗憾。
「……虽然真的很遗憾,但人是容易改变的。如果是心中没有某些坚持的人,就会更善变吧。正因如此,无论多么清廉的组织,当中也难免会存在不忠诚的人。」
「嗯,对,人是容易改变的……我非常清楚。毕竟我亲身体验到了。可是呀,塔妮亚,实际应该不光是如此吧?像我这种小女孩居于上位,所以容易被人轻视。你把这点说出来也无妨。」
「呃……」
「哎呀,算了,即使讲出来也于事无补。好了,塔妮亚,请你将这些人全部集合起来。至于地点……我想想喔……啊,新的教会如何?」
「我知道了。不过,是要找来全部的人吗?」
「对。其实,听了你的报告之后,我觉得这些人都已决定了今后的去留,但是……我想与他们见一次面,而且是与所有人见面。不过,这些人大概也不会来吧。」
「我知道了。」
「话说回来……塔妮亚,你真是厉害,竟然调查得如此详细,你的能力是不是变强了?」
「因为这是为了大小姐。况且,情报只不过是情报,正因为大小姐相信并使用,我得来的那些资讯才能起作用。」
的确,所谓的情报并没有固定型态。
如果是错误的,那就只是区区流言,或是完全变成一种妄想。
在良莠不齐的讯息中加以挑选并完全相信是很难的。
「……欸,塔妮亚,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您对我来说就是所谓的『某些坚持』……是我的支柱。」
「是吗?塔妮亚,你不会变节。正因我感受到这点,所以你对我而言是我的另一双眼、另一对耳。也因此,我才会相信并使用你拿来的情报。」
「我感到非常光荣。」
「……那么,今天该就寝了。塔妮亚,调整行程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了。」
†††
新盖的教会十分雄伟。
豪华的装饰有如表现着领地的力量……这或许想太多了。男子在心中嘲讽地笑着。
对他来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之所以初次造访,也是起因于建造这栋建筑的缘由。
为了抗议艾莉丝破坏教会建筑的行动,他放弃工作,主动闭门待在家中。
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
若要表现他们那时的心情,那就是愤慨。
教会是展示正确道路的场所,艾莉丝做出了背叛教会的举动……所以他的行动是相信正义站在他们这方而做。
即使他晓得这座新教会是盖来代替旧教会,依旧不满地觉得这是为了亡羊补牢而不曾过来。
……这个想法在艾莉丝的无罪结果公布之后也没有改变。
不,正因为结果公布了,他才抗拒来到这里。
他心想,事到如今也太迟了。
他曾经轻视过拥有代理领主职位的她,这一点不会改变。
就算……他不像教会那些直接责难她的人们是直接加害者,他也认为自己属于轻视她的阵营中的其中一人。
不对……尽管身在她这方却抛弃了她,所以他更加恶劣。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若要在那次逐出教会的骚动时责难她,就不该闭门待在家里,而是向她建言……
他还觉得,就算会惹怒她也无妨,因为与其没有表达想法而从一开始就完全放弃,应该主动对她说出想说的话才对……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一直闭门待在家中。
不久之后大概必须提出离职信吧,不对,就算不做这个举动应该也会被视为想要离职……没错,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邀请函就在这时寄了过来。
寄件人就是那个代理领主……艾莉丝.菈那.阿尔梅利亚。
与其说是邀请函,应该是召集令吧。他最初看见信函时虽然觉得不悦,却依旧笑了出来。
虽然上面没有写,但很容易就能察觉那可能与他本身的进退有关。
若要提出一个疑问的话,也只不过是为何会将地点指定在教会。
「必须做个了断。」
他如此激励自己,然后在今天来到这里。
与他一样放弃了工作的人们一个个独自站在礼拜堂里。
他们都背负着沉重的心情,所以没有互相搭话。
那种感觉化为更加凝滞的气氛包覆着四周。
「……谢谢各位今天过来。」
如同劈开那种气氛般,她……艾莉丝出现了。
她温和地微笑并环视周围。
「虽然也有人没来,但这也跟我预料的一样。约好的时间到了,我们就开始吧。」
她的话语在礼拜堂的墙壁与天花板回响着,响彻了体内。
「这里的各位,是在我被逐出教会的骚动发生时放弃领官工作的人。今天,我想与各位谈谈,所以找各位过来……有人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没有人开口说话。
「那么,就由我来问你们吧。所谓的领官是什么?」
她没有改变表情,同样保持着笑容。
但是,那样反而让他们感到压力。
「那边那位。」
她大概对于没人开口而生气,于是主动点人回答。
「是的。领官就是要成为领主的助手,完成工作。」
那个人露出仿佛期待很久的笑容,并说出范例似的答案。
「是吗……那么,你呢?」
但她面对这个回答,皱着眉头指着隔壁的人。
被点到的那名男性,在瞬间震了一下肩膀。
「我……我也觉得是这样。」
「如果你们说得没错,那么在这次骚动中,你们就已经不是领官了。」
她发出呵呵的笑声。
她笑的同时带着贵族女性的风范,用扇子遮掩着嘴巴。
「确实如此吧?因为你们反抗身为主人的我,擅自抛下领官的工作。如果只有听命于主人才是所谓的职务,那么我就不需要不服从主人的你们了,不是吗?」
这句话让他们的脸色一片苍白。
「我换个问题吧。你们为什么在这次骚动最严重的时候放弃了工作,足不出户呢?……那边那位,能请你回答吗?」
终于,她指名要他回答。
对方不会允许他别开视线……虽然他的头脑这么想,但她散发出的压力却让他心里想这么做。
「……恕我僭越,我有问题想反问您。请问所谓的领主是什么?」
就在他总算激励了自己并要回答时……他原本想讲一个模范答案,但嘴里说出的却是询问。
对于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他心里忍不住吓了一跳。
「我不喜欢别人以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但是,您对那个问题的答案,对于我的回答来说是必要的。」
他认为「反正已经豁出去了」的想法或许很强烈吧。
他心里已经没有任何自负了。
如同她所说,那些事物在他抛下领官工作时就已经丧失。
留下来的只有类似自暴自弃的死心感觉。
「……领主的工作就是怀着自负。守护并爱护人民,让领地发展得富足。借着保障居民的生活,让居民怀着对领地的归属意识,并统治领地居民们……我认为这就是领主的职责。」
「没有错。正因为领主就是如此,我才会放弃职务。」
「你讲得不清不楚。」
她不满地皱眉。
「失礼了,我也一样……认为领主是守护且领导领地居民们的人。然后,我因此才会在这次的骚动中放弃职务。教会对我们而言是心灵的支柱之一,被教会问罪的人是不可能领导人民的。要进行改革当然无妨,可是,那次事件已经足以让领地居民涌出对领主的不信任……而且也是对您进行的改革的不信任。理应让领地居民看见美好未来的领主不可以破坏那个未来,所以,我为了向您抗议而闭门在家。」
「你真会讲些冠冕堂皇的话呢。」
她的话语让他觉得自己心中燃起一阵火。
在他打算开口之前,她就说了下去:
「难道不是因为我这种小女孩居于上位,并一副懂很多似的下达指示,所以你觉得不满吗?」
可是,她接着说出的这句话,让愤怒的热度快速降温。
那是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内心感想……不,是她说出了他不打算去察觉而加以无视的想法……他这样觉得。
他无法否定她说的话。
他本来就连她担任代理领主职务一事都反对。
为什么会特地让被王家厌恶的她,而且是不曾接受相关教育的女性担任代理领主呢……
他原本认为反正是领主大人一时兴起才会给她这个空有头衔的地位。
但是艾莉丝开始陆续插手领地政务。
最初他对此感到不快,但领地不久之后变得活络起来,后来又得知王太后成为她的后盾时,他就无视了自己对她的存在感到不满的心情。
接着,那个心情因为逐出教会的骚动而复苏,推着他做出闭门的举动。
……可是……
「我无法否定我确实有过那种想法,可是,我先前说的也毫无疑问是真心话。」
「是吗……那么,领官对你来说是什么?」
「为了守护领地居民们的生活,让领地发展得更富裕,所以要成为领主的助手。」
她呼一声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因为对方的反应而震了一下。
他胆战心惊地看了她的表情。
她面无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但在下一瞬间,她露出这场聚会中最好看的笑容。
五官端正的她露出的那个笑容,原本应该会美得让人着迷。
不过,与其说他觉得那个笑容很美丽,应该说觉得很强势……只让人感到战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你根本没必要露出一副等待被处刑之人的表情吧。」
在她指出来后,他才晓得自己露出了那种表情。
「所谓领官就是领主的部属。部属不可以违抗身为领导者的领主。可是,若再继续置人民于不顾才是罪过。既然如此,也许你对于向我抗议感到骄傲,但不需要觉得羞耻。倒是现在,你们在骚动结束后依旧放弃工作,最后让领地政务停滞不前,这样才是没有为人民着想。领官既然是为人民而存在,那么这种行为才是罪过。」
「但是……我对无辜的您……」
「事到如今,请别怀着那种后悔怪罪于我的多余伤感。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就算现在对我有那种感觉,我也只觉得困扰。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曾希望你们站在我这边。」
「呃……」
她说的话让他受到冲击。
「我呢,并不要求你们尽到忠或义,我要求的只有你们的工作成果。」
她如同唱歌般低喃着:
「为了领地人民工作吧。舍弃私利,为公众服务。你们已经不在单纯被保护的立场,而是站在保护他人的立场。你们必须对此感到骄傲。」
她的话慢慢变得强而有力。
如同以前跃动的事物一样。
心中一阵发热……他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狂热……心里升起了与先前不同的热度。
不,他觉得她的背后也出现了那股热度。
简直就像让人见到了梦想。
她纤瘦得仿佛一起风就会被吹跑,究竟又是将那股热量藏在身上何处呢……他忍不住这样想。
「我并不要求忠义,所以,这次的事情我也不追究。我要你们尽早返回工作岗位。」
「……意思是,您原谅我们吗?」
除了他发问的事情之外,其他问题都没意义,其他人为什么不懂呢?这点才让他感到疑惑。
「没什么原不原谅……因为我并不要求你们尽到忠义,所以你的问题也没有意义。有的人对我感到愤怒而行动,也有的人只是随波逐流才行动……无论怀着怎样的想法做出行动都无妨。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要没有背叛领地与领地居民就好。现在来到这里的你们属于前者……所以我才会找你们回来,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呢?」
这句话让她笑得更加深沉。
「你们不需要知道。还是说,你们打算要那么做吗?」
所有人都立刻摇头。
「是吗,那就好。既然如此就尽早回去工作吧,时间是有限的喔。」
†††
他们离开之后,我依旧呆望着教会。
「……您说了很严厉的话呢。不像是大小姐的风格。」
我微笑回应塔妮亚的话:
「所谓『我的风格』是什么呢……?」
我的问题让塔妮亚语塞。
「大小姐,恕我僭越,我觉得大小姐从待在王都开始就变了很多。我一直觉得……您勉强自己摆出恶人的态度。」
塔妮亚的话让我惊讶地眨眼。
「的确,在王都时的攻防可能让我变了很多……不,正确说来,或许是迪达询问我是否做好觉悟之后开始的。」
那个问题击碎了我天真的想法。
……我从前只看着前方。
追逐着理想,只顾着向前进。
在和平的世界里以一介员工身份工作的「前世的我」的感觉,曾是我行动的准则。
我并不打算将其否定。
但是,我也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某场梦中。
面对转生这个非现实的状况,自己有种仿佛在作梦的感觉。
我无视着那些差异。
不过,那个问题确实打碎了那点。
这里的确是现实。
代理领主的地位,在好的意义上背负着人民的性命与责任,但同时在坏的意义上也是如此。
理解了这件事的瞬间,「我」就告别了只身在美好事物当中的少女时代。「前世的我」在真正的意义上与日本那个温和的国家告别了。
我不能再露出会被他人吞食的可乘之机。
我不想再经历被问罪的场面,以及类似被逐出教会骚动的事情。
「……不要紧。如果我打算朝错误的道路前进,身边的人就会阻止我。我能够如此相信。」
「就像先前的迪达那样吗?」
「嗯,是呀。」
大家为了实现我说的话而行动。
但是,在我真的犯错时会给我意见……我能够如此相信。
如果是现在的我就做得到。
塞巴斯是如此,迪达、莱尔、蕾米以及赛伊与梅里妲……还有汀恩也是。
只不过,我总觉得唯有塔妮亚对一切都会给予肯定。
但那样也是好的。
「我可以再问您一件事吗?」
我默默点头回应她的问题。
「虽然有些事到如今,但您为什么要将他们召集到这间教会呢?」
「喔,那是因为……」
我轻轻笑了出来。
「因为我觉得很适合他们。」
这个答案让塔妮亚感到疑惑。
「这间教会象征着当时那场骚动,而且,就算说象征着达里尔教的未来也不过分。」
毕竟拉弗西蒙兹祭司也这样说过。
这间教会,在拉菲艾尔祭司的意思下免费出诊为贫穷的人们看病。
而且,还一并设立了孤儿院来照顾没有父母的孩子们。
为了呼应那份心意而积极协助的领地居民似乎也逐渐增加。
那就是拉弗西蒙兹祭司说过的古老优良教会的型态。
「我啊,并不打算积极与教会对立。那样太不划算了。」
我迅速将视线转向祭坛。
我曾在这个地方演讲,现在回想总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神真的存在吗?我并不知道答案。虽然不知道,但我相信神。然而,我相信的是神的存在,并非达里尔教。」
「……大小姐,您这些话……」
我偏激的发言让塔妮亚的脸一瞬间苍白。
「你已经忘记自诩神之代理人的他们做了什么事吗?……他们捏造不存在的事实向我问罪,而且不惜支持权力斗争。」
这些我边笑边说出来的话,比我在自己脑中思考的内容更加激烈且带着讽刺。
「到头来……就算说自己是神之代理人,但只要经营组织的是人类,当中就会混入人的算计与想法,并从原本的形状开始扭曲变形。那是没办法的,不过,正因如此我才不去信赖教会……不对,是无法信赖。」
我该做的并非向神祈祷。
如果有些恶徒以神为借口,企图实现自己的想法,那就更是如此。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这里表现了我的觉悟。我不打算否定达里尔教的一切,因为我知道若要统整人民,借着宗教也是有效的办法。不过,正如这次事情所证明的一样,达里尔教这个组织并非全然神圣,甚至与王国的权力斗争有牵扯,十足是一个人治的组织,所以,不能相信他们会站在人民那一边。若是认为他们所做的并非为了人民好,我就必须奋战。不去讨好达里尔教,也不去服从,只以对等的地位面对……那就是我做出的结论。然后,我希望他们也拥有那种自负。不把事情寄托给神,也不讨好组织,要用自己的手保护人民。」
原本看着塔妮亚的视线,再度转往祭坛的方向。
「……我呀,没有后悔打掉那间老旧的教会。就算那是引发那场骚动的原因,而且遭到周围责备破坏了教会也一样。我后悔的是其他事情……也就是我做事不够周全以致无法预测那场骚动,只有这样。」
「……要预测那件事应该很困难吧?事实上,老爷不是也这样说吗?」
「或许吧。」
我轻轻笑出来。
就在这个瞬间,侧边的门打开了。
……出现在那里的人,是隶属并设在这间教会的孤儿院的孩子们。
「啊,是亚莉丝姐姐!」
「真的耶!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起去老师那里吧!」
精神奕奕的声音响彻教堂。
孩子们奔跑过来围在我四周。
「好呀,但是,如果我突然过去,米娜小姐会吓到喔,所以,能不能请你们先过去,告诉米娜小姐说我来了?」
我蹲下来配合他们的视线高度并这样对他们说。
「……你真的会过来吗?」
「当然呀,我答应你们。」
我微笑着说完后,孩子们大概也明白了,于是再度朝着门跑过去。
「……我守护了他们的未来,所以我不会后悔。」
「大小姐……」
「欸,塔妮亚,那些孩子就是小小的你喔。」
我的话让塔妮亚疑惑。
「他们与小时候的你一样。不,你的境遇或许比较艰困……当时的我,只能救起刚好发现的你。我想要……保护像你那样的孩子们。我一直以来是怀着这个想法工作的。我不会后悔。」
「……他们真是幸福。」
「哎呀,塔妮亚,你现在不幸福吗?」
「当然幸福呀。正因我很幸福……所以他们也能获得幸福。我是这样想的。毕竟他们是小小的我,不是吗?」
这句话让我笑了出来。
没想到我能听见塔妮亚说出这种话。
「好了,我想他们应该等很久了,大小姐,我们走吧。」
「嗯,是呀。」
我就这样与塔妮亚一同往门走去。
†††
「米娜老师!」
米娜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四名孩子跑了进来。
「哎呀,这里很危险,不是说好了进来之前要先跟老师说一声吗?」
米娜责备他们。
「对不起……」
米娜看见孩子们沮丧低头的模样,露出了苦笑。
然后,她暂停作业,蹲下来配合他们的视线高度。
「那么,有什么事吗?」
「跟你说喔,亚莉丝姐姐来了!」
「哎呀!」
这句话让米娜大声叫了出来。
看见她的反应,孩子们也各自露出惊讶的表情。
「领……不,亚莉丝小姐来了?不得了了!」
「哎呀,你们……我不是说过今天不可以去礼拜堂那边吗?」
吵杂的场面让先前去休息的拉菲艾尔祭司现身。
「拉菲艾尔祭司……刚、刚才……他们说艾……不对,是亚莉丝小姐过来了……」
「我知道啊,因为她要求让她借用整个礼拜堂。难道我没说吗?」
「我没有听说!」
米娜瞪着露出悠哉笑容的拉菲艾尔祭司。
「我、我得去泡茶……啊,可是,必须去迎接她……」
「米娜,冷静一点。」
「打扰了。」
拉菲艾尔祭司的话,与塔妮亚的声音重叠了。
拉菲艾尔祭司讲的话似乎因此没有传到米娜耳里,于是她就这样慌张地跑向玄关。
脸上挂着苦笑,拉菲艾尔祭司跟在她身后。
「欢、欢迎您来……艾……不,亚莉丝小姐,以及塔妮亚小姐。」
虽然她跑的距离很短,但全速奔跑与紧张感让她气喘吁吁。
然后……她看着艾莉丝,接着在瞬间感到疑惑。
「米娜小姐,不用那么拘谨。拉菲艾尔祭司,很抱歉今天做了无理的要求。」
但是,艾莉丝讲的话似乎让她回过神来。
「不要紧,若能帮上您就太好了。」
拉菲艾尔祭司在米娜旁边微笑。
「……对了,亚莉丝小姐,虽然有点失礼……但您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拉菲艾尔祭司的问题让米娜也点点头。
她先前之所以觉得疑惑,正是因为这个理由。
艾莉丝的模样比她记忆中更瘦,肌肤也白得过头感觉失去血色。
面对担忧的两组视线,艾莉丝伤脑筋地微笑。
「先前工作有点忙碌,但多亏了各位,事情已经做完了。」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您有什么其他事情找我们吗?」
「没有……我是来问候两位,以及来见朋友们。」
「……您说朋友?」
「哎呀……没错吧,各位?」
面对米娜的疑问,艾莉丝微笑的同时将视线看往他们两人身后,孩子们就一个个现身。
「啊──!亚莉丝姐姐!你今天怎么会来?」
「跟你说喔,我已经会读书了!」
「你答应我今天会跟我玩!」
然后,米娜还来不及阻挡,他们就聚到她身边一个接一个对她说话。
艾莉丝根本不觉得困扰,反而高兴地微笑。
「呵呵呵……之前确实有约好呢。拉菲艾尔祭司、米娜小姐,请问,虽然没有事先讲好很对不起,但能让我与孩子们玩吗?」
「该道歉的是我们,如果这样没有给您添麻烦的话……就请您进来吧。」
「谢谢。那么,今天玩过新游戏之后就来互相念书给其他人听吧。」
「好棒喔──!」孩子们说着并拉住她的手往里走。
米娜知道自称亚莉丝的她的真实身份,所以一阵慌张,但同样知道的拉菲艾尔祭司却只顾着微笑。
「米娜,你的反应是因为尊敬那个人所以改不掉,但在孩子们面前尽量不要表现出来,毕竟孩子们很聪明。」
「唔……」
她暧昧不清的回应就像想说「我办不到」。拉菲艾尔祭司苦笑着迈开步伐。
等他们回到里面时,孩子们已经开始与艾莉丝玩耍。
「那位大人在做什么呢?」
拉菲艾尔祭司感兴趣地看着孩子们的游戏,并询问一旁的塔妮亚。
「好像是叫『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喔。」
塔妮亚接下来说明游戏规则,似乎更让拉菲艾尔祭司感到佩服。
「真有趣。我第一次听说。这是那位大人想出来的吗?」
「不晓得。我也不清楚。」
塔妮亚这样回答,但视线并没有看着拉菲艾尔祭司。
她微笑看着艾莉丝与孩子们的相处情形。
不过,拉菲艾尔祭司的反应其实也相同。
另一方面,在他旁边的米娜似乎出神地思考着一些事。
「……艾莉丝小姐为什么会……」
米娜轻轻低语。
「亚莉丝小姐怎么了吗?」
塔妮亚对她的低语做出反应并用严肃的声音询问。
「失礼了。亚莉丝小姐为什么会如此温柔呢?」
这句话让塔妮亚睁大眼睛。
她的反应让米娜一瞬间笑出来……但又立刻转换成悲伤的表情。
「明明是我们将她牵扯进去,但她一句话都没责备我们,甚至还像这样来到这里。」
「米娜……」
拉菲艾尔祭司担心地看着米娜。
「因为……让亚莉丝小姐受到委屈的逐出教会骚动,原因根本出在我们身上。要是我们……不,要是我能更振作一点,就不会给亚莉丝小姐添麻烦了。我们将她牵扯进来,让她背负了许多事。尽管如此,亚莉丝小姐依旧没变。我们什么都办不到,还被保护,那实在让人觉得烦躁又难过……」
讲到后半部分,她的声音在颤抖。
「米娜,那不光是你的责任。如果我不要有奇怪的坚持,老实地回到大家身边就好了。这么一来,或许就会有更多事情能改变。」
虽然拉菲艾尔祭司这样说,但米娜的表情依旧阴暗。
「亚莉丝小姐就是那样的人。」
打破这股气氛的人,是塔妮亚。
她只不过说了一句话。
但是,她的表情仿佛表示光是这一句就够了,而且看起来非常自豪。
「真是好玩呢。可以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吗?」
就在两人出神地看着塔妮亚的表情时,艾莉丝说了这句话,而塔妮亚速度惊人且自然地站到艾莉丝旁边。
她手里还拿着不知何时准备的毛巾。
「……亚莉丝小姐……」
「米娜小姐,怎么了?你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喔。有什么问题吗?」
讲到后半句的时候,她移动视线看着拉菲艾尔祭司。
他伤脑筋地微笑并摇头。
然后,米娜也开口否定艾莉丝的话。
「不,当然没问题。我们在这里受到很多照顾。」
「是吗,太好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别客气尽量说。」
「……这位大人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心里涌出想哭的感觉。
那是悲伤,或是怜悯?
总觉得两种都不是。
那种情绪无法解释,却从她内心深处涌上来。
「感谢您的关心……请问,亚莉丝小姐,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怎么了吗?」
「亚莉丝小姐您不到街上去吗?」
「哎呀……你为什么有这种疑问?」
「因为没看见亚莉丝小姐,所以大家都很担心。」
她的询问让艾莉丝露出苦笑。
「……毕竟我那样盛大地公开了真实身份走到台面上,所以在警备方面来说,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上街了。」
艾莉丝的回答让米娜失落地垂下肩膀。
她的反应让艾莉丝露出更加伤脑筋的表情。
「那些都是场面话。不,虽然那是很重要的理由……但其实……可能只是我害怕。」
「您说您害怕吗?」
「对,我害怕目睹街上人们的反应。一旦知道有着亚莉丝这个假名的人原本的名字与职位,会改变也是没办法的。关于那点我有心理准备,但是,这次……我给大家带来了麻烦,不是吗?尽管没有引起暴动……但若我出现在附近,大家一定也会有些想对我说的话。不晓得会被如何怒骂……我害怕听到那些话,所以无法上街。我这样真是愧对自己的职位呢。请你忘掉吧。」
最后的部分,她就像开玩笑般轻轻笑着说出来。
但是,米娜当然笑不出来。
不只如此,她的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同时,她体悟到一点。
先前心中那份无法言喻的情绪……是对自己没有力量的绝望感。
那种情绪有如在心里化为铅块压迫着她,让她感到难受,而一股想将那种感觉发泄在某处的冲动激烈地从心底涌出。
「……亚莉丝小姐……虽然很失礼,但请让我说句话。」
米娜开口的声音在颤抖。
……她全力压抑着想叫喊的心情。
「请不要将我、将我们当成笨蛋……!」
但是,情感的激流终于冲破名为理性的堤防涌了出来。
在她旁边的拉菲艾尔祭司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并没有插话,或许决定要在旁看着事情发展。
「的确,我们在您眼里看来是弱小的存在。我们在狭隘的世界里生活,既不晓得上层的人在做什么,也因为眼前的生活让人自顾不暇而不去了解那些事。」
每天就是工作、吃饭。
然后一直重复。
祈祷明天也能过得与今天一样是平稳的日子,接着进入梦乡。
这就是米娜所知道的街上人们的生活。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
平稳的日子是多么令人感谢。
不必担心隔天没饭吃、拥有工作得以赚钱,这些是多么重要。
国家的上层人士执行了什么样的政策而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之类的──
人民并不了解那种事情。
「反正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就算我们理解了那些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问题不在于说了这种话并放弃,而是人民都将这些视为理所当然。
所以,大家只觉得那是发生在其他世界的事情,然后闲聊时当成有趣的故事到处讲。
人们总是在觉得「事情似乎往坏方向发展了」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政事与自己息息相关。
失去了工作、手上没有钱、店里的食物变贵了……街上的气氛沉闷,每个人都露出阴郁的表情低下头。
那种状况,米娜很清楚。
因为她被修女捡到之前,住在其他领地。
然后,从前也见过只在那种时候才抱怨的居民们。
她也见过感到愤怒并打算加以镇压的上层人士,以及对此更加反抗的街上居民,这些都使街上的气氛变得更恶劣。
艾莉丝的事情,一时之间也在街上引起大骚动,到处都出现责怪她的言论。
可是……
「但我们也不是笨蛋。我们清楚地了解亚莉丝小姐确实为街上做了许多事情……!
」
事实上,与那些相反的支持艾莉丝的言论也出现了。
「你们之前不是说,最近日子过得舒服多了吗?」
「她是个为我们着想的领主大人喔。」
「是哪里搞错了啦。」
米娜并不知道艾莉丝一直以来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但相对地,她知道大家笑着表示生活多亏了艾莉丝而变得舒适。
像是医生变多之后就能去就医治病。
学会读写之后,就不再被其他地方来的商人们欺骗或瞧不起。
孩子们笑着说有了将来的梦想。
还有,土地原本无法种出农作物,但借着种植作物以外的方法获得利益并得以活下去的人的故事。
许多人曾经聊着艾莉丝的事。
就算不是亲身经历,只是传言,每个人依旧笑着讨论。
「我们很弱小。」
米娜与艾莉丝都是女性。
虽然米娜的年龄稍长,但也是同年代。不过,她与艾莉丝身处之处完全不同。
然后,在这种差异之下,拥有的事物当然也不一样。
那是权力、随着权力而来的武力,然后是财力。
……可是……
「我唯一不想做的,就是以弱小为挡箭牌去责怪您……!」
在她的认知里,艾莉丝也只是一个「人类」。
正因为……她定期与艾莉丝接触,才有这种感想。
她认识的艾莉丝并非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是活生生的人类。
她也明白艾莉丝被逼到变得虚弱,脸色变差。
正因如此,才无法原谅。
艾莉丝不惜工作到变成这样,如果还有人要继续说她坏话,米娜没办法原谅。
「所以,拜托您,亚莉丝小姐,请您不要再更责备自己了。就算那个责备您的人是您自己,我也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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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娜这些话,让艾莉丝惊讶地睁着眼睛……然后突然流下眼泪。
米娜瞪大眼睛,就像反而被她的反应吓到。
「啊!老师害姐姐哭了!」
「这样不对喔──」
孩子们很快发现艾莉丝的泪水,于是责怪米娜。
但是,他们又立刻察觉米娜也在哭,所以伤脑筋地歪头。
「……各位,不是那样,我是觉得很高兴。」
「因为很高兴,所以哭吗?」
「对呀。只要遇到很高兴的事情,眼泪就会掉下来喔。因为老师说了很棒的事,所以我非常、非常高兴,眼泪就流出来了。」
艾莉丝说的话不光是孩子们,连米娜也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亚莉丝小姐、米娜,两位最好先热敷一下眼睛再去冷敷喔。」
「啊,没错……塔妮亚小姐,请往这里来。」
接着,米娜就与塔妮亚消失在厨房的方向了。
†††
做了先用热毛巾温热眼睛再加以冷敷的处置后,拉菲艾尔祭司与艾莉丝面对面坐下。
米娜为了让孩子们午睡而与孩子们待在一起。
平常体力过剩的孩子们,今天因为与艾莉丝四处奔跑游戏,所以已经有些困了。
「今天实在很抱歉。一直让您陪孩子们玩耍,米娜又讲了那些话……」
「不要紧,会与孩子们一起玩,是因为我喜欢这样,不用道谢。至于跟米娜小姐的对话,反倒是我让你们见到我失态的模样……非常抱歉。不过,她的话真的让我很高兴,看来我必须准备乔装上街用的新衣服了。」
「……您真的是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啊。」
「哎呀……您真的这么想吗?拉菲艾尔祭司……您应该知道先前在礼拜堂里的对话内容吧?」
艾莉丝的询问,让他伤脑筋地笑了。
她将这个反应视为肯定。
但是,她没有为此责怪他。
反倒露出一副早就猜到的笑容。
「宽以待人与放纵他人是不同的,您说对吧?」
「呵呵呵……确实是如此。那么,那个人现在过得如何呢?」
「今天,他与其他人一起进行服务活动喔。不愧是从学园毕业的,在各方面都思虑不周。」
他笑咪咪地说出来的话,让艾莉丝也跟着微笑。
「有您看着,我就可以放心,只是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不,我才是接受了您莫大的恩惠呢。」
「是吗……说到这里,我想讲另一件事。您应该见到诺路了吧?」
她的话让拉菲艾尔祭司讶异地睁大眼睛。
「您真清楚,太厉害了。看来您拥有很灵光的顺风耳。」
先前逐出教会的骚动发生时,诺路祭司站在教皇那方做出行动。
他身为隶属教会之人,也是与骚动相关之人,所以正在等待王国的发落。
现在,他在确定罪刑之前被关在王都。
「……他对我说都是我害的。」
拉菲艾尔祭司不以为意地笑着说。
「不过也是啦,毕竟我是从总会的权力斗争中退出的人……就算待在我的手下也很难出人头地。大概是那股愤怒爆发了吧?」
「从圣职者嘴里听见出人头地这个词,果然还是觉得很不协调。」
「呵呵呵……确实如此。」
听见艾莉丝的感想后,他笑了出来。
「人类是难解的生物。绝对不会出现大家全思考同样事情的状况,而是各有各的想法,人越多还会出现更多的意见。事实上,就连信仰同一位神的人们,对教义的解释都不一样。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请务必比较一下各种说法,非常有趣喔。」
「我会考虑。」
「好的。回到原本的话题……所谓意见相左,也就是价值观不同。我与他的价值观明明完全不同,却没有表达出来彼此争论,就这样让他将无处发泄的情绪爆发出来并付诸行动,也就是说,这是我的过错。为此还给您带来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不……实际做出行动的并非他人,正是诺路自己。但是,您的话对我十分受用呢。身为管理领地的人,您的话让我强烈地认为我必须倾听人民的声音。」
「但我觉得您已经常常倾听人民的声音了喔。况且,您与我的立场不同,我的话怎么会让您觉得受用……」
「不,正因为我身处这样的立场,所以绝对不可以忽视人民的声音。如果不提醒自己必须征询他人意见,以我的立场来说,状况就会变成全部采纳我的意见。要是遇到必须尽快执行的事情倒还可以这样做……但若太过火,大家的不满就会累积。为了不变成那样,我必须采纳人民的意见。我深深地体验到这点。」
「……您真的很不像贵族,却又比任何人都更有贵族风范。」
拉菲艾尔祭司的话,让艾莉丝笑了出来。
「这样很矛盾喔。结果我究竟属于哪边呢?」
「一直以来,我见到的贵族都只会争权夺利,可是您并非如此。我再次认为您是名爱护人民并受人民爱戴的领主。倾听他人意见确实很重要,但是……若是您的话,我觉得只要将您的想法表达出来,人民一定会信任并追随您。」
「我的想法吗……」
艾莉丝露出陷入沉思的模样。
「我的话太自以为是,失礼了。」
「没关系,能听到您的意见,我觉得很满足……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好的。请您务必再过来喔。」
「好。」
拉菲艾尔祭司目送她到出入口。
途中,米娜也与他会合一起目送她离开。
然后,在已经看不见艾莉丝等人后,米娜小声地说:
「她是贵族大人没错吧?而且还是身为平民的我若直接搭话会很失礼的公爵家千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没错吧?」
与其说这些问题是询问拉菲艾尔祭司,比较像是她在询问自己。
「她为什么会与微不足道的我们如此亲近?是因为担忧我们吗?」
她低喃的同时,眼泪再度从眼里滴落。
「无论艾莉丝小姐曾经造访的花店的阿姨、开在街道角落的餐厅的大叔,或路上的行人都是。街上各处都能听见艾莉丝小姐的名字。这就证明那位大人以『亚莉丝』的身份完全融入了街上,对吧?」
「……是啊。」
「刚才,我听见那位大人不能再上街的理由时……我诅咒了自己的无力。我思考着自己能做什么,但发现什么都办不到。虽然诅咒着自己的无力,却又用那份弱小当成挡箭牌,这种事情我绝对做不到,认识艾莉丝小姐的所有人应该也是这样……不,不光是那些人,连知道我、知道孩子们的境遇却袖手旁观,然后表示很抱歉的那些人一定也这样想。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吧,我觉得艾莉丝小姐帮助过的人,以及将艾莉丝小姐当成亚莉丝小姐来相处的人之中,也还有人这样想。」
「……那位大人一定会再度出现在大家面前,因为她说要准备微服上街用的新衣服。」
「
太好了……」
拉菲艾尔祭司的话,让米娜流下更多眼泪……但是,她露出真心喜悦的笑容。
「大家一定也会高兴。」
「嗯,是啊。」
拉菲艾尔祭司也露出笑容。
†††
那是一间平凡的商店。
而她……尤莉就在二楼。
她并没有穿着平时的可爱礼服,而是做了与街上女性差不多的装扮。
「狄庞……为什么要刻意消除脚步声靠近我?」
她的声音直接表达了不满的心情,从她背后靠近的男性却笑了出来。
「那还真是非常抱歉。毕竟这也是我的天性,还请您见谅。」
做作的道歉让她皱起眉头。
「你居然用那种客气的口吻说话,我只觉得很怪……」
「考虑到您的立场,这样也是当然的吧……您的手腕还真高明啊,身为这个国家的王太子妃,真是太可靠了。」
「……我很感谢你喔。保护我并教我许多事情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所以,你不用捧我,我也会听你说话。今天我也来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么,这次你有什么事?」
「没事,我只是认为偶尔也该闲聊一下。」
「闲聊?」
「对,没错。您之前曾看上以阿尔梅利亚产的绢丝为布料的礼服。虽然只能少量生产,但那件商品好像终于来到能贩卖的阶段了。」
「哎呀……那种美丽的礼服终于……我非常想要。」
「我就知道您也会这样说。请您向王子殿下拜托看看吧,只要是为了您,他一定会想办法买到。」
「呵呵呵……狄庞你也这样想吗?我也是这样想喔。」
先前不悦的模样瞬间改变,她高兴地微笑着。
「不过,那样很危险喔。因为,本来就聚集了许多财富的那块土地,将会获得更多资金。」
「……你说得没错。可是,狄庞,那不是你害的吗?」
「您的意思是……?」
「因为,本来就是你在那件事情上失败,才导致她留在贵族社会里呀。亏我将教皇大人介绍给你,结果你却失败,让她变得更强大。」
「那都是我的错。您明明协助我,却变成那种结果……真的非常对不起。」
「真是的……请你下次别再失败了。」
「我知道了……话说回来,您真的很讨厌她耶。」
「对,很讨厌。她从一开始就拥有一切,然后一副理所当然地享受,实在让人很烦躁。我本来还以为能在她退学离开学园时,看到她更凄惨的模样呢……」
她盯着玻璃窗。
仿佛看着映照在窗户上的自己。
「我从待在平民区的时候就一直、一──直认为,我要待的世界不是这里。如此可爱的我,怎么可能灰头土脸地埋没在这种地方,所以,我才会拼命走到这里,然后,我未来也要努力。」
「您真是太可靠了。」
「总有一天,我要得到这个国家。啊啊,真是期待……!」
大概因为情绪激动起来,所以声音也变得高亢。
狄庞朝着这样的她拍手。
「对了,狄庞,我照你说的放弃了波恩,结果他就消失了……这样真的好吗?」
「嗯、嗯,这样可以。就算他继续待在您身边也派不上用场。一旦您将他放弃,他才会帮上您的忙喔。」
「是吗……我很期待喔。」
「是的……对了,您与王子殿下如何了?」
「很美满喔。呀啊……真不好意思。因为他很可爱。」
「哎呀呀……我是否该担心您会不会变得像您母亲大人那样?」
狄庞的话让至今的快乐气氛骤然变得冰冷。
她露出失去了情绪的表情,只有眼睛锐利地闪着光芒。
「我与母亲大人不同。我不会变得与母亲大人一样。」
但是,听到这些话的狄庞,却摆出与现场气氛不合的笑容。
「那样真是太好了。那么,下次再见。」
「嗯,下次再见。」
†††
「……卢狄,完成了。」
亚尔弗列德王子丢下羽毛笔宣言的同时,卢狄乌斯温和地笑了出来。
「辛苦您了,我会将这些分送至各部门。」
「嗯,麻烦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呼出先前屏住的气息。该处理的案件已经全部处理完毕。
就算前去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应该也没关系了……他同时在心里这么想。
「这么一来,您暂时待在那边也没问题了呢。」
明明没说出口,内心却被卢狄乌斯完美地说中了。亚尔弗列德王子不禁露出苦笑。
「我觉得无妨喔。毕竟您做的工作量已经超过了必须做的部分。再说,我觉得很奇怪。这些事情为什么会转到这里呢?负责处理政务的人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就表示王宫内也面临严重的人才不足。」
除了他国与各个领地,还必须将一定人数的密探们安排在王宫里紧盯一切。这就是现况。
上面的人只顾着互抢地盘,下面的人则是争着出人头地。
用正攻法的斗争倒还好,遗憾的是其中原本就充斥着人脉与贿赂。
老实做事的人会吃亏……状况已经变成如此。
结果,有许多优秀的人因为无法出头而早早做出决断离开王宫。
不过,亚尔弗列德王子尽可能挽留了那种人才,让他们留下来工作。
「就算同样人才不足,但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就很好,因为那边只是单纯的人手不足。最糟糕的就是明明有人手,却完全没有生产力。」
互相扯后腿,导致无法做事。
在这种状态之中……想继续当公仆的人还剩多少呢?
「我稍微休息一下,一个小时之后叫醒我。」
他重重叹气并这么告诉卢狄乌斯。
「如果您要休息,就去卧室……」
「不,不必了。」
「……我知道了。」
卢狄乌斯出去之后,亚尔弗列德王子再度叹气且闭上眼睛。
或许是因为感到疲倦吧?
他想起了平常很少回忆的自己的过去。
孩提时代的记忆。
……他原本认为那并非很好的事物。
他最初的回忆,是被大人们包围的生活。
以第一王子身份诞生的他,从出生起就离开父母,被育儿负责人养育长大。
他是个冷漠的小孩。
同时也是个聪慧的小孩。
甚至聪明到只不过三岁就试着打量接近他的人们心里的企图。
周围的大人对他来说是观察对象。
是为了读取隐藏在言语背后的真心或恶意,以及培养识人能耐的观察对象。
嫉妒、贪婪、虚浮、傲慢、怠惰……要施以怎样的刺激,才会以何种形式表现出那些负面情感,并出现哪些反应?
当卢狄乌斯听亚尔弗列德王子说那些事的时候,错愕地笑着回应:「我不觉得三岁的孩子会思考那种事情喔。」
那样的他身处的环境,因为爱德华王子的诞生而更为复杂。
在王宫里,耶露丽雅妃的势力更胜以往,周围的人也有一定比例倾向那一方。
身为亚尔弗列德王子生母的夏莉亚妃原本在王宫就待不下去,这样更是等于失去了立足之处。
在亚尔弗列德王子的记忆里,关于母亲夏莉亚妃的回忆很模糊。
理由之一,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机会很少。
但是,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她早逝。
熟识她的人对她的印象是身体虚弱,不爱斗争的温和之人。
是与王宫这个充斥欲望之处不太相配的人。
但是,她却始终留在王宫。
明明有办法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像王太后那样住进离宫。
不,正确来说,也许是她办不到。
因为王对她就是如此执着。
亚尔弗列德王子小时候直接问过她──
「你为什么在这里?」
也说过:「这里不适合你。」
那是担心的话语。
他希望她能在某处安心生活。
因为大量的恶意如同日常般向她袭去。
但是,她照样温和地笑着说:
「因为我爱着那个人。」
他很想笑着说他无法理解。
但他连这点都办不到。
因为,他反而对她怀着某种尊敬。
她拥有的只有那样。
她在王宫里的依赖,就是王的爱……只有那样。
她相信眼睛看不见的情感,然后不逃走,一直留在那里。
他只是单纯觉得那样很厉害。
与正确或聪明之类的无关。
有办法那样做的她,让他感受到某种坚强。
可是,责怪王的想法也同时在他心中变得强烈。
虽然王是一名人类,但同时也是一个装置。
是为了让国家这个巨大机器运作所必要且具有象征意义的装置。
正因如此,才会有不自由之处。
无论是娶了耶露丽雅妃,或者因为忙于处理政务而无法完全保护最爱的夏莉亚妃,都是其中之一。
不过,既然如此就该从一开始贯彻装置的功能。
王以私情为优先娶了夏莉亚妃为王妃,结果就是从中孕育出负面的恶意,但她为何必须承受这些呢?
如果,她没有被王看中……
如果她爱的是其他某人……
她是否能够平稳地生活呢?
心灵不必受到折磨,也不会遇到危险。
过着虽然平凡,却不会露出悲伤笑容的生活。
生下蕾蒂西亚公主之后,她变得更虚弱。
然后,王更加表现出对她的执着。
耶露丽雅妃当然对此不乐见,所以做出了行动。
为了让夏莉亚妃丧命。
耶露丽雅妃早已掌握了后宫,掌握了那里的人们。
不用他人告知,夏莉亚妃也明白这点。
正因如此,她才嘱托自己的孩子:「请保护蕾蒂西亚。」
她并非拜托身为丈夫的王,而是对儿子这么说。
在某种意义上,她或许还比较明白王这个装置该行使的功能。
也明白比起血亲的关系,有时候也得优先考虑利害。
他接下这项请托后,为了完成这件事而立刻行动。
就在他透过卢狄乌斯请安德森侯爵协助安排他与王太后见面时,他留意并整顿了蕾蒂西亚公主周围的人。
然后,约定的日子来临。
他溜出王宫,拜托几乎可算是第一次见面的祖母,也就是王太后保护蕾蒂西亚。
代价就是交出自己的自由。
王太后打心底担心夏莉亚妃、亚尔弗列德王子,以及蕾蒂西亚公主。
那种心情强烈到与她见面的亚尔弗列德王子都感受得出来。
可是,王太后同时也让他见到身为从前统治者的一面。
如果亚尔弗列德王子留在王宫里,王位之争的火种就会持续闷烧。
在此同时,她也非常害怕年幼的他被势力吞没,接着被拱为领袖,然后成为傀儡。
就算待在她身边接受庇护,王位之争总有一天也会爆发吧……她对他这样说。
即使放弃王位继承权,身上同样流着王家之血。就算第一王子的头衔变成过去,也会以事实的状态留存下来。
她表示,那样的话,耶露丽雅妃不论过了多久应该都会想要他的命。
她还说,正因如此才希望他能累积自己的力量。
为了不被人利用,要学会自己对事物做判断。
然后,要自己制造出能保护自己的地盘,也就是盾牌。
「王是权力的象征,正因如此,才不可以被利用。对具有野心的贵族来说,王的存在就是甘露,一旦露出可乘之机就会被啃食,甚至会给国家留下伤害……正因为这样,目前看来,我最不希望爱德华成为王。一旦他成为王,就会让人觉得无论第一王子是否存在,下一任王的人选都能凭着贵族的权势去改变。只要放任一次,王宫内的腐败应该就会加剧。」
王太后烦恼地叹息。
对她来说,王位之争也是烦恼的来源吧。
「所以,你要累积力量,然后,阻挡马艾里亚侯爵家的壮大。那就是我的条件。」
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那对他来说最有效率也最安全。
即使不这么做,也不难想象对方会派出刺客,而要是他站到台面上表示要累积力量,危险性更会变高。
话虽如此,就算他装成笨蛋,也会被人以此为理由逐出王宫吧。
他不必去冒那些险,只要跟在王太后身边,至少就能在数年之内确保生命安全并且学习。
他做出这个结论并接受后,王太后高兴地微笑。
她还表示:「我很严格喔。」
他回答:「我会努力的……为了不被您舍弃。」
亚尔弗列德王子的这句回答原本带着回敬的意思,但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真有趣啊,请你就这样成为一个让我觉得若放弃会很可惜的存在喔。」
别说造成伤害了,她甚至反过来加以肯定并煽动。
为的是阻挡他的退路。
「因为我不想操劳我这身老骨头了。」
她微笑说出的这句话,让他心里感到烦躁。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
依目前的状况,第一王子确实该继承王位……王太后这个说法并没有虚假。
可是当双方长大之后,若第一王子连争夺王位的舞台都站不上去,那就要老实认输。
因为就算在那种状态下继承了王位,想统整国家也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梦。
若是那样,王太后就会主动行使强大的权力将第一王子排除掉,让第二王子继承王位。
她会凭着主动排除掉第一王子的实际成果,卖人情给第二王子派,然后就这样靠拢并掌握第二王子派。
她的盘算是把第二王子当成傀儡,由自己掌握实权。
「好的,祖母大人,我会认真努力,好让您可以就此安分地隐居。」
蕾蒂西亚公主就这样被秘密送去离宫。
然后,他也一样。
两人离开王宫后,夏莉亚妃就遭到杀害。
她的主治医师是耶露丽雅妃的手下。
她是被下毒而死。
他无能为力。
就算在那个时候知道主治医师是耶露丽雅妃派来的,他也根本无计可施。
他没有能加以反对的发言力,而就算有那种力量,他应该也找不到没有被耶露丽雅妃收买的人选。
为了遵守保护蕾蒂西亚公主的约定,他已经用尽力量。
那个时候,自己的无力让他第一次尝到挫折。
夏莉亚妃的葬礼简朴地举办了。
葬礼过后,王明显变得憔悴。
就算见到那副模样,他也没有涌出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是,他对耶露丽雅妃的精神恶化感到兴趣。
耶露丽雅妃原本真心认为夏莉亚妃过世后,王的心就会放在她身上。
当那个想法被否定,梦想被破坏的瞬间……耶露丽雅妃也崩坏了。
那没什么,她只不过是另一个为了无法得到的爱情而疯狂的可怜女人。
他绝对没有感到同情。
虽然现在才知道,但幸好能明白她行动的理由。他的感觉只不过如此。
「……对了,记得我最爱的王妃生下了女儿。」
就在某天,亚尔弗列德王子受到王召见,劈头就被这样问。
事到如今在说什么啊?类似愤怒的烦躁控制了他的心。
夏莉亚妃还健在的时候,他对孩子明明毫不关心。
「一定是个与王妃相似的美丽孩子吧?真想见见她。」
但是,当他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心里的烦躁就消散无踪,取而代之袭来的是一阵冰冷寒气。
他感到危机。
一旦王见到与夏莉亚妃相像的蕾蒂西亚公主,一定会加以溺爱。
为的是填补失去最爱女性的内心空洞。
那么一来,耶露丽雅妃这次将会盯上蕾蒂西亚公主。
就算知道是继承了王之血统的女儿,如果可怜的耶露丽雅妃看见王溺爱着与夏莉亚妃神似的蕾蒂西亚公主,也不可能不做出任何行动。
「蕾蒂西亚被王太后接去抚养了。王太后还很怀念地表示,她与父王陛下您长得很像。」
幸好,王听见蕾蒂西亚公主与夏莉亚妃长得不像就对她失去兴趣,然后再也没说要见她。
虽然只是台面上的平静,但王宫也恢复了安宁,不过耶露丽雅妃毫不反省,依旧派出刺客想取亚尔弗列德王子的性命。
实战是最佳的修行时机。
多亏如此,他才能以令安德森侯爵惊叹的成长速度学得了武术。
因为对方过于缠人,所以他对付了那边的首领,结果甚至获得了与对方建立起关系的副产物。
他率直地感谢,觉得那都是多亏了安德森侯爵地狱般的操练……不,应该说是怀着爱情的训练。
另一方面,他也积极学习知识。
他就这样在这个小天地里度过。
不久后,当世间遗忘了他的存在时,他开始积极来到外面。
有时候潜入王宫模仿政务官做事,有时候潜入军队里与士兵共同接受训练。
他会去各地视察,拉拢优秀之人。
还改掉名字进入学园读书,也加入商业公会。
到了这个时候,王太后也不会为了他外出而责备他。
反而露出随他高兴去做的反应。
然后,那天……
他与艾莉丝在离宫相遇了。
不知道她还记得吗……不,应该不记得吧。他在心里笑着。
年幼的她被母亲梅露莉丝夫人带领着造访离宫,他在庭园稍远处偶然遇见她。
「你是谁?」
她整个人仿佛好奇心的化身,眼神发亮地这样询问。
那就是起始。
她将他误认为住在这里工作的见习仆役,然后就这样与他见了好几次。
两人讲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
聊天的形式几乎都是她兴奋地发问,然后他回应并聆听。
「我已经……不能再常常来这里了。」
某天,她以这句话拉开话题。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学习成为王族,所以不太能离开宅邸了。」
「学习成为王族……是指婚约吗?难道是与第二王子?」
「啊!你的反应跟祖母大人一样!但爱德殿下是个很棒的人喔。」
「是喔……你为什么这样认为?能说出来让我参考吗?」
「那是在爱德殿下的生日宴会上……我呀,总是被大家说可爱,但是,大家讲这些话时,眼中看的不是我,而是母亲大人的脸。他们说我将来一定能成为母亲大人那样的人。没有这样表示的人,眼里看的就是父亲大人的脸。大概是公爵家的力量让我变得比原本的长相更可爱吧……不过,爱德殿下对这件事却一笑置之。他说:『别人说你可爱,你却完全不高兴耶,是不是被拿来与某个家人比较了呢?』之后他还说:『不要觉得自卑,你要变得更棒,让把你拿来比较的家伙哑口无言。你就是你,要有自信。』他是个很棒的人对吧?」
「是啊……」
「我想要站在那个人的身边。结果,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还有祖母大人都非常反对。我求他们一定要答应我,才总算得到同意。但是,我就必须与母亲大人返回领地的宅邸里学习。那是为了从许多许多坏心的大人手里保护爱德殿下。」
「这样吗……」
「只要是为了站在爱德殿下身边,那我就有办法努力。可是……这样就不能与祖母大人见面,也不能经常与父亲大人见面,也不能跟你见面……我觉得好寂寞喔。」
她讲着并流下眼泪,而他笑了出来。
他边笑边觉得,想要哭的人是他。
她与第二王子的婚约,对他来说只代表着危险。
「又不是死掉了。如果想见面,那就见面啊。时间这种东西,只要试着腾出来就能办到。」
他一边为她拭泪,一边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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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多多学习,以免第二王子被坏心的大人们利用了。你要让他爱你爱到会选择你而不是家人……只要能做到这种程度,你的努力就会得到回报。」
只要她能压制第二王子,或是让其远离马艾里亚侯爵家,对他而言就是最棒的事了。
但是,这根本就是不利于他的赌注。
本来,他应该要全力阻止她与第二王子的婚约。
但是,他办不到。
理由之一,是他没有力量反对王太后与宰相决定的事情。
然后,另一个理由,是因为与蕾蒂西亚公主年龄相近的她,泛红着脸露出下定决心的眼神……应该也能说被她牵动了内心。
「不要紧,完全不需要担心。你办得到。」
他说完,将自己的额头靠上了她的额头。
「这是我妹妹教我的,是类似魔法的东西喔。」
……在那之后,他直到在学园里看见她之前,都没再与她见面。
他原本认为,她应该正努力着。
不过,当他见到学园里的她,老实说他很失望。
但他也不记得曾经怀着什么甚至让他如今很失望的期待。
而当他与身为代理领主并工作的她重逢时,他觉得自己搞错了。
他甚至想夸奖年幼时自己的直觉。
或许曾为了她的传闻坐立难安吧。
王太后在建国纪念宴会上第一次见到她成长后的模样,应该也感到安心了。
除了那些之外,他的世界也增添了色彩。
在周遭都是脸上贴着险恶且虚假笑容之人的环境里,她露出少女般的笑容,为这个世界的不合理愤怒,然后为自己力量不足流泪。
原本以为她会表现出孩提时代那种丰富情感,但她却咬紧牙关,压抑着各种情绪埋首于政务。
她展露出新的想法,追寻着理想,专注看着前方不断奔驰。
这一切都吸引着他。
他想要全心地宠爱她,而且若她的心会被别人夺取,那他甚至想将她关在自己怀中。
每当他这么想,他就会告诫自己。
他叫自己不可以忘记。
他与那个王流着相同的血。
艾莉丝应该不会变成夏莉亚妃那样。
她出身的家庭,是国内顶尖贵族阿尔梅利亚公爵家。
再加上她受过与身份相应的教育。
当她希望结婚的时候,能选择的就是嫁去他国或与第一王子订婚。
如同卢狄乌斯向亚尔弗列德王子建言的那样,无论站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立场,或是他自身的立场,那桩婚约应该都对彼此有利。
但是,有谁愿意要求心爱的人与自己共同步上艰辛的道路?
如果在他与耶露丽雅妃的对决尘埃落定前强硬地娶了她,她就毫无疑问会被盯上。
因为,她只不过顺应王太后的安排参加建国纪念宴会并恢复了名声,就被视为眼中钉,而且对方实际上也派出手下对付她。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觉得即使政治纷争分出胜负,一旦他得到了她,最后就有可能变得与王一样。他对此感到害怕。
他也许会拧下她的翅膀,将她推进名为王宫的鸟笼里。
然后要她只看着他。
他会将她束缚起来,使她无法自由行动。
让她与深爱的领地居民们分离。
这么一来,他所爱的自由的她就将消失。
……但这两者就矛盾了。
总有一天,他会以王族的身份站到大众面前。
然后,那个时刻并不遥远。
他认为,那个时刻就是最后的时刻。
如果不让她加入王族,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待在她身边。
……所以,再多点时间就好。
希望能再多点时间让他顺着自己的意思做事。
直到要从教导了他人情味的她身边离开的那一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