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清楚了……说服泽村同学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真的可以吗?”
“今天晚上我会办妥的。一定会想办法办妥的。”
“诗羽学姐……”
“所以,从明天开始,就是一如既往的……”
“不,是时隔一年的,团队再结成了。”
※ ※ ※
“晚上好,泽村同学。”
“……有什么事啊,霞丘诗羽?”
九月下旬的周四……在即将进入周五的深夜(前两章的数小时后),
能够俯视城市容貌的小丘上建着一栋豪宅,在豪宅中能够一览城市美丽夜景的二楼阳台上,把胳膊支撑在栏杆上,一边眺望着夜景一边用慵懒的声音进行着手机通话的,就是泽村・Spencer・英梨梨。私立丰崎学园的三年级生,游戏制作社团“Blessing Software”的“前任”角色设计和原画家,同时也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只是有点在意你在那之后过得怎么样而言。”
“有什么怎么样的……再说了其实也没过多久吧?”
和英梨梨通话的,就是霞丘诗羽。早应大学文学系的一年级生,游戏制作社团“Blessing Software”的“前任”写手,英梨梨的现任合作伙伴。
是的,曾经同属一个社团一起制作过同人游戏的画师和写手,现在则是受任于同一公司一起制作商业游戏的画师和写手……
“其实有些事想和你谈,方便吗?”
“什么事啊?我还有工作,说得简略一点。”
“这可不行……总之能先见个面再谈吗?”
“见面?……你现在在哪里啊?”
“与你的垂直距离五米,水平距离三十来米的地方。”
“……原来如此。”
英梨梨应着诗羽的话把视线从夜景稍稍向下挪了一下,在她的家门口轻轻地挥着手的留着黑色长发的女性就跃入了眼帘。
※ ※ ※
“给,咖啡……砂糖和牛奶放在桌上请随意。”
“那么晚还来打扰真是抱歉了。”
能够一览绝景的阳台直通英梨梨的房间。因为最近常来这里,诗羽就用双手捧着咖啡杯,自然地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得了吧,你这旁若无人、粗鲁无礼的厚脸皮德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英梨梨看样子也已经习惯了接待这个客人,随即就把来客扔在了一边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开始舞动起手里的草图铅笔。
毕竟最近这两个人基本每周都会坐在这个屋子里,几乎没有言语交流地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然而……
“怎么样,得出结论了吗?”
“……刚才不是说了连一个小时都还没到吗?”
现在,诗羽还是没有去享受这种充实的创作时间,而是直奔主题而去。
……而这个主题,大概是现在英梨梨最想要回避的。
红坂朱音企划、诗羽剧本、英梨梨原画、游戏制作公司Mars的招牌RPG系列最新作《Fields Chronicle 13》的开发在最近撞上了暗礁。因为这个企划的主心骨,同时也是两位主创人员和Mars之间的中介人的红坂朱音突然因脑梗塞病倒,作家和制作公司之间的联络彻底断绝,才会产生现下的危机。
直至今日,与制作方的信息共有才得到恢复,游戏开发的重启也有了眉目……到这里为止还算一切顺利。然而又有谁会料到,代替红坂朱音并承接了与Mars方的中介任务的功臣,居然是两个人曾经所属却又违背情义退出的社团的代表(伦也)呢。
“可是离Masterup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本来应该当场就决定下来的啊。”
“怎么可能啊!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啊?!”
直面这混杂着尴尬、棘手、难以名状的欣喜以及其他各种复杂情感的波折,英梨梨的感情直至现在都处在无所适从的状态。
“只要伦也在我身边,我就画不出来。”
“伦也也不可能强逼着我去画。”
“所以如果我继续留在这个社团,只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因为,英梨梨曾经在与自己的发小、同时又是社团代表的伦也诀别时留下过这样的话。
所以,如果再次置身于他的庇护之下,英梨梨就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还能画出像之前那样的画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无疑是因为红坂朱音病倒了啊。”
“对、对!会落到这种地步都怪那个女人……”
“不过把她逼到那种地步的说不定就是我们俩呢……”
两个人的上司(红坂朱音)是在与客户(Mars)的碰头会中倒下的。而据说,那时,准确地说是最近双方商讨的议题全部源于失控的剧本写作和过分执着于品质的原画绘制。看样子,就是这两个作家不知何时从她们的上司、同时也是最大的敌人的手心里展翅高飞,并在她的心脏……不,应该说是在她的大脑中狠狠地扎入了一把匕首,将她逼入了关乎生命的绝境。
“……就算是那样那又怎么样啊?”
“……也没怎么样。”
只不过两个当事人在此事件中既没有动机也没有自觉就是了。
倒不如说,她们至今仍然认为这种结果只不过是擅自庇护她们的朱音的自作自受而已。
“只不过呢泽村同学……说到底,就算这只是别人的责任,能成为我们就此放弃的理由吗?”
“诶……”
“现在不就是我们俩决定今后前进方向的时候吗?”
“这……”
“登上画师的巅峰难道不是你一贯的目标吗?”
“不是的!我的目的是打倒红坂朱音!”
“那么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吗?用这种方式打倒她你就满足了吗?”
“……”
确实,英梨梨的目标以出乎她意料的形式实现了。
然而,这种实现的形式和她所追求的胜利条件实在是相去甚远。
两个人所追求的目标,是让《Fields Chronicle 13》成为神作。进而以这个成果,让红坂朱音认可她们的实力。也就是说,凭借自己的实力打破她的庇护和压力。
然而,在游戏尚未完成的现在,她们的战斗还并未结束……
※ ※ ※
时间已经过了12点,现在是周五的深夜。
“……我说泽村同学。”
“我还没决定呢。”
“我知道……”
诗羽时隔半小时的询问在英梨梨优柔寡断的高墙上碰壁了。而这种优柔寡断,正是英梨梨鲜为人知(然而社团伙伴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和她的才能相去甚远的胆小、懦弱而又顽固的性格的恩赐……哦不,应该说是负面遗产。
“只是想说说闲话啦。我这样待着也是闲得慌,稍微陪我说说话嘛。”
“如果觉得闲要不就睡觉要不就回去。”
“别说这种话嘛,好吗?”
“真拿你没辙……”
到底是谁拿谁没辙啊……尽管诗羽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但她还是用着比起平时更为缓慢的语调,用言语轻柔而又温和地安抚着英梨梨焦躁的内心。
“其实啊,下个月我就要在不死川发表新作了呢。”
“都忙成这样了你还真是有精力啊……《纯情百帕》来着?不是还在继续吗?”
“话虽如此,这边的工作眼看着也要完成了……町田小姐最近求我在接到别处的委约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发表一部新作呢。”
“那个副主编还真是一心想把你变成她旗下的御用写手呢。”
“毕竟也受了她那么多的提携和恩惠……”
为英梨梨能坦率地迎合她的话题而感到安心的同时,诗羽还是咽下了一口干唾,慎重地斟酌了言辞开口了。
“而且我也想到了一个适合写成小说的有趣企划呢……所以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因为,接下去她要说的,就不是什么闲话了。
“……也就是说,那会是一个充满了霞诗子个人喜好的企划喽?”
“毕竟已经有连续两部作品热卖了,现在那个企划应该不会被驳回吧。”
“不错嘛,霞诗子个人喜好全开的企划,要是完成了别忘了给我一本,当然要带签名的。”
对话爽快的进行程度超出了诗羽的预期。
而英梨梨对于霞诗子新作的兴趣也超出了诗羽的预期。
“也不是那么遥远的事啦……现在能帮我看看这个企划书吗?”
……以英梨梨的兴趣为据点,诗羽慢慢地、慢慢地在周围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地雷。
“诶,这就不用了啦。”
“别这么说嘛,现在正为这个企划发着愁呢,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啊。”
“但我想读的可是你独自一人在反复的苦恼中精炼出
来的纯度百分百的霞诗子文体啊!”
听到了这仿佛在别处听到过的拒绝,诗羽不由自主地挤出了泫然欲泣的苦涩微笑。
“没关系的……就算知道了剧情,成品的文体也会让你读得很开心的。”
“是吗。还真是在你身上难得一见的自信呢。”
“当然了,还是没有能够热卖的自信……不过这书的品质至少绝对不会让至今为止的霞诗子拥趸后悔啦。”
但即便如此,诗羽还是强装着平静,从包里取出了两枚A4纸。拼命抑制着双手的颤抖,极力地消去了脸上的表情流露,诗羽把稿纸递给了英梨梨。
“请,泽村同学。”
“……好吧好吧。”
满不情愿的英梨梨却也无法抑制脸上兴奋的神情,从诗羽的手上接过了稿纸。
而此时,诗羽却怀着与英梨梨截然相反的心情,松开了捏着稿纸的手。
因为,这个企划书……
很可能会成为将她们用了整整一年的共处才得建立、用了整整半年的浇灌才开花结果的友情在一瞬间炸得灰飞烟灭的炸弹的导火索……
※ ※ ※
“这一次和之前的旨趣不同,打算做一个短篇集呢。”
“……”
企划书上其实并没有太多文字。
“而且,才写出了一话的剧情大纲。”
“……”
在这两枚纸上,只是简洁地书写着主题、登场人物(而且只有两个)和剧情概要(只有短篇一话的分量)。
“不过还是从不死川Undead Magazine那儿得到了隔月连载的份额,已经说好了在那儿积蓄到一定文本量以后就出单行本。”
“……”
所以,在诗羽漫长的说明结束之前,英梨梨应该早就已经读完了,然而……
“……”
“还有,让一个女孩子成为了主人公呢。对轻小说这个体裁而言算是相当大的冒险吧,说不定会在Fantastic文库以外的厂牌出版呢。”
“……么啊”
“……怎么了,泽村同学?”
事实上,英梨梨确实也在转眼间就读完了。
那之后,她只是伴随着漫长的沉默不断地颤抖着。
“这到底算是什么啊?!”
“不是跟你说了吗,新作小说的第一话的大纲……”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吧————!”
所以,到爆发真的只需一瞬。
而且,一旦爆发,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你、你……你是想让我去演小丑是不是!?”
“都是到如今了还在说什么傻话啊?我们不早就已经演过了小丑吗……在伦理同学的剧本里。”
“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好不好!”
诗羽所言无疑是正确的,但也无疑让人难以接受。
因为……
“略显苦涩的爱情故事”
“也会描写悲恋、失恋等苦涩的结局”
诗羽这个企划的目的,对“当事人”而言已经明晰得痛彻心扉。
旨趣与确定会进入Happy End的恋爱游戏截然不同。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个小说的作者,将会是那个在出道作中就拆散了女主角和主人公的悲恋的传道士——霞诗子……
“为什么,让我看这个?为什么不在完成之前瞒着我……?”
即便如此,英梨梨本人毕竟也是一个创作者……
所以,不管诗羽以什么体验作为叙事蓝本,不管诗羽以谁作为角色原型,她也能够将这种行为理解为“一个疯狂的作家的失控”。
然而,在事前就特地把企划拿出来招摇过市的恶劣的暴露癖好,实在是让英梨梨难以接受
“其实啊,一直想不出剧情概要接下去的展开……”
“你、你这家伙、难不成……”
“所以呢,就想来听听你那个扭曲乖张的往事呢……
我不在乎你在这九年间是如何看待他的。
也不在乎伦也同学在九年前是如何看待你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九年前的事件的记忆究竟是怎么样的。
只是想知道,
九年前……你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带着何种心情抛弃他的呢?”
“霞、霞、霞、……诗羽————!!!”
“唔……”
在这个瞬间的凄厉的嚎叫中……
在这个瞬间的猛烈的耳光中,到底还是没有丝毫的情意。
而这个瞬间的英梨梨,只是被纯粹的恨意和激烈的怒火支配并驱动着,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将银牙咬得几欲碎裂。
“你这种行为……与红坂朱音并无二致啊……”
“这……还真是荣幸呢,泽村同学。”
也不在意自己眼看着就飞速红肿起来的脸颊,诗羽只是对着英梨梨露出了凄绝的笑容。
是的,这笑容简直就像出自方才英梨梨评价中的怪物(红坂朱音)。
“向我、向我……打听这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英梨梨撕心裂肺的叫声已然不成话语。即便如此,她的呐喊还是通过那惨绝的表情和声响被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出来。
“我只是想继续向上攀登……想要打破自己的极限……”
但即便如此……
面对英梨梨这恶鬼般的压力,诗羽还是毫无退缩之意。
“只是想要挑战……与《纯情百帕》迥然相异的,比起《恋爱节拍器》更为深刻的……交织着爱憎情仇的纯爱故事……”
“就算是那样、就算是那样……为什么要拿我……拿我和伦也的……”
“因为我觉得你们俩这种扭曲到无以复加的关系作为蓝本一定能成功呢。”
“啊啊啊啊啊啊!!!!!”
“唔……”
尽管并不是因为刚才打的是右侧脸颊……
但英梨梨的愤怒到底还是让她不惜用上了自己的惯用手,她的右掌终于狠狠地抽打在了诗羽的左颊上。
然而,即便如此……
“发怒到了这种地步……之后的请求也有点难以启齿了呢。”
“什么、请求……”
“本来是想求你为我的小说画封面的呢。”
“……”
霞丘诗羽……不,霞诗子再次将自己的右颊冲着英梨梨的方向探了出去。
“你疯了……你绝对疯了……”
“可是,这对我们俩而言可是个绝好的时机啊。毕竟刚赶上《Fields Chronicle 13》发售,就商业价值而言,我们可是绝对会取得胜利的组合啊。”
“开什么玩笑给我去死啊!!!”
“对,我就是想听你这种咒骂呢……”
一边说着,诗羽一边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
然后,再一次向着英梨梨探出了自己的左颊。
“九年前,你一定对着某个人发出过这种咒骂吧?
是欺负你们的同级生?
是坐视不管的老师?
还是……还是说莫非……”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在你推开他的时候,他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他就没有向你抛出刚才那样的咒骂?
因为你想啊那时候你们都是小学生啊?就算那样做了也不奇怪吧?
毕竟当时两个人都是纯粹、任性、而又残酷的孩子啊?”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要我说多少遍啊!”
“就没有一瞬真真切切地讨厌过他?
就没有一瞬意识到自己被他真真切切地讨厌了?
有没有想象过那个时候他到底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有没有想象过这事对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能告诉我那时候你自己到底受到了怎样的伤害吗?
能告诉我这事对你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吗?
能把那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说给我听,
让我能够想象出当时两个人的心情并将它化作文章吗?”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这已经不再是闲谈,也不再是说服……而只是单纯的取材了。
是这个作家霞诗子毫不顾及受访者感受的、愚蠢的、傲慢的、却又纯粹的采访了。
已经无法停下。
不管历经了多少踌躇、不管体验了多少苦恼、也不管品味了多少绝望。
诗羽只能在这条路上……
按着她在百般苦思后制定的计划、勇往直前了。
“把一切都倾吐出来吧,泽村同学……
向前迈进吧。”
因为,她作出了陈诺。
向着自己的头号弟子、向着自己的晚辈,她作出了陈诺。
她陈诺了说服英梨梨,并促成团队的再结成。
而这也就意味着——
“然后……放手吧。”
“你根本没有资格对我说这句话——!!!!”
为这一切的一切,画上句号。
※ ※ ※
“呜呜、呜、呜、呜呜呜……”
“……也差不多该哭够了吧。”
三十分钟过去了。
而状况却没有丝毫改变,屋里依旧不断回响着英梨梨的啜泣声。
“呜、呜呜、呜呜……为、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啊……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残忍的事啊……你这个人……还有你做的这种事……我真的完全、没法理解啊……”
时隔良久从英梨梨的嘴里发出来的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含混不清,却又无比清晰地传达着她的怨恨。
只不过,即便对着诗羽抛出了这惨绝的诅咒,
英梨梨却还是没有把诗羽从这个屋子里、从这栋房子里撵出去。
而且,即便对着英梨梨抛出了这么多狠毒的话语……
诗羽却还是没有松开英梨梨,而是将她一直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明、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和他和好的……好不容易,又走到了一块儿的……”
“确实又走到了一起呢……作为发小,作为作者和拥趸,作为病弱的女孩子和爱操心的男孩子。”
但在这得到修复的人际关系中,却致命地欠缺了某种联系,对此,两个人无须明言也能达成共识。
所以,英梨梨又开始对诗羽怒目而视,而诗羽则无视了英梨梨的视线。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们俩没能和他发展成那种关系的理由其实就在那里呢。”
这满是指示代词、包含了各种隐语、如同禅机一般的问答,到底还是能在两个当事人之间获得让她们痛彻心扉的共感,并且让她们不断伤害着彼此。
“所以,我想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想让这苦涩的悲剧升华成愚昧男女的喜剧啊。”
“我、我……我可没有做错任何事啊!”
“你这种精神特质还真是值得敬佩呢,毕竟对于作家而言这种特质是必不可缺的,也必须好好呵护,当然就我个人而言也很喜欢这种特质,但是……”
“但是什么……?”
“你大错特错了。”
“唔……”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反复玩弄着她们浅虑、任性而又自私的理论。
一方主张包括自己的所有人都没有过错。
另一方则主张包括自己的所有人都有过错。
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断延伸的平行线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遥远。
“不管你如何深信自己没有过错,事实上,他还是被束缚在了诅咒中……不管对方如何切近,不管心意如何相通,却还是会担心有朝一日的背叛——他还是被束缚在了那个名为怯懦的诅咒中。”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
“越是靠近对方,越是试图靠近对方,越是意欲靠近对方,在得不到回报的时候……不,是在受到背板的时候留下的伤口,就越是深刻、越是疼痛、越是让人困苦不堪吧?”
“……”
“而这伤口,甚至会沉痛到让两个人再也无法接近彼此。”
“你是想说、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我的所作所为吗?”
“因为在九年前,你们俩之间的距离,可是比起任何人都要切近啊。
就像世界系的主人公和女主角一样,
本来是可以选择在闭锁的世界里寻求逃避的啊。
……然而,你却没有那么做。”
“不是的!没有选择逃避的是他!
明明可以不作声息地等到大家都把我们忘记的!
可是那个家伙却把事情越闹越大……”
“他选择了堂堂正正地把你们之间的宅友关系宣告给大家。
他选择了用他的奋力顽抗去守护你们共处的乐园。”
“这种事,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干不就好了?
为什么非得获得大家的认可?
为什么非得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我的兴趣爱好啊?
把这种事隐瞒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啊?
只要我们两个人知道不就好了吗?
和同学们低调共处,躲在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偷偷地享受不就好了吗?”
“而他没有认同这种行为,恐怕就是为了你。
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只是想让自己作为你挚友的身份,获得世人的认可。”
“根本没有必要获得别人的认可!
这根本就不是我所期望的。
这种行为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自我满足!”
“面对你这种态度,他一定会这么想吧——
‘和我在一起就是那么丢人的事吗?’”
“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而你也什么都没有懂。
所以你们两个人,都崩溃了。”
※ ※ ※
“那时候你们俩都只是三年级的小学生……那种还没有学会如何体谅他人的孩子,是不可能保持住‘不论经历何等风浪友情永不破灭’这种纯粹的感情的。”
“有的……一直、一直都心怀着那种感情的!”
两个人的主张渐行渐远,心灵的距离也不断扩大。
但不知为何,只有两个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在不断缩短。
“那时候的你和那时候的伦也,一定不知不觉地对对方产生了真真切切的憎恶。”
“才没那回事!”
两个人靠在了墙壁上,两个肩头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确实,这可能是周围的过错。其实,如果没有周围人的干涉,你们两个人应该能一直保持超越了友情的关系……但你们俩最终还是萌生了那种感情。”
“别自说自话了!”
“而那就是唯一的真相。”
“都说了让你不要再自说自话了!”
正如英梨梨的反驳所言,诗羽的主张不过于自说自话。
不管在谁听来,都不可能存在什么正当性。
“所以,你们就擦肩而过了。因为你们都不承认自己的过错,都不愿意通过对话反省自己的过错。”
“你要我们怎么去承认根本不存在的过错啊!”
但想要否定诗羽那出于主观的结论,英梨梨的反驳却也过于缺乏根据。
不管在谁听来,都不可能存在什么说服力。
“因为你们俩在还没有学会体谅他人的儿时邂逅了……所以,才没能顺利地培育你们的感情。”
“才不是,你们俩不也……不对,你们俩才没能顺利发展!”
“就是因为他身负着那名为怯懦的诅咒,在高中和我邂逅了啊……”
“才不是!你们两个没能走到一起,都是你这种不管什么事都把责任推卸给别人的又阴郁又病娇又没有交际能力的性格的错!”
“……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
大概是被这空虚的舌战弄得精疲力竭了吧,诗羽的脸上浮现出了自虐的苦笑……
“也就是说……加藤同学和你我都不一样呢。”
“什么意思啊……说得像是惠取得了最终胜利一样。”
“伦也就是选择了加藤……已经不可能改变了。”
放手吧——就这样,诗羽亲自践行了她刚才对英梨梨提出的要求。
“……根本,不理解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么……”
“因为,惠、惠她……和我们俩可不一样,又平凡,又可爱,是个没有缺陷的女孩子……”
“大概吧。”
“所以、所以惠她……她怎么可能会去选择那个、和她截然不同的、烦人的死宅……”
“是啊……连我也不知道,加藤同学到底会如何回答。”
“是、是吧?那么……”
“但是,‘他’看样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此喃喃道,诗羽的脸上泛起了苦涩而又释然的神情,抬头仰望英梨梨家高高的天井。
接着,她用右手轻轻地拍打起英梨梨的脑袋,仿佛在哄一个迷路孩童。
“为什么……你能说出这种话啊……”
像是要连同诗羽的手把她残酷的话语一起挥开一般,英梨梨拼命地左右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但诗羽还是无意停止对英梨梨的安抚。尽管对她陈述着残酷的事实,诗羽的口吻却温柔得像是能够包容一切的母亲。
“因为伦也同学到我们这边来了……
一年前发生了那种事,他明明已经发誓不会再犯……却还是为了你和我,捅了这个大篓子。
置自己的社团于不顾,背叛的加藤同学。”
“这、这、可是这……
这是他珍视我们俩的证明啊……”
“可能确实如此。
但是,他同时也一定抱有这种念头——
‘如果是和加藤惠的话,一定能够重归于好
吧’。”
“我……我、我……”
“当然,就结果而言,他和我们俩的关系也是得到修复了。”
诗羽用胳膊紧紧搂住了英梨梨的肩头,像是想要温暖她因极度的寒意而瑟瑟发抖的娇小身躯。
“可是,能让他确信可以重归于好的,只有加藤同学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刚才已经听了无数次对于这种质问的答案,但英梨梨还是像尚未哭够一般,再度挥洒下了酸楚的泪水。
※ ※ ※
“十年了啊……和他相识相知,已经十年了啊……”
“准确地说,应该已经十一年了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
“相识了十年,就算会对对方产生厌恶的感情,不也很正常吗?根本不足为奇吧?”
“是啊……”
“但如果那一时的鬼迷心窍会变成无法挽救的致命伤,那长久的交往分明很不利嘛!”
“在失败的时候确实是这样呢。”
“这种事,叫人家怎么接受啊……”
英梨梨把那个让一时的鬼迷心窍持续了五年以上的愚昧的自己忘在了脑后,只顾诅咒着这个不合情理的世界。然而她这种彻头彻尾的任性,在诗羽眼里却显得无比惹人怜爱。
“而且、而且,要真是那样的话,惠她……和伦也才认识了一年,往后两个人也可能会对彼此产生厌烦的情绪吧。”
“嗯,这也很有可能呢。”
“要真是那样的话,又会……?”
“当然,分手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底,就像我刚才说的,都不确定加藤同学是否会接受伦也同学的表白呢。”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啊,一个人把便宜都占光了,一旦厌倦了又能轻而易举地抛弃,这叫人家怎么接受啊……”
“……话说回来,也不觉得加藤同学是占了便宜啊。再说了,我其实根本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选择伴随在那种满身缺点的男孩子身边啊。”
“如果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你还会对他……”
“那不是明摆着的么……”
而诗羽……这个明明已经放弃了抗争这个不合情理世界的(自称)达观女人……
“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满身缺点的女人啊。”
却还是骄傲地夸示着自己的自作自受。
“不要紧的泽村同学,如果你还是想留在他的身边的话……这个愿望还是能够实现的。”
“这种最低限度的关怀没有任何意义啊。”
“是么……”
“……真的?他往后也真的不会疏远我?”
“当然了……因为他可是柏木英理的超级粉丝啊。”
看着英梨梨这迅捷无匹的自我矛盾和一如既往的胆小怯懦,诗羽的嘴角不禁露出了苦笑……
“所以呢,只要你不拒绝他,我可以保证,往后他也不会离开你的。”
诗羽的这番话里,饱含着过来人的坚强、沉重……以及些许的哀怨。
“恭喜你了泽村同学。终于,你也像我一样,
变成了一个他不可能作为女孩子看待的女孩子,
变成了一个他绝对不可能爱上的,
崇拜的偶像。”
当然,还有一个绝对无法言明共鸣。
尽管这既不是针对剧情大纲的交流,也不是对于过去经历的采访,
而只不过是可悲的诅咒和丢人的牢骚……
但这对两个人而言,却又是必不可缺的“仪式”。
※ ※ ※
“我说,霞丘诗羽……”
“怎么了?泽村・Spencer・英梨梨。”
“别直呼我的名字啊!”
“你倒是不怪我称呼你的全名啊。”
天际开始渐渐泛白。沐浴着从窗外泻入的晨曦的光辉,耐不住睡意的英梨梨,终于还是躺倒在了地板上,眯缝起了双眼。
“今晚的事……就当做全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
……把脑袋搁在了诗羽的膝盖上。
“明天……不,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俩就已经处在追赶Masterup日程的炼狱中了……”
“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呢。”
“就像平日一样,和代替那个病倒的无能监督过来救火的废物监督一起,制作游戏……”
“像平日一样……不,是像往日一样。”
“嗯……”
“明白了……那么,你就稍稍休息一会儿吧。”
“我说,霞……诗羽。”
“……我倒是不在意你叫我的全名啦。”
“能原谅今天我的所作所为吗?”
“应该下跪请求宽恕的反倒是我吧?”
“可是、可是,你就算没有朋友也毫不在乎吧……可是我,却不想失去朋友。”
“泽村同学……”
“如果只有惠这一个朋友……果然,还是会感觉很寂寞呢。”
尽管是自己心上人的心上人(加藤惠),英梨梨却完全无意否定与她真挚的友情——诗羽温柔地爱抚着英梨梨的秀发,来回应她这份天真的坚强和温柔的傲慢……
“晚安,诗羽……”
“晚安……英梨梨。”
笨拙而又才华横溢,幼稚而又纯粹无瑕。
因此才引人嫉妒,因此才惹人怜爱。
在诗羽的眼里,这位名为泽村・Spencer・英梨梨的少女……
就是这样一位绝伦的不起眼女主……不,是不起眼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