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已经漆黑一片了啊。”
“出海,别跑,这里的坡很陡会收不住脚的。”
“肚子饿了!学姐,去找个地儿吃饭吧?”
“可以啊,不过不吃咖喱。”
“啊,好想大睡一觉!”
“大家伙,那就回头见啦!”
周日晚上八点。
当然,现在并不是游戏制作合宿(前章)的翌日,而是翌周的周日。
……话虽如此,其实也是结束了游戏制作合宿(十二卷第九章)的晚上。
其实,今天举行的并不是社团的合宿,而是商业游戏——《Fields Chronicle 13》的制作合宿。
所以现在,陆续从安艺家的大门出来的五个人和送他们出来的家主就是“Blessing Software”和“红朱企画股份有限公司”成员的混编小队。
伊织慌慌张张地追着快步下坡的出海而去。在他们后面,诗羽和美智留并肩缓步前行。而英梨梨则独自朝着相反方向上坡向着步行距离三分钟的自己家走去。
在大门口挥着手送别伙伴们的就是在本卷初次登场的安艺伦也。
私立丰崎学园的三年级生,游戏制作社团“Blessing Software”的主宰兼剧本写手,合宿会场的提供者,那个,也是惠口中的“负心汉”(不过“姑且”算是和解了)。
另外,明明一起参加了合宿的惠现在却不在场的原因……
这个,该说是小小的时间差攻击呢,还是微妙的偷跑呢……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 ※ ※
“怎么样,出海?”
“……嗯,一切顺利!”
终于追上了第一个下坡的出海,伊织走到了她的身边,两个人像是约定好了一样流露出了大事已成后一般得意洋洋的笑容。
……话虽如此,两个人笑容中邪恶和纯真的鲜明对比也是耐人寻味。
“也就是说偷学到了?柏木英理的技术?”
“嗯!偷到了!泽村学姐的画法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伊织会把包括出海的全体社团成员送来参加这个只对红朱企画一方有好处的共同合宿……当然了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了自己社团的利益,为了能让对方的游戏快点完成以便把伦也要回来:然而另一方面,不应该说是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考虑到社团、妹妹和自己的利益,为了能让妹妹通过切近体验神画师柏木英理的制作手法从而获得惊人成长。
“其实我一直在想着能不能把她的作画手法规范化呢。要是成功了,就能让那些从头培养起的画师掌握她的技法,终有一日我率领的柏木英理谱系的画师军团就能席卷业界……”
“……久违地看到了你的猥琐身姿呢哥哥。”
“毕竟硬要说的话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嘛。”
如他所言,现在他的脸上堆满了红坂朱音式的猥琐笑容。
“在这方面很重道义的伦也总是不愿意告诉我,再说了他本人不是画师也基本不可能理解她的具体操作。所以一看这次时机成熟就把你送出去了啊。”
“更要命的是居然会让自己的妹妹去做自己的猥琐尖兵,哥哥你还真是登峰造极了呢……”
“总之回家以后趁着还没忘记就把记住的东西都记下来:她展示了怎样的技术,用了什么软件,爱用的指令是啥,还有我特别在意的那个笔触的效果……”
“也没有那么多细节可说啦,我理解的其实只有一点。”
“一点……哪一点?”
“嗯,也就是说……‘柏木英理的画法根本无法借鉴’。”
“……啥?”
然而,听到了出海这干净利落的一句话,伊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那个人的绘制工程人工化到了惊人的程度呢!大概,在哥哥看来出自数字加工的处理,也基本都是直接用笔画出来的呢。相反地,把画数字化以后,基本就不会再作什么后期加工了呢。”
“我说出海,你也别那么小看我好不好?确实我本身并不是画师也不可能像你那样熟悉具体操作,可是那个精致准确的笔触没有数字处理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一点我还是……”
“……”
“……没骗我?”
“所以泽村学姐也没对我藏着掖着啊……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画工是不可能模仿的啦。”
“是……真的?”
“那个已经可以说是属于别的世界的画工了啊。只用手绘就能实现那种处理真心变态啊。要想模仿就只能拜师入门了呢……”
“怎么会这样……”
看着淡淡地、肃然地、率直地承认着自身败北的出海的态度……伊织的身体在寒意中僵直了。
因为,出海曾经被柏木英理的画技打入绝望的深渊,曾经一度迷失了自己的风格。
而这次,因为确信自己的妹妹已经越过了瓶颈并实现了充分的成长才满怀自信地把她送出去偷师,没想到妹妹却被神画师的变态技法弄得鬼迷心窍,被拍下了高潮后的各种丑态并送了(同人ゲー《信じて送り出したフタナリ彼女が(以下略)》・・・丸戸てめぇ良い趣味してるな见直したぜ)……啊不不没这回事儿啦……
“不过不要紧的哥哥。”
“出、出海……?”
出海向着罕见地露出了慌乱神色的哥哥望去,双眸中蕴含着坚强的意志。
“因为我还是从柏木英理那儿偷来了了不得的东西呢……”
“诶?偷、偷来了什么……?”
听到了出海让人浮想联翩的谜题,伊织一边祈祷着一边向出海回望了过去。
“就是动力啦,哥哥!”
“啊。哦,嗯。”
“不管被抛下多少次,都会不屈不挠地赶上去——
那个人从朱音那儿偷来的这种品质,也被我偷来了呢!”
“哈哈……是啊,恭喜你了出海!”
又是安心,又是失意,又是吃惊,各种复杂的情感来回游走于伊织的内心……但他最终还是在自己脸上堆出了苦笑。
因为这,大概是伊织不论玩弄多少计策都绝对无法教给妹妹的品质。
因为这,是只有保持着心灵的纯净……不,是无论受到了多么严重的污染都能拼死前行的人,才能继承的精神。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出场了呢,出海。”
“是啊,哥哥……”
“我们‘Blessing Software’已经不会再消沉屈服了……终有一天,我们会统治同人业界,高奏着凯歌打入商业界。”
“伦也学长有那个意思吗?还有惠姐愿意陪我们走到那一步吗?”
“嗯,也是,你说的没错,擒贼先擒王嘛。”
“哥哥有没有搞错了位置……不过好像确实没毛病……”
※ ※ ※
“辛苦了,学姐。”
“这一次我倒没什么辛苦的啊……”
正好在走完了一般坡道的时候,美智留突然轻声……其实还是用着一如往日的明朗的声音慰劳诗羽。
“你在说啥呢。从上一周开始我们俩就已经在拼命管闲事了啊。”
“嗯,你说的是哪一出……嗯,也因此把你支使得团团转,真是抱歉呢。”
诗羽本想要装傻,但随即意识到这事儿也不可能瞒住这次最大的知情者……更准确地说是当事人,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向美智留还了礼。
“没啥,反正只凭我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说服加藤。只是做出了为了社团让学姐出力最为妥当的判断而已。”
话虽如此,正如美智留所言,这一个星期里,为了社团付出了最为积极的努力的无疑就是诗羽。
为了解决惠和伦也的夫妻纠……成员矛盾,能把惠诳入合宿,骗她说出(虽说有点坦白过头了的)真心话,依靠的就是在几小时内完成的诗羽剧本的力量。
在惠变得坦诚率直(尽管还在稍稍赌着气)之后,诗羽继续为了做各种安排而东奔西走。掌握了双方游戏制作的日常,调整了日程让两个小组汇合以实现重归于好,又再次说服了还在发着小脾气的惠,让她独自前往了伦也那儿……
“还真是跟以往个人主义的学姐判若两人呢……或者说是跟那个对伦也痴心一片的学姐判若两人?”
“说到底也是为了我自己啊。”
“是吗?”
“说实话,对《Fields Chronicle 13》而言他是不可或缺的人才,为了保持住他的积极性,就得守住社团,守住加藤同学……和他的归处。仅此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为了这个你干的那些勾当还真是狠毒啊。让我听从你的摆布,去拼命挑衅加藤,结果把其他人都推下了火坑……”
“……为了让计划成功,多少的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只看到了尸横遍野的焦土荒原就是了。”
听到了这个准确而又刺耳的、让人
难以相信是出自美智留之口的形容,诗羽略显不快地抬头向身边这个比自己更为高大的少女看去。
“不过也无所谓啦……毕竟学姐最后把自己都送进了火坑烧了个灰飞烟灭呢,我也没啥可以抱怨的了。”
而在听到了这个准确而又令人心如刀绞的、让人难以相信是出自美智留之口的形容之后,诗羽又把视线移回了自己的脚尖。
“我说,学姐……”
“怎么?”
“……想哭,就哭出来吧。”
“唔……”
而在听到了这让人难以相信是出自美智留之口的……
不加修饰的、爽朗明快的、本应让诗羽无所适从的、却又充满了关切之情、让人心生哀怨的话语之后……
“……很抱歉,我还完全没有死心呢。”
“还真敢说……”
这一次,诗羽猛地背转身去,抬头仰望这在东京鲜得一见的群星璀璨的晴朗夜空。
“不过我还是没有哭的必要呢。”
抬头之后过了十多秒,诗羽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确实很难受,确实比想象得还要伤心……不过相应地,也经历了很多同样令人欢喜、令人欣慰的事呢。”
“………………是么。”
而听到了诗羽这久经酝酿之后才坦露出来的心情,
美智留也同样地在久经踌躇之后,才给出了应答。
“因为,在他的身边,我终于和他人发生了联系。
终于和联系在一起的人们一起,做了同样的美梦,品味了同样的喜悦。
更重要的是,还结识了可谓终身盟友的宝贵的伙伴。
也结识了可谓狐朋狗友的无足轻重的伙伴。
……对这个在三年前被称为黑发雪女的女人而言,这三年已经可谓奢侈了。”
“……这话我就为你对泽村同学保密吧。”
美智留重重地拍打着诗羽的后背,
以此回答她在经历了更为长久的斟酌之后才做出的倾诉。
“好疼。”
尽管这种肉体接触,对诗羽而言有点“亲密”过头了……
“有什么关系嘛,今天我请客,痛痛快快去吃一顿吧学姐!”
“现在又吃不了多少,会发胖的。”
但两个人还是既不贴近彼此,又不远离彼此……
“学姐你得多运动运动啦,对了,下一次来参加我们的乐队练习吗?会瘦下来的!”
“才不去。我可不想变成你那样的饭桶。”
保持着这可谓狐朋狗友的距离感,一起并肩前行。
至少,在眼下的时间里。
“哦对了,不管阿伦有没有女朋友,对我来说都一样啦。”
“是吗?”
“还是会像往常那样泡在阿伦家里,乐队经纪人也会让他继续干……我们是亲人嘛,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
“……随你的便。”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儿也用不着征求学姐的同意就是了。”
“……”
“……”
“那个,冰堂。可以偶尔为我制造一些去他家的机会吗?比如约好了和你在那儿碰头什么的……”
“你还真没死心啊!?”
※ ※ ※
“哇……”
背靠大树坐到了草地上,抬头仰望,在东京一年中只能得见数次的宽广无垠的晴朗星空跃入眼帘。
英梨梨急忙从包里取出素描本和铅笔,忘我地将群星镶嵌到了纸上。
……明明之前已经拼命画了那么多。
明明刚才还想像烂泥一般大睡一觉。
在大家回到自己的家之前……甚至在大家到达车站之前,英梨梨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穿过大门,走向宅邸的路上……她一时兴起止步仰望。于是现在,她素描本里的白纸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副风景画。
背后的大树遮住了部分她仰望时的视野,星辰的光华从枝叶的间隙倾泻而下。就像在欢迎这绝妙的对比一般,她的铅笔将树枝尽数捕捉,夜空、群星和枝叶陆陆续续地在纸上浮现出来。
“啊……”
转念一想,她曾经数次眺望过如此夜景。
因为这棵树的树枝径直伸向了通往她房间的二楼阳台。儿时,从阳台上伸手攥住树枝溜出宅邸也是家常便饭。
……和他一起。
“……呵呵”
一边轻声笑着,英梨梨一边改变了在手中激烈舞动着的铅笔的速度,并稍稍改变了一下自己的笔触,将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其实并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融入了眼前笔下的风景。
群星和夜空变得更为鲜明。
群木和树枝变得更为高大雄伟。
而树下,是一个崴了脚的女孩和一个搀扶着她的男孩……
“……”
然而最终,她还是放弃了让他们在自己的画中登场。
代替他们的,是被英梨梨豪迈地涂抹在画纸上的,自己幻想中的华美的流星雨。
视野变得恍惚朦胧,而视野中星辰的轮廓也变得模糊难辨……
但英梨梨还是奋力将脑海中的所有意象……
将沿着自己的双颊不断划下的流星,挥洒在了画纸上……
※ ※ ※
“……大家伙已经回去了?”
“……嗯。”
就这样,在众人离开安艺家,身影和声音都消失在远方的时候。
终于收拾完了会场并整理好行装准备回家的惠,倏然从大门探出了脑袋。
至于这个时间差究竟是源于习惯性的家务劳动还是源于她微妙的偷跑行为,就只有慢了一拍出来的本人才知道了。
“那我也差不多该……”
“我送你到车站。”
“不用了。”
“我送你。”
“懒得理你。”
“……谢谢。”
就这样,惠和伦也还是肩并着肩,缓缓地走下了坡道,至于这是迫不得已还是如愿以偿,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先不提究竟是出于谁的意图……
不,如果不是出于至少某一方的意图,他们的步调也不可能如此缓慢……
“终于结束了呢。”
“哪有?”
“诶?”
“我们的游戏,还根本、完全、一丁点儿都没有结束呢。”
“你就不能让我至少在今天把这茬儿事忘掉吗?”
“明明都已经忘掉了两个多星期!”
“唔唔……”
面对伦也这亲昵的……更准确地说,是“就他的性情而言”显得别有用心的亲近,惠则用她最近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女孩子的”反应给予了回应。
“真想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最近几天出海和冰堂的努力到底获得了何等成果……”
“伊织不也是吗?”
“别忘了我啊。”
“我早就把你算进去了啊。”
“哼……”
到今天为止挥洒过的热泪,体味过的痛苦,背负过的耻辱……
以及洗尽了这些酸楚以后获得的幸福感……
惠把这一切都揉进了自己的言语、态度和表情,尽情地宣泄着。
“我可还没有原谅你呢。”
“我也没有想过自己已经得到了你的原谅。”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稍微再表现得内疚一点吗?”
……当然,她也没有太过期待自己的感情流露到底有几成会被身边的少年领悟。
“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干。”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到冬Comi已经不足两个月了。”
“还真是啊,如果什么都不干就真的赶不上了啊。”
“表面上装出道歉的样子其实却想拿这种无聊的段子搪塞过去,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
“……对不起。”
话虽如此,也正因为她没有作太大的期待……
现在惠在心中感受到的莫大的喜悦却又是毫无虚假的事实。
——因为现在,那个怯懦的少年,居然捏住了自己的手……一边装出调侃的样子,少年一边用自己滚烫的手指,逐一纠缠上了她的手指。
“还有我不许你在道歉的时候嬉皮笑脸的。”
“这……这是因为我很开心啦,有什么办法啊。”
“我明明发着那么大的火……”
“是啊,已经会对我发火了啊……以前(第七卷)你可是连续两个月连火都不愿意对我发呢。”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但这一切不也说明我也实现了些许成长吗?你想啊,这一次我可是在事先跟你取得了联系并说明了事实啊。”
“可还是没有跟我来商量啊。”
“可是你不也说了吗……‘其实伦也你的所作所为可能才是正确的’。”
“想都不想就把人家的话偷来乱用,伦也同学还真是既没有创作欲又不懂体贴人呢。”
“对不起都
是我的错!”
一边装出调笑着她的样子,少年一边不由分说地蹂躏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握得越来越紧,以致她差点想要笑着放声喊疼,以此来捉弄他。
……至少,在她的认识中,事实便是如此。
“那么,这一次我要好好地道歉了……请认真听。”
“嗯,这一次,要诚心诚意地、严肃认真地道歉,好吗?”
“……我发誓,我会本着良心陈述事实,不作任何隐瞒和虚构,”
“……还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呢。”
“毕竟这一次可绝对不能撒谎了呢。”
“诶……”
被他庄重的态度和惊人的握力束缚着,惠的全身都僵直了。
莫非……不……再怎么说……现在应该……肯定……眼看着惠就要陷入漫无止境的胡思乱想。
即便如此,不,应该说是正因为如此,惠才把游走于全身的燥热集中于脑部、拼命鼓舞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试图在数十种、数百数千种模式当中,搜索出“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反应。
“我,我……”
“……”
不管对方说什么,都要保持平淡的态度。
就算遭到了背叛,也不可以哭泣。
就算得到了回报,也不可以哭泣。
就算对方所说的完全超出了预想,也还是不可以哭泣。
不过,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还是可以被允许的。
如果能挤出苦笑,就能取得优势。
要是能够用个嘲讽给予还击,那就最棒了。
尽管对方并不是一个能够驱使计策的人,
但也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取得胜利。
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软弱的地方,是万万不可以被允许的。
“我……我喜欢你,惠!我喜欢的就是三次元的你!”
“有必要加上这个‘三次元’吗?”
“……喂”
因为在此数日间,她就是如此从不间断地深深思念着他,
以致这样的小小报复都可以被宽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