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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上午五时许,片白江高中袭击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该校一名学生在上学途中,遭到蒙面歹徒袭击。歹徒用疑似注射器的凶器抽取了该名学生的血液。目前该学生伤情稳定,无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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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
眼冒金星。
一顿猛烈的撞击,冲散了我的梦境,连同爱、希望和意识。我好不容易捞回了意识,睁开双眼:
「熟悉的天花板……」
是我熟知的自家天花板。
记得我打工累坏了,一回到家便昏睡了过去。
为何脑壳会痛,而且是剧痛欲裂。脖子也很痛,并且不正常地歪到了一边。脸上湿漉漉的,我试着摸了一把,好像是水。
万幸不是血。
我从床上爬起来,痛苦地按着脑袋,望了望四周,看见地上有张横倒的椅子。
奇怪,这不是客厅的椅子么……
我回头一看,蓟正凝视着我。
「蓟。」
「嗯、嗯。」
一对上我的眼睛,她立刻挪开了视线。只见她紧张地搓着手指,小脚也不安分地乱动。
「有人用椅子砸了我的头。」
「才没砸,只是松开了手。」
真凶不打自招,但我的侦探瘾刚起头,不能停下来:
「这间屋子里只有我和蓟。」
「是我干的。」
「而我刚才还在睡觉。」
「对不起。」
「即是说,凶手就是蓟。」
我一个指头指向她,她早已低头下跪了。
她满怀歉意地抬起了脸:
「拔了头发,往脸上泼了水,都叫不醒你……」
「原来还干了这么多坏事。」
虽说我不大怕痛,但也经不住椅子落脑门。
「我肚子饿了,想叫你起来做吃的……」
「明白你的用意了,下次别拿椅子打我了。」
要是弄死了可怎么办。
这椅子可是有二十斤重。
我看了看钟,刚过六点,离上学还有段时间。既然蓟想吃,我就来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吧。
脑子还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因为挨了砸,还是说睡眠不足,记得打工回来已经凌晨两点了……
忽然,太阳穴传来了一阵温热而湿润的感觉。我伸手摸了一下,有点黏糊糊的。
是鲜血。
看来脑子迷糊的原因找到了。
怎么头部流血总是慢半拍。
蓟瞅着我的头,惊诧地用手捂了捂嘴:
「糟了,终,你流血了。」
「还不是怪你。」
「得赶紧处理。」
「喂,你等等!」
她一把跨了上来,像是拨开草丛一样,胡乱地拨开了我的头发,对准露出的伤口,嘴唇贴了上去。
她在吸吮。
我活像椰子一样被她吸着,感觉脑浆都快被吸出来了。
「舔舔就会好了。」
「承你贵言。」
按理说,这伤口是该去医院缝针的。不过我不介意留疤,更重要的是荷包没钱。所谓世道艰难。
「……我说,差不多行了吧。」
感觉吸了足足有五分钟。而且她还伸舌头去戳伤口,血更加止不住了。
我正犯愁该怎么甩开她,此时手机响了。
蓟一听到铃声,登时停住了。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是学校发来的信息。
学校停课了。
并且禁止学生外出。
终于能放假了。
我浑身的力气似被抽去,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也没什么事情要做。那就睡觉,好好地恶补一觉。
绳镜案的杀人魔还在外头游荡,学校本就该停课,让学生全都待在家。这样也不会酿出这次的案件。
然而,社会就意味着运转。人人若都停住了,社会将不成社会。因此,区区一个杀人魔,是妨碍不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然而,在片白江高中袭击案面前,日常生活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片白江高中袭击案——也称作,抽血案。
无论是早上上学、下午放学、还是深夜外出,都有学生遭到蒙面歹徒的袭击。若单单如此,便只是普通的袭击案。而这案子最奇特的是作案手法。
歹徒先用电棍制伏学生。
再用注射器抽取血液。
不多不少,只抽一管的血量。
拔针后做止血处理,歹徒随后迅速离去。
下手目标全是片白江高中学生,并且是短期连续作案。警方尽管被绳镜案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得不腾出精力去调查。
作案手法充满了善意,这话听着虽别扭,可凶手确实有为受害者着想。令人觉得凶手是急需用血,无奈之下才抿着良心出此下策。从这案子中感觉不到恶意——或者另一侧的癫狂。
止血处理。
对于凶手而言,这要冒极大的风险。
抽完血后,凶手大可以一走了之。
这个凶手,对受害者、对人都怀有慈悲之心。
意味着这人有同理心。
罢了,这案子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过不了多久,警察自会抓到人,学校会重新开课,日常生活也会再回来。
在此之前,我只要乖乖待在家就好了。
和蓟一起。
「蓟,早餐做好了。」
「来——了。」
一清早,我便优雅地做了蛋包饭。
蛋包饭的食材便宜,做法简单,而且还美味可口,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菜色。在橘家属于殿堂级别。在我还姓乙黑的时候,父亲经常给我们做蛋包饭。
我刚摆好饭,蓟二话不说,直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好好瓷——」
「好吃就行。」
我把目光投向开着的电视。电视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毕竟我是一个关心时事、忧国忧民的高中生——才怪,只是不想听漏绳镜案的相关报道罢了。
万一形势不对,我还得帮蓟转移出这个家。
蓟吃着蛋包饭,双颊塞得鼓鼓的。见此,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微笑。
多好的日常生活。
若不是时刻关注新闻,我都快忘了她是个在逃杀人犯。
我心里清楚,警察随时有可能上门抓捕。
实际上,蓟刚逃脱的那段时间,就有警察来调查情况。那时她就藏在家里,而我在门口应付盘问。幸好警察不多纠缠,很快便离去了。当时却吓得我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只要稍有松懈,我就会失去蓟。
我家如今可是警方的重点关照对象。
忽然,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浮出了脑海:
「说起来……」
「嗯?」
她停下了勺子,嘴巴却还在咀嚼,眼珠望向了我。
「也没什么,你不要多心,当初你来找我,我很开心。只是为什么选择了我家,这里不是很容易暴露么?」
自从她来了后,我一直对此疑惑不解。
在日本,想躲过警方的追捕,并一个人活下去,难度极大。她来找我救济倒还好,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提出想和我一起住。
案发后我家成了瞩目焦点,称得上是最危险的地方。
「那还用问,因为想来见你呀。」
「这样哦……」
原来就这么简单。
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打住,她却沉吟了一声,继续说道:
「还有,来这里是有一件事想做。」
「有事想做?」
「嗯。」
一个嗯字过后,她沉默了下来,又开始把蛋包饭送入口中。不知不觉之间,我面前的那碟蛋包饭也没了,她面前却叠起了两个空盘子。好一招瞒天过海。
我随意睃了眼电视,正巧播着新闻节目。
内容很有意思,是专题报道别县的割发案。
割发案。
凶手专找路上的长发女性下手。先一把揪住头发,用刀从根部割下后,带着断发扬长而去。
「…………」
净是些不寻常案件。
绳镜案,抽血案。
以及远在县外的割发案。
平时没有感觉,一旦接触后才发现,世界上不寻常的案件比比皆是。节目正播放受害女性的采访,镜头对着受访者的胸口,声音经过了加工处理,听着有些刺耳。
『真的很痛心,头发对一个女生来说是多么重要。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受访者爱抚着胸前的头发,如此答道。画面一转,节目嘉宾纷纷皱着脸感叹『真是惨』『太过分了』等话,专家则开始分析。
凶手可能特别迷恋女性的头发,这属于恋物癖的一种。也有可能凶手异常憎恨女性,于是割发来发泄报复。
不先弄清作案动机,恐怕很难破案。专家如此说道。
我无意看了蓟一眼,她正细眯着眼,凝神望着电视。这张侧脸让我记起了,以前养的狗去世时,她也是一样的表情。
「……蓟?」
「嗯?什么?」
「你怎么了?」
她略微瞥了我一眼:
「我觉得……电视上说错了。」
「说错了?」
「我觉得凶手不是恋物癖,也不是为了报复。」
「……那你认为是什么?」
她的语调是那么平淡,仿佛是在聊明天的天气。
「要我说的话,是乐器吧。」
乐器。
「…………」
她究竟在说什么,我一时半会儿理解不过来。
是说用头发做琴弦么?
人的头发经过加工后,能弹出声音么?为何琴弦非得用头发?即便做成了,这种乐器有什么用?
想想就觉得恶心。
搞不懂。
「……没事了,当我没说吧。」
她从我的脸上挪开了视线,嘴角勉强地笑了笑。
眼神也暗淡了下去,满脸伤心委屈。
我摸了自己的脸,是僵的。
「不是这样的,我……」
我急忙否认,却又找不出下一句话。
见我一时语塞,她垂下了眼:
「我……很恶心吗?」
「没有这回事。」
我的否认打动不了她,她默默地站起了身。
我想喊住她,喉咙却说不出话。她走去了别的房间。
并且头也不回。
我不由叹了口气。
我从没觉得过蓟恶心。
只是,有时会毛骨悚然。那是源自于对未知的恐惧。
我和蓟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我只能说,已经到了说不清的地步。
我常常不能理解她的话。蓟对此则很是在乎,可我又不能劝她别放心上。这种不负责任、毫无用处的安慰话,她也不想听。
我搞不懂蓟。
她在想什么?
她想干什么?
她杀没杀人?
她还在杀人吗?
连环杀人案的话题,我俩从未提及过。我不敢提。蓟猜着了我的心思,也默契地避而不谈。
连环杀手……就是你吗?
我这样去问,她若能回答一句不是,心头大石也就放下了。
然而,同时也会深深地伤害到她。
我,也只有我,必须成为理解她的人。不然她就孤零零一个了。所以我不能去问。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她,陪伴她一起过日常生活。
只能去相信。
我拼命去回想,蓟吃蛋包饭时甜美的笑脸。
没事的,蓟没杀人。
她肯定没杀人。
然而,被我发现了。
我洗完了碟子,便去厕所洗衣服。正翻着衣裤兜,此时。
「啊。」
心脏骤然一抽。
裤子的外后侧,沾了血迹。
血。
沾得不多,零星几个点。
形状类似于踩水坑时溅上去的。她要不被血喷到了,要不踩到了血泊上。血的颜色很淡,应该被水洗过了。
我咽了下唾沫。
血迹被洗过,证明蓟想隐瞒此事。
她平日穿的衣服都是我的。若是被人瞧见我去买女装,窝藏一事必定暴露。
她穿这条裤子多久了?
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最近都在穿。
莫非她出去过了?
我一直用透明胶带掌握蓟的行动。
大门没有动过的痕迹。
然而,窗户几乎每天都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我睡着的时候,上学的时候,打工的时候,她都频繁地打开窗户。
开窗是明令禁止的。
蓟若是被窗外的人瞧见,那就玩完了。我本想提醒她注意点,却开不了口。
我知道她在捣鼓些什么。
要是开口提醒她,就意味着插手她的事。
这要不得。
去管一个人,等同于不相信这个人。
我没有怀疑蓟——为了表现这一点,我从不去管她。
而内心如何去想,那是另一码事。
人与人的交往,看到的终究只是表面。如何表现才是最要紧。
我所能做的,只有默默记下蓟打开窗户的日子,并祈祷不要撞上作案日。
如果蓟乖乖呆在了家,却又发生命案,这就证明她不是凶手。
开窗只是为了透气。
她肯定没有出去。
我如此希望着。
然而,每次绳镜案增添人命的日子,蓟都必定开窗。
忽然,手机响起了欢快的铃声,是来电话了。
铃声是出厂默认的,过于烂大街了,我早想换了。苦于不太会用电子产品,才没有改成。
屏幕显示的是『鹭森老师』。
我把衣服一股脑地扔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和柔顺剂,按下开关。手机还响个不停,我只好接了:
「喂。」
『你接得也太迟了。』
「我一个人住很忙的。」
『老师的电话要第一时间接,没人教过你吗?』
「我只学过师生不能互留电话。」
『你看新闻了吗?』
一旦发现说不过,就强行直奔主题。这是鹭森老师的一贯作风。
「看了。」
『关于这案子,我有些话想说。能出来一趟吗?』
「你是邀我去约会?」
『闭嘴,我还没缺男人缺到要向学生出手。等着瞧,我明天就去结婚。』
「找对象还是要慢挑细选,当心找了个杀人魔。」
『哼,我还是有过男朋友的,在六年前。』
「那次谈恋爱谈了多久来着。」
听说好像才几个小时,短得不知道算不算恋爱。
如此转瞬即逝,不是摆明被玩弄感情了么。可转念一想,应该没人能让鹭森老师吃瘪才对。
『不说了,你几点出来?』
「……我几点都行。到底怎么了?连学校的禁足令都不顾,你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么?」
『果然,你还没察觉么……』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听她压低了声线,我不觉喉咙发干。
我看漏了什么……?
绳镜案。
沾血的裤子。
还有,抽血案。
各种线索简单地一串联。
我在心中当即否认。
这不可能。
蓟什么都没干——
这次的袭击案,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对校方的报复罢了,不是么?
蓟,真不是你干的吧?
鹭森老师却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明明白白地说道:
『绳镜案的凶手——蓟,可能就是抽血案的真凶。』
2
晚上八点,我从自家出发,走十分钟到了公园。公园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奔驰。我走过去,敲了敲右边车窗。车窗很快被摇下,座位上却不见人影。
「橘,奔驰的驾驶座在左边。」
说着,鹭森老师朝这边探出了身。车门没上锁,我直接拉开门坐了进去。她穿了件白衬衫,下身是蓝色修身裤,很是不修边幅。打扮如此朴素,可见她对时尚一类的不感兴趣。
「也有右驾驶座的奔驰吧?」
「人家有自己的标准。要是一味去迎合日本市场,就不叫奔驰了。」
「那叫什么?」
「温驰。」
这听着不也挺地道的么。
不争了,反正我也不懂德语。
「……跟我说袭击案的事吧。」
为此,我才不惜夜晚也要过来。
她嘴里叼着烟,却不点火,只拿嘴唇抿玩着:
「凶手作案都有自己的规律。」
「规律?」
「绳镜案是每隔两周一次,这就是她的作案规律。即便是杀人魔,也不是毫无节制地杀人,都有一定的节奏。」
她点上了烟。
「比如说平成杀人魔,他是一个月杀一人。」
那是三年前落网的杀人狂魔。据说十几年间,他每月重复杀一人。据说遇害者人数超过了两百。
没错,全都是据说。
他虽然被捕了,却没有以杀人罪被起诉,罪状只够坐几年牢。当时媒体争相报道,在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一人承受着遇难者的怨恨,不久前刑满出狱。
他是曾经的连环杀人案凶手——
既然如此,绳镜案也有可能是他干的。这思路很合理,却并不可能。
若问为何,绳镜案的第一名遇害者,正是平成杀人魔本人。
两个月前,片白江市死了第一个人。
没错,曾经被称为平成杀人魔的男人,被新的杀人犯所杀害。他的遗体旁,搁着化妆镜和细绳——这便是绳镜案的首案。
乙黑蓟作为嫌疑犯被逮捕,随后逃脱。
自此,片白江市不断出现遇害者,绳镜案至今仍未停息。
「规律有时也不准。我们基本一天吃三餐,但也有吃一餐的时候。可是,两天
都不吃就很奇怪了。」
「……绳镜案至少两周一次……」
算下日子,出现第四名遇害者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周。
「三周不杀人很奇怪是么。」
「是的。凶手本来有规律地杀人,却突然收手了。按我的经验判断,要么死了,要么去犯别的案了。」
「……原来如此。」
「先不考虑蓟死没死,要是死了,尸体应该早被发现了。假设她去犯别的案了,那会是什么案呢?我猜片白江袭击案——即抽血案,就是她干的。」
「……蓟是么。」
不可能。
归根到底,这不过是她的经验之谈,没有任何实证。
「这就怀疑是蓟,也太牵强了。我无法理解。」
「正是无法理解。」
她一秒答道。
「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只能凭借经验。那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蓟干的?」
我一时激动,开口想争辩,却说不出话。
的确没有。甚至,我还有反面证据。
裤子上的血迹。
抽血案。
蓟提过有事想做。
对蓟的怀疑已是一层叠一层。
我使劲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了一口气。
凭感情去一味否认也无济于事。我能为蓟所做的,是冷静地整理线索。
「……蓟为什么这么做?」
鹭森老师缓缓地吐了口烟,又喝了口咖啡:
「抽血案有三个疑点。一是抽血这个点,这也是凶手的目的。用电棍制伏学生后,只抽血不干别的。明显凶手并非为了施暴,只冲着血液而来。抽来的血有什么用,为什么要抽血,这点我也不明白。运用犯罪心理学或许能分析出点什么,但别抱太大希望。」
「别轻易说放弃呀,我不能接受蓟是凶手。」
她皱着脸说道:
「按照分析,凶手见到血会兴奋,会更加激起施虐欲。」
「……的确,不大符合这案子。」
凶手想见血的话,没必要用注射器抽血,也没必要只针对片白江高中的学生。
她喷了一口烟,叹道:
「犯罪心理学就是这么没用。」
「自己精通的专业,没必要这样贬低吧。我是觉得很厉害。」
「要真是精通,也不至于解不开这案子了。」
不理解啊,她望着远方喃喃道。
外星人的想法我们理解不了。
她口中的不理解,指的是这案子是另一侧所为。
鹭森老师曾说过,蓟也是另一侧的人。
「第二个疑点是,绳镜案已经弄得满城戒备,凶手却能在眼皮底下作案。」
「……原来如此。」
这同样也是绳镜案的疑点。
「蓟也一样,顶风作案去杀人不说,还能不被发现。」
「……于是据此推论蓟是凶手?」
「没错,她可能杀人杀腻了,现在专心在抽血案上。」
「你这推理漏洞百出,警察不也能掩人耳目地行动么?」
犯案后能脱身的不一定就是蓟。
我不觉得是蓟干的。
「如果是警察,你怎么解释凶手只针对片白江高中呢?」
「……假设凶手是警察,并且是片白江高中的毕业生。那他可能在高中遭遇过欺凌,于是对学校产生了报复心。」
「如果以报复为目的,就不会冷静地用注射器抽血了。」
也对。
凶手的手法很冷静。
只是抽血,不做任何过激行为。
鹭森老师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上:
「第三个疑点是,凶手只针对片白江高中的学生。坊间传言凶手要么是学校职工,要么和学校有仇。而这次的凶手显然是另一侧的人,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意思是……你弄不懂为什么只针对学生?」
我并不这样认为。
直觉告诉我,凶手的选择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并非只想针对学生。
凶手是不得已而为之。
「凶手和片白江高中存在某种关联——我是这么觉得的。」
「关联是么。」
她用食指弹了我脑门,指尖残留着香烟的气味。
「说实话,我觉得关联就是你。」
「我?」
「抽血案的受害者全是二年级的,正好和你同级。」
「所以呢?」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她抬头望天,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阵寂静笼罩了二人。
我刚要再问她,老师便开了口:
「你这关联真的太大了。」
这句话掺杂着惋惜,却又无比坚定。
「……这是冤枉我。」
是么,她笑道。
「身斜行不正,残花易飘零。说的就是你和蓟。」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扫了眼车载电子钟,便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你该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我不能接受老师的推论。蓟不一定是凶手。」
「又没说一定是。我只是凭经验认为,她可能是凶手罢了。」
靠的是她对不寻常案件的嗅觉。
这下更棘手了。我愈加无法反驳了。
蓟的裤子上沾了血迹。
犯罪心理学专家论断蓟可能是凶手。
我是为反驳而来的。
为了当面驳倒老师,为了让老师收回成见。
这下……蓟的嫌疑反而更大了。
确实值得怀疑,但我依旧相信她。
「绳镜案也好,抽血案也好,蓟都不是凶手。」
鹭森老师听后瞪直了眼:
「证据呢?」
「没有,不过我相信她。」
「相信是么。」
她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
下一秒,她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相信是什么?」
「诶?」
她侧眼看着我,顿了一顿。寂静之中,她的声音尤为响亮:
「你只是将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强加到蓟身上罢了。」
我瞬间停住了呼吸。
强加给蓟的美好形象。
这句话深深地刺到了内心。
「希望她能这样,希望见到她那样……这能称之为相信吗?」
她的眼神很冰冷,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
明显强压着怒气。
「那只是你的自以为是。如果真相信她,就先面对事实。」
我无言以对。
不对。
不是蓟干的。
从车上下来,走在回家路上,我满脑子想着这个。
蓟不可能是抽血案的凶手。
——我是如此相信着。
「……这是自以为是。」
鹭森老师的一番话惊醒了我。
我只是不希望犯人是蓟罢了。
全是我一厢情愿。
先预定了蓟不是凶手,再把其他结论通通排除。而她究竟是否真是犯人,我却一直刻意回避。
我从没想去窥探蓟的真实一面。
和她是否真是凶手无关。
我只希望蓟是无辜的,一直如此相信。
只相信想要相信的。
只看自己想看的。
为了达成目的,我将一切碍眼的排除在了视野之外。
这已经玷污了『相信』二字。
这不过是我的肆意妄为,无视真相以逃避现实罢了。
对蓟视若无睹罢了。
我必须承认。
我必须正视蓟。
胸口里仿佛被揪住了一般,一阵压迫而来的痛苦。
正视太可怕了。
所有借口都会无所遁形。
可是,我必须去做,不然将止步不前。
「…………」
我从裤袋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备忘录。对比抽血案的案发日期,和窗户被打开的时间。如果案发当天,蓟没外出,便可证明她是清白的。
「……啊。」
抽血案发生的日期中,窗户都被打开过。
我明白了。
蓟几乎每天都外出。
我一般临上学才起床,放学后直接去打工,一回到家便倒头睡觉。
对蓟的观察几乎没有。
唯一做了的,只有查看窗缝黏的透明胶带。
抽血案有可能是蓟犯下的。
凶手是另一侧的人,能躲开绳镜案的严密戒备去犯案,也并不出奇。而且只针对片白江高中的学生……用鹭森老师的话来讲,这是一种关联。
我抬头望天。
明月给大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远处传来了虫鸣声。住宅区的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给人一种温馨的生活气息。
这一户户延伸过去,便是我租的屋子。我却想象不到蓟待在家中的模样。
「抽血案的凶手,可能就是蓟……」
蓟可能袭击了别人,抽去了血液。如此一想,自己
和蓟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顿时感觉一阵眩晕。
难以置信,我不想承认。
可即便如此,我仍愿意接受她。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这是一条小路,很少有行人经过。
我停住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了。
这人不是警察。警方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跟踪,他们的调查更多是悄无声息的。
我取出手机,随意地摆弄了起来,等着对方先走过去。
咯噔、咯噔、咯噔——
对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听这声音,是硬质的鞋底,大概是皮鞋。靠得越近,我心跳越剧烈。终于走过去了。
「…………」
是一个穿西装的上班族。
不见可疑之处,我原地站着,盯着他慢慢离去。他转过一个拐角,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外。见此,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神经也太敏感了。长此以往,身体真吃不消,得放轻松点。和蓟在一起,管理好身体也是一大要紧事。
早点回去吧。
我想和蓟说说话。
早上伤害了她,我想跟她道歉。
然后,和她好好谈一谈,好好接受她。
这才是我该做的。
「——?」
肩膀忽然被碰到了——我反射性地想逃,却已经晚了。将要被拽倒之际,我身子一沉,腰一挺,稳住了脚步。听见背后响起一阵滋滋声。我猛地迈了一步,回头一看。
是一个蒙面人。
手中赫然握着电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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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身高约莫一米六五,不胖不瘦,全身裹着一套黑色运动服。从外观上很难找出特征,也很难锁定身份。
蒙面人一手攥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我跟着望去,手中的是电棍。对方冲着我的头一挥,我一扭身,堪堪躲过了。
「哇啊……」
我既震惊又激动,喉咙深处不由发出了呻吟。
我一大叫应该会惹来人吧?方才的上班族还没走远才对。
然而,我并没有呼叫。
我要现在抓住这人。
倘若这人真是抽血案的凶手——
这一大胆的想法,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却又觉得有几分靠谱。
我硬要甩开手,对方却死命抓着,不肯松开。力道好大。我虽没健过身,力气也不输给同龄人。这也甩不开,对方想必是男性。
蒙面人再次抬起手。电棍的声音有如巨虫扇翅膀,还冒着电弧光。这次是要冲我身上哪儿去——
我的胸口猛地挨了一击,身体不由地蜷缩。
当我全神盯着手时,对方趁其不备给了一记膝踢。我正要往后踉跄,对方却一把将我拽了过去。我失去了平衡,对方一扫腿,将我按到了地上。
一下就被干趴了。
还是大叫求救吧——
我正要张嘴,腰部被东西一顶,全身袭来一阵燃烧般的疼痛。仿佛要被蒸发了,一切感觉剥离身体而去。
电棍的电压,究竟是调到了多高。
蒙面人见我一动不动,便将我翻到正面,接着脱下了我的裤子。
手法极其娴熟。
不知从何处掏出了注射器。
这人就是抽血案的凶手,这下没跑了。
凶手并非蓟。即便身陷危机,这一事实也让我宽慰了不少。
凶手对着我的腹股沟,用棉花反复擦了好几回,接着一针刺了下去。为何选在腹股沟下手,也太色情了。
鲜红的血液涌入了针管。鲜血我见过——比如今早,一般是带点浑浊的。而针管里的血,却是红油漆般的鲜艳。
那是动脉血。
等针管装满了后,凶手一下拔了针。伴随着刺痛,腹股沟喷出了鲜血。心脏每跳动一下,鲜血便喷出一下,很是有节奏感。
这出血量也太大了吧。这样流下去,我说不定会没命。身体开始颤抖,体温极速下降。
不难想象,等着我的是死亡。
死。
我拼命驱动着麻痹的身体,在地上挪动,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我狠狠瞪着蒙面人的眼,他却丝毫不慌,熟练地拆下针管,收入了口袋中。腹股沟依然血流不止。
他该不会就此离去吧,我正想着,只见他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了白布,按住了伤口。
他帮我止血了。
等处理完后,他快步地离开了现场。
凶手的身影一消失,我顿时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离了。
我在原地瘫倒了五分钟,直到脚趾能动,才勉强站了起来。膝盖却一下支撑不住,我跌坐在地上。想着别被车碾到,我只好艰难地爬到了路边。
没想到自己会被袭击。
不过可以暂且松一口气。
性命之忧算是过去了。
只是,大腿根那儿感觉有点怪。
怎么热热的……
腹股沟正喷着血。说是出血,不如说是放血,像是扭开了水龙头似的。
……不会吧。
「止血没止成啊。」
等麻痹散去,能好好站起来,那得花多长时间?两三个小时的话,血都要流光了。周边没有一个人影,我可不想在路上白白等死。
我得回去。
赶紧的。
我好不容易站起来,右膝盖弯着伸不直,左脚使不上劲,于是又倒了下去。
我绝对要回去。
哪能死在这儿。
我和蓟可是约定好了。
等到了家门,知觉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不扶着就会倒,但起码能站起来。我全身趴在门上,颤巍着手去开门,费了好大功夫,才解了锁开门。
只见蓟站在了门前,她本是来迎接我的,一见到我这狼狈样,顿时目瞪口呆。我锁好门后,一屁股瘫坐了下来。
一见到蓟在,我全身的紧张瞬间得到了释放。身体仿佛完成了使命,再也动弹不得。
好冷,让我睡会儿吧。
「终……!」
蓟冲了过来,在我身旁蹲下,毫不迟疑地脱下了我的裤子,寻找着伤口。那个,这样我还挺害羞的。
「怎、怎么办啊……怎么办……」
眼看鲜血流个不停,她嘴唇在发颤。
「……没事的,你把毛巾拿过来。」
她一时陷入了混乱,愣在原地不动。我喊了声「蓟」,她才回过了神。
她直接跑去了房间,一只手抓着手巾回来了。血流得很猛,恐怕只用毛巾按住也止不了。
该如何是好。脑海浮出了各种选择,都被我冷静地否决了。
她着急地看着我说:
「得去医院!」
「不行。」
毛巾渗出了鲜血。
不能引人耳目。要是去了医院,我就成了抽血案的受害者,到时记者来我家采访怎么办?跟踪我怎么办?如此一来,蓟就有可能暴露,我得考虑到这一点。
「不!」
「等——」
她猛地扑到了怀中,紧紧抱住了我。我被她一撞,脑勺磕到了墙上。我的头今天真是多灾多难。
「我不要你死!」
「…………」
她流着泪喊道。
蓟在哭。
『我没有容身之所了』
初中时的回忆从脑海中闪过,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蓟落泪。
……这不会是死前的走马灯吧。
她更加用力地抱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终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求你哪都不要去。哪都不要、哪都不要……哪都不要去。我们永远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在一起。你不许死,要死的话……我们一起死好吗。」
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我将手放在她的头上。她哽咽着抬起头,仰视着我。我回以微笑。
我哪儿都不去。
不是约好了吗,我们要幸福地在一起。
只要活着,就永不分离。如果要死,也是死在你的手里。
「……放心,我不和你分开。」
我不会抛弃你。
我一直相信她——这是自欺欺人。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蓟。
自从你来了这个家,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盲目地相信你。
你是不是杀人了?是不是绳镜案的凶手?这些我都不愿去想,却终究还是想了。
因此,我不会说我相信蓟。
我只会无条件地接受你。
无论你有没有杀人,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哪怕不理解你,与你信念不同,我都想待在你的身边。
「我们永远在一起。」
蓟安心了下来,手上的力气也减轻了。
「真的?」
「真的是真的。」
「你不会死?」
「不会死。」
她又默默地抱紧了我。
蓟。
或许,我能为你做的事很少。
甚至还不能理解你。
但是,只有我才能张开双臂拥抱你。
我的小
命保住了。
止血可真是棘手。我按到一半断了力气,多亏蓟帮我按住了伤口。她如此纤细的胳膊,却迸发出意想不到的力气。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止住了血。
我们两人挨着坐在了沙发上。
本以为能松一口气了,没料到接下来才是最紧张的环节。
蓟面带笑容,探身盯着我的脸。这笑脸是在威胁我:不答完她的问题就不准动。
「是谁害的?」
「不知道呢……」
可以肯定,袭击我的人,就是抽血案的凶手。其手法和电视上说的一样,先用电棍制伏受害者,抽完血后就离开。
不过,真实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有想到是谁吗?」
「没有。」
凶手本来只针对片白江高中生,我中招了也不意外。
「说真话。」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都说了,真的没有。」
她认真地问了好几遍,才总算把脸缩了回去。
为什么她那么想知道凶手是谁。
连警察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如果知道了凶手是谁,你打算做什么?」
她一边用脚勾着桌上的遥控器,一边答道:
「杀了他。」
「…………」
我吓了一跳,看了看她的脸,没有特别大的变化。正是平常的表情。
她是想为我报仇么。
「……你瞧,我不还活着,凶手对我没有杀意啦。还好心帮我止了血。」
「止血失败了,再拖久一点你就死了。」
确实无法否认。
哎,我怎么替凶手说起话来了,明明差点被弄死了。
不过。
我也没恨到想让凶手死。
「即便这样,也不能杀了凶手。」
「…………」
「一定不能杀喔。」
「……嗯。」
她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见此我心头略过了一丝不安。
「呃……」
该如何说服蓟嘞。
我正为此犯愁,她笑了:
「没有啦,我是开玩笑的啦。」
开玩笑?
想必是了,我如此说服自己。朋友聊天之间,不也常会蹦出『杀了你』这些话么,却从来不会有人当真。开玩笑罢了。
「等知道犯人是谁了,记得告诉我喔。」
「…………」
真的开玩笑对吧?
她开了电视,开始看起了综艺节目,不一会儿便看入迷了。
总算可以松下肩膀,长舒一口气了。
我望着电视发呆,节目完全没看进去。满脑子想的是刚才的凶手。
「…………」
抽血案的凶手。
不是为了施暴,也不是为了夺命,纯粹只为了血液。
被袭击的学生里,有一位精神受了打击,没再去上学了。这也可以理解,确实是相当恐怖的经历。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动脉血?
动脉通常埋得很深,抽静脉血不是更方便么。凶手执着于抽动脉的,一定另有原因。
肯定和作案动机有莫大关联。
我拿手机查了一下,动脉血除了含氧量高、颜色鲜红之外,与静脉血没多大区别。
含氧量,颜色?
凶手究竟是看中了什么——
我滑动着屏幕,一则新闻映入了眼帘。
割发案的凶手已落网。
新闻标题吸引了我的眼球,想都没想便点了进去。
先是凶手被带走的照片,然后是案子的大概经过,作案动机则是——
动机是……『制作乐器』。
和蓟说的如出一辙。我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读过这条新闻的人,不难想象会作何评论。
恶心。
变态。
无法理解。
幸好抓住了。
可惜割头发只是轻罪,希望这种人在监狱里呆得越久越好。
和我想的差不多,他们的反应我能理解。
这凶手莫名其妙的,太可怕了,赶紧关起来。仅此而已,人们也不做多想,也没必要多想。
作案动机从何而来。
凶手过着怎样的生活。
没人愿意接近他。
没人愿意理解他。
——即便想理解,也无法理解。
正因如此,抽血案才会陷入了僵局。
凶手看中的是含氧量,或者是颜色。其中必定有凶手执着的理由。警方必定也想到了,只是无法再往前追查。所以才预测不了凶手的动向,迟迟无法抓住。
只有另一侧的人,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
另一侧。
「…………」
视线不自觉地转向了身旁的蓟。
是她的话,应该能明白吧。
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早上就已经伤害过了她一回。
她现在瞧着没事,可心灵深处一定受了伤。
她很怕,很怕见到两人之间的鸿沟。
我可能又会被她的话吓到。
蓟见我被吓到,见到和我不是一类人,一定又会伤心。
那我只要忍住、不表现出来就好了——这却是不可能的。面对意料之外的话,人的反应总是慢半拍。我越想装作镇定,就显得越不自然。
——不过。
我不会怕了,不会再被她的话所吓到了。
我之所以对蓟的话感到震惊,只是因为我『相信』她。我以自己的尺子去衡量她,期望着她能如我所愿;期待与现实的落差,才让我受到了震惊。
而如今的我不一样了。
「我问你。」
「嗯?」
蓟盯着电视屏幕,头也不回地应道。
「……你觉得抽血案的凶手,为什么要抽动脉血?」
她垂下了视线,深吸了一口气,便沉默不语。
她是在苦恼如何婉拒我的问题。
「蓟。」
我叫了她的名字,她看向了我。
「早上的事对不起……不过我明白了,只要自己能在你的身边,这便足够了。和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她迷茫地垂下了眼。
我轻轻抱住了她:
「能这样抱住你,就足够了。」
「……终。」
她在我耳边,轻轻咽了下口水:
「作案动机……我也不太清楚。」
我紧绷着的肩膀,顿时松了下来
不清楚是么。
「要是你的话,拿到血后会干什么?」
「嗯……我没想过要拿血诶……」
「这样啊。」
这也很正常。即便是我们——这一侧的人,也不可能百分百揣摩到对方的心思。
见到有人口含着水,我们也无法分辨究竟是『口渴了』抑或『想漱口了』。必须有更多的信息才好推断。
「那得视对方而定。陌生人的血我就不要,兴许会拿来玩玩,不过一般还是会扔掉。」
视对方而定。
抽血案的一大特点,便是受害人全是片白江高中的学生。
为何要针对片白江高中,这是本案的关键所在。
「……如果对方是你恨的人呢?」
「那我就不会帮忙止血了。而且,也不会只抽血那么简单。」
看来凶手对片白江高中没有恨意,肯定还有什么理由。
「那……如果是你喜欢的人呢?」
「喔,这个有可能。」
单是这样还不够。
受害者中男女都有。或许凶手是双性恋,但也没必要执着于片白江高中生。
恨也好,爱也好,或许凶手没有这种强烈的感情。
如果凶手从始至终都平淡冷静呢?
「我最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什么要止血。」
「怎么说?」
「不管它不就好了嘛。」
这样我就死翘翘了……也罢,她说的也有道理。
「我觉得,凶手是在找寻什么。」
「找寻?」
「凶手会止血,说明不想让人死。凶手是在收集样本,要是找到满意的,就会继续从那人身上抽血。」
真是崭新的思路。
抽血案只是个预先准备。
万一找着了满意的血,那人最终必定会变成失踪。
「原来是在找理想中的血。」
「啊。」
蓟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支支吾吾了起来。
「怎么了?」
「那个,呃……」
「……你想到了什么?」
「听了你的话,我感觉凶手可能——」
——把血喝了。
我一下脊背发凉。
「喝了?」
这不是吸血鬼么。
人血听说喝了会中毒。血之所以是红色,据说是为了表明其毒性。喝人血简直难以想象。
「陌生人的血可能不太敢喝,不过,如果是……熟人
的话……就喝得下去。凶手可能只是在寻找……好喝的血。」
「好喝的血?」
我没喝过血,不由地发出了疑问:
「血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一个味么?」
「当然不是!」
她当即答道。你不会真喝过吧。
每个人的血,味道都不一样么?也对,毕竟每个人吃得不同,血液的成分和浓度也会不同,味道自然也会变化。
「…………啊。」
「终?」
我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蓟担心地抬眼看我。
我想到了一个人。
4
我来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对方却还没来。我点了冰咖啡和巧克力蛋糕,找了个二人座坐下,沙发座空给对方。
「久等了。」
那人拿着托盘,上面放了一杯柚子汁,坐到了沙发座上。
「你好……泽田老师。」
来人正是我的班主任,泽田佐保子老师。
她把头发往后扎了一个单马尾,穿了一套带红线的运动服。脸看上去精明干练,全身散发着一丝不苟的气质。感觉和咖啡厅里悠闲的氛围格格不入。
「抱歉突然叫你出来。」
「没事没事,身为老师就要关心学生嘛。」
老师与学生私下密会,恐怕是要违反规定的。若是传出了流言蜚语,她也会受学校处罚。即便如此,泽田老师还是应约了。
「你原来还喝咖啡啊?」
「我挺喜欢喝的。」
「咖啡是挺提神的。不过咖啡因毕竟是兴奋剂,单宁也会阻碍铁的吸收,还是不要多喝喔。」
「也对,毕竟吃得好才能长得好。我会注意的。」
「这话说的不错,不要小瞧每一餐。」
听鹭森老师说,泽田老师的专业是营养学,怪不得对吃那么较真。
甚至午休时来教室和学生一起用餐,还给学生的饭盒打分。
她含着吸管,吸了一口柚子汁:
「你说有话要说,到底是什么?」
「嗯……其实有件事想问你。」
我拿起了叉子。
不是准备吃巧克力蛋糕。
之所以点巧克力蛋糕,纯粹因为它最便宜。
点蛋糕会配叉子。我想要的正是这叉子。
我在桌上伸出了左手,她则不解地盯着手。我举起叉子,瞄准左手掌,往下一挥。
伴随着一阵剧痛,左手掌上立起了一把叉子。不过插了几毫米,叉子却屹立不倒。
「你!」
她瞪大了双眼。
我猛地拔出叉子,血珠冒了出来。我翻过掌心,在桌子中央滴下了血。
「你在干什么……!」
她压低嗓子说道,神情却带着些许兴奋。看着像是被我吓了一跳。
「这血,你不舔么?」
「……诶?」
听了我的一句话,她脸上的兴奋霎时消失了。
我用食指沾了沾血,放入了口中。
酸酸的,带着铁腥味,像是咬了一口猪肝。
她盯着桌上的一滩血,忍不住咽了口水。见此,我确信了:
「昨天的事我没生气,也没打算告诉别人,你就放心吧。」
「昨天的事?」
我来不是为了痛骂她一顿。
而是为了劝她。
「别再伤害无辜了。趁还没伤害到我的朋友,请你收手吧。」
「诶?你在说什么……」
老师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是茫然不解。
她还在装。
「我就直说了,抽血案的凶手就是你,泽田老师。」
她瞬间哑口无言,怔怔地望着我,接着无奈地叹了叹气:
「……我可是老师,怎么会伤害学生。」
关爱学生这点不假,看她平日的表现就知道了。
我望向窗外。今天是周末,来往的行人不少。
「想要得到好血——或者说健康的血,可没那么简单。血液在体内循环着,会直接被身体和食物所影响。」
「……你在说什么?」
「我在聊抽血案。」
「…………」
她偷偷看了看我。
「这次的袭击案,存在有三个疑点。凶手为何要抽血,为何只针对我校的学生,为何能躲过警方的巡逻连续犯案。」
「你在过侦探瘾么?我没这闲工夫陪你玩。」
她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席。
「别这么说,这叫学生找老师倾诉谈心。」
「……哎。」
总算让她留在了座位上。要是不给她讲到最后,她肯定又会犯案。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凶手抽血是为了喝。为了追求好喝的血,便袭击了包括我在内的四人。」
「喝……」
泽田老师低下了头。
她是想藏住自己的脸色么。这案子中最核心的部分,便是喝血。一旦被我道破,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过了半晌,她抬起了脸:
「你说凶手是我?」
我颔首:
「为何凶手不惜顶着警方的巡逻,也要袭击本校的学生呢?只求好喝的话,没必要计较是谁的血。直接在大街上,看谁好喝就抽谁的呗。如果是为了年轻人的血,那别校的也行,这样还能减轻嫌疑。之所以要对本校学生下手,必定有其原因。」
「…………」
「要想找到好喝的血,不是件简单的事。随便抓一个人去抽血,好喝的概率想必微乎其微。如果抓太多次,把事情闹大了,以后又不好办。于是,老师找到了一个方法:通过看学生的饭盒,将目标锁定在吃得好的学生当中。」
泽田老师常和学生一起吃午饭,他们吃什么都一清二楚。饭菜一般都是父母做的,学生在家吃什么也不难猜出。老师以此为参考,来判断谁的血好喝。只有这样,抓到好喝的概率才不会低。
「……之所以能逃过警方的巡逻,也是因为我老师的身份?」
「没错。不单有警方巡逻,学校还组织了家长盯梢,而盯梢的地点是由老师们来决定。为了不重复,自然得知道警察的巡逻范围。」
这下她无可狡辩了吧。
如此想着,我看了看她,却当场愣住了。
老师的瞳孔,是不透一丝光的漆黑,像是两个树洞。
我脊背发凉。
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
「因此,凶手就是你,泽田老师。」
声音勉强没有打颤。
除了作案动机,这一段推理都严丝合缝,简单易懂。
她含上吸管,贪婪地吸着柚子汁,一下就喝光了。她嘴角上扬,看着我说:
「我还以为你是普通人,原来……你也是能理解的人。」
能理解的人。
她指的是喝血,抑或更深层次的?
不管哪个,我的答案不会变:
「我理解不来。」
「别骗人了。」
她加重了语气。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这案子充满了善意——我曾经这样以为,事实上我错了。
「你的这一番推理,是建立在明白我喝血之上的。你要是不理解,那怎么找得到我?」
正是如此。这案子相当于二元一次方程,蓟帮我确定了一个未知数,另一个未知数自会浮出水面。
「我碰巧有个熟人,也是老师那侧的人。」
「原来这样啊,早知道我就不说出来了。」
老师扶着额头笑道。
「……那你是认罪了?」
「嗯,认了认了。昨天真对不起啦,你没事吧,医药费让我来出。」
她是自暴自弃,还是说天性乐观?我手上捏着能置她于死地的线索,她却能轻松自在地说话。
「谢谢,正好手头紧,我就承蒙好意了。」
「知道你打工很忙,要注意身体喔。」
我探寻着老师不正常的根源,心不在焉地回了声好。
「老师,你相信我的话了?」
「嗯?」
「我说不会跟别人说,这你信了?」
她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不信都不行了,反正已经暴露了,我惊慌失措也没用。」
「…………」
我理解不来。
人哪能想惊慌失措就惊慌失措的。她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心领神会地说道:
「既然你理解不了,那我形式上问一下呗。为什么你不会告诉别人?一般不是立刻报警的么,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恶趣味。」
「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要求?」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老师能对我放宽一点,比如说考勤。」
因为蓟的事,今后免不了要请假。希望她到时不要那么严,能让我毕业就够了。
「……不会吧。」
「诶?」
「大费周章来逼我认罪,就为了这个?也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来揭穿我,你一定另有所图。」
这话直切要害
。
见我沉默不语,她再次开口:
「你是在观察我?」
「不,没有……」
我决定插手抽血案,是有几点原因。
一是我是受害人,二是为了让老师对我的考勤放宽点。
然而,不单这些。
「……老师,你为什么要喝血?」
「因为好喝啊。」
她毫不迟疑答道。理由想必就是这么简单。
她觉得好喝。
而我觉得不好喝。
仅仅如此。
问了相当于白问……
可是,我……
「你想要理解我?」
心头猛地一跳。我望了望她的脸,是深不可测的笑容。
我决定了要接受蓟。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其中不需要理解。哪怕不理解,我只要能抱住她就够了。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理解蓟……的吧。
弄懂了老师的作案动机,或许我也能理解蓟……的吧。
我都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泽田老师悲怆地笑了笑:
「劝你放弃吧,谁也理解不了我。」
我闭上了嘴。
她不需要我的安慰,也不需要我的帮助。
对她而言,这一结论是由经验而来的事实,听着是如此的沉重。
「……话虽如此,我是真的希望老师对我的出勤松一点。」
我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
在她察觉我的另一个原因之前。
她左右摇了摇头:
「我对学生一概平等。工作归工作,爱好归爱好。」
那你也太分得开了。一边疼爱学生,一边拿电棍袭击他们,给他们留下心理创伤。只有人格分裂才解释得通了。
「……哪怕我去揭发你?」
「也不会变。你真不会谈判,这样是打动不了我的。」
放这种人一条活路,相当于祸害社会。听她的语气,似乎没有收手的意思,我提的要求也不听。果然,她和我这侧的人,看待事物的优先顺序不同。交易成不了了。
「不过呢。」
她竖起了食指说道: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在学校对你宽一点,让我从此收手,你每个月还能拿五万円。」
她面带笑容,眼神里闪烁着欲望的光芒。
非常不靠谱。如此好的条件,她肯定想逼我做些不得了的事。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一个月一次,给我一百毫升血液。」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了她的意思。
呃……即是说。
这个人,很喜欢我的血?
见我沉默不说话,她喘着粗气,用手指敲桌面:
「你的血真的太厉害,太棒了,迄今为止喝过最好的。我这二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尝到这种极品。像你这种人才没第二个了。怎样,这交易对你也不坏吧?」
「你别靠这么近,别这么喘气,身子不要伸过来。」
泽田老师突然亢奋起来,我按住她的双肩,好不容易让她坐了回去。这人……一提起血就变了个人似的。她瞟了我一眼:
「那,七万円够了吧?」
少女被逼卖春的感受,我算是体会到了。
「等一下……」
我静静地思考。
没有拒绝的理由。自从蓟来了后,开支确实不够了;她在学校也会对我宽一点,还能阻止她继续作案。一个月却只需捐一百毫升血,对我简直没有坏处。
「可以,我给你捐血。」
「好耶!」
她小小地振臂欢呼,眼中欲望的光芒随之消失。
「那……等之后再详细地谈吧。」
她拿起托盘,正准备离开。
「老师等等。」
「怎么了?」
「我的血真有这么好喝吗?」
她微微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最棒了!」
如此清爽的笑容,却说着不清爽的话。
***
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从咖啡厅到家,我一边开车一边思考。
橘终一开始就是第四候选人。他吃得寒酸,本来是不该被选上的,却让人不得不选。他是如此梦幻,仿佛风一吹就消散在空中,却有着鲜明的轮廓。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或者说诡异的魔性。无缘无故地,我觉得他的血一定不错。这并非理性,凭的纯粹是直觉。但我对他并没抱多大希望。可是我尝过了三个人,全都不尽满意。在我尾随跟踪他时,喝血的欲望愈发强烈。他很警惕,我几乎没有机会下手,最后,冒着有行人路过的风险,我在路上袭击了他,事实证明是值得的。
他的血,远远超出了我膨胀的欲望,美味极了。
入口光滑细腻,舌尖将血抵在上颚,轻轻一滑,独特的酸味便涌入鼻腔。舌头此时只尝到血液,鼻子只闻到血气。他的血,无论是味道还是香气,都是一绝。
啊……只是遐想一下,便喘不过气来。我往指尖涌入力气,眼睛深处一阵刺痛。赶紧回家去,好好品尝他的血……
血液是门大学问。吃得好却不一定好喝,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之后得好好研究一番,争取探究出最极品的血。
口中不断冒出唾液。
啊……多么神圣。
进食是世界上最神圣、最美好的事物。然而,生活中过于习以为常,大多数人对此漠不关心,从不去深思。人类为何那么愚蠢,对身边的事物总是熟视无睹。
人类凭借知性统治了地球,而唯一不能用知性衡量的,便是进食。他们的会议无论多高尚,证明的猜想无论有多难,也始终无法逃脱自然。进食便是最好的证明。它是人类的生命源泉。只有明白这一点,咽下去的时候,方会知道进食有多神圣。
进食是生命的媒介。
吸收别的生命,化为自己的生命。
也化为灵魂。
精神与肉体,同样是从吃的转化过来。
从古至今,无数哲人争辩何谓生命,最终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答案已经早就有了。
生命便存在于口腔之中。咬肌、颞肌、翼外肌和翼内肌运动起来,进行咀嚼;咽喉黏膜收到刺激,反射性地咽下;酸味、咸味、苦味、香味通过味蕾化为电信号,传输到大脑——这便是生命。
我在停车场停好车,走入高级公寓,输入密码开了大门锁,乘上电梯,按下了七楼。
不禁地,我哼起了歌,全身被兴奋所笼罩。啊……他的血离我越来越近了。哪怕一下喝光了,他还会再给我。以后再也不愁没得品尝了。
「我回来了——」
明明屋里没人,我却激动得打了招呼。我脱了鞋,平日是随便乱放的,今天却摆得整整齐齐。
一想到待会能尽情享受,连摆鞋都来了兴致。
我走进客厅,在沙发上搁下包后,去厕所洗手。血液除了纯喝,还有别的享用方法,比如当调味料。今晚就吃意大利面,酱汁里加上他的血。我认真地搓洗完指甲,正拿着毛巾擦手——
「你好呀。」
「嘎哇!」
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搭话。我吃惊地转身去,眼前竟站了一位面带笑容的女生。
这是天使吗……
她的头发相当柔顺,给人一种柔和的气场。身上的衣服大得不合身,并全是白色的,透着一股莫名的妩媚。她甜美得不像是凡人,更像是神话中的仙女。
然而,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虫子般的东西在蠕动,将她的纯白腐蚀殆尽。如果她是天使,一定是双翼折断、浑身浴血的堕落天使。
性别和外貌虽不同,她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橘终。我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却找不到一个相似点。她身上没有一处能让人想起他,却和他很像——不,就是他本人。如此神奇的感觉,倘若要找一句话说清,便是——
她和橘终,是同一个概念。
「欢迎回来,泽田老——师。」
她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是老师。她瞧着像是高中生,或许是我教过的学生?不,这般出众的容貌我不可能没印象。
不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记得烙在了脑海某处。
「你是谁……?」
怎么进来的?有何目的?
「你的血已经喝完了吗?」
「…………」
连这都知道,她究竟是何人?
我本想拿电棍给她个下马威,不巧落在了包里。她立在厕所门前,我走不过去沙发。不过对方是孩子,我使出全力应该不会输。
「已经喝完了吗?」
但是,为什么我的身子在颤抖。我已经制伏过了好几个学生,面对上她,却动也动不了。
为什么?
我用左手,极力按住发颤的右手。
……不会吧。
我……竟然害怕她?
「说吧,你喝光了吗?」
「没
……还留了点。」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却充斥着暴戾的气息,我身不由己地回答了。听后,她身上散发着的邪气,霎时收了回去。
「这样喔,你是正要享用吗?」
「是有这个打算。」
「那……我也能一起吗?」
抵不过这咄咄逼人的笑脸,我点头同意了。她笑得更开心了,从厕所走出来,拉过一张客厅的椅子,倒转地坐了下来,下巴抵在了椅背上。我跟着出来,来到了厨房。
「啊,是直接的吗?」
「诶?」
「我是说血的喝法啦。」
她还为血的喝法取了叫法。
「…………」
难不成,她是我的同类?
这一想法一闪而过,却在脑海中垂下了一个鱼钩,我忍不住咬了上去。对她的警戒也烟消云散。
「我是想留一点直接喝,剩下的掺到意大利面。」
「那……能先给我一点吗?一点点就够了。」
「可以。」
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别提有多高兴了。作为友情的象征,分一点血给她,简直是太划算了。反正他的血还会有,我犯不着跟她斤斤计较。
我打开了搁在下面的真空盒,这是出发前从冰箱拿出来解冻的。她从口袋掏出了针管。随身携带针管,对我们这种人而言,是再稀疏平常不过了。
「帮我装到这里面去。」
她的针管很细,一下就装满了一半。这就够了吧。
「谢谢。」
「好东西就要跟识货的朋友一起分享。」
我一边煮意大利面,一边看她,忽然想起了大学时和男友同居的事。
那时他的血很新鲜,也算是好喝。当然,我也是真心爱他的。某一晚我趁他睡着,偷偷弄伤了他的胳膊来喝,却被他发现了。不听我的解释,他发疯似地痛打了我一顿,并将我赶了出门。
我曾经想过和他结婚。两人从未吵过架,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恩爱。
然而,我那一事暴露后,便全都化为了泡影。只因为一点不同,我就遭到了毒打。
爱情是如此不堪一击。价值观的错位,足以断送两人的关系。
意大利面煮好了,我摆上了桌,坐到了她的正对面。上次和别人一起在家用餐,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我把血加到了鱼香菜汁里,再拿去拌面条。调味用的是盐和柠檬,三叶草搭配小番茄做配菜。食材虽然简单,但这更容易勾出血的原味。」
「哇啊,好好吃的样子!」
她合上了掌,双眼发光地说道。
「血放得少了点,对不起……不太够分两个人。」
想做双人份但不够血。
「无所谓啦。」
两人说了声「我要开动啦」,便拿起叉子卷起面条,轻轻地送入了口中。
「……!」
鱼香菜的甘甜烘托了血的咸味,酱汁浓稠,口味也正合适。鱼香菜去腥后,配上盐和柠檬,入口细腻清爽。
她吃了一口,捂着嘴瞪大了眼:
「好吃。」
「对吧,迄今为止做得最棒的一次了。多亏有这么棒的血。」
「没想到这么好吃。」
说毕,她吸溜吸溜地往胃里倒意大利面,一眨眼的功夫,面就吃光了。
「多谢款待,真是太好吃了。」
血顺着她的唇边流下。
「不用客气。」
她一副甜美的外貌,吃相却如此豪迈。这落差让我不由看入了迷,叉子只动了一次。
冷不丁地,她从座位上站起身。
「你要回去了?」
可以的话,我真想和她一边喝红酒一边促膝长谈。可惜她还未成年,家里也可能不方便。
「先不回,我还有件事想做。」
「什么事?」
她走近电视机,瞧了瞧机子背面,那儿肯定藏了什么。她取了出来,藏到了背后。
「那是什么?」
她脸上浮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是一个要送礼物的小孩子。这是要报答我这一餐吗?然而,下一秒,她右手握着的东西露了出来,我被吓了一跳。
她手中的是金属球棒。
「诶——」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像是从视野消失了一般,突然一个俯身,一个瞬步冲了过来。她抡着球棒转了一圈,加速的球棒朝着椅子砸了过来。
木质的椅背顿时断成了两节,棒身则深深陷入了我的腰部。我一下被打趴在地,她又朝我的脊背挥了一棒。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肺部的空气被挤出个精光,喘不过气了。我胡乱张开嘴想吸气,却是一阵干呕。
在我倒地挣扎之时,她从我的包中取出了电棍,一把捅到了我的腰。顿时感觉浑身如火烧般疼痛,下颚的肌肉痉挛了。从她的动作中,感受不到半点犹豫。她又从包中掏出了注射器,稍稍拉下我的裤子,仔细瞧了我的腹股沟半天,瞄准着把针头捅了下去。本以为她会捅到底,不料她并不抽血,而是直接拔了针。噗呲一声,动脉喷出了鲜血,并咕咚咕咚地流个不停。
「你要干嘛……」
麻痹的舌头好不容易说出了话。
「这是你对终所做的坏事。只准自己欺负别人,不准别人欺负自己,这种幼稚话就别说了。你可是老师哟。」
终。
她是橘终的熟人?
又或者说,她是敌人?
果然啊,知晓我爱好的人,大多都会变成敌人。
今天我会死在这吗?
还没达到吃的最高境界,我就要死在半路上了么?
我不想死,却又无可奈何。谁叫我毫无愧疚地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我究竟该怎么办,该怎么好好活着。
答案一下就出来了。
我是身不得已。
我被味觉的光辉所诱惑,尝到了血液的美味。我竟是一个天生觉得血液美味的人。这不能怪任何人。
若要怪,就怪这个生下我的世界。
「我不会杀你的,因为我和终约定好了。」
说着,她出人意料地用白布帮我包扎伤口。那是我曾做过的止血方法。
「约……约定……」
她一边生疏地打着结,一边小声嘟囔:
「就算杀了你,他应该也会接受我。」
「…………」
「就算杀了人……他也会拥抱我。」
她在说什么?
「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随随便便杀人。」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普通女生在苦恼心事。
她包扎好了,手法却很差劲。等我从麻痹中缓过来,还得自己包扎一遍。
「他当时可没流这么少哟。」
「你是……谁……」
她究竟是什么人?和橘终是什么关系?怎么知道我家?怎么闯进来的?
她简直就是一个迷。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微微笑了笑,走去厨房拿了把刀回来。她将手悬在我头上,刀尖划过手指。血慢慢冒出,不久凝成了一滴。她对准我的口挪了手,血顺利地滴到了我的舌上。
「啊、啊啊……」
入口光滑细腻,舌尖将血抵在上颚,轻轻一滑,独特的酸味便涌入鼻腔。无论是味道还是香气,都是一绝。
这和橘终的血味道一样,是最顶级的血液。她体内为什么也有……终于,我想起来了。她一直销声匿迹,我才会忽略了她。
橘终有个罕见的同卵异性双胞胎妹妹。
乙黑蓟。
也是绳镜杀人案的嫌疑犯。
「终是我的,他的人是我的,血也是我的,明白了吧?老师你只是分到了一杯羹。别想把他占为己有,清楚了吗?」
「…………清楚了。」
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这点清楚就好。」
这就是她来这一趟的目的。
为了表明对终的所有权。
还以为她肯定要对我痛下杀手。
「对咯,你不许告诉终我来过喔。」
她俏皮地伸出了食指抵着嘴唇。她究竟怎么回事。橘终的脾气那么温顺,她却这么暴力?明明两人是双胞胎,终和蓟是怎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蓟……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座城市。」
一切都是为了橘终么?
包括对我的报复。
包括绳镜杀人案。
你来这座城市,到底是有何目的。
「我有一个真心想杀的人。」
她想杀的人。
会是谁呢?
蓟又拿出一个新的注射器,将针管里的血移了过去。那是我方才给的,橘终的血液。
「这……」
这是要做什么?
见我开声想说话,蓟微笑道:
「和饭菜掺着吃是挺不错,不过我一直想试试这样。这样肯定会更美味……」
说毕,她把针头刺入了自己的上臂血管,并按下活塞柄,将橘终的血液注入体内。她一边按,一边梗着脖子望天花板,神
情飘飘欲仙。
「哈……」
拔掉针头,她的手似乎没了力气,注射器也脱手落地。她已然被快感支配了,呼吸中掺杂着持续的笑声。
我看得全身汗毛直立,脊背猛地一凉。这身姿是如此恐怖、如此鲜明、如此神秘。
「终……」
她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疯狂蠕动着。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异端。
然而见到这场景,我却既害怕又惊恐。想必,我还算是一个普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