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羽鸟英玲奈想要成长

身体痊愈翌日,算上周末,这是我时隔四天重返校园。

“哟,这不是姬宫吗。好久不见!”

进入自己所属一年B班的教室,只见聚集在后方储物柜附近的现充集团中的一人——波川俊太郎露出爽朗的笑容,冲我“哟”地一声打招呼。

他依旧是脸上写满了爽朗的家伙。刚结束了晨练,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上卷至脚踝的裤腿下可见踝带,不知是为了解暑还是时髦,但总之看着挺时髦的,那就算是时髦吧。

所谓帅哥干什么都帅,仅限帅哥。

“感冒已经好了?”

“嗯”

“怎么得了感冒的?”

“应该是上个礼拜那场雨吧。湿着衣服坐在开空调的咖啡店里待的时间长了”

“待着看书吗?”

“用你管”

“哈哈!被我说中了!”

波川大笑,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晃得我眼睛疼。怎么报复他好呢。把他的简历送到偶像事务所吧。

自从交流会一事中化解了与邻班现充集团们的矛盾后,我便偶尔会遇到波川搭话过来。当然只是聊个一两句而已,没有发展到课间一同谈笑的程度。一直以来对我心怀猜忌的人,现在也开始把我当做同学来看待。

凡事都有两面性。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心怀善意,亦有人反之。

有的人说我是“不顾气氛直抒胸臆的人”,有的人说我是“冲谁都龇牙咧嘴的疯子”,有的人说我是“发起火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的恐怖分子”,等等。

——真的有人心怀善意吗?

哎,对我的评价是好是坏,我都打心眼里无所谓。我不想受欢迎,也不愿意融入现充集团里面,只要能度过独身安静的高中生活便足矣。

因此,听到波川组的伊刈大笑着说“再多请一天假就连休五天黄金周了啊!好可惜啊姬宫!”时,我的内心也毫无波澜。硬挤出一句话,脑残辛苦。

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视线朝我刺来,转过头去,正与视线的主人——班级内女皇远藤比奈四目相对。她坐在波川旁边,依旧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在这么热的天,要是跑去山上,恐怕要被甲壳虫和锹甲虫盖上一层。

自交流会一事以来,远藤显然不再把我当成空气看,而是彻底视为眼中钉。且不论理由,她看不惯与她作对的我,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她也并没有往我鞋子里放图钉,也没有找当地的学长教训我,只是开始把我放在眼里并以此不满而已。我从空气升级到可见物质,反倒可以算是一种进步。

我是不是太乐观了。

远藤瞥了我一眼,立刻回到笑眯眯的表情,吸引现充组的视线。

“今天放学后一起去玩吧~? ”

远藤的一名跟班渡住立刻叫着“同意~!”,其他现充们也没有异议。放学后的日程眨眼间安排完毕。如果是远藤率队玩生存游戏,会不会很强啊。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去了!我要和男朋友约会!”

一名女生有些抱歉似地双手合十。她的名字是洞之濑梦乃,给我的印象是阶级地位仅次于远藤的潮女。腰间系着一件淡蓝色的开襟毛衣,合在一起的双手指甲逐一装饰得细致靓丽,无不体现着她上流阶级的身份,同时也让人联想到夜间的电子游行会(electrical parade)——当然只有她一人。

“哎~梦乃,你又和男朋友玩吗~?”

“多好啊。比奈你也快点找一个吧”

洞之濑双手合十绽放笑容,远藤则是“哼,瞧你说的”地鼓着脸颊不满。看来,洞之濑至少有能力说出自己的意见。听着两人的对话,周围的现充们开怀大笑,渲染着无上青春的欢乐图景。

看够了对我而言过于炫目的世界后,我毫不迟疑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自第一次排座后,这儿便是我当仁不让的特等席。

一边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一边在书包里翻找陪伴我度过早会之前悠闲时光的书本时。

“啊——!我也好想用和男朋友约会当借口甩掉聚会~~~!”

“……”

这个月换到我右边的家伙好吵……。她“咚咚咚!”地跺脚不停,一头栽在自己的桌上左滚右滚,像极了没有得到零食而发小脾气的妹妹。

烦闷不停的这名女生唤作仓敷瑠璃,是活在当下的女高中生中的典型案例,活泼过头这个词儿用在她身上正合适。

美咲、羽鸟、仓敷三人凑在一起,便形成了一年B班的良心三人组。目前,三人组已经凑齐,美咲和羽鸟也和我一样满心怜悯地低头看着仓敷。

仓敷的脑袋啪嗒一声定格在看向我的角度。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脑袋滚来滚去的样子很是可怖。

“所以,姬宫,你来当我男朋友吧”

““咦””

吃了一惊的不是我,而是她身旁的美咲和羽鸟。你们有什么好吃惊的。

“你的动机太不纯洁了”

“你那精准的吐槽在我心目中评价可是很高的哦。换成是别的男生二话不说就会答应,搞得我很无语呢”

“你有点太自恋了瑠璃……”

“什么~!华梨你不要以为自己比别人可爱就得意忘形!”

“我才没有!”

仓敷没有理会红着脸大声否定的美咲,依旧自顾自地发狂。她缓缓站起身来,把手放在羽鸟的肩膀——哦不,胸上,开始啪啪地拍打。

“瑠、瑠璃……!?”

“英玲奈,华梨,你们可不要当没事人一样哦”

““?””两人再次愣住。仓敷说道。

“再过不到三个礼拜就是暑假了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真的只能三个人一块儿过暑假了,这多悲剧啊!美好的暑假时光可是一去不复返啊!”

“我倒是这个样子也无所谓……”美咲悄声嘟囔,然而仓敷没有理会。“够了不要再拍了……!”羽鸟害羞地抗议,然而仓敷没有理会。

“而且,最关键的是……”

“最关键的是?”“最、最关键的是……?”

“我打工的那家家庭餐馆会优先给没有对象的人排班啊!我该怎么办!如果焰火大会那天只有我一个人穿着餐馆的制服该怎么办!我也想和别人一样穿着浴衣和男朋友逛!”

关我毛事。

我不想再进一步扯上关系了,于是拿起耳机准备塞进耳朵里,却被仓敷抢先一步伸手挡在耳朵和耳机之间。

“你看我这么可爱!这么迷人!姬宫!我到底该怎么办!?请简要叙述!”

“……。去须磨海滩看看怎么样?”

须磨海滩——说到兵库县的海水浴场,这儿大概要排在列表中第一或第二位。

仓敷盛怒。

“你这个蠢货!那儿不是出了名的男女搭讪地吗!”

“所以才说了啊”

“驳回意见!搭讪才不会带来命运的邂逅!”

所以你才长这么大都没对象不是吗。

预备铃响起,告示即将上课。仓敷仿佛用尽了时间的拳击手一般,脚步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来,响亮地叹了口气。

“不过,海边啊……真棒啊。好想和男朋友一起下水啊……好想在岸边小摊上一起吃刨冰和炒面啊……好想在夕阳西下的沙滩上我跑在前他追在后啊……”

好奇怪啊,羽鸟的脸红彤彤的,而且忸忸怩怩。

“嗯嗯嗯?”

眼尖的仓敷没有放过羽鸟的举止。她再次起身,凑近羽鸟,开始细细观察。

“英玲奈……难道,你打算和男生去海边吗?”

“!不、不是……”

“其实不是海边是游泳馆——可不许说这种结局哦?”

“……”

“~~~!你这个叛徒~~~!”

“哎……!?”

仓敷终于不能忍了。她由下至上,猛地扑向羽鸟,一把握住后者的巨乳开始揉捏。

“可恶~~~!最老实的人居然长这个样子!披着好学生的皮其实这么狂野!用这么大的胸围秒杀男生们!”

“狂、狂野……秒杀……?”

“够了,瑠璃!快点松开英玲奈!”

“我不!你这么说的话,连你也一块儿揉!”

一边是被揉的女孩,一边是揉个不停的女孩,第三名女孩试图挤入两人之间,结果同样惨遭毒手——如此神圣的一幕,自然吸引了众多男生的目光。

“好想进入华梨她们的三角形里面啊……只有一次也好啊……”

“我太懂你了兄弟,我也想一脑袋扎进里面……拿十年的命来换也好啊”

“我拿一辈子来换也好啊”

察觉到围观男生的视线,美咲大叫“男生们不许看——!”然而那副因慌张而动摇的神情也实在是可爱,只换来男生们更加松懈的笑容。

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

“姬宫你也快来帮忙把仓敷——!?你、你怎么开始听歌看起书来了!?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啊!”

关我鸟事。要是让别

人知道了羽鸟其实是要和我一起去游泳馆,百分之百会变得更麻烦。

听到预备铃响仍没有停止性骚扰的仓敷被天海老师狠狠骂了一通,是自然的后话了。

* * *

放学后,来到文化楼四层的空教室——又名私人教室(private room),被另两人称为秘密基地的地方。今日我依旧充分享受着无可替代的单身时光,坐在钢管椅上听着手机中播放的网络广播。

视线漠然移向安装在墙壁顶部的空调。自然地,空调没有打开,处于未被充分利用资源的状态。如果打开的话,在这间教室里的生活毫无疑问会更加舒适,但打不开那也没办法。我能采取的最佳措施,只有持续扇动代替空调的扇子。

扇子上印着一位我所熟知的美女的图案,配上“君歌粉丝俱乐部 ~SONG FOR YOU~”的老土文字。我是从书架的缝隙里找到的,大概是某位毕业生留下的遗物。

“天这么热,好想吃冰淇凌啊~”

“嗯。可能吃不了几口就化掉了”

略微转移目光,便落在了坐在长桌对侧前方两个座位上理所当然般谈笑中的美咲和羽鸟身上。我已经懒得吐槽了,权当是公共场所里的公共席位,就像在图书馆或电车里坐在旁边的客人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她们会十分频繁地冲我搭话。

“今年的夏天要和最好的朋友们一起度过,留下最美的回忆!夏天最棒了!”

正在听的广播是我常听的关西地方台节目,主持人用明快的语调念出听众的来信。写这封信的人显然是百分之百的浓缩还原现充。

哼。我不由得笑出来。

“姬宫,你刚才心里把我们当傻子了吧?”

美咲眯起圆溜溜的眼睛朝我瞪来,像是在说“你想的事我全都知道”一样。

“才没有。只是觉得你们像喊惯了最棒,见到什么都说是‘神作’的网络直播人一样”

“你这话翻译过来不就是把人当傻子吗……”

就像是某些人动不动就说“这是我一辈子的请求!”,或是总把一些极端的形容词挂在嘴边结果听起来根本没那么厉害一样,被称作现充或派对狂的人们总喜欢公开自己身边的大大小小各种琐事,仿佛要以此来彰显“我们好棒~? ”一样,实在无法理解。

在SNS上发布说说或状态,关注者总喜欢在下面“顶”一下,要我说那个百分之百是“顶你个肺”的意思。当然,我没有朋友或关注者,没法验证自己的猜想。

“总是冲别人显摆自己最棒的人,实际上并不是想要成为最棒的,而只是想要满足个人的展示欲望吧?只要真心地自我满足了,不管别人怎么想,都会觉得自己是最棒的吧”

我发表基于自身经验的感想。

看着别人脸色喊“我最棒”的人,要我说差劲透了。自己想开心的话,只要让自己满意不就好了。

换句话说就是,日常生活中唯单身者最强。你们可要记住了。

“姬宫又开始哲学式地自言自语了……”美咲无奈地吐槽。

“我明白!”

羽鸟迅速地靠近过来,像是在喊“超懂的!”一般猛地向前探出身子,胸前的巨乳沉甸甸地坠在桌面上,被挤压得向四周摊开,形成一片新的宇宙(it's a big world)。

一直盯着人家的胸部很不礼貌,我迅速将焦点转向羽鸟的面孔。只见平素沉稳的表情被纯粹的笑容覆盖,灿烂如华。

“看到视频标题写着最佳,点进去一看觉得好像一般……?这种事情好多的!”

你同意的是这块儿啊。不愧是外表像大人、内心亚文化的女孩,一旦盯上便紧咬不放,恨不得要把Youtube上的种种视频欺诈吐槽个遍。

“好多次本来是想听原曲结果点进去才发现是翻唱!故意把标题写得那么长,让人看不到最后面的‘翻唱’两个字!不过如果唱得好的话,还能听进去!”

羽鸟的机关枪一旦开起火来就不知道停下。典型的聊起开心或喜欢的话题便顾不上周围的人,尤其是与平素沉稳寡言的形象对照起来一看,落差实在太大,和那对胸脯有一拼。

“姬宫,你还遇到过别的感觉特失望的事情吗?”

“我?嗯……感觉一下子很上火的事情倒是有过好几次”

“比如说!?”

“以为是新曲的MV,结果是介绍歌手的文字静帧”

“还、还有呢?”

“标着‘完整版’结果只有第一段歌词带完整舞蹈的动画,标着作业用BGM结果夹杂了超长广告,还有广告打得过分的直播人介绍视频”

“~~~!”

好好好,你眼睛漂亮,求求你别盯着我握手了。

“我知道你能明白了,羽鸟,不过先就这样吧”

“?……啊”

羽鸟回过神来,看向坐在一旁的美咲。只见她微笑着,但那副笑容里没了平常百分百的活力,而是充满了无言的尴尬。如果一个人无法加入周围人的对话,只能一个劲儿地强装欢颜附和,就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单身主义者的我和人谈笑风生,博爱主义者美咲却成了孤零零一个人,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了。咱俩换一换呗。

“对、对不起,华梨……!”

“不用在意啦。英玲奈你高兴的话,我也开心。好不好?”

“谢、谢谢……”

“不过吧,我一直插不上话也挺没意思的,能不能换一个我也能一块儿聊的话题?”

“对了,羽鸟,周六我们几点在哪儿碰头?”

“你就这么喜欢把我晾在一边儿吗!?”

不好意思,我实在不太懂配合。

美咲小发了一阵脾气之后,立刻陷入消沉,毫无气力地把下巴撑在桌上,嘟着嘴嘀咕。

“真好啊~我也想去游泳池啊~……”

“那么想来的话一起来不就好了”

“咦”

“你那么吃惊干嘛”

“没想到姬宫居然说可以一起来……”

“我也吓了一跳……”

连羽鸟也二话不说地同意了。你们俩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美咲想了片刻,忽然灵光乍现一般“嗯~?”地露出坏笑。

“看来姬宫到底也是个男孩子啊~女生穿泳衣的样子,能多看一个是一个对吧?”

“我只是希望能多一个人减轻负——,哦不,陪柚子玩而已”

“……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了……”

至于那么失望吗。

“华梨,你为什么不能来呢?”

“嗯~……这个吧,那天已经和初中的朋友们约好要一起逛街了,时间上错不开”

“同时接到两边的邀请,选了其中一边之后另一边吃了醋的节奏啊”

“能不能别说成好像我不愿意和初中同学玩一样……?”

“不对吗?”

“当然了!”

我还以为你跟他们没多少交情呢。

“确实,像这次的情况是不太好做出判断”

“我明白……”羽鸟表示赞同。或许是因为话题并不欢乐,她的声音有些黯淡。

“而且偏偏这种时候,两边游玩的目的地又会撞车,结果正好碰上了……”

“可不是吗。我一般就和先找上来的那一边去玩,省得出现那种尴尬。只要提前解释清楚,就不容易产生误会”

“就算和祖父的忌日撞车了,也会和先找上来的朋友们一起去玩吗?”

“当然要分情况和场合了,而且我祖父还没去世哎!?”

还以为她会是“我要和朋友们去K歌了,天上的爷爷不好意思啦~”的那种人,我松了一口气。

美咲不开心地鼓着脸颊,冲我吐舌头扮鬼脸。

“姬宫你这个单身主义者,怎么会明白我们的心情呢~!”

“我承认我不明白你们的心情。不过,类似的情况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两人立刻面露惊愕,旋即在椅子上端正坐姿,一副戏院听众的表情。

“快讲故事快讲故事!”“姬宫快点!”

你们是有多喜欢听我的受难经历啊。

哎,无所谓了。

“是我上小学时候的事,当时班里有两个小帮主,一个叫高峰,一个叫笹岸”

两人每天为了谁更适合当班级领队(leader)而争论不休,关系自然不会融洽,最终演变成班级内男生分为高峰派和笹岸派两个派系的双极对立局面——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破坏了两边的平衡。

“高峰和笹岸他们开始争抢,都想把我拉进自己的一伙里面”

“说得那么轻巧,实际上你当时就已经是单身主义者了对吧……”

课间休息时,我喜欢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或是一个人在操场上骑着竹马或单轮车玩。

“从那一天起,我的身边就成了地狱……他们俩每天都会找我放学后去玩,午饭的时候还会用好多柑橘或酸奶试图贿赂我,餐盘里还会给我盛好多零食。你能想

象吗?他们可是给我盛了一大堆的银鱼炒豆啊”

“银鱼炒豆……好怀念啊……”羽鸟呆呆地嘀咕。

所谓银鱼炒豆是把豆子和银鱼混在一起辣炒得到的、神户的孩子们并不怎么喜欢的经典菜品之一。废话,豆子在立春前一天已经吃够了,谁还要天天吃。

“每天都是生不如死”

吃着银鱼炒豆压抑心中怒火,时至今日我竟对它的味道有了一丝怀念。不过没有的东西无法强求,我只好喝一口手中的咖啡给心头降暑。

该讲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然而两人依旧显得消化不良,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写满了“之后呢?”的问号。之后的故事就很平淡啦,没什么可讲的。

“被骚扰太多,我终于不能忍了,有一次就在教室里面把话跟他们俩挑明。‘我不想跟任何一边站队,今后不要再搭理我了’”

“真、真有你的……!”“真像你的作风……!”

什么叫像我的作风,我就是我,还能像谁。

“然后怎么样了?”

“……”

“姬宫?”

“班上的孩子们比之前更想找我搭话了……”

““……哎?””

“男生们开始把我推举为新的领队,想要推翻之前两人的恐怖统治,连女生们也加进来了……”

说白了,就是有太多人不信任高峰和笹岸,其结果便是姬宫派的诞生。我一点都不开心。

当然,领队的我没有干劲自甘堕落,派系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便分解入土,然而在那之前的日子真是让我亚历山大。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要浑身发寒……”

“啊哈哈哈哈!”“……噗噗!”

两人大笑不止。看到我饱含不满的目光,她们擦去眼角渗出的泪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为小学时候的姬宫和现在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可不是吗。明明没想扯上关系,到头来还是被卷进去,这一点也没变”

““……噗!””

两人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真不爽。我闷闷不乐地又喝了一口咖啡,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打扰了~”

进入私人教室的是我班班主任天海水面老师,人称小天天老师。今天她依旧抱着标志性的黄色澡盆,以弥补与小学生相差无几的身高。

这里不是社团的活动室,天海老师也不是顾问,但后者做的事情却和顾问没什么区别,我们会接到活动任务,完成任务还有报酬可拿。任务基本上是帮助老师完成她力所不及的杂物和解决班级内问题,报酬则是这间教室的使用权,以及我的交际能力的提升——第二条我并不很想要就是了。

天海老师理所当然一般坐在我身旁的空席位上。

“小天天老师,您要喝些什么吗?”

“谢谢你,美咲。那我就来一杯热可可吧,尽甜”

您是想说尽量甜一点对吧。您能说全了吗,这又不是尽快。

为了能心无顾忌地使用私人教室,有什么业务我都想尽早完成。天海老师哼着歌儿等待美咲冲泡可可。我趁机向她问道。

“今天您是有什么事情?”

天海老师眨了眨弹珠般晶莹透亮的大眼睛。

“没什么事情啊?”

没事你就别来啊。

“啊!你刚才在想没事就别来对吧!肯定这么想了!”

看来以后要注意一点,不能太喜怒形于色了,尤其是怒。

美咲将电热水壶里烧开的热水注入客人用的马克杯里,然后把杯子递给眼中噙着泪的幼女,同时出言安慰。真不知道究竟哪边才是大人。天海老师怒气冲冲地对着杯口“呼~呼~”地吹气。

“真是的!姬宫君一点都不懂关照!看你和美咲还有羽鸟在一起,还以为多少有了点和别人交流的能力呢!”

“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才十五六岁的年轻小伙子装什么老成呢!”

看上去才十岁的人装什么老成呢。

——嗯,这次没有显露出来吧,好。

“老师我也是很累的啊!一大早要准备职工会议用的资料,每天晚上还要判卷子评分!偶尔想和可爱的学生们聊聊天放松一下又怎么了嘛!”

原来她是来抱怨的。喝了一口热可可,把杯子放在桌上的样子,像极了酒吧里手握扎啤的OL。怎么一下子就升级成大人了。

“我晚上明明是在巡逻,为什么要被警察叔叔辅导教育啊!?”

然后又突然就降级成小孩子了。

当一名教师已经够辛苦的了,再背上幼女外貌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您晚上还要巡逻的啊”

“偶尔会的。尤其是这段时期,一年级的学生们适应了高中生活后,有些人会开始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或者是为了迎接暑假开始违规打工”

这么说来,上个礼拜的晨会上说过,有二年级的学生因为违规打工被发现而遭到了写检讨书的惩罚。

我所就读的乙塚高中允许学生在校外兼职打工,前提是要向学校提出申请。但这同时需要得到申请人家长的许可,以及保持一定的成绩。于是,不少学生无视规则,擅自开始了打工。

“美咲同学,羽鸟同学,二位没有在晚十点之后仍然在外面游玩,或者违规打工吧?”

听到天海老师的提问,两人一齐摇头。她们虽是现充,但并非放荡之人,该遵守的规则还是会遵守的。

“姬宫君,你没有违规打工吧?”

“我说在前头,过了晚十点一个人也是照样能玩的”

当然没玩就是了。

我简单地应付了老师的单骚(对单身族的骚扰)后,恰好想起了一件事。

“老师,我准备在校外打工了,能给我一张兼职申请表吗?”

“““咦!”””惊讶的声音再次重合,而且比上次还多了一声。

果不其然,三人立刻凑在一起,开始悄声嘀咕。凭我的耳力,勉强能辨认出的是:

“你们听到了吗?姬宫居然要打工……”

“嗯……应该没听错……应该不是吧?”

“老师我好高兴,姬宫君终于要努力成为社会的一员了!”

喂,不要把我说成反社会人士一样。

嘀嘀咕咕的悄悄话结束,美咲举起了手。

“姬宫,你除了待客以外,打算做什么兼职?”

“别上来就把待客业排除掉啊。我是做服务员也没关系”

“哎~可是,当服务员的话,基本上要保持笑容吧?”

美咲表示不服,主动扮起了来店的客人。

“服务员先生,请来一套烤肉饼套餐!还有微笑一份? ”

“……哼”

“英玲奈,看见没有!?这个服务员居然冲我发出嘲笑!?”

“还可以附送挑衅一份,请问您需要吗?”

“可恶~~~!”

感谢光临~。

看着我们的喧闹,天海老师频频点头,一脸微笑。她该不会是抖S(施虐狂)吧。

“那,老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各位如果发现有不听话的孩子,还请尽快向老师们反应哦”

美咲和羽鸟点头应允,我纹丝不动。我的信条很明确:不给钱,不干活。

大概是我又显露在表情上了,或者是不满于我方才的微笑服务,美咲一脸灿烂地说道。

“小天天老师每天那么辛苦,我们就‘率先’帮老师一臂之力吧,怎么样?”

察觉到美咲的意图,羽鸟颔首表示同意。

“嗯。为了以后也能‘使用这个秘密基地’,一起加油吧”

“好不好,姬宫?”“姬宫也一起加油吧”

“不要”

“……”“……”

孩子们,以为我会屈从于威胁吗?告诉你们,想错了。

我再说一遍,不给钱,不干活。我的事情够多了,用不着再来一套新的。

“凭着善意到处接活,到头来只是给自己找了一堆甩不掉的麻烦事而已”

像你们这种老好人,不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吃亏的主。这个社会向来是弱肉强食。

我挺胸抬头,朗声宣言。

“如果你们还想当修女的话,我不会阻拦,只不过不要把我也卷进去。我可懒得当那种揽事加班从家到公司两点一线的烂好人白领,到了点就下班绝不含糊,享受下班后的人生”

“姬宫,你当自己是谁啊……”

我当自己是单身主义者啊,怎么了。

“嗯~……”天海老师仰着头思考。片刻后,她似乎灵光一现。

“那,这样子如何呢?如果能找到违规打工的学生,我就准许你们在夏天使用这间教室的空调”

“保证完成任务”

“好快!”“想都没想……!”

我再说一遍,不给钱,不干活。

“看来谈判成立了呢? ”

天海老师灿烂地一笑。我用力

点头。“谢谢你们的热可可”老师道了声谢后,离开了教室。我轻触手机屏幕,继续播放收音机,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学生手册,在记事栏里写下“本月目标:发现违规打工的学生”。

大概是以为能盖过收音机的声音。

“英玲奈,如果姬宫在餐厅里打工的话,我们一定要去捣乱”

“嗯,好想看姬宫打工的样子”

“……”

煮开的锅关上盖子也响。我只好掏出耳机接上手机,沉浸在广播的世界里。

如果真的开始打工了,打死也不告诉你们。

* * *

今天是约好和柚子还有羽鸟去游泳馆的日子。

万里无云的晴空,艳阳高照,时过中午烈焰不减,可谓是绝好的游泳日。太阳好晒,连我这个大男人如果只穿个泳裤都会被紫外线还是黑色素啥的摧残到半死。太晒了,感觉皮肤发疼。

眼下,我正在馆内等待同行的两人更衣。

柚子还是小学生,带着她去太远的地方有些不放心,于是今日游玩的地点选为了我家附近、位于六甲岛内的小型市民游泳馆。放眼望去,馆内门可罗雀,游客寥寥无几,令人担心倒闭之前还能撑几年。

但,这正是它的优点。看来今天可以过得很舒坦了。

“春哥,我来了!”

穿着百褶连体泳衣的柚子精神抖擞地从女更衣室跑出来,势头之足,可见玩心满满。她的腰间套着游泳圈,脑袋上是连着呼吸管(snorkeling)的潜水镜(google)。我说你真的有展示平日训练成果的打算吗。

“呐~呐~春哥!我的这身泳装怎么样?一击必杀吗?”

她本人似是在模仿杂志模特,高举泳圈别扭着腰,搔首弄姿的模样像极了某海鲜大家族(译注:指日剧《海螺小姐》)的片尾。

“挺好的,像个小学生”

“哎嘿? 哎嘿嘿!谢谢春哥~~~? ”

太好了,妹妹是个脑残的小学生。

“好啦!英玲姐也快来快来!”

数秒后,英玲姐——即羽鸟——步伐缓慢地,或者说战战兢兢地,从更衣室现身了。两人并非因在更衣室坦诚相见才加深了关系,而是自从上次羽鸟和美咲来到我家起便即刻发展到亲如姐妹,恨不得当天就把柚子认作亲妹妹拐回自家。

羽鸟终于站到了面前。

“春哥!你快夸一夸英玲姐!”

“不、不用夸我啦……”

许是因为害羞,羽鸟上身穿着一件薄薄的风衣,完全遮住了她那真正一击必杀的曼妙身材。她烦恼于我和周围人的视线,不停地在意风衣显然不够长的下摆,摩擦着大胆裸露的双腿,手指摆弄着头发。以为她好不容易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又立刻低下头去,忙碌不堪。

哎,被害妄想症患者真是年年有啊。穿着过短的裙子爬楼梯的高中女生总是会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留意身后的人有没有偷看,好像谁稀罕一样。

“真是的!不脱下来的话春哥可不会夸哦!再自信一点啊!英玲姐的胸好厉害的!”

“小、小柚子……!”

走过路过的小学男生们听到柚子的关键词,立刻“““胸!?”””地过度反应。连羽鸟也开始频繁地擦动双腿,让人忍不住吐槽“您快憋不住了吗?”。

“行啦,柚子。不要为难羽鸟”

“姬、姬宫……”

“我知道你觉得不好意思,但没有别的办法”

“哎?”

“穿内衣觉得害羞,穿泳衣就没事,我从很早以前就不太能理解这种风潮”

“你、”

“你?”

“你那么说的话,我这辈子都没法脱下这件风衣了……!”

总比向众人展示你那对傲人的巨乳要强多了吧。

“哎呀真是的,急死人啦!”柚子开始原地跺脚。

“英玲姐!现在可是夏天啊!要再大胆一点才行啊!”

“大、大胆……?”

“对啊!你不是为了这一天才和华梨姐他们一起去买了新泳衣吗!?不是为了把春哥一击必杀吗!”

“小柚子!?不是说好了那个是秘——、!?不、不是这样的,姬宫!我只是没有泳衣才去买的!我从来没想过一击必杀那种没下限的事情!”

无所谓的。或者说,我才不在乎。

成熟系女生的形象已然瓦解。她虽然仍拼命地试图解释,不过说出来的话显然没过脑子。

忽然,她陷入了沉默。

“……。我,要脱掉……!我要更大胆……!”

羽鸟啊。有个词儿叫自暴自弃你听过吗。

上次买衣服的时候也想过,她变身的愿望还真是强。

羽鸟缓缓抓住胸前的拉链,剩下的只是把它拉下来。一旁的柚子则是“欧派!欧派!欧派!”地连声高呼。

性骚扰的口号声已无法传入羽鸟的耳中,她依旧害羞似地蜷着身子,但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犹豫,一气将拉链拽下。

不愧是巨乳美女,拉链沿着一条显然隆起的曲线下滑,同时显露出大片的肌肤色。小巧可爱的肚脐先是若隐若现,但立刻便在完全拉开的拉链下暴露无遗。

“我、我脱、掉了……!”

关我什么事——我很想这么说。但。

哦哦……这身材真是了不起。

羽鸟穿的是分体式的单色比基尼。设计十分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也正因此才最大限度地凸显出羽鸟那丰盈傲人的胸部和纤细紧致的蛮腰。肩膀上的系带是画龙点睛之笔,左右各一条绷到极致的细绳正拼命诉说着胸部的体积和质量感,可谓系千钧于一发。

我脑袋里的审查员一齐举牌。

【一击必杀】【一击必杀】【一击必杀】【一击必杀】【一击必杀】

全员当场毙命。

柚子则是拍手喝彩。

“脱得好!春哥,快夸夸英玲姐啊!夸她欧派又大又赞!”

“那我不就成性骚扰大叔了吗”

“小、小柚子!不要再说欧——、胸、胸胸胸部的事情了!~~~!你们两个快点把行李放下,一起下水玩吧!”

羽鸟抓起我们兄妹的手,逃到了储物柜。她跑得真快,不过泳池边上不要跑跳,安全第一。

更不用提,跑起来的时候,羽鸟的巨乳上下前后地反弹,让人眼花缭乱。

这儿好歹是面向家庭游客的市民游泳馆,场地虽然不大,但水滑梯啊造浪器啊之类的设施还算齐备。初中生或更大的人可能会觉得不太尽兴,但对于柚子这个年龄的儿童倒也足够。

柚子和羽鸟两人相当开心,在竞技区域(athletic zone)互相泼水,尖叫声不绝于耳。柚子拽着羽鸟来到正在注水的巨大水桶下方,两人抱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随时可能倾覆的水桶。没过多久,水桶失去平衡而翻转,两人霎时被巨量的水吞没。

“呀啊啊啊啊啊~~~!”“好凉……!”

羽鸟的一头长发被激烈的水流冲得四散。她举起手像是遮挡阳光一般,回望四周,大概是在寻找我吧。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发觉我一直在盯着她们看,于是害羞般略低下头,但马上又抬起来,露出微笑的同时冲我略一挥手,似是在说她正玩得开心。

又或者,像是在说“姬宫你也快过来啊”。

我只想告诉她一句话。

抱歉,我停不下来。

为什么?因为我和两人分开,来到了漂流池里,正随着涌流无助地漂荡。

这已经是铃鹿十小时耐力赛(译注:一项赛车活动,参赛者需要连续驾驶十个小时,中途无法休息,考验赛车手的持久力)了,不知道现在是第几圈。坐在向柚子借来的泳圈上,听着馆内流淌的夏日BGM,我只是茫然地随波逐流,恍若流水素面。

我冲羽鸟略一施礼,然后抬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的晴空无边无际,如洗的蓝色诱人欲滴。

等暑假了找一天再来玩吧。一个人。

我也是个男生,看到羽鸟穿着泳衣的身姿,自然是感觉赚到了的,但要和她一起肩并肩地嬉耍,实在是没有胆量。我只要看着您的泳装身姿就足够了。

于是,我再看一会儿蓝天吧。

觉得热了,就舀起一捧水浇在发干的皮肤上润湿,直到又觉得热了。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我听到大概是当地的初中生们窃窃耳语。

“哇,那人怎么回事……”“就是……一个人在那儿漂着好长时间了”“一个人来游泳,太高级了吧……”

哎呀,过奖了。没什么高级的。

场外的嘘声不足为惧,视若无睹就是正解。和运动员不应被场外的观众左右一个道理。身为坚定的单身主义者,如果屈从于落单辛苦的嘲笑,又如何能一个人活下去。从这个意义上讲,单身主义者也要算堂堂正正的运动员。

“呜哇……!”

大概是我厚脸皮装运动员遭天谴了吧。猝不及防地,身子下的泳圈被一下子掀翻。头部猛地砸入水中,盐水从鼻孔里咕嘟咕嘟地

灌进来,刺得睛明穴直疼,我差点以为脑子要进水了。

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柚子……我说你啊——、……嗯?”

我把脑袋浮出水面,却意外于眼前的景象。

只见羽鸟正挤出满是歉意的笑容,随我一同被流水冲刷。

“那、那个……我和小柚子猜拳,输了的人要把你的泳圈掀翻,然后……我输了……”

“你输了然后就……”

“看招——!”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脑残尖叫传入耳中。下一瞬,

“喂、蠢……!”“呀……!”

晚一步飞过来的柚子瞄准我的后背用脑袋撞过来。在剧烈的冲击下,我失去平衡,这次换成向前方一头栽去,用脸部迎接水面。但,这次的水面却异常柔软。何止柔软,还很温暖。总之很舒服就对了,舒服到我愿意放弃继续呼吸,以换来永恒的舒适。

这也难怪——我的脸埋进了羽鸟那对软绵绵的胸脯里,和肌肤只隔着一层布料。

必须承认,方才的一饱眼福和这个比起来,真是差远了。如果所有车辆上的安全气囊都换成羽鸟的这对胸,交通事故中的幸存者或许会更多一些吧。但说不定会有人故意开足马力朝墙撞去,只为了体验片刻的幸福安康。

行啦,都这关头了我想啥呢……!

不能再沉溺于安详了。我立刻抓住羽鸟纤瘦的双肩,以把脑袋抬起。这点举动还请高抬贵手,我没有别的办法保持平衡、换句话说就是逃离天堂了。

我成功地把自己的脸和胸部分离。不等我吸入氧气,不等我松开双肩,羽鸟的视线便和我的撞了个正着。

“姬、姬宫……!”

果不其然,她的脸上一片绯红。

“对、对不起,羽——“不、不用再说了……!””

“咦……?”

“我刚才也使坏了,这、这就算是扯平了吧……?那个,如果能扯平的话,我会很高兴……”

“啊、哦……”

你啊……你这和用一万日元买一根能量棒然后说不用找零了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不敢开口问“真的没关系吗?”毕竟眼下羽鸟浑身散发着求求你到此打住的哀伤气场。

“啊哈哈哈哈哈!春哥,英玲姐,我们一块儿去坐水滑梯吧!”

这个臭小鬼……

* * *

“春哥~~~!我要开始一个人接力赛了,快看~!”

“好好”

傍晚,在把馆内各个游乐设施玩过一遍之后,柚子才想起来似地跑到泳道,开始展示自己的训练成果。我明明一直在漂流池里随波逐流,却觉得好累,为什么呢。

于是乎,我来到泳道前的气泡温水池(jacuzzi)里,浸在其中,事不关己一般眺望着奋力游泳的柚子。本来就不关我事。

气泡水池里,气泡从底面不停涌出,我卸下全身的力气,感觉连自己都要变成气泡融入水中了。真舒服。而且,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简直像是在泡澡一样。

“我可以进来吗?”

头上降下声音。抬眼望去,只见羽鸟正弯着腰,格外强调着她的胸脯。

“嗯”

她用脚尖抵水,确认了水温后,才逐渐沉下身子,直到水没过肩膀。我和她几乎是肩并肩地坐着,险些产生了男女混浴的错觉。

“感觉像是混浴一样呢……”

“你非要把窗户纸捅破吗”

“!对……对不起……”

“……”“……”

“水没那么烫,挺舒服的”

“是啊”

“……”“……”

“今天谢谢你了。多亏有你在,帮我分担了被柚子带节奏的负担”

“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嗯”

“……”“……”

如诸君所见,我们之间的对话依旧充满了尴尬和冷场。

不过,和最开始相比,我想还是有点进步的。我想一想而已,又不用花钱。

“姬、姬宫!”

“嗯?”

看向前方的羽鸟忽然猛地转身面向我,然后借着气势一口气问道。

“那、那个……!我的这身泳装,很奇怪吗……?”

“哈?”

您在说嘛呢。

“那个,这种系带类型的,我第一次穿……而且,和朋友一起来游泳馆,也是小学毕业后头一次,没什么自信……”

羽鸟本人则是显得相当认真,双手在胸前忙碌不停地摆动。大概是今天一天都在为此忐忑不安吧。

“我觉得挺好的”

“!……真的?”

“嗯。你身材这么好,完全可以再自信一点”

“姬宫,你夸人的时候一点都不脸红哎……”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谢、谢谢……你真的那么想……我好高兴”

大概是不太习惯被人夸,羽鸟的嘴浸入了水中。

“你想变身的欲望真强啊”

“变身的欲望?”

“想变成某种样子的想法。比如,想看起来更成熟,想展现新的一面,或者想变得更大胆,之类的”

“我也觉得自己比别人更想有改变。我不是那种会主动开口的人,性格也超内向,所以想变成敢说出自己想法的人……只不过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羽鸟苦笑。

片刻的沉默后,她继续说道。

“我习惯了照别人说的做,所以从来没主动邀请过别人出去玩。每次都是等别人先找上来,如果没人叫我的话就会一个人很消沉。所以,”

“所以?”

“所以,这次能自己亲口说出来要去泳池玩,真是太好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这是显然的。因为,方才还在苦笑的她,现在正是一脸毫不觉惜的灿烂笑容。

羽鸟说自己没什么明显的进步,但她确实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着,为了让我注意到她心中强烈的愿望。

“那个,姬宫……”

“嗯?”

“下次我会主动邀请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玩,好吗?”

“不”

“哎……?”

你到底是从哪儿开始产生我会“啊、嗯……”地从了你的错觉的?

“连时间地点内容都不确定的邀请,我可不会答应。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有好处就去,没有就不去”

羽鸟沉默,大概是无言以对了。

不过。

“呵呵……!”

“你笑什么啊”

“姬宫果然好厉害,太忠于自己了”

“我只是不愿硬去迎合别人罢了”

“能这样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地方也很了不起”

“……你夸我我也不会给你钱的”

然而,羽鸟依旧咯咯笑个不停。她的笑颜是如此动人,足以撼动我的防线,险些认为现在从了她也没关系。

我将视线转向前方,只见柚子正用力挥着手臂。

“春哥,英玲姐,快来一起玩吧~!”

* * *

换好衣服,走出场馆,严酷的烈日也开始西斜了几分。柚子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倒不如说,她终于玩累了,正呼呼大睡。我背着熟睡的柚子,一边不满于增加的负荷,一边送羽鸟到游泳馆跟前的车站。

来到检票口,告别之际,羽鸟轻轻摸了摸睡得正香的柚子的头。

“今天玩得好开心,麻烦你转告柚子,谢谢她邀请我,好吗?”

“嗯。那就再见了”

羽鸟刷了车票,进入车站,走向通往站台的楼梯。忽然,不知是生了怎样的兴致,她半路转过身来,冲我们喊道。

“我会想一个让你也能玩得开心的计划的!暑假也一起玩吧!”

“啊、哦……”

没想到她竟会隔着如此距离,用如此大的音量喊叫,我吃惊之余,竟愣愣地回答了。

“那就学校见了”羽鸟道别后,脚步轻快地朝楼梯走去。她的身影逐渐消逝不见,徒留后背上的重量让我疲惫。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我重新背好柚子,沿着来的路一步步走下阶梯。

沿着高架桥上电车的路线朝家走去,只见一群小孩子正在前方走着。大概是幼儿园里的孩子们出来散步。人数不算多,但借着周六的热闹劲头,显得活力充盈。

一个男孩从人群中跳出,开始全速疾驰。

“海斗,不许跑——!”

幼儿园的老师也是相当充满活力,全速追赶先跑一步的男孩,同时全力斥责。

“海斗!你怎么每次都是一个人先跑掉!”

“吵死了老太婆”

“哈啊!?我才十五岁好吧!”

幼儿园的老师说到底也是人啊。看到不听话的小孩,会和我一样心生恼怒。不过,十五岁,还真是年轻啊。

——倒不如说,总觉得老师的声音有点耳熟呢,是我听错了吗。

好像不是我听错。

十根打扮到了极致的亮

闪闪指甲,太眼熟了。这不是单人电子游行会吗。

远藤组中的一人——洞之濑梦乃,正引领着儿童们走在街上。

我站在十字路口等待通行信号。迟了一会儿,洞之濑和孩子们也来了。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或者,是知道远藤与我为敌,而装作没看见。

哎,无所谓了。碰不得的现充,何惧之有。

“海斗,你示范一下,过马路的时候要怎么做?”

“你来示范啊!嘎哈哈哈哈!”

男孩相当找揍。但,他的笑声很快消失了。只见洞之濑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一把手枪,抵在男孩的眉间。

“海斗……再胡闹的话,小心你的脑袋哦……?”

水枪的威力真是惊人。男孩举起了手,但并非投降之意。

您是恐怖分子吗。

虽然意思不太一样,但洞之濑依旧露出满意的笑容,摸了摸男孩的头。

“对啦!大家也要举起手来哦~”

“““好~!”””

信号转绿,在洞之濑的率领下,孩子们开始横穿马路。

但……

“呀……!”

突然,洞之濑的裙子被掀了起来。这显然不是自然现象,而是名为海斗的男孩从她背后发动的突袭。

是蓝色的,带着蕾丝边。

“喂你个臭小鬼——!”洞之濑立刻转身,准备干掉男孩。

然后,

“!?姬、姬宫!?”

“……你好”

就露馅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住这儿”

“本来以为在六甲岛的话谁都碰不上的……!”她自然而然地黑了一波六甲岛之后,才“啊!”地猛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洞之濑紧紧按住裙摆,狠狠地瞪向我。

“你、你看到了……?”

我很想实话实说,然而就眼下的情形来说,实在是很同情她。

但,小孩子有时候会很残酷。儿童们围在洞之濑身旁,开始“““蓝色的!蓝色的!蓝色的!”””地齐喊口号。

我能做的,只有表示诚挚的慰问。

“孩子们挺喜欢你的嘛”

“~~~!干死你——!”

水枪猛地开火。她很小心不击中我后背上的柚子,这点值得赞扬,但能不能别瞄着我还有孩子们的脑门和心脏打了,凉飕飕的。

终于打光了罐子里的水,洞之濑停下了攻击,但她的不满依旧。

“听好了……绝对不许跟学校里的人说,明白没有?”

“说哪个?打工的事还是内裤的事?”

“都不许说!”

说话千万不要省略主语。

有几件事比较让我在意,不过先挑要紧的问。

“你该不会是没提交打工的申请吧?”

“……哈啊?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

这可是关系到私人教室空调的使用权啊。

可疑。太可疑了。

面对我狐疑的目光,洞之濑开始动摇,直至大声叫道“烦死啦!”。

“不用你管啦!反正我已经准备辞了……”

“哎——!”听到意料之外的坦白,孩童们一齐惊愕。能不能算我一个啊。

“每次都被保姆骂,让我把头发染回去,指甲也不能做……!本来以为工资挺高的结果全充到交通费里了……!臭小鬼们天天都要掀我的裙子……!六甲岛的人还这么少……!”

“干嘛说六甲岛的坏话啊”

人少才好啊,不是吗。

“我不干总行了吧!只要没证据不就没事了吗!”

哎,我也总不能说“那可不行,我还等着吹空调呢”吧。

洞之濑满是求胜欲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目光,进一步向我施压。

“我再说一遍,不许跟任何人说这事,绝对不许!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这已经是恐吓了。

“行了,我们走!”

说完,她便带着孩童们穿过了马路。

不许跟任何人说——这句话令我格外在意。违规打工如果被发现,最多只是写篇检讨书而已,她为什么要执着隐瞒至此呢。

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女孩子是怎么想的。准确地说,是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们是怎么想的。

自己搞不懂的时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求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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