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各自的归所~A week-the first day~

热水壶、一杯咖啡、还有砂糖。牛奶由于合成比较花工夫,所以尽可能不用。

将第一杯倒入茶杯中,又苦又甜的气味飘荡在三畳大小的空间中。

加入两大匙半的砂糖。喝甜咖啡会让头脑灵活运转。

他将标注着『真昼·工作用·历史』的碟片放入声音记录装置里,并按下了开关。

「……西历二一九八年二月十四日。记录者名,天树真昼。题目,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和地球联合的崩坏。」

为了留出数秒的间隔,他喝了一口咖啡。接着开始慢慢地说。

「为了论述世界大战的爆发和由此引起的文明崩坏,首先需要追溯到西历二〇八二年的地球联合的成立。

人类史上第一次结成的拥有现实的实行力的世界组织。达成这一壮举的决定性因素主要分类为三个。网络的发达、人口问题的解决以及CITY的建设。

其中,关于网络和人口问题就没必要大书特书了。

在二十世纪末发端的计算机网络系统即所谓的『网络』的发达,使得国家、民族之类的概念实质上消失了。

人工粮食生产机械设备的实用化解决了粮食问题。太阳光、地热、风力等可再生能源和从月球上开采的氦3通过核聚变所产生的能源则解决了能源问题。

被称为建筑学的革命的『层叠型封闭都市』的建设使得人口密度和环境问题也被解决了。

这些诸多要素全都是被战前的历史学者们讨论到烂的问题,所以也找不到什么需要特别补充的命题。

不过我认为关于第三要素层叠型封闭都市『CITY』这个系统带给人类的文化·社会面的影响还是有些讨论的余地的。」

他暂时停下话来,关闭了声音记录装置。

下一个瞬间,伴随着仿佛从地底响起一般的沉重轰响,响起了『处理结束了』这样的机械合成音。时机刚刚好。

他走到位于房间的一角、正确说是占据了原本有六畳大小的这个房间的一半的那个巨大机械——分子排列变换系统前面,打开了取物口。

从中取出了两手稍微有些收拢不过来的白色物体。手感光滑、非常柔软,稍微拉扯一下也不会扯断。

无可挑剔的完成度。看来今天状态不错。

将热水供应器的温度设定在五十度,往碗里倒满开水。接着把刚才的物体放到小一点的碗中用开水泡,然后在碗的表面盖上一层膜。

他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咖啡。

然后重新按下了声音记录装置的开关。

「……那么。

有史以来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中,万里长城之后的巨大建筑物就要数这个『CITY』,关于这点是无可置疑的。

直径二万米。高度一万米。内部容积约两千立方千米的巨蛋型都市。由于那外观和大小,被宗教相关人员认作是『巴别塔的再来』而引发了反对运动,这件事是留在第一都市『华盛顿』建设当时的记录中的。

因为能够永久性维持二千万人的生活的系统的诞生,人类从面临的人口·环境问题中解放。同时,统一化的CITY环境消除了所有贫富差距、地域差别,成为了国家的消亡和地球联合成立的直接诱因。

但是对于这个系统所引起的『几乎所有人类都没有从一个建筑物中走出去一步就结束了一生』这一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异常状况,并没有受到多少指摘。

CITY虽然使国家这一概念消亡了,但是另一方面却成为了比国家要更加封闭的政治单位的温床。」

他维持坐姿把手伸向碗中,将被开水泡得膨胀了两倍左右的白色面团拿到台上。

轻微地将气体挤出来,使用菜刀将其切开。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用手来撕的。截面粗糙的话,最后蒸的时候表皮会破裂的。

将切好的面团揉成圆形,为了防止干燥而盖上一层膜放在那里冷却一会。接着他将手头的定时器设定在十分钟。

他往空荡荡的杯子里倒入第二杯咖啡,然后开始继续编织话语。

「……地球联合建立宣言在二〇八二年三月十日的日内瓦国际会议上被全场一致通过了。在这一瞬间『国家』从地球上消亡,世界由最小的自治单位『CITY』和作为它们的代表会议的『联合议会』所运营。

那个时候,地球上的总人口快要达到二百亿人。

种种发展是无法否定的。

针对人类所剩余的唯一的问题『衰老』和『生病』,科学家们进行了积极的研究。并且预想一百年、二百年后的情况,将移民船队送到外太空。而发射到南极和北极上空的大气操控卫星更是让人类得到了自由操控天气的手段。

差异、贫困、纷争都从世界上消失了,那里有着所有人心中描绘出来的理想乡。」

话突然停住了。从这里开始论理要被逐渐推翻的,那么断言存在过理想乡听起来可能会比较奇怪的。就在他思考着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手头的定时器告知他十分钟到了。

于是从橱柜中取出擀面杖,将面团擀成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圆面皮。这个时候,要点是将面皮擀得中央部分厚实,而越接近边缘的部分则越薄。

「那么为什么会发生大战呢。

一般都认为原因是大气操控系统的暴走和随之到来的寒冬时代。西历二一八六年,因为事件发生的日期而被命名为『CODE五一四』的那个事件的原因,直到经过了十二年的现在都没能判明。

南极和北极的大气操控装置向全世界的天空散布遮光性气体。本来应该是在干旱对策的时候使用的这个气体是因为很难自然分解而最终没有实用化的东西。

施加了重重保护的安全机构为什么没有发挥作用,而更让人费解的是本应在十多年前就因为安全问题而被废弃的那个气体为什么会装载在卫星上。反地球联合组织的恐怖活动、CITY上层部的阴谋、气象卫星管理官是个嗑药的,从当时的报道中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臆测。

不管怎样,如果没有发生这一事故的话,地球联合和CITY体制应该会存续至今吧。

月球的氦3迎来了枯竭化,对于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能源供给转移到太阳能发电设备的人类来说,这个事故是致命的。仅靠地热、风力等辅助性生产手段是根本不足以供养人类的一切的,而旧时代的矿物燃料和核裂变的经验技术则都已经逐渐丧失了。

同年六月三日,以CITY慕尼黑主张本国近郊的地热发电设备的占有权为开端,世界突入了战争状态。

但是要考察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原因就不能不正视『没有军队就没法进行战争』这另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一边说话一边转动擀面杖还是相当困难的。议论进入白热化的话,那就更加了。

虽然中途弄破了好几张而重新来过,不过总算是完成了。

他从冰箱里取出做好了的馅。材料几乎都是共同管理的耕作设备合成的人工培养品,但白菜是专门从商队那买来的天然品。一定很好吃的吧。

他喝了一口咖啡,呼了一口气。

「没错。

尽管世界和平以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完美形式实现了,但是地球上所有的CITY基本上都具有几乎同等程度的过剩军事力。

初期是因为难以消除的对地球联合体制的不信任感。

中期是代替因为生物学和体育生理学的发达而只剩个空架子的奥运会作为『和平的代理战争』的手段。

后期是作为煽动因为劳动的消失而丧失了生存意义的市民的向上心的地位象征。

在CITY体制存续的一百年间,军队组织重复着缩小和扩大,一直存续下来了。

这个事实即使不够全面,但也无法否定这是CITY这一环境的封闭性导致的结果。在当时的CITY市民的一般感觉看来,最优先的是自己的CITY,联合议会的权威则是低一级的存在。」

他舀了一大匙的馅,用面皮包起来。一边用一只手弄出褶皱,一边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把轻松地把馅推进去。而这个时候的重点是要在包好后拧紧。不这样做的话,在蒸的时候馅会鼓出来的。

在全部包完后,在下面铺层薄纸放到台上,接着又休息一会。

「……这里存在着另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

西历二一八三年,WittenZain型(WZ)情报操控能力者、后来通称为『魔法士』的第一号成功案例在汉诺威的弗里德里希·高斯纪念研究所诞生了,『情报操控理论』从纸上谈兵踏入了实用性的工学领域。

在距离大战爆发三年前的那一年的一月,月球的氦3的枯竭化被当作重大问题来讨论,围绕着剩余的仅有的储藏量的优先权,联合议会包围在紧张的气氛之中。

因此情报理论的实用化被推迟了。

各个CITY对于新理论采取了封闭的姿态,各自进行着独立的研究。

由于彼此没有交流,研究方针变来变去,在替代能源的实用化还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大战就爆发了。必然的,

研究集中到军事利用这一个方向上去了。

人们接受了作为划时代的兵器的魔法士。」

他取下位于厨房角落的从刚才就一直冒着蒸汽的蒸笼的盖子,将台上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注意不要紧贴在一起摆到里面。接下来只要蒸上五分钟就完成了。

「战争让人类疲惫了。仅剩的能源眨眼间就被浪费了,总人口在十年间减半。而以纽约市为中心的联合军和以上海市为中心的共和军在非洲正面冲突的战斗更是挥下了最后一击。

人类初次体验的『魔法灾害』。因为从军共和军的一名魔法士的关系,非洲大陆全区五十三个CITY的核聚变炉同时暴走。非洲大陆的九成左右消失了,包括军人、民间人在内的合计七十亿以上的人类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战争已经没有胜者和败者了。但是察觉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人类只剩下七个CITY和不足二亿的人口。其中一半以上甚至无法住进CITY,只能在防空壕或发电设备周围建立城镇,勉强维持住生存圈。而且就算是CITY,也不知道能够维持机能到什么时候。

根据估算,距离遮挡太阳的遮光性气体完全分解大约还需要一千年。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来说,这个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刚才这句话相当有型吧。他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一边拿下蒸笼的盖子确认成果。

不愧是我,完美无瑕。

就在他准备关闭声音记录装置的时候,突然打消了念头。加点什么总结的话比较好吧。

在思考了一会后,天树真昼说道。

「现在、西历二一九八年。人类想为那个历史拉上帷幕。」

接着他将刚蒸好的肉包子拿到盘子上,走进了客厅。

「那么,你真的完全没有调查背后关系就接下来了?就因为被报酬吸引了吗!」

「这件事从昨天起已经说了好多……好痛!好痛啊,月姐。温柔一点啊!」

对于在还没干的伤口倒上消毒药并揉进细胞活性剂然后用纱布和绷带缠绕起这样过于粗糙的治疗,天树炼不禁眼含泪水抗议道。

「……真过分啊,月姐。」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做的蠢事。是个好教训。」

天树月夜一边无情地回应弟弟充满怨气的视线,一边把这堆治疗用品扔回到药箱里,接着毫不在意地在工装裤上擦了擦被细胞活性液和消毒药打湿的手指。

今天的服装是没有情趣的无领长袖运动衫和工装裤。前天看到的则是满是油渍的上下成套的工作服。昨天虽然没有看到她穿什么,但绝对不是工装裤就是工作服的。

炼从没看到过姐姐穿除此之外的服装。

年纪二十二,兴趣是机械制作。长长的头发被随意地绑起来,而且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化妆的痕迹,但即使这样她仍旧是个会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炼总是为自己的姐姐感到可惜。

「真是的。我明明再三告诫过你和军队相关的任务是很危险的,要小心谨慎的。」

「……月姐……你在生气?」

「当然了!」

在至今气愤不已的月夜面前,炼默不作声地缩成了一团。

挂在墙壁上的木雕的鸽子报时挂钟告知现在是上午八点。在那之后,炼为了甩掉追踪者而经由旧俄罗斯的石油管道穿过日本海,等到他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在接受了简单的伤口处理,然后就好像失去了意识一般睡着了,醒来后就已经是这个时间了。肚子非常的饿。

「早饭呢?」

「……你啊,真的反省了吗?」

「有反省过啦。所以,早饭!」

「……真昼现在在做啦。」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厨房的门打开了,肉包子的香气在客厅中四处飘荡。

「早安,真昼哥。」

听到炼精神十足地向他打招呼,他也平静地道了声早安。

天树真昼比炼大七岁,比月夜只小五分钟,也就是说月夜和真昼是双胞胎。既然是男女的双胞胎,那么应该是二卵性的,但在炼的眼睛看来这两人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是比较亲近的人也只能从发型和服装来区分两人。

「真昼哥,你做饭的时候还在做什么啊?」

「工作啊。有个想在墨尔本附近创建学校的奇特的人,他拜托我编撰历史和数学的教科书。呆会帮我编辑一下。」

「……感觉会是非常奇怪的教科书。」

「真昼!不要在那悠闲地聊天,你也来教训一下他啊!」

「月夜,不要一大早就大吵大嚷的。炼也反省了吧?」

「反省了,反省了。」

「啊啊,真是的!」月夜使劲地挠着脑袋,「你总是这样惯着他!而且你要我说几遍你才会不把我的分子排列变换系统当成食物处理器来用啊?」

「啊啊,抱歉。因为很便利,所以不自觉就用了。」

「不自觉你个头啊!」

面对吊起眉梢在那发火的月夜,真昼始终是露出平静的笑容回应着。

这两人脸虽然长得一样,但是性格却是完全相反的。为什么会像这样马上大吼大叫的人是『月夜』,而总是沉稳冷静绝对不会发出粗暴的声音的人却是『白昼』,炼对此一直感到不可思议。

一定是决定人的性格的神明或者遗传因子在他们出生的时候不小心搞错了名字吧。

三人坐到各自的座位上,然后一起合手说道「我开动了」。

「啊啊,说起来,」真昼一边将酱油倒在小盘子上来溶化芥末,一边向炼问道,「你这次输了?」

炼仔细地剥开肉包子背面的薄纸,有些不爽地回答道。

「并没有输。我可是达成目的了的。」

「可是炼你是如此伤痕累累,而对方却连一个伤口都没有吧?这就叫做输了。……呆会进行战斗数据的检查吧。」

虽然炼的I-Brain是天生的,但解析其构造并设计出『麦克斯韦』以及其他种种战斗用程序、即魔法士能力用的特殊程序的则是真昼。『将各种各种能力的程序分开制作并压缩保存,然后按照必要情况进行展开』的炼的I-Brain的基本构想是由他的这位哥哥想出来的,真昼本人似乎是把这称作『划时代的发明』。

三人暂时无言地吃着肉包子。

「话说回来,」真昼拿起第四个肉包子,开口说道,「这次工作的报酬究竟是什么?」

既然能一下子就吸引住炼,那么应该是相当好的东西吧。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肉包子蘸上芥末酱油。炼在充分地享受了嘴里的肉包子后回答道。

「嗯,是CITY的定居护照。三人份。」

真昼和月夜的动作同时停住了。他们无言地看着彼此。炼装作没有察觉到,把手伸向第二个肉包子。合成植物蛋白制的面皮非常柔软,肉汁的美味从中扩散出来。

「……炼。我说过的吧?我们没法住在CITY里并不是你的错……」

「嗯……这我知道,但是……唔哇!」

头感受到柔软的触感。下一个瞬间炼被抱入月夜的怀中了。

月夜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炼的头。炼默默地任凭她摆布。

「你的心意我很开心,但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对不起。」

「没错没错。」真昼接着说道,「昨天你一回来就倒下了。那之后可真是不得了啊。月夜吧嗒吧嗒地流着眼泪说着『炼,不会死的吧』、『炼,死了的话可怎么办啊』……」

「真昼!不要说奇怪的话!」

月夜不禁满脸通红惊慌失措了。

真昼没发出声音微微笑了。

炼也跟着笑了。

六畳一间的客厅里飘荡着肉包子的热气。

「情况基本都了解了。」

吃饭结束之后是作战会议。月夜在收拾早饭的餐具,真昼则是在收集终端里的情报,并且同时从炼那听取了大致的说明。

「总之,委托人的身份完全不明吧?」

「嗯。我查看邮箱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指名的委托。里面还带有神户CITY的军用船的密码。」

「像这种可是最危险的啊。」月夜将炼没有吃掉的两个剩下的肉包子移到小盘子上,「啊,炼。保鲜膜没了,做出来。」

「知道了。」做出回答的炼跳向占据了相当大的厨房的一半的巨大机械的操作台。

有着强化钨的厚重躯体并给人粗糙冰冷的印象的这个机械是月夜开发出来的『分子排列变换系统』。这个机械可以通过情报操控来按照设计图排列原子,使得从水和碳、空气中的氧气和氮气以及土中的金属分子里合成出任意的有机化合物和蛋白质。按月夜的说法就是——我果然是个天才。

但是有着双层床那么大的庄严的机械响着轰轰的仿佛从地底响起一般的轰响,做出的却都是肉包的面团、聚酯的保鲜膜和有机洗涤剂之类的东西,这看起来实在是太蠢了,炼每次都快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而且。

「炼,

做出来了吗?」

「……做是做出来了。」

炼拿出有着灰色和茶色的花格纹样的半透明薄膜,递给了月夜。

「……这是什么啊。」

「就是……保鲜膜啊。」

这个机械经常出故障的。

「又来了?今天是哪里出问题了?」

炼无言地指向不断冒出大量错误信息的操作终端。运作声音也开始变化为嘎嗒嘎嗒的不规律的不吉的声音了。

月夜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沾满肥皂的手指伸向紧急停止按钮。之后机械发出了数秒钟的不满的响声,停止了运作。

「……电子系和机械系双方同时出问题还是第一次啊。」

「距离上次出问题已经撑了整整一星期,所以来了个一次性算总账吧?」

「离实用化还很遥远啊……」月夜苦笑着重新转向洗涤台。

「完成了的话,要用城镇的费用做个更大的吧?用来代替耕作设备。」

「虽然是准备这样做的,但是并不是能这么容易做到的。总之,耐性地做吧……对了真昼,」月夜停下在收拾餐具的手来看向客厅「你那边怎么样?」

在和桌子上的终端对峙的真昼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

「事情看来是非常糟糕了。」

「果然是假情报吗?」

「我不是这意思。」真昼摇了摇头,「谜之委托人发来了邮件。」

「这有什么糟糕的?」

「地址不是伪造邮箱,而是这里。」

月夜把手搭在额头上,微微踉跄了一下。

工作上的邮件交流,他们三人用的都是在CITY墨尔本的遗迹里的废弃主机上伪造的邮箱。

既然邮件不是发到那里而是发到只在私生活中使用的自家的终端上,那么就表示委托人对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了如指掌的。

「……这下这个工作不是绝对卸不下来了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另外我追踪了邮件的源头,发现似乎是在神户CITY里。」

「为什么会在CITY里?而且什么叫似乎啊。」

「没办法入侵CITY的网络啊。不知道怎么回事,神户CITY全体进入了自闭症模式,遮断了和外部的接触」他关闭了终端的开关,「事情看来比想像中的要严重。总之我会试着继续探查背后关系的。」

「这由我来做,真昼你去调整炼的I-Brain。还有解析这次的战斗数据。」

「明白了……那把小刀已经结束了表面扫描放到工作室里了,你等会检查一下。论理回路问题很大。」

论理回路是通过组合几何学模式来赋予个体情报一定构造的技术。原理与旧世纪的神秘学里的『魔法阵』相近,但因为调整必须要细致到一个原子单位,所以想到得到期望的效果是非常困难的。

「制作那个可是很辛苦的啊……。其他呢?」

「有六件其他委托。其中商队的护卫三件,工业设备的打捞两件,还有指名要月夜的服饰设备的修理。报酬相当不错的,怎么办?」

「这些东西,无视、无视。」

在听着两人利索地谈论的炼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说起来,那个女孩子呢?」

真昼无言地指了指月夜的房间。因为炼什么也没说明,所以暂且先让她睡到床上,相对的昨天月夜似乎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不好意思,我把你的睡衣拿给她穿了。现在已经不是裸体了的。」

「……呃,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啦。房间有上锁吗?」

炼的脸颊微微泛红。真昼在旁边咕咕地笑着。

「当然锁上了。用的还是以前我们三人做的『绝对打不开』的特制的那个。」

就在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房门的把手缓缓地转动了。

在把手转了一半左右的时候动作停住了,并发出了微微的机械声。门朝前后微微晃动了好几次,最后似乎是放弃了一样把手又缓缓地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客厅里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看吧?」

月夜不知为何非常开心地笑了,接着把手伸向隐藏在桌下的按钮。

三人的视线集中在门上,这时有着齐肩的金发和大大的绿色眼睛的少女胆怯地从打开了一半的门缝里伸出头来。

少女察觉到三人的视线后,那大大的眼睛中显露出些微怯色,马上缩回到门里面去了。不过过了一会之后,她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客厅。

「……那个……」

脑内时钟告知现在是『西历二一九八年二月十四日上午九点〇〇分』。距离事件发生经过了约二十三小时。

黑沢佑一坐在神户CITY司令部的一个房间里的沙发上。

人工照明的无机光从窗外射进来,有时还会传进来爆炸声,使得桌子上的咖啡杯里产生了波纹。位于神户市最上层的第二十阶层被指定为军事区域,除了司令部和其他关联设置以及军用机的港口外,剩余的大部分都是被军事演习场所占据。

昨天,二月十三日一六〇〇时(下午四点),所有追踪者在西伯利亚上空跟丢了目标而放弃了追踪。在那五分钟后参谋会议向柏林市和神户市的军司令部提交了新的夺还作战方案,接着又过了十分钟司令部通过了这个方案。同日一六三〇时,遵照具体的时间表,作战开始了。

赋予佑一的指令只有一个,那就是『和神户市军会合,并接受他们的指令』。

柏林司令部对这个作战是不怎么热心的。反正感到伤脑筋的是神户这边,所以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不过虽然如此,但还是不能完全袖手旁观的,会选择佑一果然还是因为他是日本人吧。而且这也是佑一自己要求的。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将佑一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实。

他摘下护目镜站了起来,将身子转向那边。

在门那边有着一名坐在电动轮椅上的老人的身姿。

老人。

十年的时间让那名女性结束了壮年的时期,步入了老年。脸和手的皱纹比十年前要略多,曾经乌黑亮丽的头发现在已经一片雪白了,腰也似乎有些弯曲了。在大战中失去了的右脚还是老样子,不过佑一记忆中的她是拄着拐杖精神十足地行走的,而不是坐在轮椅上。

但是只有那贴在她的眼梢和嘴角的柔和笑容是和十年前不变的。

面对佑一的最高敬礼,轮椅上的人物回以比较散漫的敬礼。

「郑重其事的敬礼就免了,佑一。十年不见了吗。」

「嗯嗯,最让我高兴的是婆婆你还是看上去那么精神啊。」

「你一点都没变啊。」她苦笑着说道,「少佐管总司令官叫婆婆的话,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哦。」

「总司令官吗……升官了啊。」

「因为没有其他可以当的人嘛。军队也人手不足的。」说到这里,轮椅上的老人、神户CITY防卫局总司令官『七濑静江』改变了表情,「虽然我也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不过现在是分秒必争。有很多事情是要问你的。」

佑一无言地点了点头,重新戴上了护目镜。

「首先是犯人的逃跑路线。」

随着七濑静江的话语,桌上浮现出了立体影像的世界地图。她用满是皱纹的手指抓起桌上笔,敲了一下连地表的细微起伏都忠实再现的立体地图的旧俄罗斯东北部·西伯利亚地区的一点。

「这里是追踪者跟丢犯人的地点。是永久冻土的正中央。你怎么看?」

佑一操作着终端来代替回答。他从数据库里调出二十一世纪前半的记录,就好像是正好横切问题地点一般,一条绿色光线从中穿过。

静江思考了数秒钟。

「……石油管道吗。」

「是在一百多年前被废弃的海底油田挖掘用的路线,但是并没有特意拆除的记录。虽然老朽化应该是非常严重了的,不过如果认为犯人是利用这个逃跑的话,那事情就能讲通了。」

普通人的话,应该连想也不会去想吧。就算逃到位于日本海底部的石油挖掘设施,但接下来则是光也无法到达的深海。根本是无处可逃了。

「不过魔法士是能够承受深度三千米的水压的吗。」

「昨天下午五点左右,日本海附近观测到异常的『情报流(Flux)』。虽然也并不是没可能有其他的逃跑路线,不过这边是可能性最高的。」他从终端上抬起头来,「犯人很有可能潜伏在日本。」

「……也可能是故意假装成这样的伪装。」

「但是有调查的价值。」

「……你说的没错。那就马上进行调查吧。」

得到静江的指示,监视器上的士兵敬了个礼。佑一斜视着监视器继续说道。

「犯人是无所属的『万事屋』吗?」

「恐怕是的。使用军队的话,应该会更加明目张胆的。大战中的魔法士名单里没有符合你带来的数据的人。」

「……幕后黑手是哪里?」

「马萨诸塞州、莫斯科、新

德里。差不多就是这个范围吧。特别是马萨诸塞州从很久以前就旁敲侧击说是想要参加这次的项目。」

「认可了吗?」

「我们才不会把贵重的数据交给既没有技术也没有专有知识的国家。更何况是样本。」

「样本吗。」佑一有些焦躁地低语道,「这次的事情真是漏洞百出,完全不像是你的作风。不仅机密情报泄露到外部去了,而且连作战立案计算机都被入侵了。」

「因为并不是由我一个人来操控一切的……比起这来,」立体地图从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少女的身形,「虽然我想你的资料里应该是有了,不过还是再确认一下吧。这是『四号』。」

「……性别,女。基本模型是德国人。二一九三年制造。实际年龄和外表不一致是因为成长促进的原因吗?」

「是的。身体能力也请按照外表来考虑,和十四岁的白人女性的平均能力是差不多的。从最新的来自柏林的医疗检查记录来看,健康状况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不过还是抓紧点比较好吧。既然从培养槽里出来了,那么她未必能进行自发性的营养补给的。」

「这用不着担心。已经赋予她最低限的一般生活的必要知识了。」

「你说什么?」佑一探起身子,「在研究所是作为普通的人类来对待的吗?」

「但没有让她出培养槽的。」

「我问的不是这种事情!」佑一用力拍了下桌子,「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消除感情(Lobotomy)!」

「不作为人类自然成长的话,I-Brain是没法正常运作的。」静江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你嵌入I-Brain后也花了一年的时间来调整吧。要让神经回路发达必须依靠某种偶然、神的意志。科学是有极限的。」

佑一瞪着平静地进行说明的静江的脸。

静江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正面承受住了那射杀般的视线。

最终佑一死心了,将身体靠在椅子上。

「……那么『四号』有着正常的思考能力和感情?」

「就是这样。」

「这么一来,『四号』也有可能是以自己的意志逃亡的吧。」

「这是不可能的。」

「你为什么能如此断定。」

「我很了解她。她会自己逃跑这种事情是难以想像的。」

没有给佑一插嘴的机会,静江继续说道。

「还有关于那个犯人啊,因为只有你一个人见过他,所以技术部那帮家伙非常想要数据。你等会到那边去一趟吧。似乎是非常少见的类型啊。」

「那家伙的数据吗。知道了,我也很有兴趣的。」

「嗬。」静江颇感兴趣地沉吟道,「好像还是个小孩子吧。就连你也看不清他的底细吗。」

「嗯嗯,除了『GhostHack』还能使用『身体能力增强』、『物质操控』和『空间构造操控』。是我不认识的类型的魔法士。」

虽然总括为魔法士,但其中也是分类成各种各样的种类的。不,应该说是必须要分类才对。

物理法则的覆盖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要达到在现实中派上用场的程度的话,那么无论如何都必须让能力专攻一个方向的。……本应是如此。

「要怎样才能同时使用那么多能力呢。」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静江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静江像是在拒绝这个询问一般闭上了眼睛,「只是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而已。」

佑一耸了耸肩,站起身来。

「我先回房间去了。麻烦帮我准备好新的剑。」

其实从昨天起就没有睡过。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嘟囔道,接着准备离开房间。

「佑一。」

就在他打开门的时候,静江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有了回来的打算呢?」

短暂的沉默。感觉房间的空气好像增加了质量一般。

佑一摘下护目镜,缓缓地好像是挤出来一般回答道。

「在这十年间,我走遍世界。」他没有回头看向静江,继续往下说,「无论哪里都很糟糕。特别是没有残存CITY的南美那带。为了一滴燃料、一粒粮食,每天都是战争。我甚至碰上过被五岁的孩子用枪指着的事情。」

静江没有回答。他毫不介意地继续说道。

「不只是南美。无论哪里都是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失去文明就是这么一回事吗,这样的事实摆在了我的面前。」

「……这样啊。」

「我并没有完全想通的。但是比起以前来,我想现在的我已经比较能够理解神户市民一千万人的份量以及婆婆你的立场了。所以,」佑一用力握紧剑柄,「这个事件我会用我的手来做个了结。我就是为此才回来的。」

「那个……希望你们能帮帮我。」

这是少女的第一句话。

真昼和月夜在一瞬间交流了下眼神。

月夜默默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真昼朝少女微微一笑。

「……你醒来了啊。先坐下来吧。虽然你叫我们帮忙,但如果你不把自己的事情说明清楚的话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

同时月夜绕到少女的背后,推着她的背让她坐下。炼猛然想说些什么,但被月夜用眼神制止了。似乎是要把一切都交给真昼来办。

少女诚惶诚恐地走近桌子,坐到了椅子上。月夜在确认她坐下之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接着从小茶壶倒出茶来放到少女面前。

少女一口气喝干了温度正好的茶,呼地喘了口气。

「怎样,平静了些吗?静下心来了的话,那么就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吧。」

「……啊,是……我叫菲娅。没有姓。请就这样叫我吧。」

「……菲娅、啊。那么,菲娅。首先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在那艘船上吗。」

「那是因为……」菲娅刚一开口突然将脸朝向炼,「说起来我还没有道谢啊。」

她露出柔和的笑容,向炼鞠躬行礼。

「虽然顺序有些反了,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啊啊,我才是要谢谢你。」炼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根据菲娅所说,她是居住于柏林市附近的『城镇』的。

说是『城镇』但其实是人口只有一百人左右并且只有一个小型发电设备的寂寥的小村子。在两年前母亲去世之后,她就一个人在那生活。

某一天,柏林市的军队来到那个『城镇』,强硬地将不愿意的她带走了。虽然菲娅是不太清楚的,不过她的遗传因子似乎具有『魔法士资质』。

在那之后的两年间,她接受了各种各样的实验。在那段期间她想尽办法向居住在马萨诸塞州的亲戚求救,趁着将自己从柏林运输到神户的这次作战而策划了逃脱计划。

逃到日本的话,一周后就应该会有人来接自己的。她就这样结束了说明。

「……那么委托我的人是你的亲戚吧。」

月夜朝无意间插嘴的炼送去了严厉的视线。炼确信自己等会绝对会被骂的。

「是这样吗。」菲娅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那么这里是日本吧。」

「嗯,是位于神户CITY附近的城镇。炼接受了委托,潜入了那艘船。」

听到炼这个名字,菲娅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说起来还没进行自我介绍吧。」真昼按顺序指着他们三人,「我是天树真昼,这位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天树月夜。这个是我弟弟天树炼。请多关照。」

「唔。」菲娅按顺序看着三人的脸确认名字,接着再次朝向炼,微笑地说道,「谢谢你了。」

被那大大的翡翠绿的眼睛注视着,炼的心跳加快了。

不用客气,炼一边小声回答,一边将视线从少女的注视下移开。

「……那个,你们没有其他家人的吗?」

「父母都在好几年前就死了,现在这个家里就只有我们三人。」

「啊……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用不着在意……对了,你刚起床又说了那么多话,肚子不饿吗?早饭还有多的,不介意的话来吃点吧。」

真昼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这是个好建议。」月夜也紧接着表示同意,「那么,趁真昼在准备早饭的这段期间,先换衣服吧。要是一直穿着炼的睡衣的话,那真是糟蹋了这么可爱的长相啊。」

睡衣一点都不可爱真是对不起了啊,炼不爽地说道。

菲娅轻声笑着。

「好,非常感谢。」

「没事没事,不用在意。如果我的旧衣物里有适合你的就好了。」

月夜催促着菲娅一起进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并且在完全隔音的门就要关上之时,她朝真昼使了个眼色。

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关上了。炼在确认完毕后,绷着脸看向哥哥。

「是说谎吧。」

「没错。」真昼维持着柔和的笑容,点头回答道,「你是怎么发觉的?」

「首先,最初感到比较奇怪的地方是在……」

菲娅刚进房间的时候。

她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这个状况下,毫不犹豫地用日语说道「那个」。

如果她真是如自己所说是居住在柏林附近的话,那么那里使用的语言应该是德语、英语,要不然就是法语或者俄罗斯语。至少不可能是日语的。

「还有……」

她的说明中也有奇怪的地方。她说「自己是被柏林的军队抓去进行实验的」,但是如果她真的是被利用到魔法士实验上去的话,那么这样做就很奇怪了。

『情报操控』是有好几个要素复杂地牵扯在一起才得以成立的,而其中占据最重要的比重的是从『自我』通往『情报之海』的自发性通道,简单来说就是『意志』。

魔法士必须要是人类的理由就在这里。拥有完全相同的演算速度的人类和机械,作为魔法士来说,人类要远胜于机械的。

丧失了自己的意志的魔法士不过就是个演算装置罢了。如果她是必须要专门运送到日本的贵重样本的话,那么绝对是不会凭武力抓捕她的,而应该是会想办法拉拢她让她加入自己这边。

另外还有一个。

「真昼哥,那女孩子。」

「果然是魔法士?」

在用I-Brain观察菲娅的时候,炼看到的是远超炼自己的巨大的意识容量的集合体。不过那力量的大部分都是朝内的,放置在那里没有使用。

「如果真的和她为敌的话,我大概会输的。」

不要说战斗经验、技术了,光是靠思想能力就能把人压倒。当然前提是必须要将这能力使用在攻击上。

不过说起来。

「真昼哥,你为什么会认为那女孩是魔法士呢。」

没有I-Brain的真昼是怎样发现这点的呢。

「这个嘛。」看着兴趣十足的炼,真昼并没有摆出得意洋洋的架子,回答道,「月夜的房间没有时钟你是知道的吧。但是那女孩却没有询问时间。」

「……可是,这个房间不是有时钟吗。既然是鸽子报时挂钟,她也可能会听到声音……」

「你忘了吗?月夜的房间的门是完全隔音的。而且那女孩从进入这房间到离开为止都没有看过时钟一眼。」

在少女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真昼似乎是连她的手的动作到视线所向都观察得一清二楚了。炼不禁对兄长感到钦佩。

「这样一想,连菲娅这个名字也很古怪了。」

「菲娅是什么意思?」

「我没记错的话,在德语中应该是数字的『四』。」

真昼重新倒了杯茶,真昼喝了一口飘荡着热气的茶,接着问道。

「那么,在这些事实基础上,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炼稍微思考了一会,回答道。

「就这样装作被骗到了。」

「……为什么?」

「既然她自己说了一周后会有人来接她的,那么她应该是有什么接下来至少要在日本呆上一周的必要吧。这样的话,我们目前就不需要担心她会逃跑了,而且她呆在这里对我们来说也比较方便。……我是这么想的……」

真昼露出考官夸奖成绩好的学生一般的表情,笑着说了句合格。

炼哈的一声重重地吐了口气,舒缓了紧张的表情。

「怎么样?就我而言,应该是相当不错的成果吧。」

月夜为菲娅挑选的服装是毛衣和吊带裙,还有防寒的厚实的长筒袜。吊带裙看上去有些像围裙,构建出了相当可爱的氛围,不过炼打从心底对这身装束吃了一惊。

「月姐!你居然有裙子的吗?」

……脑袋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菲娅不知道该不该笑,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你们俩不要在客人面前表演相声了。」真昼一边苦笑着说道,一边将装有肉包子的盘子放到桌子中央,「吃吧,虽然是剩下的东西,但是味道是有保证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菲娅惊讶地凝视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白色物体。

「……这是什么啊?」

「这叫作肉包子。像这样蘸着芥末酱油吃会很好吃的。」

「不过什么都不蘸也是很好吃的。」

真昼和月夜主张着各自对味道的喜好。菲娅回答道「是,明白了」,接着用小碟子去倒酱油……但接下来就没有动静了。

在兄弟三人的不可思议的表情的注视下,菲娅没有把手伸向肉包子,而是向着四周游动着视线,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分钟。菲娅还是露出为难的表情在那左顾右盼。

炼突然明白了。

「……那个,这个用手拿着吃就可以了。不需要用到筷子或刀叉的。」

「诶……是这样吗?」

真昼和月夜同时笑喷了。菲娅吃了一口肉包子,瞪大了眼睛说道「真好吃」。

炼笑着重新倒了杯茶放到她的面前。

假设这里有个花盆。

从上面看下来是个直径二十千米的圆形,从侧面看过来是个深五百米的巨大花盆。用花盆来打比方有些太过浅薄了,称为巨盆可能要更好些吧。

花盆的厚度约一百米。圆形外壁的内侧里高度三百米的高层建筑紧贴在一起,通过环状交通路线运行超传导推进的线性列车。将剩余两百米的外周和顶棚做成屏幕,用来放映CG的天空。

在这样做出来的容器中大量种植植物,建设成一个城镇。一个花盆的面积大约是三万公顷。再装入人类生活中必要的各种设置,那么可以让一百万以上的人在里面悠闲地生活。

这样的花盆叠加成二十阶层,各阶层之间用电梯连接,那高度大约有一万米。直达天际的巨大圆顶建筑物完成了。

内部完全和外界独立,不需要能源供给之外的接触,各种各样的废弃物按照其种类从材料单位分解成原子单位,毫不浪费地再利用。

将一个『完全的都市』压缩到二十分之一装填进去的独立空间。这就是被称为『CITY』的系统。

从第二十阶层到第十二阶层用阶层间的电梯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打开门后,进入视野的是天空的蓝色和树木们的绿色的对照。

其他乘客都快步离去,但佑一却无意识地站住了,注视着这幅景象。

在很久以前就丧失了影像操控系统的柏林所看不到的美丽的天空。

即使明知这是投影在五百米上空的顶棚的CG影像,但天空的蓝色还是很耀眼。他做了个深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温暖的常春之风和草木的清爽香气。

时隔十年才回来的神户的城市和十年前没有变化,处于人工春天的温暖之中。

『因为手续上的关系,你暂时待机。最快也要到一四〇〇以后的,你先去休息吧。』这是下达给佑一的最初的指令。柏林那边采取了退伍的形式,所以处理上是比较费工夫的,不过这种事情靠司令官权限应该是能轻松解决的。

她的意思应该是既然时隔十年才回来,那么先稍微休息一下吧。佑一是这样判断的。

从电梯附近的车站乘坐环状线性列车五分钟后。他通过检票口,沿着大道向北走去。

城市的道路有将圆形的城镇切成十字的主道、以主道的交点为中心描绘出好几层同心圆的大道、还有像是要将其中的间隙缝起来一般复杂地四处遍布的普通道路共三种。不管是多么小的道路,常绿的街道树都是不会间断的。

走了十分钟左右,到达了目标场所。即使是现在,那个家依旧保留在那里。

虽然白色墙壁和红色信箱、还有她喜欢的蓝色屋顶在十年之间都变得相当老旧了,但是那个家仍旧和十年前一样留在那里。

刻着手雕的笨拙的文字『黑沢佑一·雪』的花岗岩门牌。

他轻轻地摸了一下,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打开了门,吱吱嘎嘎的金属音诉说着十年的岁月。

「我回来了。」

他这样说着,踏下了进入门廊的第一步。就算没有回答「欢迎回来」的人在,他也要说了「我回来了」之后才走进这个家的。

在家呆了十分钟左右。但其实只是在庭前仰望着蓝色的屋顶而已。

现在还没有进入那个家的勇气。

只要那个家还保留着,他就满足了。

他回到冷清的道路上,这次是准备去第六阶层。在被砖色的有机树脂花砖和白色陶瓷以及模造植物支配的完美的城镇里不停地走。

非常宁静。

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心跳的声音、被风吹拂的树木发出的沙沙的声响。其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除了无人清扫车外就没有在街上走动的东西了。他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镇上走着。

他的视线一直朝向下面,不往上看。抬起头来的话,天空就会进入眼中。

一开始感到耀眼的天空也已经习惯了。不管看上去和真正的天空有多么相像,自己的眼睛总是会

被细微的蓝色的深浅和云的动向的微妙的不流畅给吸引去注意力。在过去CITY外还有真正的天空的时候是不会在意的微小差异,普通人是绝对察觉不到的细微的不协调感,但是佑一的眼睛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东西看得太清楚也是一种不便。

「……不行啊。」

他停下脚步嘟囔道。接下来是要去见老朋友的,这样阴沉的情绪可是不行的。会被斥责「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的。

感觉耳边能听到『佑一哥哥』这样活力十足的声音。

距离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这个城镇已经过了十年。两人都长大了吧。佑一的记忆里的那两个孩子还是十二岁的小孩子,不过经过了十年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看到佑一的脸应该会很吃惊吧。姐姐说不定会生气地哭出来的。

天树家的双胞胎还过得好吗。

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个人造的天空也还是不错的。

十年前天树家所在的场所现在变成了小公园。

「……搬家了吗?」

那个时候,双胞胎的父亲并且是佑一的恩人的『天树健三』博士刚刚去世不久。那个家对于姐弟两人来说有些太大了,会搬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在明明是白天却非常冷清的公园的一角设置着公共终端。佑一插入自己的ID,打开了住址搜索程序。

『姓名,天树真昼、天树月夜。』

终端给出的答案是让人震惊的。

『西历二一九〇年三月十五日、注销市民登录。』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佑一接通军部专用的特别线路,寻找双胞胎的去向。

十分钟后,终端将从全世界的网络中搜集到的结论出示在佑一面前。

『原神户市民,天树真昼、天树月夜。西历二一九四年八月九日在CITY莫斯科近郊的村子和莫斯科市军进行枪战,死亡。』

死亡。

头仿佛被铁锤敲打了一般。

佑一摇摇晃晃地坐到终端旁边的小长椅上。

想也不用想。就像自己没法呆在这个城镇里一样,那两个孩子也离开了这里。

虽然不知道之后两人的人生发生了什么,但是就算调查出来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仰望着天空,吐了口气。

十年是很长的。他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理所当然的事情。

——咚。

脚边突然传来轻微的触感。

他垂下视线,看到一只虎斑小猫在用身体蹭着被西裤包裹着的脚。他不由得将它抱上来,小猫在佑一的腿上蜷缩着身子,发出了撒娇的叫声。它有着漂亮的毛色。是家猫吧。

「啊!小虎!」

抬起头来,一名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朝佑一这边跑来。她在佑一面前停下了脚步,浮现出为难的表情。

「……那个……小虎……这个……」

佑一苦笑着把手伸过去想将小猫抱起来。小猫像是在撒娇一般蹭着他的手,但是要把它抱起来的话就会乱闹腾。

他慌忙把手缩了回去,小猫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后又在他的腿上缩成一团了。

「小虎。喜欢上了大哥哥吧。」

少女不知何时坐到了佑一的旁边,盯着小猫看。

「大哥哥是好人吧?」

「……不。」佑一否定了。

「骗人。」少女笑道,「因为小虎看起来很开心嘛。」

腿上的猫好像是在表示同意一般叫了一声。

在佑一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时候,少女仔细地检视了佑一那全身黑色的服装,说道。

「大哥哥你是军人吗?」

「……嗯嗯。」

「太好了。」她笑嘻嘻地仰视着佑一的脸,「我爸爸也是军人的。」

「是吗。」终于找到话题了,「你的……那个……」

「爸爸。」

「你爸爸是在哪里的?」

「唔。」少女思考了一会,「从上个月起就一直在柏林。」

「……原来如此。」

佑一是想问是隶属于哪个部队的,但少女似乎是会错意了。不过这样就了解了。应该是研究工作关连的常驻人员吧。

「你喜欢爸爸吗?」

「嗯!」少女活力十足地点了点头,但是接着语气突然变得低落了,「但是、从这个月的月初开始,电话就打不通了。」

「这是」当然的,佑一想道。随着这次的实验,神户CITY全域进入了自闭症模式,完全遮断了和外部的网络连接。只要不使用大型的电波通信机,少女就不可能和父亲取得联络的。

「爸爸可能出什么事情了吧……」

看到少女担心的神情,佑一的心情渐渐变得不舒服起来了。

「……在这稍微等我一下。」

他猛地站了起来。在他的腿上酣睡的猫转了一圈落到地上,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他往公共终端插入自己的ID,进行了一些操作。

过了一会,回到少女跟前的佑一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数字的纸片塞入她的小手中。

「?这是什么?」

「上级军官用的隐匿……总之就是暗号一样的东西。在你爸爸的号码前输入这数字的话,应该就能接通的。」

少女反复看了看眼前的浑身漆黑的男人和手掌上的小纸片。

「……大哥哥。你莫非是地位非常高的人?」

「啊啊。」佑一苦笑道,「老实说是这样的。所以你拿到这个的事情是绝对要保密的。不然我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嗯,我知道了!这是秘密!」

少女带着猫跑起来了。

在跑到公园的入口附近的时候,她转过来挥了挥手。

「谢谢你,大哥哥!」

佑一看着她微微地笑了,接着他注意到了。

公园里不知从何时起充满了人。

孩子们的笑声、脚步声,以及照看着他们的大人们的谈话声。还有坐在树荫下的年轻的恋人们。

雪所做的并不是没意义的。

他摘下护目镜,出神地注视了一会比真正的天空还要蓝的天空。

『……少佐』领边的通信元件响起了声音,『犯人的逃跑路线已经确定了。请于一六〇〇回到作战会议室。』

休息的时间迎来了结束。

佑一拿起骑士剑,重新戴好护目镜站了起来。

菲娅瞪大眼睛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炼也跟着看向那边,但是却什么也没看到。

从正门口走到外面,呈现在眼前的是和平时没有任何变化的老旧的灰色街道。

街道边上杂乱地排列着比棚屋勉强要好些的组合房,街灯那发白的光芒微弱地照亮着即使是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暗的这条大道。

因为是人口只有五百人左右的小镇,所以在将镇子横切成两半的大道上稍微走上一会就马上到头了,在那前面就是飞舞着暴风雪的铅色天空了。

那里是『城镇』和『外面』的分界线。

只要踏离那通过热力学操控而勉强维持人类能够居住的温度的分界线一步,展现在面前的就是无垠的零下四十度的死亡世界。

今天天空的心情似乎特别差,比平时要稍微冷一些。虽说有进行温度操控,但是不可能做到像CITY一样的完全操控的。外出时选择衣服的基准首先是要能够保暖。

菲娅的眼睛还是瞪得老大。

她本来就脸小眼大,像这样露出吃惊的表情的话,眼睛看起来真的是滚圆滚圆的。看着觉得很有趣。

虽然很有趣,但是炼完全不明白菲娅是因为什么而感到吃惊。

「……怎么了?」

菲娅浑身一震猛然看向他。吃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满心的喜悦。

「炼先生!谢谢你了!」

她这样叫喊着在大道上奔跑。

「诶?……啊!等等、等等!」

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炼慌慌张张地打算追上去——

「!……痛、好痛痛……」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受着伤。

「必须弄出给客人住的房间来呀。」

看到菲娅吃完了早饭,月夜这样说道。

「暂时在我的房间里再放一张床,你就住那里吧,好吗?」

家里进行了完全隔音的只有月夜的房间和真昼的工作室。

菲娅吃惊地眨巴着眼睛。

「这、这怎么可以……那个、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没关系,反正那房间给我一个人用是有多的。而且怎么能让这么可爱的孩子住到真昼或炼的房间里去呢。」

听到月夜这开玩笑的话,菲娅又低下头向她道谢。

「那么,我和月夜去收拾房间,炼你去买东西吧。顺便带她参观下镇子。」真昼紧接着说道。他右手拿着掸子,左手拿着抹布,身上已经绑好了围裙和三角巾。

「买东西?」

「维德商会来了。」

「咦?」炼想了一会,「他们不是两周前才刚走吗?」

「引擎出问题了。」月夜一边把被褥从库房深处拉出来,一边回答道,「所以我昨天去修理了。」

「那个。」菲娅扯了扯炼的袖子,非常小声地问道,「维德商会是?」

「诶?」受到她的影响,炼也小声回答道,「啊啊,维德商会是……」

维德商会在从日本列岛到东南亚、东欧亚大陆一带巡回的大规模商队。

世界上存在着不计其数的像炼所居住的一样的人口五百人左右的城镇,这些城镇的生产力非常零散,品种也是不固定的。

比方说,这个城镇靠占据了整个地下的粮食生产设备能够取得一定的食物,但是除此之外的衣服、日用品以及工业制品之类的东西是无法生产的。设备如果出故障的话,也没有能够用来修理的零件。

与此相反,也有缺乏粮食生产力但拥有衣服或工业制品的生产设备的城镇。

生产能力只偏于一个方向的城镇没有物流那当然是无法维持的。在这些城镇之间往来的运输物品和人力的商队,不管在什么镇上都会受到欢迎的。

维德商会也是其中之一,基本上是每隔一个月来一次这个城镇,主要是收购食品并贩卖衣服、生活必需品以及机械零部件之类的东西,然后再出发去别的城镇。

「……就是这样。」

顺便一提,总管这个商队的是和商队一样名为维德的四十岁不到的大个子白人。他不知道为什么非常中意天树家的姐弟们,炼也相当受到他的疼爱的。

「是这样啊。」

「没有去过菲娅你的城镇吗?商队。」

人口规模只有一百人却不需要商队的城镇是听都没听说过的。这还真是个坏心眼的问题。

「诶?啊,是!那个」菲娅变得语无伦次了,「商、商队吗?」

呃……那个……她就这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满脸通红了。

炼拼命忍住笑意。

「这样啊,没去过啊。是所有东西都齐全的城镇啊,真少见。」

看到他这样戏弄着菲娅,卷起袖子的月夜的手突然从他头上伸了过来,将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细小文字的便条放到他的鼻尖上。

「就是这样,买东西就交给你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月夜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冰冷。

「……诶?这么多?」

「是的。修理部件、这孩子替换的衣服、牙刷,还有……啊,维德先生来了真是帮大忙了。」

「……月姐……我受伤了的啊……」

「啊!对了对了,说到受伤我想起来了。回来的时候去趟弥生那,让她帮忙看看你右手的伤。」弥生是住在郊外的年轻女医生的名字。「在你睡着的时候她也来过一趟了,非常担心你的。」

「……哦。」炼从大门口的架子上取下两条围巾,将设计上比较可爱的那条递给菲娅,「菲娅,走吧。虽然是个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城镇,我来带你参观一下吧。」

「啊,是!」

因为商队的事情还在那低着头支支吾吾的菲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从炼的手中接过了围巾。

「炼,过来一下。」真昼一边笑着看菲娅和围围巾苦战恶斗,一边冲着炼招手,「……我想你是明白的,要尽量争取时间。我会先访问军队的数据库,调查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和委托人。」

「明白了。真昼哥,不要太乱来了哦。」

「是是。炼你才是,眼睛不要从她身上离开。要注意不要被她察觉到我们的意图……还有」

「什么什么?」

真昼从桌子下取出了要用两手才能勉强抱住的大纸板箱。里面塞满了数量惊人的色彩缤纷的数据盘。

炼试着拿了一下,实在是重的不得了。

「如果能顺便把这个拿到废品店的川奈先生那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真昼哥……我受伤了的……」

「唔哇!那个。那个是什么啊?」

菲娅似乎又发现了什么。就在他心想这次又是什么的时候,菲娅已经在前面一个道路上朝他边挥手边喊道「快来快来!」。

炼呼地叹了口气。

到达废品店应该是在十点前的。

一走进店里,跑到柜台的陈列架前面的菲娅稀奇地将排列在上面的种类繁多的硅树脂元件一个个地拿到手中,向今年三十一岁的过瘦的店主提出一大堆问题。

整整持续了两小时。虽然觉得无法无视面前闪烁着眼睛的少女而不得不说明C38型芯片和h4型号存储器之类的东西的历史的店主川奈很可怜,不过在旁边陪伴的炼也同样是不怎么好受的。

不止如此。在路上走的时候也是,她几乎对看到的所有东西——可以说是包括从公共终端到一根杂草的一切——都表示出兴趣,每次都说着「那是什么?」向炼寻求说明。

从家里出来已经过了四小时。吩咐他的事情几乎都没有完成。

「炼先生!」

菲娅用力地朝他挥手。炼苦笑着小跑到她面前。

「真慢啊。」

「不要强求啊,我的脚还没好呢……这次又是什么?」

「这个、这个!」

那里是郊外广场的入口。

边长五十米的正方形空间里,像小型房屋那么大的集装箱端正排列起来形成了简易的商店。而在像是缝补集装箱之间的空隙一般搭建起来的摊位上,聚集着一大早就被酒肉的气味吸引过来的顾客们。

因为是临时的集市,所以没有多少来买日用品的人,不过意外的娱乐似乎让整个城镇热闹起来了。

「这就是商队吗?」

「没错。话说在前头,我们不是来玩的,而是来买东……」

话还没说到最后,菲娅就跑出去了。

因为那是过于突然的起跑,炼错过了叫住她的时机。

「等、等一下!把别人的话……」

「炼先生!快点快点!」完全没有在听。

「我叫你不要跑啊!」

就在炼这样叫喊的时候,菲娅已经越跑越远了,在拐了一个弯后就看不见了。

……那绝对不是在演戏。

炼把手搭在额头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不管了。去买东西。」

——三十分钟后。

抱着购物袋的炼总算在开在广场最深处的服装店的店门口找到了菲娅。

「啊,终于来了!」看到炼的炼,她浮现出了幸福无比的笑容,「适合我吗?」

围巾从菲娅的肩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披着浅茶色的披肩。

「这是怎么来的?」

「从这家店买的。」

菲娅微微抓住披肩的下摆,在炼面前转了一圈。梳得像金丝一般的头发和裙子的下摆扬起了一阵柔和的风。

炼不禁看得入迷了。

「……不适合我吗?」

炼非常慌张地摇了摇头。

「非常适合你的。不过你有带钱的吗?」

「用那条围巾交换的。」她用非常天真无暇的口气这样说道,接着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这是不行的吗?那个……」

炼无言地牵着菲娅的手走进店里。

将胳膊肘子拄在柜台上的年轻店员看了看炼和菲娅,脸不由得抽搐了。

「哟、哟,小炼。过得好吗?哈哈哈。」

炼像是遮挡那空虚的笑声一般把手伸了过去,掐住想要逃跑的店员的脖子,把脸凑了过去。

「是很不错的围巾吧,那个。那可是强碳纤维百分之五十的防弹规格啊。一条那围巾能买多少披肩呢……」

「抱歉,小炼!对不起了!我不知道她是小炼的女朋友!」

「我去告诉月姐吧。」

店员的表情明显僵住了。

「拜、拜托了,小炼。千万不要……。我无论什么都会做的!」

「无论什么?」

在交涉了一会之后,炼抱着防弹规格的围巾和作为封口费的披肩意气扬扬地离开了那家店。

「……对不起……」

阴暗消沉的少女的声音。炼回过头想抱怨她几句,不过在看到她那打从心底感到过意不去的表情后,气势马上就被削弱了。

「啊、唔,这个嘛,嗯」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嗯的,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以后记得要注意。」

他这样说着,为她披上了披肩。

菲娅的脸顿时像花一般绽开了笑容。

「……就是这么一回事!维德先生,你怎么看?」

将大致的来龙去脉说完的月夜把放在桌上的早已冷却的咖啡一口气喝干了。因为说了整整一小时,喉咙早就干巴巴了。

「这还真是奇怪的委托啊。」维德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点了点头,摸了摸因为他那大胡子而显得粗糙无比的下巴,「从『绝对不要碰其他样本』这点看来,简直是可疑的不得了。一般来说应该会全部夺走,尽可能都拿回来吧?」

「是吧?觉得很奇怪吧?可是炼却被这么可疑的委托给骗了!」

「算了,不要这么

说啦,月夜。」维德用他那粗壮的手指拿起咖啡杯,「小炼又没有什么恶意的。」

月夜突然扭过脸去。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让我来猜猜你想的事情吧?你和真昼把那孩子捡回来已经过了八年。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对你来说也是拼了命保护下来的并且精心培养长大的可爱的弟弟。但这个弟弟却到了现在还拘泥着一些像对待外人一样的礼仪,这让你觉得很寂寞吧?」

因为被他猜了个正着,月夜完全说不出回嘴的话。

正是如此。自己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也从没想过要回到CITY里去,但是为什么那孩子就不明白这点呢。

「……我希望你把这当作是七年来一直关注着你们的人的意见来听一下吧。」维德的粗糙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月夜的头,「你们是很好的姐弟。你是个好姐姐,真昼是个好哥哥,小炼是……你们甚至有些配不上的好弟弟。你要对此有自信。」

听了这句话,月夜抚摸着右手的旧伤,重重地吐了口气。

「维德先生,谢谢了。」接着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绷紧了表情,「那么,我有事情想要拜托您。神户CITY的伪造密码。能入手吗?」

「虽然我想说探查委托人的身份这种事我是不赞同的,不过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也没法顾虑这么多了。」维德思考了一会,「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请尽快,拜托了。」

鸽子报时挂钟告知现在是下午四点。窗外那即使是白天也不过是比夜晚稍微亮点的亮度,使得人的时间感觉不知不觉地错乱了。

那两人还没有回来。

「……跑到哪里去了啊,真是的。」

「不是很好地争取了时间吗?」

从客厅旁边的工作室里传来了平淡的声音。真昼抱着便携终端探出脸来。

「啊,真昼。了解到什么了吗?」

「大致解析了一下那孩子的能力。还有炼拿回来的碟片……维德先生,您来了啊。」

维德噢的一声扬起了手。月夜将整个椅子转向真昼的方向。

「怎么样?」

「完全搞不懂。」真昼摇了摇头,「这是我头一次看到的意识模式。根本推测不出会发挥怎样的能力。」

「没有收获啊……那么碟片呢?」

「调试密码估计要花上一段时间的。另外,我追踪到样本的去向了。」

「样本指的是那三十九个脑标本?」

「对,在今天运送到神户CITY了。出处是弗里德里希·高斯纪念研究所。」

「那是哪里?」维德问道。

「情报理论世界的权威啊。是世界上最初制造出魔法士的地方。」

「总之,现在访问不了神户CITY的网络,没法进一步调查了。不想办法溜进里面去的话……」

「这件事我拜托维德先生帮忙了。」

「我被拜托了哦。」

「这真是帮大忙了。」真昼朝他低头致意,接着回到房间抱着一大堆纸束出来了。

因为维德占领了他的椅子,所以他把来客用的豪华椅子拉了出来,顺便把手伸向安装在墙壁上的显示器开关。

上面出现了穿着看上去很廉价的金色丝绒衣服的DJ那精力充沛的笑容的大特写。

——『凯文·拉基斯塔的LOVE&PEACE』。本节目由主持人我、凯文·拉基斯塔为大家献上。那么接下来的歌曲是,没错,就是二十一世纪电子音乐界诞生的鬼才『E·S·C』(ElectroSoundCompany)的出道曲『上海技巧』!

停顿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画面切换了,伴随着花花绿绿的CG,接近杂音的电子音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像这种都是违法放送的。闲人还真多啊。」

「不要这么说嘛,月夜。那些可是会高价购买战前的传媒工具的好主顾啊。」

在月夜和维德进行着这样的对话的期间,真昼整理了一下桌子,将山一般的文件堆积到上面。

「那么,关于那件事。」

「啊啊,那个啊。我也进行了很多调查。」维德从怀中拿出数张照片,「这是位于九州的地热发电设备。这是马来西亚的风力发电设备,然后这个是西伯利亚的太阳光发电设备。」

「太阳光发电设备?」真昼的脸上浮现出了疑问词。

「嗯嗯,幸好是位于原本就寒冷且日照量少的地方,现在也能以5%的运转效率工作的。总之现在马上能用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只有三处?」月夜忍不住插嘴了,「之前说的地热发电设备出什么问题了吗,北海道的那个。」

「啊啊,那个是不能用的。」维德沉着脸说道,「能源迂回路破烂不堪了。勉强启动的话,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的。要将其修复需要花上一年……说起来这里有这么糟糕吗?」

「电子计算处理系是暂时没什么问题的。」真昼从文件之山中抽出几张来,「但耕作设备已经接近极限了」

「虽然勉勉强强地在运作,但有点快不行了。」月夜接着说道,「原本就是做出来临时凑合的东西,设计上根本没考虑过维护之类的事情。」

十年前,在非洲会战即事实上的大战终结之后,失去了故乡的难民和回国士兵建立了这座城镇。

当时的人们认为这座城镇只是暂时的避难所,是CITY修复之前的临时住处。但是世界形势并没有让他们如愿,在吸收了更多的无处可归的人们之后,当初只有一百人的人口膨胀了五倍。

就算拥有耕作设备,城镇的机能也早已进入饱和状态了。

三人一起叹了口气。

在被沉闷的气氛所笼罩的客厅里,DJ那精力充沛的声音在空虚地流淌着。

——接下来是……这根本没有解说的必要吧。人类的至宝、二十二世纪音乐界的奇迹!吉安·D,『PerfectWorld』!

月夜反射性地抓起咖啡匙子,用力扔了过去。匙子的柄分毫不差地击中显示器的开关。怀旧的前奏留下杂音中断了。

「怎、怎么了?月夜。」维德翻了翻白眼。

「我讨厌这首歌。」

「为什么?」

「因为会回想起雪姐的事情。」

这样说完之后,她就摆出一副什么也不想再说了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喂,真昼。这家伙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嗯嗯,从昨天起心情就不好。」

真昼平淡地回答维德的不安的提问。

「为什么?」

「因为炼带着女孩子回来了。」

月夜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狠狠地瞪着真昼的脸。

真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毫不在意她的视线,倒是维德显得惊慌失措了。

「是这样吗?」

「不是的!」

「不会错的。」真昼用逗弄她的口吻说道,「还特意把那孩子的床放到自己的房间啊。」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她半夜到处乱转那就不好了,我这么说了之后真昼你不也赞成的吗!」

「我那纯粹是实务性的动机……是吧,维德先生。」

「唉,不管是什么时代,姐姐总是会嫉妒弟弟的女朋友啊……」

……月夜挥起拳头朝着桌子打了下去。

随着一声巨响,咖啡杯子在那不断地震动,成堆的文件在空中飞舞。

她抓住其中的一张,摆到露出僵硬笑容的硬在那一动不动的两人面前。

「我说啊,」她带着笑嘻嘻的能面一般的笑容说道,「来商量镇子的事情吧?」

「……是」

两个男人一齐点头同意。

「痛!好痛好痛!我说啊,很痛诶!」

「是是,不要叫得这么不成样子。你是男孩子吧?」

完全无视炼的惨叫,右臂的治疗在准确地进行中。揭下纱布,涂抹消毒药,拆掉丝线,矫正复杂骨折……。

「…………」

「喂!」一露出平静的表情,头就被敲打了,「遮断痛觉的话,那我不就搞不清楚神经有没有连接上了吗?就算很痛也要给我忍住。」

「就算你这么说……痛!好痛好痛……」

在又进行了数分钟惨叫的独奏会之后,炼终于被解放了。

「……弥生小姐,你是故意把我弄痛的吧。」

「被你看出来了啊。是月夜拜托我的,叫我尽可能地让你痛。」

今天二十三岁的这个镇子上唯一的医生露出柔和的笑容对眼含泪水的炼回答道。

「说到底,小炼你过于依赖痛觉遮断了。感觉到痛楚是因为身体在告诉你『危险啊』。你要懂得更加重视自己的身体啊。」

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抚摸着炼的头发。炼感到一阵酥痒而缩起了脖子。

桌子上的定时器告知现在是下午四点。

「弥生小姐,到吃药的时间了。」

「啊呀,已经到这时候了?」弥生从白衣的口袋里取出药瓶,「小炼,能帮我倒点水来

吗?」

「啊,好的好的。」

不一会就从厨房回来的炼递给她满满一杯水。弥生接了过来,喝下了整整四片药。

然后将玻璃杯里的水全部喝干,喘了口气。

「……虽然从以前起就有医生反而不注意健康的说法,不过该怎么说有着不治之症的医生才好呢。」

「果然治不好吗?」

「嗯嗯。」用开朗的口吻回答道的弥生看到炼那担心的表情后,慌忙追加说道,「不过又不是今天或明天就发作的,不要担心啦。只要一直吃药的话,还能维持很久的。」

她这样说着,轻轻地按住心脏附近。

「移植和改写遗传因子都没有效果。原因似乎是鳄鱼的大脑,不过就连现代医学也搞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弥生小姐。」

「治不好的东西就是治不好的,不管怎么努力人都会死的。虽然很不甘心,但这就是医学、人类的极限。」说到这里,她猛然抬起脸来,「抱歉,让你听了一些无聊的话。」

炼激烈地摇着头,视线在诊室里徘徊。他没有直视弥生的脸的勇气。

「……咦?」他抚摸着被崭新的绷带包裹着的右手问道,「弥生小姐,菲娅呢?」

「?啊啊,如果是刚才的女孩子的话,」弥生指向诊室的入口,「直到刚才都还在那里的,不过因为小炼你喊痛喊得太厉害了,她脸色发白出去了。」

「糟、糟糕了!」炼大喊着跑了出去,在跑了三步的时候回过头来,「那、那个,弥生小姐!今天的治疗费!」

「已经从月夜那收了的。」弥生小声地笑着,「你还是快点去吧。是你可爱的女朋友吧。」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说起来,感觉刚才在服装店里也被这样说了。

「……女朋友?」

「啊呀,不是吗?」弥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可是从早上起大家就一直在谈论,说是小炼和女孩子私奔了。」

炼不禁仰向天空。

菲娅马上就找到了。她一个人站在城镇的尽头。

正打算叫菲娅的炼把已经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回去。少女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寂寞。他默默地站到她的身边,她一瞬间将视线转向炼的方向,接着又马上重新朝向前方了。

那里是大道的终点。道路在眼前突然就到头了,暴风雪在被雪覆盖的荒野上舞动。

「……这里是城镇的边缘吗?」

「……嗯。」

在暴风雪的遥远前方,一个巨大的物体遮挡住了两人的视野。直通云霄的那个灰色墙壁毫不间断地无限伸展,仿佛要向两人压过来一般。

菲娅愣愣地仰望着阻挡在眼前的灰色墙壁。炼侧视着这样的菲娅,开口了。

「那是——」

「CITY……对吧……」

纤弱的声音挡住了炼的话。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的啊。」

「是的。因为本来的话,我应该会被运到那里去的。」

「是为了做什么呢?」

菲娅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脸变得有些阴沉了,就在炼这样想的时候,菲娅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明朗表情。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的。」她这样说着将脸转向炼的方向,微笑着说道,「这种事情无所谓的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暴风雪前方的神户CITY。

「炼先生。」菲娅没有把视线从灰色的巨蛋型建筑物上移开,开口说道,「今天真是对不起了。」

「……突然这是怎么了啊。」

「因为就我一个人在那喧闹。给你添麻烦了吧。」

「……我并不觉得麻烦的。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岂止是有点啊,脚已经麻木的不像是自己的脚了。不过看到菲娅开心的表情真的让他觉得很愉快。炼这样想着,将视线朝向菲娅,发现她非常开心地看着自己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明天也能带我参观镇子吗?」

……今天一天的无数重劳动从他的脑内闪过。

「明、明天也要?」

「……不行吗?」

「并不是不行,不过一周后就会有人来接你的吧?那么城镇……」

城镇这种东西不是想怎么看就能怎么看的吗,这句话炼没能说到最后。

因为菲娅咬紧嘴唇,颤抖着肩膀低下了头。

——会哭吗?

不过这样的举动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菲娅马上抬起脸来,露出了笑容。

「说的也是。对不起,说了无理的要求……回去吧。」

她把脚转向城镇的中心,没等炼回答就走了出去。

那是微微耷拉着肩膀的凄凉的背影。

看到她那个样子,炼觉得自己好像说了非常不讲理的话,心情变得十分过意不去。

「可以的!」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大喊,菲娅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炼跑了过来,抓住她的小手。

「我会带你参观的。还有很多没有去的地方的。」

菲娅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然后笑着说道「好的,谢谢你了」。

晚上十一点,月夜从房间里走出来。

「已经睡得很熟了。看来是相当累了的。」

她这样说着,拿起炼的杯子,咕嘟地一口气喝干了。

「啊!月姐,你做什么啊。」

「闭嘴。真昼,不能给炼喝酒的吧!」

「唔?稍微喝点没什么关系的吧。而且是很弱的酒。」

「伏特加才不弱!……给,炼。你喝这个。」

她把装满了合成橙汁的杯子粗暴地放到炼的面前。

炼默默地将那橙汁喝掉一半,接着把手伸向合成伏特加的瓶子。

——月夜握紧的拳头命中了炼的头。

「谁叫你调果汁鸡尾酒啊!」

接下来三人拿着各自的杯子,开始谈论今天一天的事情。

「……最终还是没有搞清楚委托人的真实身份啊。」

「知道的只有你看到的脑标本是等同于最高机密的重要东西这点。」

「啊啊,那个?不过那与其说是标本,倒不如说好像还活着一样。」

「你认为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真昼。」

「谁知道呢。」真昼摇晃着杯子,「总之明天再努力一下吧。」

「那么我去修理小刀。……炼你准备怎么做。」

「明天我还要带她参观镇子的。」

「知道了。那么晚上的时候进行新的战斗程序的调整……」

「等、等一下,明天也要?」月夜插进来了,「用不着把她带出去也没关系的。真昼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的,我的话就算被她看到也没什么问题的。」

「嗯……。不过我和她约好了的。」

他往杯子里重新倒满橙汁。

「炼……这是生意啊。」

「嗯?」

「如果你在同情那孩子的话……」

看到月夜认真的表情,炼忍不住笑喷了。

「炼!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我很清楚的啦,月姐。」他笑着说道,「我为什么要同情昨天才刚见面的人啊。和那孩子的交往只有一星期。直到交给委托人为止的短暂交往!」

「……你能这么想就好。」

月夜小声地嘟囔道。

真昼斜视着他们,喝了一口伏特加。

他是今年刚加入神户市军的新兵。

在神户CITY,居民的工种大致分为三类。服务业、公营的专家研究所、还有军人。

进入军队是很困难的。就算是最简单的一般兵的入队测试,倍率也总是在十倍以上的。但是他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特别的精英意识。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而看不起别人的话,那么这样的人在性格审查的阶段就会被淘汰掉的。

神户市第二十阶层。位于演习场尽头的仓库街的一角是他今天的岗位。

在边长一百米的广阔空间里,今天早上刚运过来的样本——也就是放在玻璃的培养槽里的脑标本全部三十九体非常有规律地等间隔地摆放着。

他非常紧张。并且很兴奋。他没有被告知这些样本是什么。但是从长官的态度看来,可以轻易推测出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并且是属于最高机密的类型的。

……所以他没有听漏那微弱的响动。

仓库的深处。从他的位置看过去是死角的那个地方。

他不敢大意地托起枪,在黑暗的脑标本森林中缓缓地朝发出响声的地方走过去。

他慎重地看了看那里,但是什么也没有。这个时候,左手的方向又发出了一声响动。

「谁!」

他猛然架起的枪毫无作为地划过空中,激光瞄准器的红光点在玻璃筒的表面飘动。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从他脚边跑了过去。

「……什么嘛,原来是老鼠啊。真会吓唬……」

真会吓唬人啊,本想这么说的他的表情突然冻结住

了。在他的视线前方,和他搭档的士兵趴倒在那里。他慌忙跑过去,拍打那个士兵的脸。

「喂,振作一点!喂!」

但是那个士兵却纹丝不动。这时他感觉到好像从哪里传过来音乐一样的声音。

「……歌?」

他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但是没有任何人在。

「是错觉吗……」

视线回到倒在地上的士兵身上的他的耳朵再次听到了歌声。这次是从正面传过来的。

他抬起脸来,位于他眼前的是玻璃筒。

里面浮着像是在蝉壳上加了肉一般的灰色大脑。

灰色的脑髓咕咚咕咚地跳动着。配合着脑的脉动,玻璃筒的表面如同生物一般蠢动着,使得空气产生了震动。

这玩意就是这样在唱歌的。

……根本没有感到恐惧的空闲。突然,头盖骨和大脑之间袭来一阵灌仿佛入煤焦油一般的感觉,视野一片漆黑了。力量从体内流失,意识渐渐地被消除了。

什么也无法思考。

从远处传来了自己的身体倒下的沉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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