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五日,早上八点。第一层的天气是“多云”。
打开玄关出来迎接访客的谢菈看到站在门对面的迪之后吓了一大跳。
“……迪君?早上……好……”
即使吓了一跳也没忘记打招呼这件事还真是符合这孩子的风格。对着她这副精神的样子,迪先是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昨天到了第十层的升降梯之后就没能好好送她了,因此对于她有没有安然无恙的回到家有些感到担心。早上好,这样作出回应之后,顺着谢菈充满疑问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白底蓝边的,“Factory”特工的证明。说起来,以这副打扮和谢菈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这件衣服?”
“是的,这是想要做些什么?”
“这个……这个是我们的制服来着……”,一下子感到有点害羞,无意义地开始摆弄起上衣的下摆,“……很奇怪?”
谢菈仔细地审视着迪的制服姿态,接着稍稍放松了嘴角。
“很帅气。”
“是……是这样吗……”
因为自己身穿这件制服的姿态就像是“战斗机械”似的因此不是很喜欢,不过这样直接地夸奖当然也不讨厌。对于脸红了起来就连自己都很清楚。为了掩饰害羞而仰视起天空,双手摆弄起腰际的剑柄。
“对了,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了……那个,祐一先生呢?”
谢菈啊地长大了嘴巴,又慌张地闭起嘴巴望向屋内,接着小声说到。
“……正在起居室里喝咖啡。”
迪无言地点了一下头,做了一次大大地深呼吸。将紧张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拼命安抚住,冷静冷静冷静地对自己重复道。
——在这对面的就是世界最强的骑士。
光是想到这里,脑袋里似乎就要沸腾起来了。
谢菈仰头注视着这个样子的迪。
“……迪君,要和祐一先生战斗吗?”
“诶……?”
对于这预料之外的一句话先是一惊,很快又注意到了。想来因为谢菈那时候昏迷过去了,所以对于救了自己二人的是祐一这件事应该还毫不知情。既然如此,会认为作为政府特工的迪是为了和祐一战斗才来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祐一先生……果然是坏人吗?”
低下头,用略带消沉的声音问道。
对于这孩子已知的范围内,这是最大级别不安的表现了。
“不是啦……”,迪轻轻地笑了,“只是有事情想要问问而已。”
这句话不是在说谎,不过能否光靠对话就可以解决就连迪都不知道。虽然不想怀疑救命恩人,但是能够洗清“黑泽祐一”嫌疑的证据哪里都没有。为了应对万一变成需要战斗的情况,今天不光穿上了Factory的战斗服,还趁着昨天好好预习了对骑士的战术。
只不过。
如果他其实是“光使者”的同伴,是港口袭击犯的同伙的话,自己应该会从心底感到绝望吧。
“……是真的吗?”
“真的……和你约好了。”
对着进行确认的谢菈以笑脸作出回应。不知怎么有种在说谎的感觉,稍稍感到有些心痛。谢菈终于接受了之后,便拉着迪的手走进了玄关。穿过短小的走廊,这已经是第三次来到起居室了。
被暗淡灯光照亮的,朴素的桌子。
黑泽祐一正悠然地享受着早晨的咖啡。
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地把杯子放到盘子上,向迪投过来锐利的一瞥。
迪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承受住了这个视线坐到了祐一对面。开始感到口干舌燥,呼吸困难起来。
互相之间都没有说话。
这股压抑的沉默支配了起居室,
“——迪君,红茶就可以了吗?”
连一秒都不到。
“诶?啊!嗯!”
少女的声音解开了束缚,迪用笨拙的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明白了,这样作出回答之后,谢菈消失在了厨房里。
再一次,令人难受的沉默降临到了起居室。
祐一嘶地眯起眼。
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到盘子上,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刚要开口,
“——祐一先生,你知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
淡淡的,一块紧迫感碎片都没有的谢菈的声音。
祐一就这个样子僵住,然后一下子又复活过来。
“……那个,从今天早上就没看到踪影……”
“这样啊。”
伴随着回答,谢菈回到了起居室。抱在胸前的大盘子上放着茶壶,两人分的杯子,还有砂糖和蜂蜜这整套红茶组合。对于起居室的沉默完全没有在意,一边哼着歌一遍准备着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在迪的身旁坐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向自己的茶杯中倒入红茶,然后看了看直到现在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的二人的脸,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二位,初次见面的问候,不好好进行可不行。”
迪反射性地仰望起天花板。
祐一则是感到脱力的叹了一口气。
CITY·马萨诸塞,特务研究机关“WBF”所属实验体,DualNo.33。
原CITY·神户自治军,情报控制研究部“天树机关”少校,黑泽祐一。
在谢菈的引导下,不自然到极点的自我介绍结束后,率先开口的是祐一。
“谢菈,你先回你自己的房间会比较好。”
因为抱持着完全赞同的意见,迪也大大地点了一下头。接下来的展开虽然就要看对方的行动了,但是至少对于昨天的事件不听一听说明是不行的,而且根据场合说不定还要说出自己是人工生命体的事情。谢菈在场的话,这种话就很难说出口了。
“谢菈。那个……能不能按照祐一先生所说的做呢。结束之后一定会去叫你的。”
“不行。”
少女的回答实在是干脆。
“我不在的话,你们两个人绝对会打起来的。”
下意识地,迪和祐一交换起眼色。
“不会做啦……那种事情。”
“没错。我也没有战斗的打算。”
虽然异口同声的进行了辩解,但是并没有让谢菈接受。
“你们两个在把我当作傻瓜吗?”不高兴至极的竖起眉毛,“……迪君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祐一先生露出了非常可怕的表情。”
“那是……”
被谢菈蓝色的瞳孔盯住,祐一无法保持冷静的游移着视线。世界最强的骑士在这孩子面前也形象全无。所谓被女儿训斥的父亲就是这种感觉也说不定。迪忘记了自己的立场,轻声笑了起来。
“迪君也不要笑,请反省一下。”
惹怒了。
“诶……?为,为什么我要……”
“喧哗两成败。就是因为迪君没有好好打招呼才被瞪了”,一本正经地喝了一口满是蜂蜜的红茶,“……总之,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为了不让祐一先生和迪君打架而好好地进行看守。”
谢菈的决心很坚定。简直就是无论用杠杆还是重力中和装置都无法撼动。
说不定,刚刚那种毫无紧张感地态度是这孩子为了消除这种紧迫的气氛而考虑的也很有可能。
……真是胜不过啊。
看到少女成熟的侧脸,迪露出了苦笑。
看过去,桌子对面的祐一也浮出了同样的苦笑。
“……就这样子,可以吧?”
“是的,我并不介意。”
对于眼前这名男子的怀疑几乎已经全部消失了。
这是点心,谢菈这样说着拿出来的甜甜圈被一只手拿着,不知为何以平和的氛围进行起“听取情况”。当然的,祐一很干脆地对港口袭击事件有关系这一点作出了否定。迪也就把话题的指向转到了“祐一造访这条街道的来龙去脉”。
“……那么,和玛丽亚小姐相识是在大战中吗?”
“是啊。那是在开战那年的……记得是七月。”
祐一所说没错的话,他和谢菈的母亲——玛丽亚相识是在十四年前。似乎是从因为探望战友而造访CITY·苏黎世野战医院的祐一与当时在那所医院从事护士工作的玛丽亚相遇的时候开始的。说到底,和玛丽亚亲近起来的是同行而来的七濑雪,祐一只不过是附赠品。
在那之后,玛丽亚因为CITY·苏黎世的毁灭而下落不明,祐一也以为她已死而放弃了,不过在数天前来到的这条街上偶然地和她再会,于是乎就这样顺势都留在这个家里了。
“……但是,第一层的入境审查记录上没有你的资料。”
对话进行到一个段落的时候,将脑中想到的疑问直接提了出来。
祐一是啊的点了一下头,并放下了咖啡杯。
“……关于这一点,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在CITY的官方资料上我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不伪造ID的话就不太方便。”
——半年前?
“……也就是说,难道是CITY·神户的……”
祐一无言地点头,在一旁听着的谢菈则是露出了一副“什么?”的样子。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反应。“CITY·神户崩坏事件”的始末已经被相当广泛地传播到了世界上。谢菈不知道这件事情也就意味着她果然还只是小孩子也说不定。
五个月前,由于MotherSystem的暴走而毁灭的,七大CITY之一的“神户”。
为了防止走错一步就是人类灭亡这样的大惨剧而战斗的,两名魔法士。
虽然迪也只听到一些流言而已,据说在那之中的一人是骑士。
“那么,将暴走的核心停下来的魔法士就是……”
“是啊……说到底,我只是帮了把手而已”,祐一稍稍把视线投向远方,“……嘛,那样就够了。总之,我是本来不应存在于此的人。CITY的资料库中留有自己的记录的话有些不太方便。”
一下子话题回到了正题,迪下意识地摆正了姿势。
“来到马萨诸塞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军队用油的资料虽然在战争结束之后立刻就处理掉了,但是那时候不知道这的居住区里存在着如此大规模的资料库……只要是自己的过去就想要尽可能的将其消除。”
原来如此,在心中作出肯定。至少祐一所说的话没有矛盾。虽然刚才的话暗自确认了他非法侵入“上面”这件事,但是对这种一般犯罪进行处理是军队的工作,而且要说起来的话迪也是同罪。
剩下的就是……
“入境时使用的伪造ID,能否过目一下?”
“……啊。”
将祐一递出的ID卡用携带终端进行扫描之后,迪更加安心了。祐一使用这张ID进入第一层实在七月一日——是在港口袭击事件的前一天。这样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是光使者的同伙。不然的话,迪就毫无疑问的会落得和这位“世界最强的骑士”作战的下场。
……信任他,应该没问题吧?
将ID卡还给祐一并朝他点头。
“我了解了……。对于你来到这条街是为了处理掉自己的过去,与过去的友人相会只是单纯的偶然这件事,我相信你。”
一瞬间的沉默。
谢菈呼的呼出一口气,祐一稍稍皱了一下眉头。
“可以吗?以你的立场,将我强制逮捕并进行脑内记忆的检查也是可以的……”
“以魔法士为对象做那种事情的话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你还是我和谢菈的救……”
救命恩人,刚想说出这几个字又立刻慌张地闭上嘴。这件事情可是对谢菈保密的。故意咳嗽了一声好歹糊弄了过去。
“……啊……对,对了。祐一先生,那个,对于犯人的‘光使者’是否心中有数呢?除了官方记录上留下的人,有没有其他的……”
在Factory的资料库中,两年前,由光使者引起的最初事件时候的报告书还被保存着。根据那个,在大战中成功开发出空间制御特化型I-Brain的只有北美的CITY·洛杉矶一国,生产出的“光使者”也只有两名。虽然是对于战史只要有些许了解的话就必然知道的英雄,但是却在大战中全部战死了。
关于这一次犯人的真正身份,完全是处在双手投降的状态。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说不定会知道什么官方记录上没有留下的事情。
抱着些许期待,窥视着祐一的脸。
“怎……样?”
“很遗憾……”,祐一静静地摇头,“对于你的期待我无法做出回应。”
“……这样啊……”
对于这预料之中的回答,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犯人就是在战后由哪里开发出来的,“人工培养”的魔法士了吧。
……麻烦了啊。
虽然对于祐一不是犯人一伙感到高兴,但是这下子事件的调查就又回到了原点。
“不好意思啊。没能帮上忙”,祐一喝光了咖啡,“……那么,接下来有何打算?”
“是的。”
这样回答之后,同时注意到了正仰视着这边的谢菈的视线。将红茶的杯子放在盘子上,并且在桌子上交叉起双手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
“迪君,已经不会再来这里了吗?”
“……怎么?”
“因为,祐一先生不是犯人……”
“嗯……可是,这并不代表找到了犯人。”
三天前的港口袭击事件之后,马萨诸塞自治政府将除了第十层的一部分军用港口之外的港口全部封锁,阻断了到CITY外的人口流出。因为犯人还留在这个第一层不会有错,所以只要挨家挨户进行调查的话总有一天会抓住线索的。
而且,迪大大方方地在第一层行动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光使者一方采取什么行动。
“所以,明天以后应该还会下来第一层的。至于会不会来这个家就……”
“——既然这样,我”,以以往从未有过的大音量,谢菈打断了迪的话,“从明天起,我会为迪君作便当的。”
“诶?”
“所以,迪君不每天来我家是不行的”,从椅子上站起身,一下子指着迪的鼻子说道,“可以的吧?”
“唔……嗯。谢……”,迪以稍有些怯懦的姿势作出回答,“那个……那么,这一次不好好决定礼物的话。虽然向前一次一样带去‘上面’是没办法了……”
“那种事情不需要”,谢菈竖起眉头,“迪君只要默默地吃我做的饭,然后对我说‘好吃’就可以了。”
呼地转向一旁,胡乱抓起空茶壶消失进了厨房中。
“啊……那个……谢菈?”完全是莫名其妙。
目送着少女的背影就这样呆愣在原地的时候,祐一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被那孩子喜欢上了呢。”
“哈……”
从刚才的互动之中到底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呢。在心中疑惑地侧起头同时转向祐一的方向。
“……那么,祐一先生”,稍稍压低了声音,“……昨天真的是万分感谢。”
低下头。
祐一啊的小声念叨了一下。
“在那里出现只是个偶然……可是,为什么特意选择突破关卡?凭你的权限就算通过正规的手段将那孩子带去‘上面’也不是不可能吧?”
“是的,那个……”
对于将谢菈带去“上面”的来龙去脉进行了大略的说明。
祐一,是这样啊地作出回答,只有用锐利的视线穿透了迪,
“还真是铤而走险啊。”
没有作出回答。那个时候祐一没来救助的话,确确实实的自己和谢菈就已经死了。拼命控制住要低下的头,径直承受住祐一的视线。
就这样,忽然和祐一对上了眼。
“既然是魔法士,无论是谁都会遇到失败的”,用略带微笑的声音说,“你的话只要有I-Brain和骑士剑的话大概无论怎样的状况都可以跨越的吧,但是不要忘了其他的人并不像你一样强。”
“是的。”
老实地点了一了一下头。这句话就算是库蕾雅都没有说过。明明是被教训,但不知为何却有些愉快。
对于自己的事情,谢菈虽然说是“帅气”,但还是认为这句话更适合眼前的这个人。
那个时候,将子弹斩飞的祐一的动作,迪巨细无遗地记了下来。
精密至极的预测,以及精练到极限的运动。
这就是最强的骑士。
……对了。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个”
迪刚开口,因为无法流畅地说出话来又慌张地吸了一口气,呼了出来,
“……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再一次,深深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坚定了决心说,“可以的话,能否和我……比试一下?”
从谢菈的家向着外围走了三十分钟,原本是要建造警备部队支部的空地,现在被附近的剧名称为“决斗场”。在四面被高层建筑的残骸包围起来的这个场所,有着犯罪团体一晚又一晚不断地重复着对抗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这里名字似乎也是由此而来。一百米左右见方的空间中杂草肆意生长而任意荒废起来,到处都有从周围的高层建筑上崩落的废材随意地落在地上。
在这个广场的中央,迪和祐一无言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互相背对着迈出脚步,在距离二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过身互相面对,作出一礼之后架起了各自的骑士剑。
迪是右手将“阴”架在腰际,左手将“阳”架在胸前。
祐一是双手将“红莲”正面架起。
这场骑士对骑士的模拟战的观众只有一人。谢菈在横倒于广场边缘的混凝土柱子上坐下,双手架在膝盖上托住下巴,很愉快似的翘起了嘴角。迪虽然作出了“打架是不可以的!”这样让她发火的觉悟,但是听到要和祐一比试之后的谢菈却表现出了“我也要看”这种带有好感的反应。
似乎是注意到了迪的视线,轻轻地挥了挥手。
用眼神回应了少女的支持,迪再一次看向黑
衣的骑士。
(“身体能力控制”发动。运动速度,知觉速度定义为五十三倍。)
I-Brain战斗启动之后,系统信息在脑内闪过。
被加速到五十三倍的慢镜头的世界。一切事物都静止下来的无声的视野中,动起来的事物只有两样——自己,和对手。
唰地向前踏出一步,像是要作出回应似的,祐一喀的向后退了一步。
像这样认真的互相对峙起来一看,祐一的架势丝毫没有破绽。在迪所知的范围内,“后天性”的骑士犹豫过分依赖本来的身体能力而无法顺手的使用I-Brain,反过来说就是在I-Brain生出的非常识运动下的身体动作中必然在某一处存在这粗糙的部分。可是,这种不自然指出在祐一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已经让I-Brain战斗启动,感知能力和运动能力明明应该已经被加速了,那动作依然自然流畅。身体的各处都没有加上多余的力道,被强化的肌肉运动也没有发生随意牵动而导致姿势崩溃。
运动的加速率恐怕有六十倍。比起这边要稍快。
……能赢吗?
拂开脑中浮现的这个疑问,一口气冲了过去。
昨天晚上用了一整晚进行了对骑士战斗的模拟。将累到昏昏沉沉的脑袋用咖啡因药丸唤醒,之后将放在房间角落积灰的大量数据碟片取出并把I-Brain连接到房间中的终端上,无数次地在心中进行战斗。如果与祐一为敌的话,而且如果自己输了的话,说不定就会连累到谢菈——想到这一点就顾不得睡觉了。
迄今为止的自己光是想着“战斗很恐怖”,因此对于如何战斗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认真考虑过。
大概,这样子认真的感到“想要赢”还是生来第一次。
因此,想要确认。
我的力量,对于这个人能不能起作用。
我。真的强大吗。
(开始并列处理。“身体能力控制”发动。)
(开始并列处理。“自我领域”展开。)
左脑和右脑的I-Brain开始各自进行演算处理。在保持身体机能的强化的状态下,物理法则不同的空间在迪的周围正在被展开。既没有手下留情也没有吝惜技巧。那是不从最初就全力以赴就无法战胜的对手。“身体能力控制”之下的高速运动和“自我领域”的时间改变相叠加的效果而被加速到光速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迪用静止世界中不足一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奔驰而过,滑行一般绕到了祐一的背后。
如流水一般翻转身体,将两把骑士剑瞄准了毫无防备的背后。
踏出的脚嵌入地面,加速度在全身的肌肉上入水一样传递。
银色的闪光三道。
清脆响亮的金鸣两声。
带着绝对的自信放出的二连击尽数被真红的骑士剑弹开,祐一的身体早已转过来进入了和与迪对峙的姿势。简直就像清楚了这边动作一样的反应。保持着挡下骑士剑“阳”刀身的状态,平静地开口说到。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能力吗……”
“红莲”的刀锋些许晃动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加在“阳”上的压力消失了。
感觉到危机,想要跳向后方的时候就已经迟了,红色的刀刃已经稳稳地抵在了迪的脖颈上。
一滴冷汗从脸颊滑过。
完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力量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已经称不上比试。
祐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收回骑士剑,背对着迪走了起来,在离开二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并转过身。
“要继续吗?”
迪咬紧嘴唇,再一次架起两把骑士剑。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结束。
“……拜托了。”
三十分钟后——
“迪君,很痛吗?”
“嗯,没关……痛,痛!”
在被昏暗的灯光照亮的起居室中,充满了消毒药和药布的味道。
对着坐在椅子上脱掉上衣的迪的身体,谢菈正在仔细地进行治疗。不知为何似乎很高兴似的哼着和平时一样的歌,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得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用浸过消毒药的棉花擦拭数不清的擦伤,小伤就用橡皮膏,大伤就用纱布包扎,被打到产生瘀青的部位就贴上药布……
“……没关系的,就算不这么仔细处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对于赤裸的身体就这样被啪嗒啪嗒地随意触碰而感到害羞。总算是找到了破绽想要逃跑,但是谢菈并没有这么简单的就放过。果断按住了迪的肩膀,乱来又开心的翘起嘴角。
“细菌进去的话就不得了了。”
不出数分钟,迪的身体就被橡皮膏贴满了。
谢菈满足地点了点头,稍稍抚摸了一下最后贴上去的药布边缘。
“……结束了。”
盖上急救箱的盖子,眼睛向上注视着动弹不得的迪的脸。
“迪君,在失落吗?”
“……有点呢。”
在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模拟战之中,结果迪连一次都没有取得过胜利。
虽说并没有认为可以取胜,但是如此体无完肤的惨败依然是没有想到的。用上浑身力量的攻击被轻易避开,包含所有技巧的佯攻理所当然似的被看破。反过来这边对于对方的攻击完全无法进行预测,想要逃去的方向上必然会有下一次攻击在等着。
I-Brain和骑士剑的性能几乎不相上下……甚至从能够进行并列处理这一点来说,很明显是自己这边应该更有优势。
明明如此却无法取胜。
这个理由,自己是最清楚的。
“迪君……”
对着担心的谢菈,做出笑容回应了一声“谢谢”。
为了不揭开橡皮膏而小心穿起上衣的时候,在旁边房间对骑士剑的损耗进行检查的祐一回来了。
右手拿着“红莲”,左手提着迪交给他的“阴”和“阳”。
“没有问题,虽然像这样说……”,将双子骑士剑放到桌上,“果然,表面的论理回路产生了歪曲,回到‘上面’之后还是进行一下精密的检修才好。”
对于这句话只是回以沉默,穿好衣服之后迪站了起来。
将两把骑士剑拿起,认真地挂在腰际。
到此,终于抬头看向祐一的脸。
“……今天……实在是,万分感谢”,断断续续地这样说完,保持着行了一礼的姿势低下视线,“果然我赢不了您。……是经验的差距呢。”
“……不是的。”
“诶?”
抬起头,看到祐一正用平静地双眼向下看着迪。
缓缓地开口。
“……你的力量是货真价实的。对骑士战斗这种事情也充分理解了。战术的组合也没有多余,原本的肉体部分也经过了锻炼。这就是不光依赖你与生俱来的I-Brain,还不断积累努力的证据……但是”
无法移开视线。
对于祐一想要说什么,迪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的动作中有着致命的缺陷。你……对于伤害对手这件事情,在心中的某处感到恐惧。”
“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在心灵的角落一直刺着的,对于攻击别人的恐惧。如果让对手受伤的话,如果杀掉了的话——缠绕在心中的这道无意识的低语导致攻击出现了踌躇这件事迪是知道的。
在纳秒单位的判断就可以左右胜负的魔法士间战斗中,这份踌躇会产生出知名的破绽。
明白这一点。
这样子下去是不行的,不用任何人说也很清楚。
迪握住拳头,咬紧嘴唇。
接着。
“……但是,这样就好。”
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应该斩人,就是这个意思。”
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作为骑士不合格吗?”
“不是。只不过,你的迷茫不是那种简单舍弃掉就好的东西”,祐一的表情缓和下来,“……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轻轻地迈出脚步,从迪的身旁通过,在就要走出起居室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并没有转过身,小声念叨着。
“——为了变强,就会失去。”
“……诶?”
那是什么含义——
想要出声叫住的时候,祐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的对面了。
“……我。”
想要变强到可以守护某人。
为了这个,想要得到坚强的心灵。
这种想法为什么不可以呢。
“啊……”
忽然,手上传来了温度。看过去发现,谢菈纤细的手正啾地一下子握住了迪的手。
“迪君,请打起精神来”,发怒了似的吊起眉毛,“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弱小,那么只要从现在开始变强就好了。”
大概这就是这个孩子特有的安慰方式吧。从相遇的时候起,自己就光
是从这孩子身上得到鼓励。
自然的,脸上溢出笑容。
“嗯……没错呢。”
“就是这样。因为迪君很帅气,所以绝对没问题的。”
谢菈比平时更放松嘴角作出了一个微笑。
——————————
从第二天起,迪一整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第一层度过的。
一大早就以便服姿态从宿舍自己的房间中飞奔出去,交替乘坐磁悬浮环线和层间升降梯前往谢菈的家。和谢菈一起前往当天决定的区域巡视,回家和谢菈一起吃午饭。光是白白地接受款待终究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在午饭后会稍稍帮忙一下谢菈的学习。谢菈对于数学很不擅长。学习结束后再一次走上街道,傍晚挥手告别之后回到第十层自己的房间——就这样反复。
事件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进展,库蕾雅依然每天都鼓励自己要加把劲,可是不可思议的是迪心中没有一丝焦躁。
说不定,自己在作战中把这次失败的话就会遭到处分这件事忘到什么地方去了。
从实验中,任务中,战斗训练中解放出来,无聊却又安稳地生活。
迪从生下来第一次知道了这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至今为止的两周,迪想要在今后的人生中不断地,不断地将其重复下去。
假如,今天是个好天气的话洗好的衣物就可以顺利变干,之类。
假如,今天的煎蛋稍稍有点失败而烧焦了,之类。
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从心底感到快乐的每一天。
不值得一提,仅仅是平静地度过,如同午后阳光一般的时间。
终端显示器的那微弱光亮中浮现出的,这幅情景。
“——那么接下来,是这个问题呢。”
从画面上排列着的算术问题的列表中,选出一个按下按键。稍等片刻之后画面切换,题目的文字被表示了出来。这里是到处都摆放着可爱小饰品,非常有女孩子气的谢菈的房间。代替书桌的终端是不得了的旧型号,时不时会什么都显示不出来而需要敲打一下来恢复。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的谢菈唔的皱起眉头,迪在她身后正越过肩膀注视着画面。
“……怎样?”
估计差不多读完了问题之后问道。
谢菈转过身,眉头依然皱在一起。
“不明白。”
“……从那里不明白?”
“迪君太坏心眼了”,谢菈吊起眉毛,“如果知道哪里不明白的话就不会如此困扰了。”
这倒也是呢,迪微微笑了一下。
“所以呢……把这里这样……”
“明……明白了。”
简单地指出提示,谢菈就一下子导出了解答。虽然是通过这几天的指导才知道的,谢菈的头脑很好。特别是单纯的计算之类,快到了令人怀疑是不是拥有I-Brain的程度。尽管遇到稍稍复杂的问题就会遇到阻碍,但那只不过是没有抓住思考方式的诀窍而已。
明明不一定需要是迪,而是任何人教给她都可以的。
“……谢菈。一直以来学习都是谁交给你的?”
“谁……?”谢菈侧起头,指了指在书架上堆积起来的学习教材的碟片之山,“教科书有好多。”
“不是指这个,而是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回去向谁请教?妈……”
妈妈什么的——
将到了嘴边的这句话咽了下去。在谢菈面前“妈妈”这个词是禁句。按住嘴巴,战战兢兢地看向谢菈的脸。
大概是明白迪想要说的是什么了吧,谢菈用消沉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妈妈从没有指导过我学习”,接着再次转向屏幕,“直到去年为止都是去找附近教会的神父先生的。而那位神父在半年前去世了……在那之后就一直是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问了多余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缺乏考虑呢,这样想到。
“但是……”,谢菈保持注视着终端画面的姿势,小声的说,“现在……有迪君在。”
“诶?”
“什么事也没有……”
从金发的缝隙中看到的谢菈的耳朵上,不知为何,染上了淡淡的樱色。
正在和谢菈一起购物。
说是这样,本来的目的是对商队的相关者进行问讯,谢菈要购物只是顺便的事情。受到港口封闭的影响而遭遇闭门羹的商队成员对身为政府特工的迪态度十分冷淡,多亏了有谢菈陪同才总算能够进行对话。
迪的收获为零,线索连一条都没有。
至于谢菈的收获,则是得到了某支商队的领队偷偷留下的天然卷心菜。由于熟识的商队以便宜的价格把这件贵重的商品让给自己,现在正心情大好。
回去的时候,在变得相当昏暗的住宅街小路上二人正携手前进。谢菈哼着平时的歌,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喜悦表情。
忽然停止了哼歌,抬头仰视起这边,
“迪君,你觉得我们看起来像是怎样的关系?”
“怎样的……是?”
“所以说,是指我们的关系。是朋友还是……”
迪稍稍考虑了一下,
“……兄妹,吧?虽然不太像。”
“兄妹……是吗……”
不知为何,谢菈叹了一口气。
“那个……”,兄妹难道不对吗,这样想着,“那么,表兄妹。”
“……已经可以了。”
谢菈稍稍加快了脚步,变成了拉着迪的样子。走在后面的迪虽然看不到谢菈的表情,不过应该是不太高兴吧。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吗,侧起头,老老实实地任凭她拉着手。
被人工照明的微弱光亮照亮的傍晚街道。很远的地方可以听到从风俗街传来喧嚣。
在经过了好几个转角之后,谢菈啊的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毫无预兆的停下脚步,然后就这样一动不动。
迪向前进了一步,站到谢菈的身旁。
“怎么了……?”
“……妈妈。”
“诶?”
谢菈视线的前方,笔直的道路对面,医院的电子看板下。
曾经看到过的一名女性正紧紧盯着这边。
整齐剪断的金发,深紫色的瞳孔,和谢菈相仿的容貌。
谢菈的母亲——玛丽亚·E·克莱因。
虽然以前在入境审查局的资料上看过照片,但实际的相遇还是第一次。
“啊……”
一下子想不出该如何对应。
接着,玛丽亚朝这边走了过来。
既不快,也不慢,以十分自然的脚步靠近二人,理所当然的从二人的身旁穿过。对女儿没有说一句话,不仅如此,甚至连脸都没看一眼。
迪就这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转过身,目送着那道背影。
玛丽亚连一瞬间的停步都没有,用毫无多余成分的步伐走过十字路口的转角,
“——等,等一下!”
回过神来想要叫住的时候已经迟了,玛丽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民居的混凝土墙壁对面。
谢菈轻轻叹了一口气。
“……迪君。我们走吧。”
“但,但是!谢菈,刚刚的……”
“够了!”
对于这意料之外的强硬口气,迪语塞了。
谢菈低着头,握在一起的手加大了力量,
“……对不起……”
“谢菈……”
“我……没关系的。”
谢菈抬起脸。
没有哭没有笑没有生气,只是一如既往的表情。
对于这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不容分说地,抱起了少女的身体。
“诶……?迪,迪君?”
从背包中拔出骑士剑,启动I-Brain。“身体能力控制”被启动,身体变得轻盈。为了不让谢菈受伤而慎重地抑制出力,一口气跳上了附近民居的屋顶。
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是,想要让谢菈打起精神来。
“很累了吧?我把你送到家,好好抓紧了哦。”
“啊……好的”,谢菈愣愣地点了一下头,抱起了双臂,“那就拜托了。”
感觉到她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一些,迪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之后的某一天。
在厨房帮忙准备午餐的时候,忽然谢菈“啊……”了一声。
“怎么了?”
“不得了了”,谢菈将湿漉漉的双手用毛巾擦干并解下围裙,“难得把煎蛋卷的馅做好了,可是却没有鸡蛋了。”
跑进起居室,三两下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之后,把头探向厨房,
“我去买回来,留守就拜托了。”
“诶?等,等一下!”
还来不及阻止,谢菈就冲出了玄关。刚想要追上去,可是转念想到。祐一和玛丽亚和往常一样从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个家里现在就只有迪一个人。因为不知道钥匙放在哪里,所以也不能让家里空着。
“
……很快,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苦笑了一下,决定了总之先集中精力制作沙拉。
将色彩鲜艳的合成蔬菜切碎,放在盆里和沙拉酱混合。将完成的沙拉盛入盘子的时候,试着哼唱起来。迪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不过谢菈经常哼唱而模仿下来了。
“……嗯?”
玄关外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和谢菈稍有不同。
停下手上动作,从厨房伸出头观察情况。
忽然。
“谢菈……不在吗?”
在门对面看到的那张脸,巧不巧的偏偏是谢菈的母亲,玛丽亚。
迪慌张地把头缩回厨房。尽可能的不想和她碰面。当然前几天的事情也是其中一个理由,但是不光是那样。看来自己似乎是被这个人讨厌了的样子。虽然在那之后有过几次见面,但是每一次都把迪的问候无视,直到现在还一次都没有听到过她讲话。
隐藏气息逃进厨房的深处,在冰箱的阴影中摒住呼吸。
玛丽亚的脚步声,从玄关穿过起居室,正在向厨房靠近。
“……你,在干什么?”
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诶……啊,那个……我……”
“谢菈在哪?”
“诶,那个,去买鸡蛋……”
玛丽亚低声说了一句“这样啊”,然后用冰冷的视线看向迪。
“已经从祐一那里听说了。虽然有点晚了,初次见面,我是玛丽亚,谢菈的母亲。”
“啊,初,初次见面。……我是”
“DualNo.33。政府直属的魔法士对吧?祐一已经告诉我了”,向下看着现在仍然蜷缩在冰箱与餐具柜之间的迪,“那么就再问一次,你,在干什么?”
迪慌忙站起身,站到玛丽亚面前做出了立正的姿势。
“那个,我……这个,所以说……正在做沙,沙拉……不对,谢菈去买鸡蛋……那个,煎蛋卷,虽说馅有了但是没有鸡蛋的话就算不上煎蛋卷了,所以”
“……可以了。大概知道了。”
打断了迪的话,玛丽亚忽然看向正在装盘的沙拉。
“这个……是谢菈做的?”
“诶?不,是我……”
“也是呢。”
干脆地作出回答,玛丽亚将盘子上的蔬菜又全部倒回了盆中。
“听好了?所谓装盘啊,可不是随便装到盘子里就可以了的。”
从柜子中取出了比迪准备的盘子更大一号的,沿着外围放置了切成八份的土豆。接着为了填补中间的空隙排列上切成圆片的黄瓜,在这样做好的外框中盛上了剩下的蔬菜。
“像这个样子,首先从外观上要美观。明白吗?”
“原来如此……”,迪老实地表示佩服。
玛丽亚点了一下头。
“……交给你的话,似乎会浪费材料呢。煎蛋卷和沙拉,剩下还说要做什么了?”
“让我想想,记得是把汤……”
“……那孩子,还真是卖力呢……”,富有深意的盯着迪,“不好意思,从那边的柜子里把最小的锅拿给我。”
“啊,是。”
玛丽亚从迪手上接过锅,装满水之后放到了电磁炉上。在等待水烧开的期间顺便切好了洋葱和熏肉,还准备好了固体汤料、盐和胡椒。
迪就在一旁,只能袖手旁观的站在那里。
“你既然有这种发呆的功夫,就去把那边用过的锅收拾好。”
惹她发怒了。慌忙的用水冲洗锅子,并拿起海绵和清洗剂。玛丽亚在沸腾起来的水中放入了汤的材料,开始用勺子搅拌。时不时的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尝一下味道并加入盐和胡椒。似乎是心情变得愉快,从嘴里传来了轻轻的歌声。
是曾经听过的曲子。
“啊嘞……”,下意识地,正在刷锅子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那首曲子,谢菈也唱过。”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玛丽亚身子震了一下,不自然地把头转向迪。
“……那孩子?”
“是的,那个……”,停顿了一下,“……那是什么歌?”
“……Perfect·World。是一百年前名为‘金·达利亚’的歌手的代表作。”
从没有听说过。
“那个……可以的话,接下来的部分可以唱给我听吗?”
“诶……?”,玛丽亚稍稍瞪大了眼睛,“可以是可以……不过不太熟练哦。”
轻轻叹了一口气,平静地开始了歌唱。
迪为了不造成妨碍而关上水管,静静地闭上眼睛。
真是一首美妙的歌。
失去了梦想而回到故乡的男人,和曾经的恋人再会了。叹息着失去了一切的男人,得到了恋人温柔的安慰。即使失去了一切,即使对明天不再抱有希望,只要有心爱的人在身边的话,那么世界就是美丽的——
充满怀念的,应该这样说吧。明明是轻快的节奏却又在某处带有温柔的旋律,光是听到就有种胸中被一股暖流充满。
一时间,迪被这歌声迷住了。
终于歌曲结束了。
“……真是美妙的歌啊。”
带着从梦中醒来的感觉,迪睁开双眼。
玛丽亚关上了炉子,似乎感到害羞似的仰望起天花板。
“……在大战中,从朋友那里学来的。虽然初次听到的时候觉得是‘何等天真的歌’而感到恼火,但是在听了几次之后就觉得真的是一首不错的歌……”,怀念似的眯起眼睛,“在那孩子还小的时候,曾经当作摇篮曲唱给她听的……看来清楚地记着啊。”
那张脸上浮现出的,是一目了然的微笑。
迪不禁感觉到了混乱。
——妈妈讨厌我。
曾经谢菈这样说过。
妈妈叫自己功课也好,夸奖自己做的饭好吃也好都未曾体会过……虽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是谢菈一直都感到很悲伤。实际上,玛丽亚的态度就和谢菈所说的完全符合,因此迪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坚信这个人是讨厌着自己的女儿。
可是。
既然是那样的话,这个人会这么高兴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人在这个时候摆出了一副“母亲”的表情呢。
“……可以,听我说吗?”
“什么?”
“你……真的讨厌谢菈吗?”
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
玛丽亚的笑脸冻结了。
“……是的,没错。”
温暖的微笑一瞬间消失,剩下的只有冰冷的眼睛和刻意摆出来的无表情面孔。
“那个孩子是这样说的?”
“是的……”,点了一下头,接着向上笔直注视着玛丽亚的脸,“这是为什么呢?”
玛丽亚稍稍思考了一下。
“到底是为什么呢……?”
“哈……?”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似乎命中了迪的死角。
“没有理由,是这个意思吗?”
玛丽亚“是的”,点了一下头。
“非要说的话,就是因为那孩子的缘故受尽了辛苦,这种理由吧。虽然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个时代光凭一个女人要养育孩子可是相当辛苦的。如果没有那孩子在的话明明可以生活的更快活一点……真是的,为什么要生孩子啊。”
“但是……毕竟是母子不是吗!”
“虽说是这样……”,玛丽亚很困扰似的皱起眉头,“你的双亲呢……?”
迪的心脏激烈跳动了一下。
拼命压制住了想要低下头的感受,挤出了一句话。
“……没有。”
“那么说不定是无法理解的”,玛丽亚呼的放松了表情,“……所谓的亲子啊,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美丽的东西。这世界上既有因为生活的困窘而把自己孩子卖掉的双亲,也有用枪杀死双亲的孩子。因为有血缘而能够好好相处这种事只不过是误解。……不知道吗?”
“那是……”,的确就是这样,“……可是……”
“在这一点上,我还算比较好的了”,玛丽亚没有提供插嘴的空隙,“不光让她好好吃饭,生活上也没有不给她自由……我可没打算输给那些母亲。”
浮现出柔和的微笑,向下看着迪。
“……所以,我没有做什么能让你说三道四的事情。的确我讨厌那孩子,但是至少作为母亲的义务还是尽到了的……在这之上就算说要抱有爱情也只是给我添麻烦。”
对话到此为止,接着重新转向一旁的锅子,给炉子打开火。
迪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注视着那张侧脸。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头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想干脆就这样从这个地方逃走。
玛丽亚脸上露出的,是不包含感情的,刻意做出来的笑容。
稍稍看到的“母亲”的表情,已经一点都不剩下了。
只是看错了也说不定,这样想到。
这个人,真的是讨
厌女儿也说不定,这样认为。
“……那孩子,就算没有我也长这么大了……我的事情之类的,很早就已经放弃了哦。”
即使如此。
“那种事情……才没有……”
“诶……?”
“谢菈她,放弃了什么的想法……才没有呢。”
即使如此,也做不到就这个样子让步。
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因为这个人,的确和谢菈唱着同样一首歌。
在遥远的那一天,母亲为了女儿所唱的,摇篮曲。
这首歌,那个孩子至今仍然记得。
……因此,无法原谅。
记着同一首歌的母亲和女儿,连融洽相处都做不到这种事情。
这种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
“我想那个孩子现在仍然喜欢着你……想要被你宠爱。”
“别说这种愚蠢的事情了”,对于迪的话,玛丽亚只是一笑了之,“那孩子不可能会想着这种事吧。你以为我是怎样对待那孩子的?”
“但是,是真的”,迪没有退缩,“所以说,谢菈为了想办法让你高兴而一直在努力。”
说着指了指厨房里排列着的料理,
“……为什么谢菈会这么擅长料理,你知道吗?这个本来不是为了我所做的东西……而是是想要让你品尝,想要听你说‘好吃’……所以,那孩子努力地,就算只有一点,也在为了做出更美味的食物而努力。”
“那种……事情……”,玛丽亚想要笑着蒙混过去,可是却失败了,“可是……可是那孩子,就算我晚上很晚回来也没有多加注意,就算我受伤了也没有担心……”
“一定只是不想被你训斥而已。……那孩子明明对你的事情感到担心,可是无法亲口说出来……所以,那孩子表达感情的方法很笨拙,就算高兴也不会笑,就算悲伤也不会哭,就算后悔……”
“——住口!”
终于,玛丽亚的笑脸崩溃了。
“你到底明白什么?从祐一那里听说了。你是政府的实验体,是在试管中化学合成出来的人造生命对吧?对于你这种从生下来的瞬间就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人,你倒是说说你明白家族的什么啊!”
“……我明白。”
迪静静地做出一个微笑。
挺起胸膛作出回答。
“家族是重要的事物,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那对于我来说,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啊……”,玛丽亚失声了。
迪呼出一口气,缓缓地继续说到。
“你们‘普通的人类’说不定不会明白,但是拥有家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有父亲,有母亲,理所当然的被生下来这种事情,真的是相当了不起。”
假如说,那是在什么人的期望下被赋予生命来到这个世上。
假如说,那是在诞生之前就注定有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存在。
被制造出来的“魔法士”做梦都得不到的,理所当然的幸福。
因此。
“……所以说,如果你有一点为谢菈着想的话,就请把这件事告诉那孩子……不然的话。”
顺势低下了头,忍耐住泪水。
“……谢菈她……很可怜。”
声音的颤抖无法止住。
说完这句话,沉默降临下来。
只有汤锅沸腾的声音静静地流淌。
片刻。
“……谢谢。”
听到了玛丽亚的声音。
惊讶地抬起头,在那里的,是一副温暖的表情。
迪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目了然的,“母亲”的表情。
“你会如此替那孩子着想,老实说让我很惊讶。”
“你……”
接下来的话无法顺利组织起来。是惊讶,还是喜悦,就连自己都不清楚。
只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认。
果然,这个人就是谢菈的“母亲”。
“那个啊……”,玛丽亚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接着又睁开眼,“接下来我要说的话,绝对不要告诉谢菈,希望你可以和我做出约定。”
那双眼睛,闪烁着认真的光辉。迪点了点头,摆正了姿势。
玛丽亚也以点头回应。
仅仅一句话,静静地作出宣告。
“——我啊,很快就要死了。”
到底说了什么一下子还弄不明白。
对着玛丽亚柔和的笑容,迪只能呆呆地仰望着。
“……这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大脑有缺陷……凭现代的医学是束手无策的。大概,保守估计还有一年,糟糕的话只有半年。”
——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还需要些许时间。
“怎么这样……”,迪咽了一口气,几乎是反射性地说,“既然这样!就快点去医院!”
“所以啊,不是说了是不治之症了吗?”玛丽亚的声音里混杂着苦笑。
“但是,应该会有什么方法的!……对了,去政府的研究所的话!普通情况没办法的话,靠我的能力说不能能做到什么……所以!”
玛丽亚悲伤的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因此,迪终于再也说不一句话了。
已经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了,深紫色的瞳孔如此宣告。
迪沉默着,只能低着头什么也做不到。
把手放到他的肩上,玛丽亚开始说了起来。
“……就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决定尽可能的对那孩子表现得冷淡。为了让那孩子变得讨厌我,为了就算我死了那孩子也不会哭泣。……毕竟无论让那孩子如何喜欢我,如何想让她幸福,我都无法和那孩子在一起活下去了……”
可是啊,这样低声说着,轻轻触摸起迪的脸颊。
“听了你说的话我才终于想到了。说不定我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就算因为这个原因而让那孩子悲伤,但是对那孩子来说‘现在’才是更重要不是吗。所以,谢谢……诶,怎么了?”
迪无法回答。
就这样低着头,除了握紧拳头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你,难道说,在哭?”
身体惊讶地颤抖了一下。
“对……不起……”
拼命挤出的声音甚至轻到了自己都听不见的程度。
“……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我在感谢你。”
“可是……!”因为害羞和无法抬起头,“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您是一位称职的母亲,比我要多数十倍的考虑着谢菈的事情……”
“真傻呢……”,声音中混杂着叹息。
玛丽亚用手抬起迪的脸。
就这样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他的头发。
“男儿有泪不轻弹……好了,振作起来。需要你道歉的事情可是一样都没有哦。……不得不道歉的是我才对。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那孩子……”
蹲下身,正对上迪的视线,
“即使是从现在才开始,我还是要试试。虽然一下子做好是没办法的,但是为了再一次和那孩子像普通的母子一样……所以,这是我的请求。”
这样说完,玛丽亚用“母亲”的表情作出微笑。
“从今以后,也请和那孩子好好相处。”
“是……!”
迪擦掉眼泪,用发自内心的笑容回答。
——————————
就这样,转瞬之间两周过去了。
——————————
脑内时钟显示出“凌晨零点”,七月二十日开始了。
第十层,研究设施内,训练室。在直径二十米的圆筒形房间中央,迪正握着两把骑士剑。
在一旁悬浮着的立体影像的触控板上输入自己的ID和训练菜单。宣告训练开始的信息在眼前被表示出来以后,照亮训练室的照明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表示目标的无数红色光点在黑暗中舞动。
(“身体能力控制”发动)
两步跨过五米的距离,到达的瞬间,瞄准最初的光点挥出右手的“阴”。连确认“命中”的立体影像表示的空闲都没有就一翻身,瞄准下一个目标从黑暗中穿过。逐渐将表示出来的数百个光点连一纳秒都没有浪费的击破。I-Brain的演算效率并没有低下,肌肉纤维的动作也没有多余——对脑内庞大的战斗记录逐个检查的过程中,剑之舞连片刻都没有停止。
这段时间,直到深夜一直进行这种特训已经成了迪每天的功课。
仅仅通过一战就被祐一看穿了的,自己的弱点。攻击动作交接时那一瞬间的时间差。祐一虽然说了“这样就好”,但是无论怎样掩饰,弱点就是弱点不会变。想要想办法纠正这个无意识之中染上的习惯,迪在这一周内不断重复着平凡的基础训练。
“阳”的剑尖穿透黑暗,将最后的光点消灭。
——训练程序“A-5”结束。
伴随着立体影像的系统消息,训练室重新恢复光
明。迪呼出一口气,打算呼出下一个训练程序而把手伸向触控板,
“……啊,有了有了,迪!”
从位于墙角的门对面,朱色单眼的眼罩正窥向这边。
“库蕾雅?”
“真是的,真是让我好找啊。这种大半夜的进行特训?”,库蕾雅摘下眼罩,走到迪的身旁,“……难道说,真的是在进行特训?”
“诶……啊……嗯。姑且是……”
“呼……”
这家伙发生什么事了吗,想要这样说的库蕾雅“看”着迪,
“……嘛,算了。比起这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
改变预定,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将两把骑士剑收到腰际,迪抓起放在地板上的毛巾,
“是关于你前一阵子带来的,那个第一层的女孩子的事情哦。”
下意识地停下了手。
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注视着不带感情的库蕾雅的眼睛。
“谢菈……的事情……?”
没错,库蕾雅点了一下头,从迪手上拿过毛巾,擦了擦明明没有流汗的脖子。
“我感到有些在意就稍稍调查了一下呢”,没有停下拿着毛巾的手,饶有深意的压低了声音,“那个孩子的母亲,玛丽亚·E·克莱因。……四年前之前的经历全部都是伪造的哦。”
到底说了些什么一时间没能明白。
“……就是说……”
到底,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察觉到了不成声的疑问,库蕾雅点了一下头,
“所以说,就是来到马萨诸塞之前的经历全都可以找到伪造的痕迹的意思。生于瑞士的CITY·苏黎世之类,在野战医院工作之类,这些经验全都有问题。……不过虽说如此,无论哪个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单纯是资料破损的可能性也有就是了……”
迪擦完了自己的身体,把毛巾挂在手臂上,
“所以说,迪。你再去重新调查一次那对母女的经历会比较好哦。说不定会有不得了的事情出现。”
“……没……错。”
“迪?”
“怎么相信得了啊,这种事情”,直直盯着库蕾雅的表情,静静地摇了摇头,“可是,那两个人不是那么坏的人啊。”
“迪,那个啊……”
“说到底,库蕾雅所说的才不对劲呢”,强行的做出一个笑脸,“如果说玛丽亚小姐的经历是伪造的话,那个人本来是什么人?是原本就应该死了的人,或是已经行踪不明的人的话,一定会在哪里留有那个人的资料不是吗?”
“那是……”,库蕾雅语塞了。
迪在心中放心的呼出一口气。
既然说不出话来,也就意味着没能找到关键的“玛丽亚真正的过去”。
如果真的存在那种东西的话,以库蕾雅的能力不可能调查不到的。
“所以说,一定是库蕾雅搞错了。……那样普通的,纯粹的好人。”
单方面打断了对话,背对着库蕾雅走了出去。
“迪!话还……”
“晚安!”
就算听到呼唤,也没有转身就这样跑了出去。
如果看到库蕾雅表情的话,一定是打算吵架的恐怖样子。
这个时候,墙壁上的时钟指示出“凌晨零点”,七月二十日开始了。
对着终端的显示器上表示出来的系统信息,玛丽亚像是要将其吃掉一样死死盯着。
来自“贤人会议”的任务委托——潜入Factory的研究栋,并夺取关于魔法士开发的机密资料。
通过无法逆向追查的复杂通道送来的邮件中,还附上了委托人对于事前玛丽亚送过去的某个“提案”的回答。
结果是,诺。
作为这一回工作的报酬,希望为自己等人准备好一个在澳洲的CITY·墨尔本遗迹的家,对于玛丽亚的这个提案,委托人接受了。
而且。
(I-Brain,启动)
在那以后的两周时间,玛丽亚的I-Brain就如预定中的一样,总算是恢复到了可以进行通常战斗的水平。祐一的话一定会加以阻止的吧,但是以非魔法士的军队警备部队为对手的话这个样子就足够了。一直都埋在第一层郊外墓地中的自己使用的战斗设备“D3”,现在也已经全部被挖出来放在这个房间的床下了。
首先准备已经做好了。
“接下来就是……”
祐一从那名少年的骑士剑中取出的个人ID让玛丽亚得知了至今为止都不知道的CITY上层的内情。对魔法士进行开发,研究的是政府直属机关“Factory”,实际上和军队是处于对立关系的。Factory的魔法士在现在只有区区三人,而且一人被借给了莫斯科,另一人是毫无战斗能力的索敌要员。
也就是说,现在这座CITY中能够阻止玛丽亚的只有那名少年而已。
“是啊……”
关掉终端的开关之后走出房间。趴在起居室桌子上睡着了的谢菈忽然抬起头。
“啊……妈妈。”
“你在干什么?”
以前也是,这种情况有过很多次。深夜从房间出去的时候,从外面回到家的时候,谢菈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趴在冰冷的起居室桌子上睡着。
这是在等着自己这件事,为什么就没有意识到呢。
“快点去睡。”
摆出高压的态度命令到。和那名少年许下要和谢菈好好相处这个约定,现在还没能习惯。已经养成的习惯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改变的。
可是。
“……啊……对了对了,稍等一下。”
“……什么事?”
手扶在自己房间的门上,谢菈转过身。
“之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子……”
“……迪君啊,怎么了吗?”
但是,铤而走险这种事情这一次就是最后了。
就这样一切都结束,所有事情都解决了的话,就教给这孩子各种各样的事情吧。
我剩下来的人生,想要全部都用来和这孩子一起度过幸福的时间。
“想要和他谈话,明天也给我招待他来一起吃午饭。”
谢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是……真的吗?”
玛丽亚点头。虽然想要摆出一副笑脸,但果然还是失败了。想要恢复成理所当然的亲子那样,说不定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但是到了明天的话。
一切该做的都做好了的话,到那时候。
“我明白了。我明天会努力作出一桌丰盛的午餐的。”
嘴角稍稍放松下来,女儿作出回应。
看到这个孩子的笑容真的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