鍊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卸下全身力量深深靠在沙发背上。想象着全身的血液集中到大脑并深呼吸了一次。在脑海中下达命令,将意识切换到“I-Brain中的自己”。
(全系统,以非战斗状态启动)
世界以眼前的一点为中心反转,被黑暗覆盖的视野中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视窗。每一个都有成年人身高左右大小的“窗口”十几二十重地包围在鍊周围,仿佛在等待命令似的缓缓流入黑暗。
好嘞……
(全资料排列完成。开始解析)
在意识中轻声说了一句,瞬间周围的窗口一齐开始活动。大量文字列和算式如同瀑布一般从窗口倾泻而下,又像是从水面反弹起来的水滴,化作光球飞入另外的窗口。想象中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一颗一颗光球都是足以匹敌一台通常终端份记忆容量的数据集合。其中巨细无遗地记录着前日在CITY•伦敦的战斗记录。
差不多可以了吧?
(“能力创生”开始)
解析进行到一定程度之后,作业转移到了下一阶段。手指向眼前的一扇窗口,然后从右向左挥手。被指向的窗口一边散发着光辉一边在假象空间中滑动,就这样一角装上另外的窗口后合为一体。另一只手同时操作其他窗口,组合到一起的两扇窗口果然也同样组合到一起。一扇,一扇,又一扇。无数窗口汇集到一起,最终形成一个由情报构成的几何学形状的物体。
嗯……感觉还不错。
上一次制作还是从骑士的能力复制而来的“世界面变换Demon”,像这样创作新的能力还真是久违了。心情渐渐变得兴奋起来,甚至忘了这里是I-Brain中的假象空间而哼唱起来。像在跳舞似的每次挥舞手臂,都会有窗口互相重叠到一起同时周围缠绕起光芒组成的丝带……
(错误。演算速度不足。程序被废弃。“能力创生”强制结束)
“哎呀?”
突然表示出来的通知为心海,成长为多面体形状的“窗口”接合体化作细小的碎片四散开来。
意识回归到“现实世界的自己”体内,熟悉的餐厅模样出现在视野当中。四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米色壁纸,铺设在地板上的浅粉色地毯,摆在正中央的木纹桌子和配套的四把椅子。
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紧紧注视着携带终端画面的爱德抬起头来。
“失败?”
“嗯……似乎是呢。”
夹杂着苦笑地挠了挠脸颊,调出I-Brain的记录后一下子就理解了。“由于制作不可能启动的程序导致错误”。通过战斗记录复制了黑兹——菲娅从芳美那得到的情报中似乎是这个名字——那个男人的能力,到这个阶段位置还没有问题,但是凭鍊的演算速度无论如何都无法启动的那个程序似乎被I-Brain判断为“没用的数据”之后自动消除了。
“启动所必需的演算速度为菲娅的六百倍……也就是说,是我的三千倍——?”
简直难以置信。
厉害到这种程度的话,就已经超出惊讶的范畴而感到佩服了。从普通魔法士的平均值来考虑,鍊应该也算得上“相当快”的那一类了,那个名叫黑兹的人的能力根本就超出了“高低”的次元,已经是异常了。
“几乎全都是演算单元的I-Brain吗?”
通常情况下,决定魔法士特性是“骑士”还是“人形使”,又或者是“光使者”的根据是“记录在生来所具有的记忆领域中的程序种类”,但是世界上时不时会出现那种无法套用在通常分类下的,“性质从根本上和普通I-Brain不同”的魔法士。从菲娅的情况来说,那就是“临时记忆领域容量大得能够完全容纳数名其他魔法士的情报”,而黑兹的情况似乎是“原本应该是记忆领域的部分几乎都被演算单元取代”。
和那种魔法士战斗很困难。
无法摸清对手能力就意味着无法设计作战方案。
“啊……要这么说的话最狡猾的是我才对啊。”
鍊平时使用的“拉普拉斯”和“麦克斯韦”等等战斗用程序实际上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虽然鍊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根据从哥哥真昼那里听来的解释,自己似乎没有被写入其他任何魔法士在遗传因子构成阶段必定会被赋予的“使用魔法的程序”,而是以完全空白的状态诞生出来的。
而说到这样的自己为何能够使用魔法,秘密就在于“I-Brain”的特性。通常,I-Brain的能力取决于作成时写入中枢领域的基本程序无法更改,但是鍊的I-Brain是“中枢领域全部可以后天改写”的,用真昼的话来说就是“荒谬”的东西,拜此之赐,鍊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自由获得能力,还可以对程序进行改良。
当然也是有缺点的。说到底这不过是把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强行写入中枢,令其“假想性地”使用,每种能力和天生拥有该能力的魔法士比起来无论怎样都会发生劣化。之所以能启动复数程序只是因为“各个程序比对应专门魔法士的原版要小很多”而已,也就是说,单单使用能力正面对抗的情况下,鍊无法胜过任何人。
但是取而代之的,这副I-Brain被赋予了通常情况下不可能实现的海量可选项。
如果是力量上无法取胜的对手,那么就凭借速度捉弄。如果速度上无法超过对手,就从手段上压制。面对拉开距离战斗的对手就近身肉搏,面对冲入近身战斗的对手就拉开距离,面对物理手段无能为力的对手就从情报之海发起攻击,面对从情报一侧难以下手的对手就用物理手段制服——
在魔法士的战斗中,“选项的多少”时不时能够超越“单纯的能力优劣”。
“这种事先放一边……”
鍊从沙发上弹起身走到桌子边。
“你那边情况如何?想到什么好的作战方案了吗?”
爱德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便携终端,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串表示战斗模拟失败的信息。
“唔……”
手抵住额头呻吟了一声,爱德也模仿着唔了一声。最近的爱德无论什么时候都在模仿鍊的一举一动。尽管表情完全没有变化这一点上还是一如既往,然而和三周前最初相遇的时候还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被他的小动作逗了一笑,不过很快又收起笑容再次展开思考。
为了再次和那位名叫黑兹的男人展开战斗而推敲作战方案,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效的手段。自己一方的速度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对方预测速度的事实,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得到了充分了解。按照通常情况来考虑的话,同时使用大量招数让对方即使能够预测也无法应对应该就是最佳的对抗手段了,然而现状无法采用这种方案。自己的“麦克斯韦”和爱德的“GhostHack”——无论哪边对上情报解体都极端吃亏。既然无法从自己这边主动出击,那就只剩下拖入持久战等待对方出现失误这一条路了。
真希望至少能再有一招,一种对方所不知道的选项。
“即使能预测却无法回避的攻击……吗?”
“——在说什么事?”
“哇!”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转过头。将黑色长发编成三股辫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背后。她把放有红茶茶壶和四个茶杯的托盘放到桌子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摸了摸爱德的头,在鍊加以制止之前看向爱德手边的终端。
“啊——!又在考虑不好的事情了!”
大概是被尖锐的声音吓到了,爱德的身体缩成一团。
“什么不好的事情……”
反射型想要提出反驳的瞬间,“芳美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随着这句话菲娅走进餐厅。她先是一脸不可思议地顺次看了看三个人,然后也走到桌前,同样没给鍊任何加以阻止的机会就看向便携终端。
“鍊……这是……”
“不,不是的!这个是,所以说……”
“没有什么不是”,芳美激动的声音打断鍊的反驳,“真是的!明明我都那么强调,为了让大家能够不战斗就解决事件,就交给我来处理了嘛!”
本应该作为俘虏遭到监禁的芳美之所以理所当然一般地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是有正当理由的。一周前,十月十八日。芳美突然把鍊叫到自己被监禁的房间里,宣称“我去试着摆脱黑兹和老师,让他们和爱德好好谈谈关于世界树的事情”。
从爱德不知为何站在她身边的情况来考虑,大概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少女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可以由菲娅来保证,如果能够通过谈话来解决,那么站在鍊的立场来说也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也不能就这样简单的一句“好啊,那就这样吧”来点头答应。
说服,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不得不由自己一方主动和伦敦自治军接触,而且说到底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靠说服能解决的。即使能够说服那两个人,也不认为CITY自治政府就会采取相应的行动。
陷入苦恼的鍊提出了条件——不如说,在芳美低头请求和菲
娅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还有被爱德拉住衣角的三重包围下,不得不提出交换条件。那就是让芳美说出打算如何说服“黑兹”和“老师”的具体方案。如果能够让自己接受,那么允许芳美和外部取得联络也没关系——
“果然根本就不相信我对吧!”
芳美闹别扭地鼓起脸颊吊起眉毛,在她身后的菲娅则是露出悲伤的表情仿佛无声地质问 “是那样吗”。根本说不上信用与否只是认为“大概行不通”的鍊只是在进行必要的作业,然而还是觉得直接说出口会不太好。
“因为明明已经过去一周了,还是没想出方案不是吗?”
慎重的挑选词汇提出反驳,芳美无言以对地后退了一步。机会来了。趁这个空隙探出身子张开双臂。
“既然如此,我这边也必须考虑最糟糕的情况才行。”
“虽,虽然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但是啊……”
含糊其辞起来的芳美为了寻求援手而转身看向菲娅。菲娅没想到会她来依靠自己而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随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游移视线的时候……
“那个……爱德去哪里了?”
“诶?”
鍊和芳美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三个人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爱德的身影不知何时从餐厅中消失了。
鍊沿着微微可以听见老鼠叫声的狭窄通道中迈步,已经穿过了三重厚重的墙壁。门的对面可以听见轻微的声响,小声说了一句“果然”。其实并没有必要却在下意识之中抑制住脚步声,探出头窥探实验室中的样子。
……在了在了。
关闭了照明的房间正中,培育世界树用的培养槽前。
抱膝蜷缩在昏暗的地板上,爱德独自一个人注视着玻璃容器散发出的昏暗荧光。
“爱德……”
小声招呼过去,娇小的身体颤了一下。浅茶色的瞳孔转向这边,眨了一眼之后又重新看向培养槽。
“怎么了?”
穿过到处排列着的仪表和终端,艰难地来到爱德身边。弯下身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打量起他小巧的脸。
“世界树……很快。”
视线维持在前方,爱德低声说道。
“嗯……”
点了一下头,抬头看向球形玻璃培养槽。悬浮在透明的培养槽中心,模仿鸟类羽毛的银色种子。进展迟缓的写入程序作业也在这一周时间内几乎完成了。为了排除残存的一部分理论矛盾大概还要花费一段时间,不过到了这个程度,距离进入培育实验已经不远了。
“蓝天,很快。”
“嗯,是啊”,点了点头,探身到爱德面前,“听我说啊!如果世界恢复原样的花,爱德想要做什么?”
浅茶色的瞳孔看了过来。依然面无表情地爱德微微侧起头。
“蓝天,回归。”
“所以说啦”,挠了挠脸颊表示自己并不是想问这个,“如果成功的话云层就会消失,气温回升冰雪融化,还可以欣赏太阳月亮星星了不是嘛。到了那时候,爱德想要做什么?那时候就可以不用继续躲在城市里,无论山上海上都可以尽情前往了哦?”
尽管在鍊所知的范围内,山和海不过是枯木被大学掩埋,冰川碎片随处漂流的地方,不过现在说这种事当然不是指那些。根据真昼和月夜所讲述的内容,大气控制卫星的事故发生之前,无论是山还是海都有着无比美丽的景色,特别是到了夏天到处都有小孩子在嬉戏十分热闹。即使“夏天”对于鍊来说是个不能具体想象的概念,也可以从保留在视频记录中得知“海水浴”以及“远足”真的是很愉快的事情。小时候的自己曾经抱怨过“真昼哥和月姐都好狡猾,我也想要享受海水浴”,让他们很是困扰。
曾经的山和海很快就能得到重现。
所有人都展露笑容的日子一定会来临。
“对了”,点了一下头握住爱德的手,“爱德也一起去海边吧,海边。一定会很快乐的哦。不是现在这种又黑暗又全是冰块的海,而是更加明亮,一片碧蓝,而且有很多人在的——”
说到一半,鍊停了下来。
爱德低着头,小小的手掌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
爱德猛地抬起头。想要开口,像是在寻找词汇似的转动视线,随后又和往常一样抓住鍊的衣角紧紧注视过来。
“鍊……害怕?”
“诶?”
“失败,害怕?”
爱德缺少抑扬的声音。
黑暗中被照亮的脸和人偶一样没有感情,只有娇小的身体发出微微颤抖。
“爱德……”
预料之外的语言和态度让鍊呆住了,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微妙地在内心感叹“这孩子也成长了啊”,接着绕到爱德的正面坐下来。
“爱德,害怕吗?”
浅茶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动摇。爱德一瞬间僵硬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点了一下头。这是在最初相遇时候绝对无法想象的,充满“人性”的感情表现。鍊不由得微笑了一下,温柔的用手梳理他浅茶色的头发。
“我……也害怕哦。”
瞬间,爱德惊恐地颤抖了一下。
浅茶色的瞳孔微微睁开,身材小巧的人形使微微低下头。
“但是,我认为会感到恐惧是正常的。”
想方设法让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安心下来,鍊对他露出微笑。
“毕竟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嘛。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失败的话这颗种子也会随之消失,伦敦的人们也会因为MotherSystem难以维持而相当为难吧……诶?爱德?”
鍊不由得中断了要说的话。
爱德依然低着头,轻声呢喃着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
对于鍊的询问,爱德又清楚地,用稍微大了一点的声音低语了一次。
鍊所听到的,他似乎想要说“不是”。
“不是?”
“——啊!找到了!”
“不是是什么意思”,就在想要这样反问的瞬间背后传来声音。不知不觉间从房间的入口现身的芳美分开林立的终端走了过来。交互看了看坐在培养槽前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侧起头问了一声“你们在干吗”,然后跪坐到爱德旁边拉起他的手。
“好啦!马上就要中午咯。菲娅已经要等不及了哦!”
爱德点头站起身。芳美轻轻为爱德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擅自留下一句“鍊也快点来!”之后快步走了出去。话题就这样被她岔开了。鍊无奈地挠了挠脸颊,抬头看向悬浮在培养槽中的银色种子。
算了……
环绕在脑海中的疑问被鍊沉入了意识的底层。
“那个啊……”
三十分钟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司空见惯的四个人的午餐情景。
“我觉得,果然‘称呼自己的方式’是很重要的。”{迫不得已的译注:接下来是这个四个不同国籍的的孩子在基本上以英语为通用语的世界中讨论日语第一人称的问题,因为中文无法准确地表达出来,所以使用各国母语的第一人称或其他稍微合适的来代替,翻译能力有限还请各位多包涵}
吃完自己那一份面包的芳美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正好把最后一小块放进嘴里的鍊一边咀嚼,一边侧头反问:“称呼自己的方式”?随后向左移动视线,菲娅也同样疑惑地侧起头。坐在餐桌对面的爱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无旁骛地喝着汤。
“所以说啦”,右手边的位置传来芳美的声音,“我的情况就是‘我’,鍊的情况就是‘ぼく’,菲娅的情况则是‘ich’对吧?之前我就一直感到在意了……爱德似乎没有对自己的称呼不是吗?”
啊,原来如此。这样说起来的确鍊从来没听爱德使用“I”或者“me”之类的第一人称称呼自己。反射性地把视线转回正面,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所以有所反映了吧,爱德停下反复用勺子舀起汤的动作,微微侧着头。
“爱德,你怎样称呼自己呢?”
“称呼,自己……?”
“所以说啊,类似于‘I’、‘me’……之类的……你看,我的话就会用‘ぼく’,菲娅用的是‘ich’,芳美则是‘我’不是吗?”
依次指向三个人,最后指向爱德。爱德依然侧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深处食指指向自己说道。
“爱德。”
“不,所以说不是这样……”
芳美滑了一下,菲娅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爱德依然面无表情,只有头部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看起来他似乎不太清楚什么是“自己的第一人称”。
“菲娅,这该怎么办。”
“说的是啊……呃……”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陷入思考。爱德把勺子放在盘子上,抬眼注视过来。可以看得出他肩膀似乎注入了力量,说不定是误会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唔……我想到了”,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的芳美重新调整好姿势说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决定吧。爱德的自称从今
天起就是‘老子’了,记住了吗?”
鍊不假思索地发出抗议的声音。
“一点都不可爱。爱德绝对更适合用‘ぼく’!”
芳美也立刻鼓起脸颊提出反论,“才没有那种事!”
“男孩子就是要用‘老子’才好!绝对没错!”
夹在桌角两边的二人眼神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这时候菲娅用低调的口气插话道:“我觉得……还是由爱德自己来决定……”。两个人同时点头表示“就是这个”,同时以猛烈的势头转身面对爱德。
“哪个比较好——?”
爱德诧异地眨了一下眼睛,反反复复比较了鍊和芳美的表情。浅茶色瞳孔中出现了些许动摇,娇小的身体紧张的僵硬起来,爱德思考,思考,又思考……
指着芳美说:“……老子”。
指着鍊说:“……ぼく”。
“不是那个意思!”
鍊和芳美的声音完美地重合在一起。爱德吓了一跳地缩起身体,对着两个人抱歉似的不断低头。
“不是的,所以说不是在生气……”
“就,就是啊。所以说,那个……”
两个人有些战战兢兢地解释起来。菲娅向茶杯里注满合成香料做成的红茶,摆在爱德眼前说道:“还请继续享受午餐”。爱德点了一下头,啜饮了一口红茶,再次握起勺子开始了对汤的攻略。
鍊不由得噗哧笑了出来。
芳美也像是受到传染一样笑了,菲娅则是带着一脸微笑。只有爱德一个人一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单手握着勺子嘴里咀嚼着面包。
从装满红茶的杯子里腾起的蒸汽缓缓消失在食堂的天花板前。
——————————
‘于是乎……这就是你提到的那张纸?’
立体影像屏幕中显示出来的,三条横线组成的漫画脸绕着操纵席轱辘辘的转了一圈之后。滑到了能窥见夹在黑兹手指里晃来晃去的那张纸片的位置。虽然实际看到那张纸片的是埋设在操作桌上的摄像头,但是哈利格外喜欢这种细致入微的表演。
‘原来如此……’,以一条线段表示的嘴扭动着形成へ字形,表示自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还真是让人感兴趣呢。’
CITY•伦敦第二十层,军用第三港口。全身靠在Hunter Pigeon的操纵席上,黑兹呆愣楞地注视着显示在正面显示屏中的港口天花板。不知不觉中穿习惯了的血色军服下面是专门定做的防弹防刃衬衫和裤子。揣在怀里的两支电磁发射式手枪中,装填着刻有论理回路,对情报有高度耐性的高速子弹。
右手上拿着一周前在那座实验设施里发现的笔记断片。
通过和手边现存的资料进行笔记对照,已经证实了那段笔记是艾丽莎贝特•扎因本人亲笔所写。但是除此之外的情报就无能为力了。大气控制卫星、天树、威汀——内容的规模实在过于庞大,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老师那边呢?’
“还没告诉他……”,低声吆喝了一声从操纵席上起身,“毕竟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不过嘛……算了,老师应该也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对黑兹发现的那个房间进行调查的研究员提出了报告。
根据报告内容,正如黑兹预想的,那个空间通过刻在整面内墙上的论理回路和桌子上终端的情报控制演算在六次元方向上发生了位相错位,所以隐藏到了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地方。
房间内部的书架上保留着大量艾丽莎贝特•扎因战前的研究记录,其中也包含了“世界树”相关的资料。其内容足以让黑兹在内的相关人员大吃一惊了,然而那个房间的存在本身同时孕育了重大的问题。
黑兹手指一探,将其中一面立体影像显示屏拉到眼前。上面显示了直到今早才送来的分析结果。对那个房间内墙的构造材料进行成分分析所得到的,房间——或者说是刻在墙壁上的论理回路的制作年代。
公元二一八〇年以前的几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五。
“记得情报控制理论诞生的年份……的确是二一八一年才对吧?”
‘嗯,不会有错。’
而且那只是理论完成的年份。天树健三、阿尔弗雷德•威汀、艾丽莎贝特•扎因——三名科学家联手创造出的天方夜谭一般的纸上空论被应用到现实的工学中,第一号魔法士诞生在位于汉诺威的弗里德里希•高斯纪念研究所则是在那两年之后。
论理回路得意实用化是又在那一年之后,公元二一八四年。
如果那个房间是在二一八〇年以前被制作出来的,那么那里就不应该存在论理回路。
“真是的……情况太混乱了。”
审视着立体影像显示屏中的报告书,黑兹轻轻砸了下舌。虽然每一次都差不多,不过还是感觉到自己这一次又一头冲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
‘一点儿也没错。’
哈利在四方形画面一角显示出一个表示叹气的符号,不过很快就将其消除了。
‘好啦,思考的时间就放到以后。现在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吧。’
另外的显示屏唐突地出现在黑兹眼前,上面连同伦敦军的认证密码一起显示出“出击准备完成”的文字。就如哈利所说,思考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还是放到以后再说。当务之急的“世界树”问题优先顺位更高。
以艾丽莎贝特•扎因的记录为基础排查出来的世界树培育实验候选地一共二百一十三处。因为留在官方记录中的三十八处早就已经调查过了,对方一定藏身在另外一百七十五处之一。即使伦敦自治军全体动员展开地毯式搜查,也着实需要花费三天时间。
在那之前如果世界树发芽了的话……
‘最终恐怕会导致地球本身消灭。人类也随之灭亡……是吗?’
弯起两眼和嘴的线条,哈利做出一副叹气的表情。
‘那颗种子是缺陷品这种事……的确是预料之外。’
粗暴地坐到操纵席上,黑兹发泄式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就是不能让人轻易地称心容易啊。”
——————————
用损坏椅子的椅子腿组成木框,缠上一圈圈导线之后即席的天线就完成了。尽管是相当古典式的系统,但是既然没办法得到像样的材料也就没有办法了。两只手才勉强抱住的巨大天线立在桌子正中,准备就此完成。按照预定将损坏的终端中取出的增幅回路,演算单元,操作盘等等组合到一起,最终一起连接到终端附带的扩音器上。
“很好,大概就是这样吧。”
鍊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跳着坐上椅子,双手搭在操作盘上。肉眼对缠绕得复杂怪奇的配线一一确认,呼出一口气之后按下开关。
“哇!”
下一刻,从扩音器中想起尖锐的噪音。
急忙降低出力,呼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刚是怎么回事!”
慌慌张张从食堂冲出来的菲娅看到桌子上的物体之后不由得瞠目结舌。笑着向她说明没什么事之后又把注意力拉回了手边。改写数个控制变量,切换几条配线之后,慎重地提高出力。
菲娅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靠到鍊身边。
“这个是什么?”
收音机,鍊简短地回答。
“这个是收音机吗”,菲娅瞪大了眼睛,脸靠近到能够感受到呼吸的距离好奇的打量起鍊的手边,“但是,为什么要制作收音机呢?”
被这样一问心里一阵难受
鍊转头面对少女,食指挠了挠脸颊。
“没什么啦……其实是想要制作通讯器的。想要试试和长老,弥生小姐,比多先生,还有身在墨尔本的真昼哥和月姐联络一下……”,侧眼瞟了一下镇坐在桌子中央的庞然大物,“转过头一想,使用过于高功率的电波被军方发现的话就不妙了……可是接收天线既然已经做好了,不好好利用一下就太浪费了……”
为了掩饰害羞而干笑了几声。菲娅也噗哧一笑,拉过自己的椅子坐到鍊身旁。鍊点了一下头,在触控板上滑动手指。在沙沙沙的杂音之中,开始混入了熟悉的男性声音。
菲娅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是真昼哥哥喜欢的节目呢。”
“没错,‘凯文幸运之星的Love&Peace’”,敲打操作盘调整频率,“机会难得,我想让爱德也一起听。”
背后的房门在完美的时机上打开,牵着爱德手的芳美说着“什么事啊——”探出头来。果然她看到桌子上的物体之后也瞪大了眼睛,跑过来拉过两人份的椅子,让爱德坐在能够最清楚观察巨大天线的位置之后,自己坐在了他身后。
“收音机?你做的?”
“没错”,鍊稍稍有些自豪地挺起胸脯,稍稍移开椅子后向爱德招手示意,“来,特等席。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爱德微微侧起头,拉过比自己大得多的椅子重新
就坐到操作盘的正面。这个瞬间,仿佛在等待时机似的,高亢的女高音从扩音器中流淌出来。爱德啊了一声,把自己依然面无表情的脸转向脸。
“什么都不用说,敬请欣赏。”
浅茶色的瞳孔老老实实地重新看向正面的扩音器。随着乐曲的播放,紧张感也一起从他娇小的身体里散去。爱德双手放在桌上撑着头,随着音乐的节拍开始细微地摆起头来。
“这个是……PerfectWorld?”,芳美小声询问。
“是的”,菲娅代替鍊给出回答,“主持这个广播的人似乎格外喜欢,每天到了这个时间都会循环播放一个小时左右呢。”
芳美感到佩服的感叹了一声。这个时候曲子完整地播放了一次,短暂地停顿之后又从头播放起来。鍊几乎把头靠在爱德肩上地凑过脸去,手指着扩音器说道。
“那么,这一次试着一起来唱吧。”
爱德点了一下头。舒缓的节奏结束,歌曲的节拍发生转换。
“一、二……”
以鍊的拍子为信号,爱德“ra——”地小声唱了出来。
“那个……”
鍊不由得苦笑。节拍也好,音高也好,完美地没有合拍。想着总而言之先从节拍开始配合的鍊说了一声“注意咯”,同时手指以四拍子的节奏挥动给爱德看,不过依然不能顺利。说不定爱德还没有正确理解“歌唱”的概念。
“真是看不下去了啦”,芳美似乎忍无可忍的叫出声来,“鍊你让开!让我亲身示范给你们看!”
“诶”,鍊转头看向芳美,稍稍思考了一下之后大度地让开位置。仔细想想,这首歌的演唱者毕竟是女性,龙使者既然是肉体控制的专家那么唱歌说不定很在行。
“那个……芳美小姐,肺部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已经完全治好了,而且就稍稍表演一下而已啦!”
芳美得意地挺起胸部。鍊站在桌子旁,似乎完全进入了指挥者状态的样子挥动双手十指。芳美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鍊的口令唱出声来。
爱德轻轻地啊了一声。
菲娅呆然地张开嘴。
鍊则是反射性地一巴掌拍了芳美的头。
“——为什么打我啦!”
“啊,对,对不起。一不小心……”
尽管立刻开口道歉,鍊还是在心中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再让这孩子开口唱歌。已经不是音痴那种小儿科的级别了。不仅音调乱七八糟,节奏也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格外有活力这一点反而比爱德的情况恶劣百倍。
“不满意的话你自己来唱啊!”
“呃,也不是不满意,只不过……”
鍊支支吾吾地想要反驳。芳美竖起眉毛不满意地说着“什么意思啊”,菲娅也说着“鍊,我认为打人是不好的”站到芳美一方。明明自己也吓了一跳,真狡猾。失去退路的鍊手足无措之下游移起视线,为了寻求帮助看向爱德的侧脸。
“爱德……?”
结果一下子哑然了。
迟了一瞬间菲娅也注意到了,很快芳美也发现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大了嘴,鍊最初回过神来。
“——菲娅!镜子镜子!快!”
“好,好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爱德抬头看过来。鍊双手绕到他背后,一把将他抱紧。
爱德没有表情的眼角微微放松下来,嘴角翘起了些许。
也就是说,他笑了。
“爱德你看。”
菲娅用水壶里的水做成冰镜,轻飘飘地令其悬浮在爱德面前。爱德遵从菲娅的话移过视线,浅茶色的瞳孔不由得睁开。镜子中不太明显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再一次恢复了人偶一般的无表情面孔。爱德伸手抚摸起自己的脸,一脸困惑的样子看向三人。
“太了不起了”,芳美推开鍊一下子扑向爱德,“爱德!再来一次!再笑一次!”
爱德双手放在脸上又是拉扯又是推挤,不过怎样都不顺利,结果只能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啊……抱歉”,芳美说着放开手,温柔地抚摸起爱德浅茶色的头发。
“没关系的,慢慢记住吧。”
鍊点头表示同意。芳美转身看向他,一脸不怀好意地笑容说道:“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吧”。鍊半张着嘴当场僵住,菲娅则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笑出声来。
桌上的扩音器中,歌颂世界美好的歌曲依然在流淌。
餐厅中回荡着三人份的笑声。
三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爱德握紧了自己的手。
——————————
——我是你的伙伴。少女这样说。
自称贤人会议的少女缓步绕生命维持槽走了一圈,再一次站到少年面前露出微笑。她取出有机缆线将一头按在自己后颈上,另一头连接到一旁的终端。
两人的I-Brain之间建立起连接,少女的声音直接在少年脑海中响起。
“吓到了吗?”
少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微微侧起头。少女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原来如此……你确实是个人偶呢。”
在意识之中呢喃了一句,少女快速环视了一圈排列着无数终端的实验室。
“在来到这里之前还无法相信……原来你真的是出于自身的愿望而呆在这里的啊。”
少年借助连接在脑部的电极传达出肯定的意志,随后少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短暂地间歇之后她抬起头来正面注视着少年。茶色的瞳孔中蕴藏着锐利的光辉,双臂向左右大幅张开,少女仿佛大吼一般将思考砸入少年的大脑。
“为什么——?”
少年缩了一下身体,少女毫不在意地继续下去。
“凭借你的力量,想要离开这里明明不用费吹灰之力啊!无论哪里都可以尽情的前往,无论任何事情都可以轻易实现,根本没有必要听从人类之流的摆布!明明如此……你却在这种地方干些什么?接受被赋予的现实,停止思考,作为道具生存下去就是你的愿望吗?你就只是为了这种事情而诞生的吗?”
在暴雨般倾注下来的这一串话语之下,少年只是呆然地睁开眼睛。
唐突地,少女停了下来。
“抱歉”,低声呢喃了一句,长长呼了一口气。
“恕我擅自调查了你的情报……”,再一次通过思考说起来,“人形使,爱德华•扎因。艾丽莎贝特•扎因最初同时也是最终的作品。三年前由伦敦自治军在瑞士地区的设施废墟中保护,此后作为伦敦的特工展开活动。二〇〇米级特务工作舰‘威廉•莎士比亚’号的驾驶员。作战成功率百分之百。特征是人性感情的缺失。平时身处于伦敦自治军的研究所内被当作实验样本利用。”
话说到这,少女抬起头来直视少年。
“你真的认为这样下去就好吗?”
那双瞳孔让少年忘记了呼吸。
那双眼睛,和过去挺身站在少年面前互相保护的那对亲子如出一辙。
“既然如此,你诞生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在何处?”
意义,少年小声地复诵了一次。
没有任何前兆之下,一组庞大的数据出现在少年脑海中。借助有机缆线从少女的I-Brain中流过来的文件群被强行在少年脑内打开。贯穿云层直达天空彼方的巨树以假想的形式出现。无表情的脸微微紧张起来的少年俯视着少女,少女用双手触碰生命维持槽的玻璃。
“你知道世界树这个东西吗?”
不,少年回答。那不可能,少女摇头。
“你的记忆区域中,应该记录有这份资料。”
少女将一连串地址传送给少年,少女左右摇了摇头。记忆区域的最深处——连接到那个部分的行动在艾丽莎生前就被她禁止了。
“希望你谨慎考虑”,对于少年拒绝的意志,少女以真挚的眼神作出回应,“如果那真的是不能公开的资料,那么其存在于你记忆领域中的这一现实就充满了疑团,你不认为吗?”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
这种事情,自己完全没有思考过。
“艾丽莎贝特•扎因将其封印在你脑内等待时机到来”,少女的话语潜入少年心中,“难道你不认为这意味着她的本意是把那份资料——世界树托付给你吗?”
“世界树”,少年呢喃着,少女点了一下头。
少女双手离开玻璃筒向后退开一步,眼神柔和下来继续道。
“我既无法强行把你从这里带出去,也不能强行取出存在于你大脑中的世界树相关资料。因此,我希望接下来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如果你让我离开我就会乖乖离开,如果想要呼叫警备士兵也悉听尊便。”
少女低声说着,脸上露出微笑。
那时少年第一次见识到的,温柔地笑容。
“我只是……希望所有魔法士都能以自己的意志生存下去。”
少年生来第一次……违背了艾丽莎的命令。
缓缓睁开眼,头上可见的是黑暗中的纯白天花板
。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床上撑起上半身。毛毯从身体上滑落,寒冷的空气直接接触到皮肤。用脑内时钟确认现在时间——“凌晨两点”。这个事件鍊、菲娅、芳美都还在沉睡中。
“啊……”
自己做了个梦。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做梦。今天的梦是数个月之前的记忆。是自己第一次发现存储在I-Brain记忆领域中,有关“世界树”资料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世界树……”
滑动身体坐到床边,穿上拖鞋之后再次叹了一口气。从昨天两天开始算起正好第二十次叹气。自己身在伦敦的时候,从未叹气过。说不定是呼吸系统发生了某种异常。
说起来,喉咙十分干燥。
“水……”
起身走向门外。脚尖碰到了一枚资料碟片。当场低下身子将那枚碟片捡起来。明明应该藏在床底下的,大概是被老鼠搬出来了吧。和鍊一起从伦敦带出来的有关世界树的资料之中——这张碟片是原版的一部分。
鍊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持的是内容存在缺失的复制品。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不会提供协助。因此自己一直闭口不谈。单单从庞大的资料中消除会带来不利的部分,并且为了不出现矛盾而加以伪装后交给鍊。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鍊和菲娅愿意帮助自己进行实验。很快世界树就会发芽。
成功率百分之五。
如果失败的话……
“啊……”
忽然难受起来。双腿失去力量,一下子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鍊尚不知情。菲娅和芳美同样不知情。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认为失败的话只不过是会失去那颗种子而已,所以才愿意提供帮助。
失败的时候会怎么样,自己从未考虑过。
甚至连疑问都不曾感到过。
“水……”
口干舌燥,头痛欲裂。内心决定不再思考这件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随手将资料碟片扔到床上,然后走出房门来到走廊。沿着漆黑的通道走向餐厅。弄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明明身体中应该不存在出问题的部分,然而腹部附近却感到一阵难受。
“没事……”
艾丽莎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创造了自己。
这就是自己诞生的意义。
所以,一定会顺利。
艾丽莎赋予自己的目的,不可能无法顺利达成。
站在昏暗走廊的正中,爱德又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
“爱德……有在好好睡觉吗?”
从房门探进头来的芳美小声发问。因为房间内过于昏暗而眯起眼睛,随后便注意到床是空的,诧异的侧起头。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于是特意深夜来找爱德玩,结果关键的本人不在,想戳戳睡脸捉弄他的计划一下子泡汤了。
“上厕所去了吗?”
无声地拉开房门来到房间角落的床边。打开天花板上的灯后环视了一圈室内。被分配做爱德寝室的这个房间和芳美所用的房间一样,摆放着储物架和书桌,但是除了床之外的家具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真是浪费。一边在内心考虑着以后有机会干脆在他的桌子上画点涂鸦,一边端正地坐在床边。
“哇……!”
放在身后的手碰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
反射性转过身的芳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拿起夹在被子缝隙中露出一半的资料碟片,放在眼前来回翻转几次打量了一阵。贴在上面的标签上,写着“90.02.12”这几个文字。
灵光一闪。
这一定是鍊和爱德从伦敦带出来的有关世界树的资料,不会有错的。
“呃,看一看应该没关系吧……”
稍稍思考了一下之后作出了没问题的决定。因为自己必须要说服老师和黑兹,所以不好好了解这些资料多加学习可不行。就在烦恼该怎样读取内部资料的时候,芳美抬起头恰好发现在书架角落放着一台便携式读取器。大概是爱德所用的吧。
“稍稍借用一下咯。”
嘿咻了一声从床上起身来到房间对面一侧的书架前。拿起读取器将碟片放入,之后把终端上延伸出来的有机缆线连接在后颈。芳美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打开碟片的内容。
“诶——?”
结果不由得惊出声来。
最初自己完全搞不明白。有关培育世界树的问题——芳美只是打开了这个标题的文件迅速浏览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读取器险些从手里滑落。芳美感觉自己双膝使不上力气,一屁股向后坐到了床上。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注视着受伤的资料碟片,双唇不住地打颤,心脏剧烈地鸣动,全身迸发出大量冷汗。
轻弱的脚步声
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芳美摒住呼吸,转头看向身后。
“爱德……?”
一双浅茶色的瞳孔正从走廊的黑暗之中注视着芳美。
“爱德……这个……”
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爱德向后退了一步。
紧紧握住的小小拳头失去了血色。
芳美想要做出笑容,不过失败了。
“你早就知道吗……”,强行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站起身,“明明知道……还是开始了这个计划吗?”
爱德又后退一步。娇小的后背碰上走廊的墙壁。
“骗人的……对吧?因为,这个……”,芳美在无意识之下向前迈出一步,“这个……一旦失败的话地球就会……”
爱德没有回答。
只是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芳美。
(攻击感知。侧方。无法回避。)
钝重的冲击。
“啊……诶……?”
芳美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低头看向刺入自己腹部的物体。
那是从钢管床的床腿延伸出来的,枪状的银色螺线。
沿着刻在表面的螺纹状沟槽,赤黑的液体缓缓流出。
(痛觉控制发生错误。数值化率百分之七十五。)
芳美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爱…………德……”
芳美压住滴血的腹部挤出声音。以被螺线贯穿的位置为中心,一阵灼烧般的痛楚扩散开来。依然处在机能低下状态的I-Brain无法完全控制疼痛。令食指的指甲变成细小的刀刃,一刀切断依然贯穿自己的螺线,然后用力将插在身体上的部分拔了出来,喷涌而出的鲜血将雪白的睡衣染成鲜红。在脑内调整顾及不过来的演算速度,用了十秒钟之久才终于勉强修复了腹部的伤口。
(血液量低下)
总算控制住使不上力气的双腿站起身,摇摇欲坠地转向爱德。
正打算朝自己走过来的爱德看到这种情况又停在房门口。
“爱德……拜托……”
墙壁,地面,天花板——存在于房间中的一切物体一齐跳动了一下。
“我不会生你的气……所以听我说……好吗?”
前后左右上下,全方位角度发生的螺线同时瞄准芳美。
(危险)
I-Brain发出警告。
视野一片模糊。一阵呕吐感袭来。喉咙底部涌上来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来滴落下去。腹部和胸前被击穿了好几个小孔,内脏的修复无法跟上。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拖着身体在昏暗之中前进。损坏得失去原型的作弊已经无法发挥出原有机能,几乎可以说那不过是沾满鲜血的骨头与肉块的结合物,只能随着身体的动作不受控制地摇晃。
如果自己不是龙使者,那么早就已经死了。
必须……通知菲娅。
在拐角处绊了一脚,为了防止跌倒而踏出去的左腿一下子折断了。仅仅依靠右腿勉强支撑起身体,混着血液长出一口气。在这里倒下的话,自己一定再也站不起来了。朦胧的视线向下看去,左膝盖上留有一处巨大的刺伤。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伤到的呢?
走廊中距离自己很远的位置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不去不行……”
芳美呢喃着,继续以墙壁为支撑迈出脚步。距离自己掌握不住身在何处开始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间了。穿过螺线的攻击冲出房间,之后三次爬上楼梯这部分还能记得。途中多次遭到包抄,每一次都会在留下新的伤口之后没头没脑地逃走。白色涂装的走廊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裸露在外的钛合金,左右并排的房门也消失了踪影。自己说不定迷路到了不得了的地方。
向右转过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转角,身体滑入隔墙的缝隙之中。
“啊……”
不知不觉间,芳美站在了一个宽敞大厅的入口。
“这里是……”
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刻满了论理回路,完全被钛合金装甲板覆盖的空间。管道裸露在外的天花板高高在上融合在黑暗之中,吊挂的监视摄像头残骸上落寞地积满了灰尘。数十米四方的四周墙边散乱着大概有小孩子身高大小的空货柜,从芳美进入的反对一侧正对面,有一扇需要仰视才能看到全貌的巨大卷帘门。
“诶……出口?”
呢喃着,紧张得缩了一下身体。
背后传来轻声的脚步。
猛地转过头去就有无数银色的螺线在飞舞在视野中废物,芳美的身体一口气被打飞了将近十米后撞在货柜上。
“爱……德……”
芳美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从黑暗深处靠近过来的娇小人形使的名字。
脚步声停了下来。
融入到大厅内浑浊的黑暗之中,人形使的身影仿佛影绘一般。
“为什么啊……”,以几乎带着血的声音大吼,“为什么呀!爱德!你知道的吧?成功率可是只有区区百分之五啊?一旦失败,不光是鍊和菲娅还有你我,就连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会一起死掉啊?”
代替回答传回来的是螺线的一击。从地板上延伸出来的纤细螺线毫不留情地贯穿右腿的骨头,无法保持站立的芳美再一次当场倒下。
“为什么啊……”
芳美光是修复伤口就竭尽全力而无法作出像样的动作。她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蠕动着抬起头。视野因为泪水而模糊。人形使走向房间角落的终端,利落地操作起触控板。大厅伴随着沉重的机械声发出震动,巨大的卷帘门缓缓升起。
肆虐的暴风雪和无尽延伸的铅色天空从卷帘门对面展露出来。大概是整个大厅被情报控制所保护,冷空气并没有钻进来的迹象。芳美呆愣地注视着这幅场景,随后被接近自己的脚步声拉回神来。
勉强驱动无法使上力气的身体转动脖子,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
“诶……?”
芳美发出惊讶的声音。
“爱德……你……”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芳美用不成声的声音低语。
爱德屈膝跪在芳美身边,慢慢打量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随后浅茶色的瞳孔注视着芳美的眼睛,他低头致意了一下后从地板上生出的螺线就抱起芳美的身体。先是把干扰发生器连接在芳美沾满鲜血的脖颈上,然后从周围的货柜中取出防寒服包裹住她的身体,并且在口袋里塞满包装好的食物,最后自己也穿上防寒服把芳美搬到了卷帘门外。
从一无所有的雪原上生出来的白银色螺线抓住爱德和芳美的身体移动起来。
为了掩盖方位所以多次左右变更道路,在暴风雪中前进了大约一个小时。最终在山脚平原附近一处小小的洞穴中把芳美放下,从防寒服口袋中取出发光元件照亮了整个洞窟之后,最后又一次低下头。
——爱德,等等。
本打算呼喊的口中只传出沙哑的呼气声。
芳美的意识就此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