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们是谁啊?」
橘色光源下沉,地平线上的空间摇曳,纷乱的意识往声音来源集中。
在身材庞大的男人身旁,站着一名尺寸与我们无异的男子。
装备和我们打倒的家伙们一样。
壮汉与男人的装备都相同。
壮汉头上戴着类似全罩式头盔的装备,形状与其说是电机车用的安全帽,更像前往太空或深海探险用的头盔。
灰色覆盖了整张脸,眼睛的部位镶着玻璃,但是从外侧无法窥见内部。
矮小的男人双手抱胸,表情纳闷地看着我们。
「我没听说有派出其他队伍,为什么会有别人?也就是那个,你们是那个对吧?皇都的人。但这样说不过去,那个界线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都绝不准任何人通过才对。那是为什么?也就是说,你们是那个吧?防卫局——皇都防卫厅防卫局的人。」
我们对状况仍旧一无所知,在接下来势必瞬息万变的情况下,思考大概也不会有进展。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出现在外区的这些家伙又是什么人?这个外区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皇都隐瞒了些什么?还有在眼前讲话的男人及背后的巨人,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无法理解。
但是,唯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这名男子知道不少内情。
无论是这个地方还是皇都,他肯定知道许多我们想知道的一切。
从他那番话不难推测出这个结论。终于让我们找到了重大的可能性。
真是预料之外。我没想过能透过一名活人,逼近这一切的真相。
我很确定。
眼前这个男人的存在十分重要。无论是他背后的巨人、刚才异样的尸体,甚至来历不明的家伙们都无关紧要。
我确定只要有这个人就够了。
「啊哈。」
我想指示米菈活捉那个男人而看向她。
不管什么状态都好。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维持生命活动,要怎么处置那男人都无所谓。
只要有办法活捉,我们就能掌握到有关皇都外区的大量情报。
我坚信这一点,看向米菈。
「但是真奇怪,防卫局的人应该也不能进入外区。那是为什么?也就是说,你们是那个吧?单独行动。但是说不过去,那里应该连那种事都咕!」
男人不断唠叨的流利舌尖,无声地一分为二。
「啊……嗄喔!」
战部米菈握在右手的开山刀直刺进男人口中,将男人的舌头纵向劈开,顺势贯穿下颚与颈部。
使劲将刀刃推到最深处后,米菈拔出开山刀。
同时,男人不再发出任何话语,当场仰倒在地。
我应该能预料到。
我和折野来此是为了追求真相。
所以在眼前活着的两个人,对我和折野而言是绝对不能轻言放过的重要证人。
我能轻易想象就算那并非我们所期望的真相,他们的存在就是让我们更逼近真相的要素。
然而,那些和这家伙无关。
和战部米菈无关。
战部米菈是以住在皇都的皇都人理所当然的正义感,与我们的想法产生共鸣,跟我们一同行动。
但是,她的前提和我们不同,而且之后的行动在根本上也不同。
战部米菈是个杀人狂。
在与朋友逛完街道别的瞬间,她也能砍下别人的头。
在早上醒来等吐司烤好的期间,她也能斩断性命。
她就是这种人。
对米菈而言,外区是战斗场,是杀人的场所。
失去编号的外区。在这片覆盖着空洞法律,享有治外法权的地方,她一次又一次地猎杀不知道名字及人种,语言也不相通的家伙。
她就是这种人。
所以,错在我的认知不足。
在外区,每次与「厉害的家伙」对峙时,我和折野总会交给米菈。
原因在于米菈是我们的最终兵器,也是最大战力,但就算不指示她,结果也一样。
米菈会被更强的敌人吸引过去——不,她会主动靠近。
尽管面对这超乎常识的情景,天生的战斗中毒者也无法按捺住瘾头。
「啊哈,第一个。啊哈哈。」
米菈用有如日常生活一部分的轻快动作夺取性命后,抬头仰望巨人。
许多的可能性就此消散,我感觉到愤怒顿时直奔脑门,但我勉强对米菈大喊:
「米菈!别杀了那家伙!」
也不知道米菈是否有听见,她笑着冲了出去。
一蹬巨人的膝盖向上飞跃,看准粗壮的脖子横挥出开山刀。
巨人的左手轻轻一挥遮挡她的攻击,将她连同斩击一同打飞。
那沉重的声响实在很难想象是人体与人体碰撞的声音。米菈飞了出去,撞上白色水泥地面。
承受了任何人都会认为是致命伤的一击,米菈只留下一道血痕,再度跳起。
战部米菈强韧、顽强、敏捷且残忍。
压低身体,闪过比横扫的巨锤更可怕的巨臂,等候必杀的瞬间。
我虽然举着幻影手枪,但没有瞄准。
既然标靶大到这个程度,在这距离应该也能打中,但我不能误伤同伴。
米菈不理会难以插手的我,朝巨人的右侧进攻。
巨人的右手仍握着黑发少女,成为攻防上的死角。
米菈抓住破绽,往上跳起后挥出开山刀,但似乎被对方看穿了,巨人抛起右手中的少女,改用左手握住她纤瘦的身躯,再次用空出的右手挥向米菈。
不知道哪里有卖这种尺寸,巨人的右手戴着手套。在防御时挨了米菈一刀,手背处出现一道裂口。
少女被握在没戴手套的左手中,没有动静。
如果巨人的装备和其他人相同,先抛开尺寸不谈,上半身穿的应该是防弹背心。
就算没有防弹背心,我也不知道这种口径的手枪对那具庞大的身躯是否有效。
假设能打穿头部,我也不认为能贯穿那顶铁制的全罩式头盔。
「喂!米菈!还活着吗?」
我使劲揪紧眉心大喊后,米菈撑起身体,跑到我身旁。
「还活着!」
「看就知道了。」
「是你问我的耶!」
外伤看起来没有增加,但嘴角又流出血,仍然红肿的左眼看起来惨不忍睹。
「骧学长,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但可以让我先问个问题吗?」
「什么?」
「有那种部落吗?」
「天晓得,至少我没听说过。」
米菈拉开距离,重整态势。
同时,我也开始思考如何对付那具庞大的身躯。
现在天色暗蓝与橙色各半。
「骧学长,那个女生要怎么办?」
米菈用滴着血的开山刀指向被巨人握在左手的少女。
「还能怎么办……也不晓得那个大块头会不会讲话,长舌的混蛋又被某人杀了……现在只能救她了吧。」
「万一是敌人呢?」
「就算是敌人也一样。别杀了她,要活捉。」
「了~~解!」
米菈冲上前去。
刚进入杀人狂模式的米菈虽然无法沟通,但经过一段时间就能轻易控制。
我跟在米菈身后。
目标是左手。
我如此想着,看向少女。
就在我重心向前倾,准备踏出脚步的瞬间——
「哇啊!我被抓住了!」
少女大声惊呼。
在惊呼的同时,发光。
被巨人握在手中的少女与刚才的情景重叠。
黄昏时分,那轮廓清楚地映入我的眼帘。
她是那名刚才出现在那个十字路口的少女。
少女那头直到刚才都不反射橘色光芒的乌黑发丝,每一根都转变为金色。
不只变色,还微微发光。
转变为金发的少女释放出蓝白色光芒,发出啪叽声响。
是在铁卷门内听见的声音——
伴随着蓝白光芒的放电声。
少女带着短暂的发光与莫名其妙的声响飞在半空中。
巨人的左手张开,往上方弹起——少女自然而然被抛在空中。
向前冲刺的双腿无法停止。
就这么朝着巨人笔直前进。
眼角余光捕捉到巨人的右手朝我挥下。
不久,那只右手逐渐侵蚀我的视野。
巨大的拳头朝我挥下。
人类不擅长后退。
天生的身体构造使然。既然已经起跑,压低重心向前冲最快。
所以尽管我和米菈不同,恐怕无法承受那一拳,但我不闪躲。
将身子前倾,向前进。
没有一丝要是被击中就会死亡的恐惧。
只是死掉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在千钧一发的界线,我捡回了一命。
因为我低着头全速奔跑,巨拳只以些微差距从我头上掠过,打在水泥地上。虽然背
后传来水泥凹陷的声响,但我只管往前冲。
来到少女坠落的位置。
她从将近五公尺高的空中坠落,要是没接到,我也会有危险。
「呀啊!」
细微的惨叫声落入我的怀中。
我用双臂接住她纤瘦的身躯,在卸下力道的同时使身体旋转,因此失去平衡,以背部倒上地面。
不过,我还是尽力不放开那名少女。
「喂喂!你打算自杀吗!逃之前先看状况啊!」
我立刻怒吼,但迟了一些从背后传来的冲击让我差点剧烈咳嗽。毕竟才尽力上演一幕英雄救美,我硬是咽下了痛楚。
我与抱在怀里的少女四目相对。那双深黑色眼眸太过深邃,仿佛会被吸进去,但是手掌因为不可抗力而触碰到胸部,柔软的触感使我回过神,重振意识。
之后再反省心怀不轨的心思吧。
「对、对不起!我吓到了,忍不住就……」
「哎,我懂你的心情啦!」
我抱着少女站起身,自然变成了公主抱。
虽然我想多躺一会儿,但追击已经逼近。
巨人转身面向我们,挥下巨拳。
我情急之下「往后跳开」。抱着一个人闪避并不容易,但我将浑身力气注入双腿。
尽管差点跌坐在地,我还是成功闪过了巨拳,同时大喊:
「米菈!」
魔法的咒语立刻转移巨人的注意力。
米菈俐落地跳起,朝巨人挥刀斩击,即刻展开大小不对称的一对一厮杀。
我抱着少女穿过铁卷门,躲到货柜后头。
我不理会米菈与巨人展开殊死攻防的战斗声,放下少女后先喘了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做?
逼迫平常只能处理眼前状况的脑袋运作,试着分析状况。
「那、那个!」
「啊~~你等一下,我现在很混乱,不管你讲什么,我都没自信能回答。」
「啊咦!……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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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断少女,开始思考。但感觉就像被迫参加没终点的赛程,我立刻放弃思考。
现在与其一一分析无法说明的状况,还是全心全意排除眼前的障碍比较好。
没必要坚持在沙漠中找寻一枚戒指。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想清楚了。你想说什么?」
「那个,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吧?」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是来抓你的吗?」
「请、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这样也算回答了吧。所以,你干了什么好事?杀人?窃盗?」
「那是什么意思!我才没——」
少女短暂表现出否定我的意思,但立刻垂下脸。
「……真要说的话,是『逃亡』吧。」
「这年纪就有前科?你可真行啊。」
「前科……算是罪行吗?」
「嗯?」
「啊,没什么……」
少女再度垂下视线,不再说话。
大概是和我的个性不太合,交谈起来没办法像米菈那样自然。
「啊~~对了,那个啦,骧一。」
「咦?」
「我的名字,骧一。看你要叫我骧一还是骧,随便你。你叫什么?」
无话可说就开始自我介绍,我对自己幼稚过头的思路感到厌恶。
现在明明实在不是这种时候。
「啊!我、我叫……透子,请多多指教。」
透子如此说完,深深低下头。
虽然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但所有事情的第一步都是最关键的。
「咦!咦咦咦?」
我像这样稳健地踏出第一步时,折野的惊呼声从货柜另一侧传来。
我从货柜后方探头一看,折野正看着仓库外打斗的米菈与巨人,并吓傻了。这是正常反应。
「折野,来这边。」
「咦?咦?骧一学长!那是什么啊!」
我从货柜后方对折野招手。混乱清楚显露在脸上,罕见的英俊容貌都白费了。
「天晓得,我也不知道。现在正要问清楚。」
「现在正要问是要问谁……呃,这是谁!」
我把折野拖到货柜后头,他见到不应该存在的透子,再度惊愕不已,表情变得更加古怪。
「这是折野春风,我的伙伴。这位是透子。」
「幸、幸会。」
「会说话?咦?会说话!你是皇都人?幸会!」
大概是因为混乱,折野讲话的顺序乱七八糟,情绪也很高昂。
这也难怪,其实就连我也只是假装平静而已。
「等等,骧一学长!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什么?」
「解释!」
「可以从结论开始吗?」
「至少从中间开始!」
我想至少让自己维持冷静,像平常一样找折野的碴。
现在期待透子解释到让折野理解恐怕是强人所难,时间也并非无限,因此我自顾自地决定不再理会折野。
「总之,你先闭嘴一下。」
「为什么!突然太冷漠了吧?我是你的朋友吧?虽然是学弟,但交情算是死党之类的吧!」
「你现在失去了平常心,应该很混乱吧?叫你闭嘴也是要你冷静。」
我其实只是觉得很吵。
不过,撞见这种状况,任何人都会这样。
因为看到折野的反应,反倒能让我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所以折野的慌乱也并非毫无意义。
「透子。」
「啊,请、请说!」
「最根本的所有问题先放一旁。那家伙是你的伙伴?」
我从货柜探出头,看向交战中的两人。
双方依然反复进行死线边缘上的攻击与闪避,消耗着自己的性命。
透子听了我的疑问,眼神游移一阵子后回答:
「该说认识吗……我只知道有他这个人……因为这几天一直被他追赶,还差点被他杀掉,所以算不上伙伴……」
「另一个家伙也一样?」
「啊,是的。我想应该没错。」
「应该?」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虽然这几天一直被那个很壮的男人追赶,但另一个人是今天第一次遇见……现在不晓得跑去哪里了……」
「噢,那家伙已经……那个拿刀的女人叫战部米菈,她已经杀了那家伙。」
「是……这样啊。」
透子垂下眼呢喃。
刚才那个被米菈秒杀的男人八成也是某种类型的怪物。现在想想,米菈的杀人癖发作或许使状况好转了。
我想观察米菈刚才打倒的尸体,但不知道是在剧烈战斗中受损或是被打飞了,现在找不到。
「算了,死掉的家伙暂且不管。那家伙没有弱点之类的吗?虽然你说只是认识,但这几天应该有交手过吧?」
「弱点……吗?嗯~~……没有特别的弱点。只是,他没有特殊能力,身体很壮,力量很强。属于这类型的。」
「哦~~……那弱点和平常人类相同吧?」
这类型啊。
「听说是这样,折野老师,有没有作战计划?」
「问我吗?我是现在三个人之中最无法理解状况的耶!」
「吵死了,不要声张自己的无能。废话少说,拿出作战计划。」
「呜哇~~骧一学长就是那种恐龙上司吧……我想想。光看战斗状况,我明白了一件事。」
折野竖起手指,看向我和透子。
「什么?」
「那就是我派不上用场。」
「我刚才也有想到。」
折野是专精对人武术的专家。
我和米菈也没有锻炼对抗那种怪物的技术,但要对那个巨人应用自己拥有的技术,恐怕只有靠我或米菈。
关节技不可能锁住对方,打击技也会因为体重差异过大而无法发挥威力。
折野春风在这场战斗中,可能连助攻都无法。
「很好,你罚站吧。」
「学长不能说得更委婉一点吗?」
「也看不出子弹和拳头有没有用……可能有效的就是关节技。你有办法对那家伙使出三角固定吗?」
「不管是什么对手,只要夺走空气就能获胜。但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请看我们的体格差距,不可能办到。」
「不然,你去当诱饵吧?」
「我乖乖罚站。」
「该怎么办……」
想不到打倒那家伙的手段。
我打量米菈的状况。
到现在还没夺下巨人的性命是因为她已经负伤,再加上恐怕没有能造成致命伤的位置。
正确来说,并非完全没有,但是高回报伴随着高风险。
就算用那把刀造成致命伤,要让那个大块头死亡肯定需要一点时间。
那个瞬间,对米菈而言会产生致命的破绽。
如果对方没有当场死亡,反倒会导致自己的致命伤或濒死的处境。
用
那把刀能割断动脉吗?有办法劈开骨头吗?能刺穿要害吗?
没有经验的未知选项让她犹豫,尚未踏出最后一步。
我要如何帮助米菈?又或者,能不能由我们对那家伙造成致命伤?
我运转着不抱任何期待的思考。
「啊,对了,骧一学长,有事报告。」
「干嘛?无关紧要的话就扁你喔。」
「也许没什么关连。」
我敲了一下折野。
「好痛……请不要这么暴躁,那也许会成为某些提示啊。」
「有可能会是提示吗?」
「大概没有。真的只是报告而已。」
我又更用力地敲了他一下。
「唔……请听我说。敌人身上的装备,只有一点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对,敌人装备的防弹背心是拉伯耶尔公司的旧型产品。」
「不用从头解释,直接给我结论。」
「不好意思。拉伯耶尔公司的旧型防弹背心,价格十分低廉。是回收印刷机滚筒的护盖或是办公机器的转轴盖等报废零件来制造,其他还有用同样工法制作手套等等。在这个国家,到电力技术厅的现场工作的人都时常使用拉伯耶尔公司的手套。」
折野不晓得是在哪里学到的,他继续展露似乎派不上用场的博学多闻。
「学长知道为什么会挑选这种材料吗?」
「我不是叫你直接讲结论吗?就是那个吧?是绝缘体吧,所以电力作业的现场会用到。」
「没错,它的绝缘性很高。压碎后塞在夹层内,纤维本身也够强韧,所以能做成防弹背心,但现在旧型已经全面回收了,学长觉得是为什么?」
「结论。」
我装出有些烦躁的表情瞪着折野。
但折野毫不在乎这样的我,喋喋不休地说:
「因为可燃性异常高。只要因故沾上火星,就会一口气烧起来。在电力相关的作业上非常危险,在战场上更是如此,易燃与否比绝缘性更受重视。尽管如此,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穿着这种旧型防弹背心。」
这个原因,我心里也有个底。
他们追逐的目标、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
还有我受到的电击。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怎么惊讶了。
如果真如同我的猜测,要惊讶也是之后的事。
别去想多余的事,现在要为了排除眼前的威胁思考。
可燃性的防弹背心、三角固定、折野没有用处、马吉斯工业的仓库、战部米菈。
将要素塞进脑海中,转动、搅拌、翻转。
「啊,就这样,决定了。折野,因为你派不上用场,去找一些东西来。」
「咦,这么直截了当地宣告我不成战力吗?骧一学长,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吗?」
「我可没有情义深重到跟废物一起殉情。听好了,马吉斯的工厂里,搬运货柜不是用电力堆高机,因为马力,是用燃料型。我之前看过的仓库中有燃料室,这里应该也有。你去找出燃料室,尽可能将燃料装在容器中拿来,容器越大越好。」
「是!了解!」
我一拍折野的背,他拔腿冲了出去。
在执行作战计划上,这家伙认真的一面就格外突出。
折野连理由都没问就冲了出去,我希望那不是因为他认真到傻气的个性,而是因为他对我的信赖。
「接下来,透子。」
「是、是!」
我目送折野离去后,转头看向透子。
该是稍微向前进的时候了。
异常的前进。
「你刚才说没有特殊能力、属于那种类型,是指那个大块头对吧?」
「是、是的。」
「换句话说,也有具备特殊能力、属于其他类型的家伙存在,对吧?」
难以轻易相信。
如果是颠覆自己常识的事,我算见怪不怪。
在皇都和平地存活至今,得知这里时就是价值观最大的变化,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与米菈和折野的相遇,都远远超脱一般常识。
不过,那些都是对国家的看法或价值观等个人内在的问题。
对于这幻想般的情景,我现在还没习惯。
现在只是因为一连串的惊愕令感觉麻痹而已。
所以我能自然地发问,自然地在对话的片段中找到答案。
「透子属于哪种类型?」
我见过好几次,实际上也被她攻击过。
而且她已经提起过一次。
听到我的问题后,透子屏住气息。
从她的表情来看,能推测出她的来历不单纯,但现在没空体恤她。
我并不想知道和米菈年龄相仿的少女被这些家伙追着四处逃窜的理由。
但透子的脸上露出抗拒的表情,半晌后轻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默默地释出那个力量。
透子伴随着那道诡异的声响,浑身散发出蓝白色光芒。
光泽亮丽的黑发一瞬间变成金发,立刻又恢复原状。
「简单说,就是电力人?」
「大概……就类似这样吧。啊哈哈……」
透子孱弱地笑着,但我现在没有多余心力在意她的表情。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不过等一切结束后再问吧。你的力量有多强?」
「呃,你问数字的话,之前周遭的人有提过,但我听不太懂……」
「用对人体的影响来形容。」
「啊,虽然只是一瞬间,应该可以让人昏过去……」
「那家伙也行?」
我指向正与米菈战斗的巨人,透子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刚才逃出他手掌的时候已经用了全力,那样就是极限了……」
「我想也是。有没有其他的……你能射出光束之类的吗?」
「咦?我、我才不会呢!」
「什么嘛……不过光是头发会变色就不要求太多了。」
「请、请别把人家说得好像玩具一样!」
我不追究眼前出乎预料的情景,订立作战计划。
思考已然发生的事、不可能发生的事都是浪费时间。
我只凭眼前的要素构筑计划。
我从货柜后方走出来,站到转为深蓝色的战场上。
米菈振臂猛力挥出斩击,在巨人的头盔上划过一道痕迹后,顺势一脚踢向他的头部拉开距离,后退到我们所在之处。
「呼~~!呼~~!好、好累!」
「辛苦了。你好像找不到方法杀他,那家伙很厉害吗?」
「咦?厉害是厉害,但要杀也不是没办法……骧学长刚才不是说要活捉吗?」
我还以为米菈的攻势缺乏一手是因为与这个超乎常识的巨人战斗很困难。
我都忘了,是我指示她要活捉这家伙。
「……这女生叫透子,据说是个电力人。」
「是喔。我叫战部米菈,请多指教……喂,你一定忘了是你叫我要活捉的吧!我好几次差点死掉耶!如果可以杀掉,我能打得轻松一点啊!」
米菈满脸愤怒地挥着双手中的开山刀。
加上她自己流的血,样貌如妖魔一般骇人。
「那、那个,请、请多指教,米菈小姐。」
「你别插嘴!我现在正在跟骧学长抗议!」
「啊,不、不好意思!」
我对遭到波及的透子感到抱歉,也对米菈觉得过意不去。
因为透子,我完全忘了她。
「那如果我说现在就宰了那家伙,会轻松很多吗?」
「现在是我人生中对骧学长最失望的一刻。与其说轻松,进攻手法会改变,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杀掉,毕竟——」
「毕竟是第一次和那种家伙交手。」
「没错。」
巨人以视线追着拉开距离的米菈,但身体定在原地不动,诡异地静伫在夜色中。
「我想用火烧了那家伙。有办法让他倒在地上吗?」
「用火烧?有这种武器吗?」
「骧一学长~~!」
恰巧就在这时,折野回到这边。
他轻松地搬来一般人要以双手抱起的大型塑胶桶,与我们会合。
「咦?小春也在啊。」
「当然在啊!我是去跑腿!骧一学长,东西拿来了~~!」
「折野,汽油不可以用塑胶桶装啦。」
「咦?是这样喔!我看这个也一起摆在燃料室,想说应该没问题……」
「嗯,毕竟燃料在皇都满少见的,而且马上就会用到了,是没差。」
我提起折野放在地上的塑胶桶,转身面对巨人。
「透子和折野休息吧。」
「好、好的!我明白了!」
「也只能这样了。」
我对透子与折野说道。
至于米菈,不用我说,她已经做好迎战准备。
「啊哈。骧学长,我呢?」
「宰了那家伙。全力攻击他的脚,放倒他。」
米菈冲了出
去,步伐比刚才轻盈了些。
看准时机,我也冲上前去。
双手抱着塑胶桶,笔直跑去。
在前头的米菈闪过巨人的攻击,滑到他脚边,对右脚毫不留情地挥出一刀。
两把开山刀斩断肌肉纤维,在黑暗中看不出颜色的血液往水平方向喷溅。
「米菈!再一刀!」
米菈听从我的呼喊,将开山刀刺向巨人左脚的阿基里斯腱附近。两把开山刀深深地砍进去,就伤害而言确实是高回报。
换言之,风险也很高。
米菈的移动完全停止,而巨人横挥过来的左手撞上她。
米菈紧握着两柄开山刀,绝不松手。
因此,在她被巨人打飞的同时,刀刃在巨人的左脚深深划开伤口。
「干得好!」
飞出去的米菈浑身是血,消失在视野的边缘。我没有以视线追逐她的身影,与眼前的巨人对峙。
巨人的目标从米菈转移到我身上,拳头从我头顶挥下。
也许是因为疼痛而无法站稳,速度不比刚才。
我闪过巨拳,跳上那条手臂前进。
两步,三步。
大步拉近与头部的距离后,全力抛出双手中的塑胶桶。
「米菈!快砍!」
我会对才刚受到重击的晚辈下达指示,是因为我信任她。
战部米菈强韧、顽强、敏捷且残忍。
「骧学长,太会使唤人了!」
米菈怒吼,血液从口中喷溅而出。她高高跳起,在半空中劈开我扔出的塑胶桶。
容器在半空中迸裂,洒出里头的液体。
汽油从巨人的头顶上洒落。
巨人想用手挥开,却失去平衡,逐渐仰倒在地。
现在他的双脚无法站稳。
伤痕累累而使不上力的双脚,令巨大身躯往后倾倒。
同时,我冲上那巨大的身躯。
我朝可燃性可能相当高的防弹背心——偌大的目标投出火源。
「啊。」
令人傻眼的失败。
也许是一连串的震惊让我遗漏了这一点。
不,就算是这样也太蠢了。
我没有点火的道具。
「没办法。」
没办法了。
真的别无选择。
别脚的枪击技术,拉近我与头部间的距离。
踩着巨人的身体来到胸部附近,瞄准淋到汽油的肩膀一带。
从枪套中拔出的幻影对准目标。
今天的死线就在这里了啊。
「一定要给我点着啊。」
如果子弹能顺利点燃气化的燃料就好了,毕竟我也没经验。
所以,我不晓得结果会如何。
如果失败了,巨人会对我反击。
如果成功了,烈焰会吞噬我。
无论哪一种下场,都只是死掉罢了。
谁叫我笨到自己想出火攻之计,却忘记准备火源。
阎王应该也会说:你死了活该。
所以,这也没办法。
毕竟只是死掉而已。
视野中的一切缓缓地流动——我体验过好几次。
啊,这是死线上的景色。
死神的双手伸向性命,断气近在身旁。
明知道自己置身于绝境,心中却充满了没有一丝波纹的寂静。
一瞬间的耳鸣后,我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只有自己的血液流动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
终于等到了,这样一定能成功。
瞄准完全濡湿的上半身,嗅着在这个国家不熟悉的液体气化后的独特气味。
手指扣上扳机,瞄准目标。
对,这样就没问题了。
这样一来,我终于——
能死了。
「骧一先生!」
就在我要使劲扣下扳机的瞬间,身体被往后拉开。
上半身失去自由,随着那股力道向后退。
从手臂的粗细来看,我知道抱住我的是折野。
而透子代替我站在刚才的位置。
呼唤声来自浑身散发出蓝光的她。
思考追不上这一瞬间的变化,但那句话脱口而出。
「透子!」
出自担忧的呼唤声令透子转过头来,同时轻弹指尖,向后退开。
「再见了——」
透子如此低声说完,露出哀伤的表情。
插图p177
后半段的话语听不清楚。
从透子轻弹的指尖迸射出来的电击化作火花,洒落在巨人身上。
我们还来不及逃远,巨人已经浑身着火。
火柱一瞬间遮住视线,异常地照亮无光的外区。
男人甚至没有发出惨叫声,在地上翻滚挣扎。庞大身躯撞击水泥的声音,及火焰熊熊燃烧时令本能畏惧的诡异声响在寂静中爬行。
确实渐渐夺走性命的光芒在夜色中闪耀。
「烧得真旺啊~~」
折野的脸被熊熊燃烧的火柱照得通红,表情没有变化。
「三角固定让我想到,既然拳头、利刃和子弹大概都没用,那夺走空气就好了。这样的话,燃烧最有效。」
「毕竟浑身着火的时候,死因不是窒息就是休克啊。无论是哪种都无所谓,是吧?话说回来,骧一学长,你忘了手上没有火源吧?」
被他指出令人无言的失误后,我沉默不语。
「我发现没有火源,想到反正那个人肯定会开枪赌一把看能不能点火,才冲上来帮忙。我想说那个人一定在想『连自己一起烧起来』。」
「你很恶心耶,为什么连这种事都知道啊?」
「因为骧一学长很好懂,是寻死者啊。」
「喔,是喔。」
我噘起嘴,对折野回嘴。
巨汉不再打滚挣扎。
火焰直往夜空窜升。
「喂……来人啊……」
在火柱旁,今天的勇猛奖——米菈躺在地上举起握着开山刀的手,摇来晃去。
「啊啊,不好意思,战部同学!我马上来!」
折野担心米菈那疲惫得无法完美落地的身体状况,跑向她身旁。
之后我肯定会挨骂。
我背对完全沉没的夕阳,仰望天空。
在彻夜不眠的皇都无法望见的满天星斗。今晚,窜升的火柱热气飘荡在四周。
透子凝视着那团火。
她紧咬嘴唇,注视着前来捕捉自己的男人熊熊燃烧的情景。
「喂,透子。」
接下来,我有许多事得向她问清楚不可。
那肯定会改变我们的根基,也会让我们更逼近这个国家的深处吧。我如此坚信。
我不认为眼前的情景是场梦。窜升的火焰热度是真的,让人想暂时远离肉类料理的气味也是真的。
「咦?啊,请说,有什么事吗?」
「尽管是敌人,还是会觉得难受吗?」
我仰望着向上升起的烟,如此问道。
「……只有一点……没有开心的感觉……」
「这样啊。」
我望向夕阳沉没的方向。
这个国家的黑暗之处——外区的另一头。
这个国家真正的西侧,与世界脱离的黑色空间。
我转身面向透子,望着她的双眼说:
「你啊,是从哪里来的?」
明知故问。我心里一定知道答案。
尽管如此,第一步必须踩稳。
接下来也许将与常识渐行渐远的我们静静地踏出第一步。
透子用反射出摇曳火光的一双大眼看着我,随后别开视线低下头。
经过短暂的空档,她再度看向我的双眼。
在只剩肉块燃烧声的空间,透子伸出被火焰染得通红的小手指着——
皇都封闭的方向,太阳沉没的地平线。
这座外区更内部——这个国家真正的西侧。
「那边……」
她指向并非海市蜃楼,完全封锁的另一端——大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