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痛!」
哈雷突然一屁股跌坐在坚硬的地面上。
他一边揉著屁股一边站起来,发现这里是城里的大马路旁。现在是即将入夜的时刻,路上有许多行人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接著应该正准备找人一起去喝几杯吧。
哈雷四处看了看,发现王宫在北边。从地理位置来判断,这里应该是南边的大马路。
他将手里拿著的《魔导镜》收入怀中,面露疑惑。
(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前一刻为止,自己都还在王宫的广场里。
然后变成石头的伙伴被当成人质,自己则被黑影所吞噬。
「话说回来,那个黑影该不会是──」
「……你想起来的速度也太慢了吧?」
哈雷想起黑影真面目的瞬间,一个少女很不满地现身。
少女从建筑物的阴影处慢慢地走出来,身上穿著黑色哥德式洋装搭配涂成白色的面具,如此充满特色的服饰,毫无疑问是监视哈雷的《三贵人》中的睡鼠。
「是你救了我吗……」
哈雷不懂她的目的,只是凝视著她,睡鼠移开了视线,似乎是感到害羞。
「请、请你别误会了喔……?我只是还你人情罢了。因为你在迷宫里救过我是事实,虽然我自己也能想办法脱困就是了。」
看来,这个人比想像中还讲道义。可是,哈雷没想到对方会选择在这种局面下还人情。虽然被睡鼠救了的自己说这种话实在不恰当,不过哈雷觉得她真是一个怪胎。
「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呢。」
「……我只不过是很讨厌一直欠别人人情不还而已。」
睡鼠还是一样不坦率,将头转向旁边。
「可是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哈雷觉得,对王国来说,睡鼠的行动是一种严重的背叛行为。
「五月兔可能会生气……但我会想办法解决。况且,我也只会救你这一次,下次再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所以不会有问题。」
「……是吗?不过还是真的谢谢你。」
哈雷再次朝嘟起嘴巴的睡鼠道谢。
结果,他的视线恰巧与往这边偷瞄的睡鼠对上。睡鼠慌张地撇开眼睛,然后很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整个人转过身去。
「……等一下。」
见睡鼠打算离开,哈雷连忙抓住她的手臂。
所有伙伴都被抓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需要其他人帮忙。
「我想救出大家,拜托你帮帮……」
「不可能的,就双重意义来说。」
睡鼠转过头,毫不犹豫立刻回答。
「请你别误会了,我只是还你人情而已,并不是加入你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杀了你,所以不可能帮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睡鼠打断哈雷的话,伸出手指朝他的鼻头用力一指。
「我已经说了,就双重意义来说不可能吧?即使我出手帮你,你的伙伴们也已经救不回来了。一旦被石化,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你说太迟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睡鼠用震惊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被石化后,人类的寿命只剩大约三天。一过了三天,身体就会粉碎化为砂土唷。」
「这种事……我知道啊。」
虽然数量很少,但这世上有些魔物具有可以把人石化的能力。关于会造成异常状态效果的魔物资讯,冒险都市的柜台小姐已经严格教导过哈雷,所以哈雷很清楚。
正如睡鼠所言,被石化以后,人类过了三天就会死亡的事是真的。
「可是,那是指石化后被丢著不管的情况下吧?只要进行正确的施救,不管是用药也好用魔法也罢,石化就能完全解除。从前解除的方法不多……所以大家相当恐惧,但现在应该不算是很可怕的魔法才对。」
「你说得没错,普通魔物的石化诅咒的确很容易解除。」
可是……睡鼠立刻接下去说。
「石化也是有分强弱等级。像石蛇鸡(鸡蛇)那种低等魔物的石化诅咒,可以靠药剂或魔法较为轻松地解除。可是,如果是蛇女神(梅杜莎)或魔王蛇(巴西利斯克)之类的强大魔物所施展的石化诅咒……就没那么简单了。五月兔拥有蛇人王室的血统,诅咒的威力相当强大。」
「……所以无法解除吗?」
哈雷吞了吞口水,催促睡鼠继续说下去。
「天知道。至少我从来没见过有谁被五月兔石化后恢复的。昂贵的药剂和强大的治愈魔法都完全没用。」
「怎么会……」
无视一脸失望的哈雷,睡鼠迅速地接著说。
「如果你想救出伙伴,首先必须找出办法解除强大的石化诅咒,而且并非如此就能解决事情。为了解除伙伴的石化,你还必须入侵戒备森严的王宫。这些事,你能在三天内办到吗?」
在三天内解决一切问题,看起来确实很困难。
「关于解除石化的方法……你没有什么线索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如果打倒施术者五月兔,或许他们能恢复。不过,那种事是绝对不可能……」
「……什么嘛~明明就有方法!」
哈雷态度一转,声音变得很开朗,睡鼠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只要打倒五月兔就行了对吧?这样就很简洁易懂。」
「什、什么叫简洁易懂……这是最不可能办到的事吧?因为只要和五月兔面对面,就会被石化耶,根本连防御都办不到不是吗?况且,五月兔不是只会石化而已,她的能力相当强大,只靠你是绝对打不赢的。」
「只要趁其不备,总是能想办法打倒她。」
「五月兔又不是你,不可能有可趁之机,你绝对不可能打败她。如果你珍惜自己的性命,建议你赶紧忘掉那些伙伴,逃离这个国家吧。」
「我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但我更珍惜伙伴们的性命。」
哈雷毫不犹豫地说道,睡鼠露出难以置信到极点的神情。
「你果然很奇怪。你是伪君子吗?」
「常常有人对我这么说,或许我真的是吧。」
总之……哈雷转身背对睡鼠,举起一只手。
「我要走了,谢谢你的情报。」
「你、你会死的喔!你绝对会死的!」
无视这么大叫的睡鼠,哈雷迈步往前走。因为,他没得选择。
「等、等我一下啦!」
见哈雷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睡鼠一反先前的态度,拦住了哈雷。
「我……我明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告诉我?你究竟想说什么?」
哈雷满脸惊讶,睡鼠一脸不耐烦地开口道。
「……就是能解除石化的技能拥有者的所在地。」
除了打倒五月兔外,另一种能救出伙伴们的办法(选项)。
2
「真的是在这里吗?」
「真的。」
哈雷抬头看了看《沙漠之泪》这块酒馆招牌,开口询问睡鼠。
这里应该是贫民窟《灰色街道》的主要大马路。为什么用应该两个字,是因为他们是靠睡鼠的技能瞬间传送过来的,所以哈雷不是很清楚地点。
「你去向这间酒馆的老板点『出色的香甜水果酒』,这么一来就能通过某些关卡。被他们称呼为首领的人,就是可以解除石化的技能拥有者。」
「咦?你不跟我一起去吗?你们不是认识吗?」
睡鼠露出带有一丝尴尬的表情。
「……我如果出现,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什么意思……?」
「总之……」睡鼠拍了一下手,转过身去。
「我能做的……只到这个步骤。我再不回王宫去,就无法对五月兔解释了。之后就任你自己随意发挥。」
「……我知道,谢谢你帮忙。」
哈雷露出微笑,睡鼠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声咏唱咒语,整个人溶入黑影里消失了。
(好了,我要好好加油……)
即使这里有人可以解除石化,但若是无法说服对方帮忙,依旧没有用。
哈雷踏入酒馆,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只有零星摆著几张圆桌,以及零星坐著几个客人。那些客人似乎也因为那股魔力的影响,看起来虚弱没精神。里面并不是很宽敞,还带著贫民窟常见的骯脏感,是一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平凡酒馆。
(这里真的有那个人吗……?)
哈雷虽然心怀疑惑,却还是走进酒馆里。
他一边感受著其他客人紧盯自己的视线,一边坐到吧台座位。
「欢迎光临,您想喝点什么~?」
老板带著亲切的笑容走过来,开口询问。
对方虽然带著微笑,却是一个给人压迫感的光头巨汉,脸颊上还带著刀伤,与其说他是酒馆的老板,不如说更像窃盗集团首脑。
「我要出色的……香甜
水果酒。」
然而,就在哈雷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老板的目光变得很锐利,表情也变得跟外表一样严肃。
「……过来,往这边走。」
不在乎哈雷表现出的瑟缩反应,老板招手示意他往酒馆后面走。
来到酒馆后面,映入眼帘的是某种团体的集会场所。虽然完全比不上乐团总部,不过中央摆著圆桌,桌子旁围了十几个人。
「这里是窃盗集团的秘密据点之类的吗……?」
哈雷一边发著抖一边小声询问老板。
所有人都长得凶神恶煞,人数上怎么看也只会联想到那方面。
「……啊?别把我们跟那种流氓们相提并论。这里是反抗军的基地,为了能设法拯救这个烂王国,我们才一直不断战斗。」
很酷吧!老板露出带著淘气的笑容。
等交谈完以后,哈雷才发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不知不觉中全聚集到自己身上了。迎著一脸严厉的男人们如针般的视线,就连哈雷也畏缩了。
「默萨,我不是说过别让任何人进来吗!」
「抱歉,首领。可是他知道我们的暗号。」
听到对方的责备,名叫默萨的老板充满歉意地回答。
接著,哈雷就在一头雾水中被带到首领面前。
「到底是哪里的臭……」
「咦?你不是……?」
当与首领面对面以后,哈雷发现对方的长相有些眼熟。
「你……是和睡鼠在一起的那个家伙!!」
大吼出声的首领,正是先前在贫民窟遇见,名叫马洛的鼠人。
原来如此,所以睡鼠才会不想见他。
「你来这里……做什么!!」
马洛迅速拔出腰间的短剑,抵住哈雷的的颈根。
哈雷没有故意挣扎,只是凝视著剑尖。看到哈雷冷静过头的举动,马洛吞了吞口水,似乎明白了他不是普通角色。
「正如睡鼠说过的,我并不是她的同伙,这次过来也不是因为睡鼠的命令。我之所以来这里,单纯是有事想拜托你。」
「有事要拜托我……?」
马洛以手势制止散发杀气的伙伴,抬了抬下巴示意哈雷说说看。
「我的伙伴……乐团的所有人都被五月兔给石化了,我听说这里的首领拥有可以解除石化的技能,不知道能不能帮帮我?」
「……哦,原来你是乐团的人啊。」
马洛饶有兴致地上下扫视哈雷,然后沉吟。
「关于王宫里发生的事情,侦察兵已经告诉我了。为了救出团员,拉西沙尔和玛斯瓦斯闯入刑场……结果全被五月兔给石化。」
「是的,那时我也和团长他们一起前往了王宫。」
「结果你就任伙伴们被石化,自己夹著尾巴逃跑吗?」
马洛面上露出明显的厌恶,眼睛看向哈雷。
哈雷抿著唇,诚挚地回视马洛。
「我不会辩解什么,你说得对。」
马洛眯起眼睛──「算了。」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没错,我的确可以治好五月兔的石化诅咒。」
「真的吗……!?那能不能请你帮帮我们……?你和我一起去王宫,解除大家的石化诅咒,我一定会支付你报酬!」
「不可能。」
但马洛一口拒绝了哈雷直白的请求。
「……为、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没理由帮助你们,况且你设陷阱害我们的可能性也很高,毕竟你曾经和那个睡鼠在一起。」
那是因为……哈雷一时想不出理由解释,只能陷入沉默。
「……你说得没错,我明白自己很可疑,而且这里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但我真的只是想救出伙伴而已,拜托你相信我。」
哈雷率直地诉说,但马洛却将视线从他双眼移开。
「就算你说的话是真的……我也不会帮你。虽然很为拉西沙尔他们感到遗憾,但我没理由去冒险。如果你只想说这些,说完就回去吧。」
「等、等一下!」
哈雷拚了命大声诉说,但马洛完全不理会他。
没多久,就有两个男人抓住他的双臂,将他带到外面去。
「喂,不要乱动。」
「我们没有杀了你,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哈雷被男人们一路用力拖行,然后丢到酒馆外面。
接著男人们回到酒馆里,迅速关上大门。
(啊啊,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像蛞蝓一样趴在地上的哈雷,只能抱著头烦恼不已。
(没有办法解除石化的话,也无法将大家从王宫里救出来……)
如果不能先治好石化状态,哈雷也不可能将伙伴们带出来。
按照这情况,他是无法期盼马洛会帮忙了。简直是四面楚歌啊。
(不对,等一下……现在其实只是回到起初的情势而已吧?)
然而──回想起自己与睡鼠的对话后,哈雷恍然大悟。
睡鼠一开始曾说过,如果能打倒施术者五月兔,或许就能解除石化状态。既然说服马洛的计画以失败告终,那就只是回到起初的方针而已。
(我尽可能早一点采取行动会比较好。)
三天后大家就会丢掉性命,他必须在那之前救出大家。
他明天立刻前往王宫,怎样也要硬逼五月兔解除石化诅咒。
(……问题应该全在石化上。)
哈雷对自己没有自信,却不能说出来。
要想封印魔法,其实有几个方法。就如同《风精灵》的【沉默】那样的手段。
(如果有封印魔法的道具的话……)
哈雷一边转动脑袋思考对付石化的对策,一边朝魔道具店(道具商店)走去。
3
隔天早上。朝阳从水平线探出头来,将王宫照得一片通红。
虽然天色才刚亮起,王宫四周却已经安排了大量卫兵。由于昨天哈雷一行人闹出的事件,所以在帽客的命令下加重了警备。
可是,卫兵对警备工作的干劲却不高。
刚安排好以后,他们稍微还有一些干劲,但现在却打著瞌睡,鼻子还吹起了泡泡。有的人则是平时就模仿担任夜警的士兵,在守卫室里玩著棋盘游戏(西洋奥赛罗棋)。
如果是以前遵守戒律的王国军队,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自从《三贵人》出现后,士兵们对国王的忠诚度便逐渐降低,现在已经消失了。
然后。
一道人影趁著卫兵们不注意,入侵了王宫。
「呜,你是什么……呃啊!」
哈雷用手刀打向在城墙上打著大大呵欠的卫兵脖子。
卫兵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当场瘫倒在地。
(突破第一道关卡……)
为了避免引发骚动,哈雷将卫兵移到被东西遮蔽的暗处。
松了一口气后,他从城墙上跳到王宫内部。他用【体色变化(改变颜色)】隐藏身体,同时一路抵达王宫东侧。目标是东栋楼上的五月兔寝室。
(那里就是东栋吗!)
东栋是一栋很气派的建筑物,毫不逊于王宫中央栋。
虽然被其庄严感所震慑,哈雷还是按照计画尝试入侵东栋。建筑物正门明显安排了众多卫兵,于是他前往后门。
用手刀劈昏了三名卫兵后,哈雷侵入东栋内部。
东栋一楼是很宽敞的礼拜堂。虽然比不上冒险者复合机构,不过以在王宫内部而言,这算是一间很气派的礼拜堂了。
(……嗯,里面没有人?)
东栋内部看不到卫兵的身影。难道是打著外面戒备森严,内部就无人可以入侵的算盘吗?哈雷感到纳闷,却还是从角落的旋转楼梯往楼上爬。
(这也太奇怪了吧?)
楼上明明是皇后的寝室,一路上的警备却很松散,实在太诡异了。
简直就像──没错,引诱入侵者过来似的。
「……」
一路前进到五楼后,哈雷终于看到两个卫兵。
而且那两人身上全散发出身经百战的猛将气息。相比于在外面戒备的士兵们,他们给人的印象明显不同,不但体格好,装备也很齐全。
他们身后有一扇双开门。看来,那个房间就是五月兔的寝室了。
「……!!」
紧接著──砰一声!!哈雷脚下用力一踩,从楼梯阴影处突然跳出来。
而当卫兵发现哈雷的存在时,哈雷已经来到第一个卫兵的眼前。他使出上段回旋梯,用力踢向错愕地瞪大眼睛的卫兵头颅侧面。
接著,他用手刀劈向准备开口大喊的另一个卫兵,重挫对方喉咙。卫兵似乎痛得受不了,捂著喉咙弯下腰。哈雷紧接著用膝盖攻击对方的腹部,卫兵狠狠吐出血来,然后直接倒地再也没有动静。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几秒之内。
两个健壮的卫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放倒。
「……」
这时,哈雷暂时停下脚步,站在门前做了个深呼吸。
五月兔应该就在这
里面──
「……」
为了不发出声音,哈雷很慢很慢地推开房门。
门的另一边是一间宽敞雅致的房间。家倶很高雅,配色与品味都是女性风格,整体很符合一国皇后的寝室应有的模样。只不过,不知道这是在《三贵人》的势力抬头后被赶出王宫的前正妃的品味,抑或是五月兔的品味就是了。
把整个房间扫视一圈后,哈雷看到一张有天盖的豪华床铺。
(五月兔就在那里……)
哈雷一边盯著隆起的床铺看,一边从怀中取出某样东西。
他取出的是一个镶著红色宝石的手环。
这是《封魔手环(清除环)》。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是一种可以封住魔力的手环,是哈雷针对五月兔而准备的秘密武器。人类是从自然中吸取魔力后再施展魔法,但如果配戴了这个手环,就再也无法从自然界中吸取魔力,也就无法施展魔法了。因此,只要能把这个手环套到五月兔身上,就能封印住她的石化诅咒。
「……」
哈雷动作安静缓慢、蹑手蹑脚地朝床铺走过去。
从床铺隆起的高度来看,五月兔应该在床上才对,但却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对方应该没有察觉到哈雷的出现。哈雷悄无声息且更加谨慎地往前走。
然后。
当他看准从看起来很高级的毛毯中伸出的纤细手臂,准备套上手环时──
「……呼哈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毛毯里传出一道很甜美的女生声音。
毛毯蠕动了几下,一个女生揉著惺忪的眼睛,同时爬了起来。
「……!?」
突如其来的事故让哈雷全身僵硬,接著他看这个女生看呆了。
那是一个美丽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女生。
年龄看起来像只有十几岁,但又有二十几到三十几岁的成熟气质。明明刚睡醒,却完全看不出一丝睡意残存。她有一头及腰的妖艳黑发,高挺的鼻梁,如玫瑰花瓣的嘴唇,以及那双让人联想到薄冰的孔雀蓝眼睛,每一处都是完美无瑕的美丽。
不仅脸蛋,就连她的身体也美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她的身材如百合般窈窕,同时又具有女性特有的曲线,是一具让人想紧紧抱住的充满诱惑力的身体。
可是,一看到她的美丽五官,哈雷的脸便沉了下去。
因为即使拿掉了面具,但她无疑就是五月兔。
「……五月兔。」
哈雷叫出眼前这个宿敌的名字,并用力握紧了拳头。
虽突然发现有入侵者,五月兔依旧保持游刃有余的模样。
「……哎呀,你是夜晚来私通的吗?」
「你睡傻了吗?已经天亮了。」
咦?真的耶!窗外的朝阳让五月兔眯起了眼睛。
「仔细一瞧,你是昨天乐团的那个人吧。跑到妾身的寝室来,是想做什么呢?难不成你是想暗杀年轻又可爱的妾身……」
「我没打算杀你,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五月兔露出一头雾水的神情,像纯真的少女般偏著头。
她装傻的模样,让哈雷产生些许不耐与焦躁。
「我要你解除石化诅咒,并且释放大家。只要你照做,我就不杀你。」
「不行喔,放了他们的话,他们会成为妾身的阻碍。」
霎时,哈雷二话不说,用剑抵住五月兔的颈根。
「如果你不放了大家,我就只能杀了你。」
哈雷用冰冷的声音说道,并且散发出滔天杀气。
说老实话,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没有流血冲突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可是,五月兔并不知道哈雷的心声,因此威胁应该有用。
「你的说法……有三个地方可以吐槽。」
但五月兔带著从容的笑,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个……你很温柔,不是能狠下心杀人的人。」
「没那种事。必要的话,我还是会动手杀人。」
哈雷立刻否认五月兔彷佛看穿一切的话语。
丢脸的是,他的声音带著一丝颤抖。因为对方说的话宛若在瞬间看穿了他的内心世界,让哈雷不由自主惊慌了起来。
「另一个则是……即使你认真起来,也杀不了妾身。」
「看到手臂上的那个后……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吗?」
哈雷说完,指了指被戴到五月兔手上的手环。
只要戴上这个《封魔手环》,她就无法随心所欲使用魔法。
「咦?看来你也有在思考呢。可是……只靠这个是无法杀死妾身的喔。」
五月兔仍旧说得一副好像看穿一切似的。
(……她在虚张声势。)
在无法使用魔法的情况下,她究竟怎样才能逃脱?
只要哈雷的剑微微动一下,她就死定了。不管是切开发出美妙声音的喉咙,还是砍断白皙纤细的脖子,全在哈雷的心意下瞬间就能办到。
「我再说一次,释放我的伙伴们,否则我就杀……」
「最后一点,打从一开始妾身就没有能力释放你的伙伴。」
五月兔打断哈雷的话,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你是这个国家实质上的最高掌权者吧?只要你操控国王下达命令,就能马上释放大家才对。」
「这么说可能有语病。我的确可以释放他们──」
可是……五月兔纤细的手指摸著嘴唇,露出魅惑的笑容。
「妾身无法解除他们的石化诅咒。」
「明明是你让他们石化的……你说你无法解除?」
是啊。五月兔点点头,视线犹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举例来说……有条蛇带有毒性。有个男人被这只蛇咬到,然后中了毒。这时候,蛇有办法帮男人解毒吗?」
「……没办法吧。」
哈雷肯定,蛇无法解除扩散男人全身的毒素。
「没错,没办法。妾身虽然可以使人石化,却无法解除,就跟毒蛇一样。而且你杀了妾身也没用,理由也跟毒蛇一样。毒素蔓延开后,只会不断折磨被害者,与加害者的生死没有任何关联。这么说你明白吗?」
哈雷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但要不要相信,则需要再考虑一下。因为对方说不定只是不想被杀,于是捏造这些话出来。
「你脸上的表情写著,你无法判断出妾身是不是在说谎呢。」
「我会觉得你在捏造事实也很正常吧?」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哈雷还是难以判断真假──
『皇后陛下,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道慌张的男性声音,从房间外面传了进来。
可能是在哪里发现骚动,从而赶过来的士兵吧。
「既然如此,妾身就证明一点给你看吧。」
五月兔朝哈雷露出略显邪恶的微笑──
「不好了,救命啊。」
五月兔用完全感受不到著急的声音朝外面大喊。
下一秒,五个士兵粗鲁地推开门,冲入房内。
「皇后陛下,我们来救您了!」
士兵们看到哈雷,察觉情况不对,朝他发动攻击。
「至高无上的魔力啊,将蛇神厌弃的诅咒施加在我的敌人身上──【石化诅咒】。」
然而,五月兔瞬间迅速咏唱起那个恐怖的诅咒。
她的瞳孔变得像蛇一样细,散发妖异的光芒。
犹如黑夜吞噬掉阳光,一股黑色的魔力席卷士兵们,逐渐侵蚀他们的身体。当皮肤转变成灰色以后,士兵们的动作也完全停止。
「为什么你的魔法还能……?」
看到可怜的士兵们被石化,哈雷瞪大了双眼。在《封魔手环》力量的影响下,五月兔应该无法使用魔法才对──
「一般来说……人们使用自然的魔力,掀起名为魔法的奇迹。这个手环将人与自然界分隔开来,使配戴者无法使用自然的魔力。你应该在想,为何我还能使用魔法对吧?」
不过……五月兔举起手指,指了四周一圈。
「原因很简单唷。如果无法使用自然的魔力,那就使用自己的魔力就好了。」
然后,她的手指移到自己的额头,并勾起嘴角。
〃仔细一看,她的额头上有一颗闪闪发光的血红色宝石。
「那个宝石是……?」
它看起来并非装饰品,而是直接镶嵌在她的额头里。
见哈雷一脸疑惑,五月兔带著嘲笑说明道。
「咦?你如此无知,竟然还敢来到妾身面前啊。蛇人的额头上,天生就会有魔法石,魔法石具有蓄积魔力的能力。因此,蛇人之所以能使用强大的魔法,就是因为可以自由使用储存在魔法石里的魔力。这种事可是常识唷?」
(可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无法使用自然的魔力,五月兔还是随时能使用魔法,随时能把哈雷石化。所以说,她没理由捏造事实,求哈雷饶她一命。
(所以她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吗?)
她本身没有办法解除石化,就算把她杀了,也无法对已
经被石化的伙伴们产生影响。如此一来,他来这里等于是白跑了一趟。哈雷感到很失望──但随即马上想起现况。
(我得赶紧逃跑……)
所有团员都被石化了,能救出大家的只有他。
自己要是现在被打倒,一切就都完蛋了。首先,他必须尽快逃出去才行。
「……」
下一秒,哈雷脚上用力往地板一踩,拔腿朝露台奔去。
然而,在他打开通往露台的窗户之前,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睡鼠……?」
那是先前一直帮助哈雷的少女睡鼠。
睡鼠不发一语地垂著头,就只是挡在哈雷前方。
「你以为妾身……为什么不对你发动攻击呢?」
看著面对面而立的哈雷与睡鼠,五月兔问道。
为什么?哈雷看向五月兔,五月兔的嘴巴阴森地咧开来。
「那是因为啊,妾身觉得应该由睡鼠杀了你。」
「由睡鼠杀了我……?」
哈雷转头看向睡鼠,但睡鼠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加上她戴著面具,因而无法从那张低垂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她竟然帮助身为敌人的你,真是个坏孩子。让你从王宫逃走就已经是重罪了,她竟然还告诉你情报呢?这种行为原本是不可饶恕的,不过妾身也不是魔鬼。只要杀了你,妾身就让她抵销那些罪,妾身很温柔吧?」
「再见啰。」五月兔把头轻轻一偏,露出笑容。
「好好享受吧。」
紧接著,睡鼠正下方延伸出无数的巨大黑影。
黑影各自化为巨大拳头的形状,攻向哈雷。
「……呜!」
第一击他用手臂挡下来了,但下一击却没有接住。
黑影之拳如同豪雨般落下,殴打著哈雷的身体。哈雷中了几拳后便维持不住架势,被打得无法忍受,大幅往后退。
砰!他撞上墙壁后倒下,但不到一秒又立刻爬起来。
身体受的伤害比想像中还严重,他在站起来的瞬间,脚步踉跄了一下。从撞上墙壁的黑影夸张地在墙壁上留下一个洞来看,一记黑影之拳蕴含著相当大的威力。
「睡鼠,等一下,你真的……」
打算杀了我吗!哈雷想问她,但直到最后都无法问出口。
无数黑影再度延伸而出,接二连三地殴打哈雷的腹部。
「呜,你……」
哈雷吐出带著血的呕吐物,但使尽力气地继续站在原地。
睡鼠的攻击力很高,高到令人震惊原来她这么强大。
(既然如此……)
下一秒,哈雷抓紧一瞬间的空隙撞破窗户,然后头也不回地从露台往外跳,企图逃跑。
「没打招呼就想离开,真是没有礼貌。」
五月兔悠哉地目送哈雷的背影远去后,落坐在窗边的雅致椅子上。然后,她拿起桌上的酒瓶,优雅地将葡萄酒注入酒杯里,送入口中品尝。
4
「……呼,呼……」
没有人走动的城镇一隅,哈雷靠著建筑物的外墙瘫倒在地。
拚著最后一口气从王宫逃出后,暂时走到贫民窟角落。被睡鼠攻击后,再加上那股不明魔力造成的疲劳,让他决定休息片刻。
等到身体状况好转后,哈雷再度体认到自己的作战计画受挫的事实。问题没得到任何解决的现实,重重地压在他心上。
(到了后天,大家都会死掉……)
五月兔无法解除石化诅咒,打倒她也无法解除石化。
哈雷已经确认过,不管对她做什么,都无法对伙伴们产生助益。
(我得……想办法才行。)
但他忍住满心的挫折感,毅然抬起头来。
伙伴们还活著,并且正等著他的救援。这种时候自己不能丢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也不能逃避。
(站起来……快站起来,哈雷•爱德伦特!)
哈雷鞭策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来,往前迈步。
最后,他迈著摇摇晃晃的脚步抵达的,是一间酒馆。
(现在只能请那个人帮忙了……)
酒馆的名字叫《沙漠之泪》,是哈雷昨天造访过的反抗军秘密基地。当哈雷进入酒馆走向吧台时,老板发现了他。
「你是昨天那个……」
「我想再和马洛谈一次。」
老板皱起眉毛,缓缓摇了摇头。
「真的很抱歉……我不能让你进去。因为首领严厉交代过,你来了也不能放行。请你乖乖离开吧。」
「拜托你……我能拜托的地方只剩这里了。」
哈雷只能这样低著头拜托。
老板露出与凶恶长相不符的烦恼神情,并抓了抓脸颊,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还是不可以。因为首领有时候很固执,就算我让你进去,首领应该也不会出手帮你。」
老板再度这么说,但哈雷并没有放弃离开。
他默默地跪到地上,低下头紧贴著地面。
「喂……喂,你干嘛!你这么做,只会让我觉得很困扰!」
见周围的客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老板手忙脚乱了起来。
老板要哈雷抬起头来,但哈雷怎样都不愿意抬头。在获得许可和马洛交谈之前,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就在老板烦恼不已的时候──
「──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原来又是你啊。」
马洛从酒馆深处走了出来。
「拜托你……为了救出我的伙伴,拜托你帮帮忙。我尝试了很多方法,还是找不到办法解除石化。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哈雷继续低头拜托,然而马洛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回视他。
「我的答案和昨天一样。我无法信任你,就算信任你,去冒风险对我也没任何好处,所以我绝对不会帮你。」
「拜托你再考虑一下……!」
「我不会考虑,抱歉了。」
马洛很无情地说道,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喂,把这家伙撵出去。」
收到命令的老板走过来,从背后伸出手制住哈雷。
「等一下……马洛!」
叫声悲哀地飘散在空气中,哈雷被老板强行拖到酒馆外面。他失望地在酒馆前垂著脑袋,用力咬紧了牙齿。
「请你体谅我们,首领他内心其实是想帮你的。」
那为什么拒绝我?哈雷看向老板。老板眼神游移似乎有些踌躇,然后开口说道。
「……因为他害怕被背叛。」
「这和睡鼠……有什么关系吗?」
听老板这么说,哈雷马上联想到睡鼠,联想到背叛了《灰色街道》的伙伴们,成为《三贵人》一份子的那个少女。老板咬牙切齿地点头,露出迟疑的神情后──
「睡鼠和马洛……其实是亲生兄妹。」
他淡淡地揭露,先前一直无法告知哈雷的,关于那两人的羁绊。
──大约三年前。
贫民窟《灰色街道》里,有一对兄妹叫马洛及米勒。日子虽然贫穷,不过两人与父母共同过著平稳的生活。
然而。
自从帽客与五月兔出现后,他们的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在此之前,国王一直展现自己对贫民窟具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可是,自从五月兔等人出现后,国王便瞧不起贫民窟的居民,想要除掉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五月兔的真实身分是蛇人后,就能明白为什么了。在蛇人统治王国的时代,鼠人是奴隶。看到奴隶过著与常人无异的生活,或许让五月兔感到很不满,于是贫民窟的居民被课以相当沉重的赋税,几乎快要走投无路。
就在那个时候,马洛与米勒的父母挺身而出。他们的父母是治理《灰色街道》的区长,便前往王宫直接向国王请愿。
没想到。
国王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请愿。
因为,那时候的国王已经是五月兔的傀儡了,因此国王不只完全不听,还把前来请愿的两人当成叛变者抓起来,处以死刑。
父母突然死亡,让马洛和米勒悲伤了很久。
而那股悲伤,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成对五月兔的憎恨。兄妹两人为了报父母的仇,计画暗杀五月兔。他们的父母原本是很优秀的冒险者,而兄妹两人也继承了这个血统,对身手很有自信的马洛担任诱饵,擅长秘密行动的米勒则负责进行暗杀。然后,米勒按照计画,去到了五月兔身边。
可是。
米勒并没有杀死五月兔。
事情始末只有身为当事人的五月兔及米勒知道。以结果来说,就是米勒加入了杀死父母的仇敌,成为《三贵人》的一份子。马洛遭到妹妹背叛,受到严重打击,加上父母的死亡,让他的创伤变得更严重,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后来,马洛以贫民窟为中心创立了反抗军,至今仍与王国持续对战。
「──背叛马洛的妹妹就是睡鼠吗?」
哈雷听完老板的话,终于明白了马洛与睡鼠的关系。
「是啊,所以你不要怪首领。」
老板充满歉意地说著,并耸了耸肩膀。
(她……为什么要加入五月兔阵营呢?)
想起一起在城镇里相处过的那个少女,哈雷皱起了眉头。
就两人过去的对话来看,睡鼠看起来并不像遭到五月兔所控制。而且,她也不像因为憧憬在王宫的优雅生活而背叛马洛的人。
(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在王宫攻击自己的睡鼠,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虽然她一副要杀死哈雷的模样,但哈雷却发现她有手下留情。当受伤的哈雷想要逃跑的时候,她也故意放了他一马。
没错,就像有人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哈雷感受到的不对劲就是这个。
(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她之所以加入五月兔那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那种事情的时候。
(有没有其他……解除石化的办法呢?)
哈雷绞尽脑汁思考,但不管思考多久,都想不出对策来。
「喂……你正在找解除石化的方法对吧?」
就在哈雷感到走投无路时,老板开口对他这么说道。
「我不清楚细节,只是听过这么一个传闻……听说《三贵人》正在寻找一个名叫《时光沙漏》的魔导具。根据传闻,那个魔导具具有操控时间的力量,只要回溯身体的时光,不管任何疾病都能治好。」
老板这么说道,但随即回过神来朝哈雷低头致歉。
「啊啊……对不起,其实没人知道那东西到底在哪里,也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很抱歉,说这种一点帮助都没有的东西。」
但哈雷已经陷入沉思,没听到老板的道歉。
(时光沙漏……)
就好像有一束光芒射入了闭锁的黑暗中。
有了操控时间的魔导具,就能让大家的时间回溯到被石化之前也说不定。所以,功利的帽客才会不顾危险探索迷宫。《时光沙漏》是真正存在的,只要能得到它,或许就能救出大家了。
(可是,我能得到它吗……?)
现在众多团员都被抓走了。
虽然还有少数几个团员负责留守在20楼基地,但没有萨拉丁他们,不能否认战力确实不足。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有办法突破《人面狮身像》的保护吗?
不对,不管如何现在都只能行动。因为无论再怎么困难,他都只能坚持走在那条路上。
「我必须离开了!老板,谢啦!」
「等……这位小哥,等一下!」
见哈雷突然站起来转身欲走,老板连忙叫住他。
「这个你拿去用吧。」
哈雷回过头,老板将某个闪亮的物品丢给他。
那是一个附有蓝色魔法石的手环。
「那是一种名叫《防护手环》的道具,只要配戴在身上,就能保护一个人免受魔法或异常状态的攻击,包括五月兔那个恐怖的石化诅咒。」
一旦附加上魔法效果,这个手环应该还挺昂贵的。
虽然不懂老板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他,不过能抵御五月兔的石化诅咒实在是太好了。
「……谢谢你,我一定会回报这份恩情!」
哈雷将手环收入怀中后,便二话不说拔腿奔了出去。
他的目标是迷宫最深处。为了拯救伙伴们,哈雷决定踏入迷宫。
5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办不到?)
在建筑物的阴影处目送哈雷的背影远去,睡鼠咬紧了嘴唇。
自哈雷从王宫逃走以后,睡鼠就一直监视著他。然后,她现在在贫民窟的酒馆《沙漠之泪》前面,目送做好觉悟往前奔跑的哈雷离开。
睡鼠手上握著一把锋利的短剑。这把短剑在她手上散发著真正武器的气息,与纤细的少女一点都不搭调。
可是,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著。
睡鼠原本应该用这把短剑杀死那个少年。
动手的机会多得是,不,应该说根本无需特别找机会,她只要用那个技能穿越黑影,从背后偷偷靠过去,割开他的喉咙就行了。
然而。
平时她都能杀死目标的,结果直到现在都无法杀死那个少年。
(……明明很简单不是吗?)
睡鼠并非第一次杀人。
虽然不喜欢,但她的天职最适合进行暗杀。在五月兔的命令下,她曾经除掉阻碍治理国家的人,这双手早就已经脏了。
可是。
她却杀不了那个名叫哈雷•爱德伦特的少年。
她之所以监视那个少年而非拉西沙尔,确实是因为对少年产生了兴趣。因为她想知道,个性纯真、会帮助她这个敌人的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就某方面来说,也是在期待他展露出本性的那一刻。
她与他是敌人,总有一天,她将不得不杀了他,不可能因为被他救过便心生怜悯。因此,她之所以要对方展露本性,也是为了说服自己说「他是应当被杀的人」,让自己在实际动手杀人时不会产生犹豫。
没想到,他是一个纯真至极的人。
就像在迷宫里看到的蓝天一样,拥有一颗剔透的心灵。
因此,她无法痛下杀手,心生犹豫。哈雷与她过去杀死的人们不一样,她完全找不到应该杀了他的理由。
该怎么办才好?睡鼠质问自己。
找不出答案的她,随著上位创成语的咏唱,一同融入黑影里消失无踪。
睡鼠传送的地方是自己在王宫里的寝室。
这是当初她以《三贵人》的身分进入王宫里的时候,为她陈设的房间。这个房间像舞厅一样宽敞,床铺与梳妆台之类的家具特别巨大。以第三者的角度来看,身材娇小的睡鼠待在这个房间里相当不搭调。
(……感觉有点累。)
不只身体上,连精神上也感觉很疲惫。
睡鼠就像坏掉的铁皮人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又像会动的尸体般左摇右晃地穿过空荡荡的房间,步履蹒跚地走到床铺旁往上一瘫。
「哎呀,睡鼠,欢迎回来~?」
没想到,就在睡鼠松懈下来的瞬间,一道熟悉的撒娇声音响起,让她顿时一惊。
她爬起身来打开房门,门外站著身为《三贵人》之首的绝世美女。
那张任何人都会嫉妒的美丽容颜,吸引了睡鼠的所有注意力,可是一撞上对方的视线,睡鼠马上回过神来移开双眼。因为据说蛇人的眼睛具有惑人心神的力量,但最重要的是,睡鼠不知该如何应对五月兔那双彷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那么,事情的进展如何?」
被那双超然的眼睛盯住,睡鼠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被他逃得无影无踪了。」
听到睡鼠的回答──「天啊!」五月兔做出夸张的震惊模样。
然后,她露出彷佛明瞭一切的邪恶微笑。
「你竟然会让猎物逃掉,真是稀奇呢。就妾身所知,这可是第一次,对方究竟是怎么逃走的呢?」
「这个,呃……」
睡鼠找不到藉口,说得吞吞吐吐的。
因为她自己也无法马上想到,有什么方法能逃离空间传送能力的追捕。
「吶吶,你为什么要对妾身说谎呢?」
「我、我才没说……」
霎时──啪一声!五月兔把睡鼠推倒在床铺上。
「你也太小看妾身了唷~你怎么可能会让已经抓到的猎物逃脱呢,怎么看都是你故意放对方逃走的,就跟先前让他从广场逃走一样。」
五月兔掬起睡鼠的发丝,爱怜地抚摸著。
「妾身确实说过,先前你放走那个少年的事就一笔勾销,可是那时候我们约好了对吧?你必须杀死那个少年做为代价。」
那就是睡鼠与五月兔之间的交易。
五月兔基本上是不容许有人背叛的,而她答应原谅睡鼠的背叛所提出的交换条件,就是要睡鼠亲手杀了那个少年。
就像强行要她给出证明一样。
如果她仍宣示效忠五月兔,应该就能下手杀了少年。
而睡鼠也接受了这个条件。那个少年毕竟只是毫无关系的外人,必要的时候随时都能杀掉。她心底如此确信著。
「睡鼠……我还以为你是个更加聪明的孩子呢。」
「不、不是的!我真的只是失手被他找机会逃掉了……」
五月兔大概已经彻底看穿,睡鼠的反驳是谎言了吧。
但是,五月兔在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带著一丝愉悦的语气说。
「算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下一次,你一定要杀死那个名叫哈雷•爱德伦特的少年唷。如果你无法杀死他……后果你应该知道吧?」
五月兔的语气虽然轻快,但睡鼠却感觉到一股冰冷至极的寒意。
如果她无法杀死那个少年,五月兔就会毫不犹豫地──
「……我明白了,我会杀死他给你看。」
睡鼠
挤出的声音就像喉咙里卡了痰似的,微微颤抖著。
「那就好。一切事物都要讲究前后优先顺序,倘若要选择一样东西,就必须舍弃另一样。如果你想保护好重要的人,就得好好当妾身听话的洋娃娃喔?」
五月兔嘴角勾起阴森的笑容,然后紧紧抱住睡鼠的头。
出人意料的是,五月兔抚摸头颅的那只手的触感,让睡鼠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位比任何人都坚强、最讨厌不公不义的事情,却又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
(……没错,我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吗!我不需要迷惘。)
当爸爸与妈妈被眼前这女人杀死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好一切了。她明白了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以及自己该为了什么而活。
为此,她不会放过任何阻挡在她眼前的人。
即使──即使对方是救了她一命的那个少年。
6
(终于到了……吗!)
看到熟悉的迷宫景色,哈雷吐了一口气。
从冒险者复合机构出发,过了大约六个小时后,哈雷终于抵达位于迷宫20楼的基地。因为是一路赶过来,所以身心都累毙了,但哈雷无视那股疲劳,朝基地走过去。事关所有人的性命,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嗯?)
然而,基地看起来不对劲,让他迅速停下脚步。
因为大门是敞开的。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大门的设置,是为了区别魔物会出现的危险地带以及基地这个安全地带,因此除了有人通过,其他时间不会打开。况且,现在大门不只是敞开的状态,门锁还被破坏了,似乎是被人给撬开的。
(或许……发生了什么事。)
哈雷皱起眉头,小心谨慎地穿过大门。
然后,他慎重地走在旁边有帐棚排列的通道上──
「那是……莉莉丝!?还有大家!?」
出现在中央广场上的,是一个很眼熟的巨大监牢。
先前曾经关过哈雷的那个《魔力牢笼》里,正关著莉莉丝──以及留在基地里的团员们。大家横躺在地,看起来似乎失去了意识。
他们的身体有上下起伏,所以应该不是死了,或许是被人给弄昏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
哈雷一边开口一边朝牢笼跑过去──下一刻。
「──是谁!?」
右侧突然传来一股杀气,于是哈雷转过身。
他看向这层楼的魔物绝对无法散发出的那股惊人杀气的出处。
「……睡鼠。」
从帐篷阴影中现身的,是穿著哥德式洋装的面具少女。
这个少女既是《三贵人》,也将哈雷从险境中救出,藉以偿还人情。然而,先前在王宫遇上时,这个少女却带著杀意攻击哈雷。
至今哈雷还是不知道她为何表现得如此不对劲,也搞不懂她的目的。
不过,眼前的睡鼠所释放出的魔力,给人感觉十分冰冷,就与先前在王宫中遇到时一样。她似乎在钻什么牛角尖,却又抱著觉悟朝哈雷散发刺骨般的杀意。
但哈雷没有举起武器。睡鼠不是坏人,之所以背叛马洛他们,应该也是有原因的。这里虽然有《魔力牢笼》,却没看到帽客的身影,也就是说睡鼠应该只借用了魔导具吧?先前在王宫没有时间,其实哈雷有些话想问她。
「你为什么……」
但就在哈雷开口的瞬间──噗啊地惨叫一声。
腹部遭到惊人重创,哈雷吐出了鲜血。那是一记身体宛如被萨拉丁的拳头打中似的攻击,而就在哈雷弯下腰的时候,他看到了睡鼠化为拳头形状的黑影正打在自己的腹部上。
「等一下,我有话……」
哈雷虽然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却强烈想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睡鼠能听他说话,告诉他不得不战斗的原因。
「……我们无话可说。我跟你原本就是敌人,我也说过下次见面就会杀了你。而现在那一刻到来了,其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但睡鼠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回应,并朝哈雷伸出手。
随著这个动作,她四周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蠕动起来。看到睡鼠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与魔力变得更强大,哈雷的表情沉了下去。
然后,哈雷在思考该如何开口的期间,睡鼠开始发动猛攻。
睡鼠一咏唱上位创成语的咒语后,黑影分裂成无数个,并各自化为拳头的形状,以猛烈的攻势全方位朝哈雷打了过去。
以连击的角度来看,这一招与帽客的《寄生具•土蜘蛛》很相似,但帽客的铁丝数量只有固定八根,而睡鼠的黑影却多到数不清,当它们各自发动攻击时,哈雷可以一一应付,但当它们持续不断进攻时,哈雷就无暇一一应付了。当他渐渐变得疲惫后,终于──一个黑影打中了他的腹部。
「……叹咳!」
这一记攻击宛如一把毫不留情的长枪,刺入哈雷的肚子。
接下去,战况变成了一面倒。被打中一次后,哈雷的身体又遭受黑影接二连三的连击。他被黑影从各个角度进行殴打,整个人像乌龟一样缩成一团,只能等著这阵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过去。然而,黑影没有停手,而是不断继续攻击。
无论全身感受到多么剧烈的疼痛,哈雷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击。即使全身痛到麻痹,不知不觉间已经连疼痛都感受不到,直到最后一刻哈雷还是都没有抵抗。他只是抱著坚定的意志,不断承受少女的攻击。
然后,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突然间──真的是突然间,如雨水般不断落下的攻击停止了。
「……呼…………咳咳!」
哈雷这时候才终于找回痛觉,口中吐出了鲜血。
身体也从缩成一团的姿势,再也忍受不住地变成横躺在地。身上的轻型铠甲到处布满凹痕,惨不忍睹的模样诉说著睡鼠方才猛烈的攻势。她抱著觉悟所做出的攻击十分沉重,哈雷只要微微动一下身体,全身就会窜过一阵剧痛。
即使如此。
他还是站起来,抬起头,看向睡鼠。
「…………为什么?」
看到哈雷的动作,睡鼠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我无法理解。她咬紧牙齿,用微弱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问。
「为什么……你不出手?」
哈雷的眼中充满坚定的意志,即使满身伤痕还是站起来。
就算这样,他还是完全不反击。这是为什么?
「我去过马洛那里……听说了有关你的事。你的父母被五月兔杀死,然后你背叛了马洛他们及贫民窟的居民,加入了《三贵人》的那些事情。」
听到哈雷费力挤出的话,睡鼠瞪大了眼睛。
彷佛恶作剧被母亲揭穿的小孩般,睡鼠尴尬地垂下头。
「……没错,你很瞧不起我对吧?我背叛了《灰色街道》的所有人,加入了杀死自己父母的五月兔……简直是最差劲的女人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我想过好的生活,因为我讨厌脏乱的贫民窟。」
睡鼠毫不犹豫地如此说道,然后露出嘲讽的笑容。
「……你在说谎。」
但是,听到睡鼠的话以后,哈雷立刻回答。
因为,睡鼠的嘲笑中,带著明显的勉强。没错──就与无法接受希娜的爱,只能故意扮演坏人的哈雷一样。
「你肯定不是那么想的。你才不是会为了那种原因,就背叛马洛他们……背叛自己家人的人。我是这么想的……你绝对不是。」
听到哈雷如此果决地断言,睡鼠咬紧嘴唇,像在忍耐著什么。
「你、你这种人……又能瞭解我什么?」
她挤出的声音中,带著任何人都能听出的颤抖。
面具底下的双眼不停转动,彷佛被压抑的激烈情绪再也控制不了要爆发出来般。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告诉我吧。」
「你很烦。」
「为什么你要加入五月兔他们那些人……」
「你烦死了。」
「为什么我们非得厮杀不可……」
「────────我说你烦死人了!!」
就在睡鼠尖叫的瞬间。
她的身上喷涌出庞大的魔力,大量黑影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数量多到数也数不清的黑影,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攻向哈雷。
但即使如此。
哈雷还是没有采取行动,任凭身体遭受黑影的连击。
黑影宛若钝器般不断殴打他全身,他已经连身上哪个部位出现损伤都搞不清楚了。因为他感受到自己全身骨折,内脏破裂。
「你……快点反击啊,我搞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坏人,所以我……没理由和你交战。」
哈雷这不是在讲道理,而是纯粹感情用事。
虽然是感情用事,但却成为哈雷不出手的坚定理由。
「我当然……是坏人啊。因为我为了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所以背叛了所有人,还去
巴结杀了父母的五月兔,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最重要的是,现在我在五月兔的命令下,准备杀了你!!」
「那么……为什么我还活著?」
听到睡鼠这么说,哈雷却感受到巨大的矛盾。
他想起了以前在冒险都市与莉迪亚交战的事情。莉迪亚明明具有压倒性强大实力,随时都能杀死哈雷,却偏偏都不杀他。因为她很温柔,下不了手。
现在的睡鼠就与她一样。哈雷在战斗中完全不做任何反击,睡鼠随时都可以杀了他,可是哈雷现在却还活著,这就代表了一切。
听到哈雷这番几近肯定的话,睡鼠无法做出回应。
她用力咬紧牙关,压抑著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的激动情绪。
「那……那都是因为,你这个人壮得像头牛一样啦。」
「既然这样……你拿出藏在怀里的短剑来用不就好了。不要用影子拖拖拉拉地打……只要拿剑刺进我的胸口,马上就能解决掉我了,不是吗?」
哈雷进一步的指摘,让睡鼠找不出话反驳,只能垂下头。她把手伸入怀中,用力握住了怀里的短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无意识中的反应……不过你根本没有杀死我的念头,其实你内心里是不想杀死我的。因此你……并不是一个坏人。」
睡鼠沮丧地拿出短剑,持剑的手往下垂。她凝视著短剑,似乎很迷惘不知该怎么做才对。
「拜托你告诉我吧……为什么你非得背叛马洛、背叛《灰色街道》不可?还有,为什么我们非得互相厮杀不可?」
「我……没有任何话可以对你说。」
面对哈雷的恳求,睡鼠依旧顽固地不接受。
接著,她下定决心似地用双手握住短剑,指向哈雷。
「睡鼠……你杀不死我。」
「我……我可以杀死你。」
见哈雷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抵抗,睡鼠立刻回答道。
「不可能,因为你太温柔了。」
「我……我才不温柔!!」
她说得很坚定──可是却比目前为止听到的任何话都还要虚弱无力。
「我之所以无法杀掉你……是我太软弱了,这一点我承认……可是,一切都到此为止了!!我要杀了你……我可以杀死你!!」
睡鼠认真地生起气来,但哈雷摇头。
他不停摇头──宛如在说服一个撒娇闹脾气的小孩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用力摇头否定,并随著咆哮往前冲。
她的手握紧了锋利的短剑,以不寻常的速度冲向哈雷。她的模样,看起来是至今为止最认真想杀死哈雷的一次。
「果然没错……」
事实上,她突刺的速度是一般人绝对躲不开的。
但那是指一般人。哈雷并不是一般人,睡鼠应该也明白,哈雷可以闪得开。她是故意这么攻击。
果然这就是她的本性。
睡鼠这个少女即使到了此时,也还是杀不了哈雷。因为她并不想杀死哈雷。
「…………你真的很温柔喔。」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半吊子的行动也可称之为『软弱』,但哈雷认为那正是她的『温柔』。
下一秒。
睡鼠的短剑滑入哈雷体内,深深贯穿了他的胸膛。
7
「……为什、么……」
睡鼠抱住往自己的方向虚弱瘫倒的少年,呆愕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闪开?她询问哈雷。
但不管她问几次,哈雷都没有回答。这是当然的,哈雷不可能有办法回答,因为他的胸膛被锋利的短剑刺穿了。总是笑脸迎人的少年,胸膛插著一把短剑,这样的场景有些脱离现实,就像梦境或幻觉似的。
睡鼠原本打算杀了他。这一点是真的。
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杀他。
因此,她不使用传送能力,而使用少年能闪得开的攻击。她一边想著必须杀死少年,却又一边无意识地采取那个少年肯定能避开的攻击。
直到前一秒,睡鼠都还在寻找杀他的理由。
可是她无论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于是,她假装要杀他,希望他能够进行反击。只要他反击,她就能强行将之当成杀他的藉口了。
没想到。
直到最后一刻──最后的最后一刻,他都完全不反击。
而且甚至连躲都不躲了。面对可能会杀死自己的突刺,哈雷连动都没有动。然后他似乎了悟了什么,还说她很温柔。
不是的,明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温柔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因为,直到最后一刻,他都还相信睡鼠、相信睡鼠的温柔。面对毫不抵抗的他,自己──自己却用这只手,拿那把冰冷的短剑刺穿他。
少年温热的血液流过睡鼠冰冷的短剑,滴落地面。她对这个温暖的少年,这个相信她的少年做了什么?
她杀了他。
他死了。
他已经死掉了。这个事实慢慢有了现实感,像块特别沉重的石头重重地压在睡鼠心上。这种感觉和父母死亡的时候不太一样,因为她是用自己这双手、自己的意志,将在心中逐渐变得特别的少年给杀掉的。
所以她无法找任何藉口,也不能把怒火撒在别人身上。
因为杀人的是她,不对的人是她,一切全都是她的错。
「停下来……」
睡鼠反射性地用手压住哈雷的伤口,想止住他的血。
但鲜血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源源不绝地从指缝间流出。
「……吶……快停下来啊……」
慢慢地,一点一滴地。
她原本开始抓住的某种重要宝物,从掌心流泄而出。
「……拜托……我都开口了……」
然后,睡鼠想起来,自己虽然知道杀人的方法,却不知道治疗人的方法。这双染了血的手,根本无法拯救任何人。
「……啊啊,啊……」
不知不觉间,她发出了宛如颓倒在地的野兽般的抽泣声。沙哑的抽泣声空虚地回荡著,如同象徵他生命的烛火般逐渐消散。
「……、……啊啊啊啊啊……」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她早已做好觉悟,不管什么事都去做。
为了保护该保护的事物,她应该很早以前就舍弃感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如此痛苦呢?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泪水会滑落脸颊呢?
但她根本没有这种资格。在五月兔的命令下,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在杀人,其中恐怕也包括了无罪的人。现在才因杀了人而流泪,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并装出善人的模样,是不可能的,也不会有人接受。
可是,不管睡鼠再怎么用力咬紧牙关,泪水还是不停滴下来,情绪还是压抑不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每次都一样。明明自己想做正确的事,却老是搞错方式。
不可能了。不管任何事她都无法顺利做好,也无法变得聪明一点。
「我明明只是…………想保护大家而已。」
睡鼠瘫坐在原地的同时,一道泪水从她纤细的下巴滑落。啪答一声,落在横躺在地的少年脸颊上──
咳咳!咳咳!
胸膛被贯穿并且应该已经死亡的少年,激烈地咳了起来。
「……!?」
这光景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人不敢置信,睡鼠整个人僵住了。
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但随著少年咳嗽而吐出的血块是温热的,显示他虽然濒死,但确实还活著。
睡鼠什么都没想便在不知不觉中,反射性地将回复药灌入少年的喉咙。
「为什么……我明明刺穿了你的要害……」
「是啊……你是刺下去了,就在要害……的旁边。」
哈雷带著濒死的重伤,朝泪水掉个不停的睡鼠露出笑容。
然后睡鼠发现,自己刺穿的地方稍微偏离了心脏一点点。
「结果你果然……温柔到无法杀死一个不过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就只是这样而已,这种事无须找理由。」
虽然身负濒死重伤,但少年还是这么说道。
他说她,说睡鼠──说米勒是个温柔的人。
「吶,你就告诉我吧,为什么你会变成《三贵人》?」
少年再次用纯真的眼神看向睡鼠,并且询问。
少年的纯真──让睡鼠再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某样东西,让她想对少年说出自己的一切,坦白自己的罪孽并忏悔。
「因为我们……做了交易。」
不自觉地──睡鼠轻声说起了真相。
说出了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一直独自守护著的秘密。
「我很憎恨……杀了我父母的五月兔他们,而那些家伙厌恶鼠人的存在,想把鼠人从王
国中除去。所以我和哥哥……和马洛企图暗杀他们。后来,我靠著这股能力,成功潜伏到五月兔身边。」
睡鼠的视线在空中游移,回想当时的事。
「可是……五月兔实在太强了,我报仇不成反被五月兔打败,差点就被杀。就是在那个时候,五月兔说要和我做交易。我觉得是因为我拥有相当罕见的技能。如果我帮助她,她就不会对《灰色街道》的居民们出手……五月兔当时是这么说的。」
回想起五月兔的恐怖,睡鼠全身颤抖。
「那个人不是睡鼠……不对,不是人类能战胜的对手。再继续下去,不只爸爸和妈妈,就连所有人通通都会被杀死。」
「因此……你就接受她的条件,成为了《三贵人》吗?」
睡鼠重重地点头,彷佛再次深深体会到这个事实。
「可是,为什么你不告诉大家……」
少年刚开口,却又在这时察觉到什么,只能闭上嘴陷入沉默。
「……我不能说。因为哥哥他们的怒火就快爆发了,要是他们知道我为了大家做这种事……肯定会阻止我。他们会说,与其让我做那种事……不如跟王国开战好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服从杀了父母的五月兔──是马洛无法忍受的。与其让妹妹做那种事,他肯定宁愿和王国开战。即使明白那是一场胜算微小至极的战争,他也会打下去吧。
因此──睡鼠说不出口。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一直忍耐著,纵使被大家当成背叛者来怨恨,纵使永远失去归所。
但坦白说,那很痛苦。
睡鼠痛苦不已,甚至想要逃跑。
每次被杀死父母的可恨仇敌随意地呼来唤去,睡鼠都会气得受不了;每次被大家当成背叛者鄙视,她的内心都会痛得像是被剑刺穿一样。成为五月兔的傀儡,过著无人谅解的那些日子,是真正的活地狱。
所以,或许是这个缘故吧──
「……你做得很棒喔。」
少年这么一句话,便让睡鼠有一种得到拯救的感觉。
少年只是这么说,然后把手放到睡鼠头上。虽然自己处于濒死状态,但他脸上只有微笑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情,并且摸了摸她。
明明她不是值得那样做的人。明明这双手已经染上了别人的血,骯脏到无法洗乾净了。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觉间,睡鼠像个婴儿般哭喊了起来。
她把脸埋进少年的身体,彷佛想将到目前为止累积的所有一切通通倾倒出来般,彷佛独自四处徘徊的迷路少女终于找到了亲人般。
然后。
经过这一段宛如永恒的温暖时光后,少年抬起头来。
「一切事情……我全都明白了。」
他脸上露出做了某种相当坚定觉悟的神色,眼中充满积极向前的光采。
「你说明白了……你想怎么做?现在状况并没有改变。如果我没杀死你,《灰色街道》的所有人肯定……都会被杀死的。」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解决的方法很简单。」
虽然身体仍摇摇晃晃,但哈雷的双脚还是用力踩稳地面──
「我要打倒五月兔。」
然后,少年以从未有过的铿锵有力语气宣告道。
「打倒五月兔……那种事不可能!五月兔比我这样的人还要更加厉害,她大概和拉西沙尔相同……具有第一级冒险者的实力!况且,你接著要去迷宫最深处和《人面狮身像》交战对吧?」
「是啊,没错。我要打倒《人面狮身像》,拿到放在最深处的《时光沙漏》,解除大家的石化诅咒。然后,我要打倒五月兔,保护这个国家和《灰色街道》的所有人。」
「你、你太乱来了!你的伙伴们全都变成石头了耶?在这里的人也通通在《魔力牢笼》里面,没有任何人会来帮助你喔?」
睡鼠诉说完之后,少年看向被关在《魔力牢笼》里的伙伴们。
他一边担忧地看著倒在地上的伙伴们,一边说。
「莉莉丝他们……这些家伙没事吧?」
「过一会儿之后,他们就会醒过来,现在只是晕倒而已。可是,这座《魔力牢笼》只有帽客有办法解除,即使他们醒过来也无法去帮助你。」
「……太好了。只要他们在牢笼里就会很安全吧。」
少年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
他的身体和脚尖全都指向迷宫深处。
「所、所以说……!你撑著那样的身体,只靠自己一个人肯定无法……」
「可以或不行,要由我自己来决定。我不会把决定权交给你或者其他任何人。」
少年揉了揉睡鼠的头,迈步往前走。
回复药才刚刚开始修补胸部的伤势,哈雷捂著仍然血淋淋的伤口,虽然手臂无力地垂著,并且像僵尸一样拖著脚步,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
「……」
睡鼠想制止他,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少年的眼神实在太过坚定,眼中的意志太过勇往直前。因为睡鼠肯定,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摇、不会止步。
少年丢下呆呆站在原地的睡鼠。
为了拯救被石化的伙伴、为了保护一切──他往前又踏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