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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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学校将考试成绩排名贴在走廊上,因此期末考后一放完假,当我目睹教室前的走廊上围出一道人墙,不禁全身僵直,内心大喊:这是什么鬼啊!
「平均成绩好像提高了不少耶。」
「糟糕,我排在班上成绩的后段。」
「听说有人全部满分,真的假的?」
「我看还是别转科好了。」
我拨开议论纷纷的学生们,走近布告栏。几张白纸并列在一起,纸上密密麻麻地排满学生们的名字,旁边各自记载着奇怪的三位数字。
……不,其实它一点也不奇怪,我还是别再自欺欺人。最上排不是写得很清楚吗?期末考总分、科目总排名、班级成绩排名。该不会全年级的学生成绩都写在这儿吧?毫无保留、赤裸裸、一网打尽?这样没问题吗?真的假的?没有违反个人资料保护法吗?我实在太过震惊,因此完全没想到该寻找自己的名字。
「牧村同学,早啊!」
后面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神经兮兮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叶山同学。她是我们班的班长。
「我们班的成绩表贴在那边喔,你看。」
叶山同学拉着我穿越人群,我在人潮的推挤下走向布告栏的左端。
抬头一望,一年F班的三十个名字按照座号排列在上头。
原来如此,为了方便学生搜寻自己的名字,校方特地以班别和座号顺序来排列成绩。
幸好不是用名次来排列……
「你好厉害喔,牧村同学!你是班上第三十名、全年级第一百三十名!尾数恰好相同耶!」
「叶山同学……」尽管我深知自己的声音虚弱到极点,仍然问道:「我们班总共有几个人?」
「三十人啊!你怎么会记不住呢!」
「这么说来,在下岂不是吊车尾吗?」我不自觉用了敬语。
「没关系,一山还有一山高嘛!」我知道啊,请问我要去哪里找比我低的山?
我自知完全跟不上课业进度,但想不到程度竟然跟班上同学相差这么多。
「可、可是,我们至今也有过不少考试,但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把成绩全部贴出来耶。」
「啊,牧村同学是插班生,所以可能不知道吧。我们学校只有期末考后会把成绩全部贴出来,一年总共三次(注1),算是一个小小的校内活动。
此时,我们班其他的女生也纷纷靠近,看着布告栏七嘴八舌地喧闹起来。
「我猜对了」、「我赌赢了,输的人要请午餐」,瞧她们悠哉的模样,简直活像在过节,但我可没那种心情。
说到底,这不是很奇怪吗?我记得高中部普通科一年级大约有两百人,第一百三十名(这名次实在没什么好得意)不就是中下吗?既然如此,为什么我是我们班的最后一名?F班的平均成绩会不会太高啊?是F耶,F!我们是七个班级中的第六班耶!
「圣桥同学又考进前十名呢。」
经同班同学一说,我才如梦初醒地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在成排班别成绩表的右边,有一张特别醒目、文字放大一倍的文件。校方似乎将总成绩排名前十名的人列在另一张表上,圣桥桐香是当中的第六名。
桐香和我一样是学生会的干部,而且是个跷课大王。尽管她从不上课,成绩却很好;她明明整天都躲在学生会办公室中做会计的工作,怎么有时间读书?看她轻轻松松就拿下全年级前十名的成绩,这下我不就不能用「忙于学生会活动」来当成绩退步的藉口吗?
注1 日本的国小、国中、高中基本上都是三学期制。四到七月是第一学期,九到十二月是第二学期,一到三月是第三学期。各学期间有暑假、寒假和春假。
这时,我发现一件恐怖的事情。
前十名当中,有九个人是G班,只有桐香是F班的人。
「……叶山同学、叶山同学。」
我用跟濒死马蝇的振翅声没两样的声音呼唤道。
「什么事?」
「分班是依照上一个年度的成绩来分的吧?」
「是呀。」
「G班难道是成绩最高的班级吗?」
「我们一起加油,明年一起升上G班吧!」
原来不是F班的平均成绩太高,而是我的成绩太低。
这晴天霹雳的事实,弄得我头晕目眩。
当天放学后,我在学生会办公室向会长述说来龙去脉,结果换来一阵大笑。
「也就是说,你以为F班是倒数第二班。」
会长懒洋洋地横躺在沙发上,抚弄着自己的长发说道。
「因为一般来说,都是从A开始向下排列啊。」
「A不就代表只是起头吗?像『我们只到A(注2)』是代表只有接吻——」
「好,停止!不准再说啰,真的不能说,不然就是赤裸裸的黄色笑话!讲到B就变成妨碍风化啦!」
我为了维护学生会的纲纪,拚命高声制止,不料会长却从沙发起身,偏了偏头。
「难道你要我『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那更糟糕吧!」
「放心,为了维护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我会说得很隐晦的。」
会长装模作样地轻咳几声,再度开口。
「B是培养气氛,C是生小孩。」
「哪里隐晦了!」
「只要好好做人,一定能增产报国。」
「不要讲双关语!」我差点朝玻璃桌一拳揍下去,但会长仍然迳自说道:
「接下来要说到C之后的阶段——」
「不用说啦!反正一定又是没营养的话。」
「D是第一次尝试就中奖然后奉子成婚的D。」
「真是可喜可贺啊!」
注2 A、B、C为日本男女交往阶段的代称(接吻、抚模、上床),类似台湾的一垒、二垒、 三垒。
「E实在太Erotic,我说不出口。」
「你已经说出来了好吗?」
「好,我们现在终于可以把话题拉回F。」
「明明是你自己扯开话题的!」
会长微微瞥向会计室的门扉。
「说到底,你明知桐香每年都进全年级排行榜,应该不至于猜不到F班的水准吧?」
谈话内容真的回到正题,气氛的差异令我一时之间晕头转向。我在会长对面的沙发上坐定,答道:
「啊……因为,我想说桐香可能是特例……」
「怎么可能是特例?白树台在学业这方面可是『只论成果、不论过程』。那孩子之所以编入F班,是因为她常常不交作业、跷掉小考的关系。假如她肯乖乖做好那些,绝对进得了G班。」
听会长如此说道,令我心中产生另一个疑问。
「请问……该不会我才是特例吧?」
「你说对了!」
说话声骤然响起,一个金发飘逸的人影从敞开的学生会办公室大门踏入室内——是副会长美园学姐。
「依日影学弟的入学考试成绩看来,原本应该是编进D班,但本人使用一些神奇的手段,把你跟桐香学妹凑到同一班!」
不要自己说什么神奇的手段啦!嗯,不过她确实用过那一招。
「具体来说,就是像这样……」美园学姐坐在我身旁,将手搁在我的膝上。「微微倾身,然后抬眼拜托对方。」
心跳加速的我,赶紧将视线从学姐脸上移开。
「这不就是……呃……色诱……」
「你、你说什么呀,日影学弟!」学姐气得面红耳赤。「我的女人味只为你存在,刚刚那种肢体接触也是因为对象是你,我才肯这么做的,你可别误会啰!我绝对不会对教务主任或园长或市长或知事(注3)或总干事或政调会长(注4)做这种事!」
尽管我想问的问题跟山一样高(比如说「哪个党?」之类的),但我不想让话题越来越复杂,于是强逼自己忍住。我轻吐一口气,在沙发上坐正。
原来如此,原来我本来就应该是F班的最后一名,这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大问题,很好很好。
……好个头啊!
注3 日本一级地方疔政区郎道府县的首长。
注4 政党的政策调查、立案、审议机关的首长。
我垂下头,将脸埋在两手之中。美园学姐忧心忡忡地凑过来问道:
「日影学弟?你哪里不舒服吗?」
「……有,我的成绩让我不太舒服。」
说出口后,我感到更加沮丧。
「我还以为你不是会对考试成绩斤斤计较的人呢。」会长说。
「我本来想转到资讯科,可是,我的数学成绩惨到必须参加补考,照这样看来,我就算报名转科考试大概也……」
门扉砰然开启,打断我的话。我吓得抬起头,正巧对上从会计室现身的桐香。
「转科?」
桐
香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
「日影,你想转科?」
「咦、咦?」杀气腾腾的桐香逼得我往后一退。「呃,嗯,我是有这个想法啦。」
「休想!」为什么啊?
「为什么呢?桐香。」会长贼笑着问道。
「因为……呃、呜呜……」
桐香将半张脸埋进系在脖子上的臂章里。
「如果你转到别班……呃!那谁要帮我拿讲义、帮我转达老师的话?」
我又不是为了当桐香的跑腿小弟才待在F班……
不过她的表情异常真挚,因此我赶紧解释:
「呃,你不用担心啦,我已经放弃转科考了。」
桐香眨眨眼,黑白相间的大缎带往下一晃,她的脸在臂章中埋得更深。
「……是吗?那就好……」
「日影学弟,你想念跟IT相关的科系吗?」美园学姐问。
「啊,呃,其实也不是。」我厚着脸皮说道。「反正我完全跟不上课业进度,所以想说既然我在老家时常常玩电脑,转到资讯科应该会比较轻松……」
「如果你是抱着这种玩玩的心态,转到资讯科会更加跟不上进度喔。聚集在那儿的人,全是一群一心想创造日版矽谷的人呢。」
「我想也是……」
跟不上进度是我自作自受,谁教我没想清楚就入学,连白树台是特殊的六年一套课程都不知道。完全不思进取的我,根本不值得同情。
假如我只是为了图个轻松而参加资讯科考试却落榜,我搞不好会羞愤得遁入深山。
「我会等到自己能在普通科拿到像样的成绩再转到资讯科。」「日影只要一辈子待在F班就好!」桐香愤然说道。为什么是一辈子?我也想三年就毕业好吗?
「哎呀?可是日影学弟,再这样下去,你升上二年级时恐怕无法待在F班喔。」
「啊,经你一说……也是喔,这下子我铁定会降级。」
闻言,身旁的桐香那条缎带忽然猛地一晃。
她猛然起身冲进会计室,紧接着双手抱着一堆书回到我跟前,「砰」一声将它们堆在玻璃桌上。
是课本。
「日影,去念书!」
我目瞪口呆地仰望桐香那张表情真挚的脸蛋。
普通科是整个白树台学园中最大的科系,六个年级共计有一千两百名学生。这个比例也反映在学生会成员的科系分布上,普通科学生占大多数,而四名总务执行部干部中也有三人是普通科学生。
「……会长,你是什么科?」
「我是数理科。我们的课程跟你们大同小异,所以我可以帮你补习喔。」
外人常常将数理科和理工科搞混,其实数理科简单说来就是资优班。他们并非所有的课程都与理科有关,粗略说来,把普通科课程的进度与浓度乘以两倍,就是数理科的课程内容……大概吧。
「所以我来教你不是再适合不过吗?」
会长一说,美园学姐马上打岔:
「不行,狐彻的等级太高,不适合当日影学弟的家教老师。在此,就由同为插班生、吃过同样苦头的我来『亲手』教导你!」
此时,连桐香也将脸凑过来。
「休想。要一起考试的是我们,我来教你!」
我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接待用沙发上被这三人团团包围,堆得老高的课本仿佛一崩塌便会砸死我,我就在这当中开始为补考努力用功。
然而,这三人的教学方式实在教我吃不消。
「听好了,日影,数学最重要的是品味和直觉。你仔细看着数学公式,接着在脑中想像一个直角座标,让自己和宇宙合而为一——闭上双眼,然后你会看到光!就是那里!在那里使用麦克劳伦展开式(Maclaurin expulsion )丨」
「鬼才听得懂丨」
这根本不是高中数学。
「听好啰,日影学弟,三角函数最好是用单位圆来背诵。假设圆心是O,弧长是π——不、不可以啊,日影学弟,你怎么可以说出ㄋㄟㄋㄟ(注5)两字呢?太下流了!」你每回提到圆周率时,都得玩一次这招吗?
「假如以甜点来比喻,sin就是『竹笋之乡』,cos则是『香菇山』,正弦定理是从饼干的口感来推测出巧克力的味道,而余弦定理则是从巧克力的滋味来推测内容物的分量。日影你喜欢哪一种(注6)?」
注5 字母O加上π,念起来音近于「おっばい (ㄋㄟㄋㄟ)」。
「谁理你啊!」
好死不死,我竟然遇上一群教学功力烂到极点的女人!正当我感到头痛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猛然开启。
「嗨~打扰啦~我又来踢爆总务执行部见不得人的一面啰」
来者是一名棕发、戴眼镜的女学生——监察委员长郁乃学姐。身着夏季制服的她看来比以往更加轻浮,只见她对着被围困在课本中的我眨了眨眼,接着往后一退,把门关上。
三秒后,换上约翰·蓝侬的招牌圆框眼镜的郁乃学姐再度踏入学生会办公室,但她仍然眨眨眼,再一次消失在走廊上。
又过了七秒,这回郁乃学姐戴上跟SM女王没两样的翅膀造型尖框眼镜,三度进入学生会办公室。她装模作样地盯着我们瞧,然后又消失在走廊上。
又经过十五秒,看到戴着焊接护目镜现身的郁乃学姐入内,我终于忍不住吐槽。
「从刚刚到现在,你到底在干什么?」
「咦?喔,没有啦。」郁乃学姐换上平时戴的眼镜。「因为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所以怀疑是不是眼镜有问题咩。总务执行部的各位居然在开读书会?」你的眼镜种类之多,才令人难以置信咧!
注6 「竹笋之乡」与「香菇山」是日本明治食品贩售的两大甜点,两者口感有微妙的不同,分量也不一样.两派各有死忠的拥护者。
「郁乃,有什么事吗?这跟你没有关系。」
会长从我身后指向郁乃学姐。
「这可是总务执行部之耻,我绝不会告诉你日影的期末考满江红还被迫补考!」
这女人根本存心要把我的糗事传出去……
本来以为郁乃学姐会调侃我,没想到她搭着我的肩说道:
「嗯,日影,真是辛苦你啦。身为插班生的你原本就难以融入学校,如今还被小狐当成跑腿小弟,根本没时间念书呗?」
「……我觉得现在的郁乃学姐在我眼中好像跟菩萨一样。」
郁乃学姐露出前所未见、充满母性光辉与慈爱微笑,拉着我的手走出门外。身后的美园学姐好像嚷嚷着:「日影学弟?不行,别被郁乃同学骗了!」但压根儿传不进我耳里。
「你想让小狐她们教你念书?算了呗!她们三个成绩那么好,根本不明白吊车尾的心情,哪可能教得好咧?」
「学姐,正是如此啊!」
嗯,我真没想到郁乃学姐居然了解我的心情。她在我耳边低语:
「要不要我来教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会教人喔。」
「真的吗?那还是拜托学姐……」
「不过我的专长是健康教育。」
「我竟然相信你,真是太傻了!」
烦人的障碍物由三人增加为四人,正当我在她们的包围下复习三角函数时,第五名女生走进学生会办公室。
「抱歉,我来晚了!从今天起,园游会执行委员会就要正式运作,我会加油……咦?」
不对,是男生,是阿薰。留着一头平浏海的妹妹头、眼睛骨碌碌的他,怎么看都是一名楚楚可怜的和风少女,短袖衬衫下方却是一条黑色西装裤。阿薰才国一就背负着园游会执行委员长这个重责大任,而且几乎像个总务执行部一员似地每天都来这里报到。
「各位,你们在做什么?连郁乃学姐也在。」
阿薰朝我们靠近,目光炯炯地窥向玻璃桌。
「牧村学长,好厉害喔!你们五个人在玩笔仙呀?」
「我在读书啦」
接着,事情完全朝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阿薰从我身后越过肩头看着课本说:
「啊,我们现在刚好学到这部分。」
「咦咦咦咦咦咦咦?」你不是才国一吗?
率先察觉到端倪的会长说:
「阿薰,校方是不是建议你转到数理科?」
「是的,我从第二学期起就是数理科的学生,额外讲习的上课内容很有趣喔。」
看来,国中部数理科的教学内容也包含高中课程的范围,因此比我小三岁的阿薰早就赶上我的课业进度。
「那么学长,让我们一起念书吧!」
一起念书——这贴心又委婉的说法令我不禁感激涕零。简言之,阿薰的意思是他愿意教我功课,而且经过我略微测试之后,我发现他的教学方法远比那群女人更简单易懂。
「唉~不能玩弄日影了。」
会长意兴阑珊地从沙发上起身。我就知道她根本无心教我功课,只是想玩弄我。
「阿薰,你可得负起责任好好教他喔。你们是室
友,回宿舍后一起念书吧。」
「好!」阿薰将课本和笔记本收好。「学长,请你在寝室严加指导我。」
「呃,该被指导的人是我——」
话才说到一半,郁乃学姐马上打岔道:
「日影,你想在孤男寡男的密室里教导学弟什么?是健康教育呗?是健康教育呗?」
「郁乃学姐,你少说两句——好痛好痛桐香好痛,你干么抓我啦!」
我和阿薰的寝室位于高中部第三宿舍——一栋通称为「梣楼」的建筑物。
至于为什么身为国一生的阿薰会搬进高中部宿舍,我就不解释了。应该说,详情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美园学姐又使出神奇的手段,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总之,从入学起独自度过三个月时光的我,从七月起也有了室友。说到和室友同住的滋味,可真是快活似神仙,因为阿薰实在是机灵得令我难以置信。
「学长,我把衣服洗好了」
「学长,茶泡好了,你要喝吗?」
「学长,请快点起床,不然就要迟到啰!」
……简直是无微不至。同楼层的住宿生学长们见状,每每一脸认真地对我说: 「我跟你换室友!」而且说了好几次。
若提到和室友同住有什么不满,只有一项,那就是炎热。梣楼是一栋古老的建筑物,因此没有冷气这种先进的东西,每间寝室仅有一台生锈的电扇。没有室友时我当然可以尽情独占,但如今多了阿薰,只能让电扇左右摆动。
「只要我们俩黏在一起,不就能让电扇直吹吗?」
阿薰突然口出此言,然后真的把椅子拉到我身边紧贴着,并在三十秒后开心地说:「黏在一起后反而变得更热耶!」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暑假第一天的午后,我们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油蝉鸣叫声和电扇的叽嘎声中度过。阿薰面向书桌敲打着笔电的键盘,只要我解完一页考古题,他就会停下来为我打分数与解答。
阿薰一边陪我念书,一边在笔电上忙什么呢?原来他是在制作园游会执行委员会的暑假工作计划表。以国一生身分当上执行委员长的阿薰,在工作上非常认真,反观我这个学生会干部,不仅是班上最后一名还被迫参加补考,甚至让比我小三岁的人教我功课,总觉得好像对不起整个世界。
手心的汗水渗进笔记本,纸张变得凹凸不平,炎热的天气令我头昏脑胀。此时,有人粗暴地敲打寝室的门。
「牧村!牧村在吗?」
是隔壁寝室学长的声音。
开门一看,走廊上聚集着好多住宿生。还没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心中已经响起「又来了」的声音。反正这群人一定是来看热闹的。
「风纪委员长来了!」
学长语毕,指向他身后的走廊另一端。
……风纪委员长?
俐落、响亮的脚步声朝我们逐渐逼近,聚在走廊上的围观人潮纷纷面露惧色地将路让开。
来者是一名在热得要死的天气下仍紧紧裹着制服外套,并在胳膊别着一条纯白色臂章的女学生。一头长长的黑发古典地扎成一束高马尾,表情看来甚为严肃。真不知是幸或不幸,我认得这个人。
「……啊,你、你好。怎么回事?有什么事吗?」
我僵硬地说道。
长峰枫花学姐,她是那个郁乃学姐的心腹,令人闻风丧胆的风纪委员长。
「牧村,我有事情想问你——」
「啊,枫花学姐!」
后面传来一声雀跃的呼喊,原来是阿薰来到走廊上。枫花学姐一时语塞,瞪大双眼。
「……为什么阿薰在这里?这里是男生宿舍耶!」因为他是男生啊。
「我和学长住在同一间寝室。学长人缘真好,这么多人来找学长串门子,好厉害唷!」
枫花学姐脸色大变。
「住在一起?那、那你们也睡在同一张床上吗?」
「是的,学长睡上面,我睡下面。」
「你是说牧村压在你身上,你则被他压倒在床上吗?」他是指上下铺啦,你想到哪里去了?「牧村!你真是太不检点!」
「对嘛,牧村太不检点啦!」围观的住宿生跟着起哄。
「你这家伙未免太令人羡慕了吧!」
「动不动就有女人找你!」
「至少把阿薰留给我们分享啊!」
「各位,对不起,我的身体是属于学长的。」
「你为何道歉啊!还有你在胡说什么!」你害枫花学姐又误会,气得满脸通红。
「牧村,你、你、你在床上对阿薰做了什么!」
「学长在床上很温柔喔。他为了怕我腰酸,还让我躺在下面呢。」
「牧村!」
他是在说上下铺的事情啦!睡上铺要爬梯子很麻烦,所以我只是跟他说,他可以睡下铺而已!
「说到底,你为何让阿薰穿成这种样子!下面只穿一条短裤,上面竟裸体穿着一件背心!」
「背心本来就是这样穿啊?那是背心耶!」
夏天的宿舍热得要命,穿着清凉一点的居家服很正常。还有,又不是我叫他这样穿的。
「还没穿胸罩!」
「我不是说过他是男的吗?」
这时,围观群众开始在枫花学姐身后交头接耳。
「幸好阿薰是男的。」
「如果他是女的,就没办法穿得这么清凉。」
「喂!同性恋给我滚出男生宿舍。」
「我才不是同性恋咧,只是凑巧喜欢上男生罢了。」
「那就没办法啰。」
「呃,枫花学姐,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走廊上吵吵闹闹的不好讲话,我们去别的地方谈吧?」
「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拐进房里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下、下流!」
我才没这么说咧!听我说话好吗?
然而,枫花学姐在阿薰说出「啊,请进,房里有冰西瓜喔」后,立即回答:「唔,是吗?既然阿薰这么说……」然后被他轻轻松松地拐进房里。你这样不会违反风纪吗?
享受完西瓜与麦茶后,枫花学姐这才猛然回神。
「啊!我怎么会在这里享受夏日时光?」
「国中部的游泳池从今天起开放,要不要去游泳?」阿薰问。
「游泳池吗?呜,可是我只有体育课用的朴素竞赛用泳装——」
话说到一半,枫花学姐突然噤声拍桌。
「不对!游泳池太不检点了!」
游泳池哪有检点与不检点之分?你快跟游泳选手道歉。
「话说回来,牧村,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总算进入正题……」
你再不说我就要回寝室了,虽然这里就是我的寝室。
枫花学姐轻咳几声说:
「风纪委员会正在调查作弊一事。」
我差点被西瓜噎住。作弊?
「毕竟这所学园规模甚大,学业成绩又会直接影响到个人待遇,所以每当考期一到,就会有类似问题传出。」
话题忽然变得沉重,我一时如陷五里雾中。
「……风纪委员连这种事都得管啊?」
「守护学园的正义跟纯真,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呃,可是,交给老师们办不就得了?」
枫花学姐露出锐利的目光。
「既然是学生闯的祸,由学生来调查比较容易。」
「话是没错啦。」
「正因为我是学生,才能逮到你可能作弊的线索。」
我手中那杯麦茶差点摔倒地上。
「……咦、咦、咦咦咦?」
「你少装蒜。郁乃委员长都告诉我了,听说你得到惊人的成绩,F班所有人都无法与你相比!」
就读白树台学园这三个多月以来,我头一次遭受如此惨烈的言语攻击,令我沮丧得双手抱膝躲在桌下。阿薰对枫花学姐解释:「学长不是得到惊人的高分,而是得到惊人的低分啦。」我听了这句话差点哭出来。
枫花学姐搞清楚后,满脸愧疚地弯下身子进入桌下。
「……抱歉,牧村……我还以为,呃……」
「不,没关系,误会解开就好。」
反正一定是郁乃学姐为了看好戏,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说词误导枫花学姐。
「真是惭愧,我身为纯真正义的守护者,居然冤枉他人……」枫花学姐双手掩面,然后望着我泫然欲泣地说:「原谅我,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不、不用啦,太夸张了。」
「什么事都愿意做……枫花学姐,对学长说出这种话,小心后悔莫及喔。」
「为什么连你都躲到桌子底下?」不热吗?
只见阿薰双眼炯炯有神地说道:
「只要被学长抓到把柄,他会把你榨得一滴血也不剩喔,很厉害吧!学长是我的榜样!枫花学姐马上要被榨干了吧?就在我面前!」喂,别再说啦,你吓到枫花学姐了。
「呃,请你别把阿薰的话当真。」
枫花学姐四肢着地往后爬,钻出桌底。
「把柄……难道说,你也打算对我做出不检点的行为吗?呜呜,不过是我有错在先……」
「为什么话题会扯到那里?」
「你是不是想逼我穿兔子装打扫书记室……」
我看你想像得很开心啊。话说回来,这跟不检点根本扯不上边嘛,你到底在鬼扯什么?
枫花学姐抱头苦思,语气显得极端苦恼。
「我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
「呃,枫花学姐?」
「放心吧枫花学姐,我也没接吻过啊。」你又是要她放心什么?
「你是不是想逼我戴上跟项圈没两样的臂章,然后玩弄我一番……」
「那是桐香擅自把臂章搞成那样,跟我没有关系!」
「你是不是想逼我用三指礼(注7)迎接你,然后说:『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还·是·我?』」
「那是美园学姐自己脑袋有问题啦!」
「反正你一定会选『我』吧!真、真是下流!至少得先洗澡……啊、啊啊、你! 都是你害我乱说话!」
此时,房门砰然开启。
「不行~~~~」
真令人意外,飞奔而入的居然是桐香。灰褐色的小毛球从她怀中跳过来撞上我的脸,害得我整个人往后一倒,兔子从我的脸上滑落。
「日影你这笨蛋!龌龊!只要是女人你都不挑!」
「桐香姐姐,我是男生啦。」
「男生他也不挑啊!」
我闭上眼睛,任凭意识依附于兔子的体温中。我到底招谁惹谁?说到底,为什么桐香会跑来我的寝室?她只是来送兔子吗?
「日影,休想装睡蒙混过去!」
桐香的巴掌奋力拍打我的胸膛,但是晚安,我已经累了,接下来就交给兔子吧。日影是它才对吧?不是我。
注7 以拇指、食指、中指轻触地板,一种传统的女性行礼方式。
阿薰的姐姐,正是中央议会会长朱鹭子学姐。
他们姐弟俩感情很好,即使同为住宿生,他们依然常常通电话、见面聊天,朱鹭子学姐也会因此得知我的生活点滴——不过,当然是经由阿薰过滤器扭曲过后的版本。
「听说你每天都把女生带回自己寝室?」
我将园游会相关文件送到议长办公室,结果朱鹭子学姐劈头就说出这句话,我只好单手捣着脸思考该如何反驳。
「……我才没有带女生回寝室呢,是她们自己硬闯进来的。而且不是每天……」
「可是,你确实让女生进你的寝室,没错吧?」
她眼神凶恶地质问我,我只得点头。
「话是没错。」
「你这样会带坏阿薰,以后不准这么做。或许你已经习惯那种不纯洁的男女交往,但阿薰才国一而已」
对我说也没用啊,况且朱鹭子学姐自己还不是来过我的宿舍?
朱鹭子学姐轻咳几声,微微抬眼。
「那么……阿薰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融入宿舍生活了吗?有没有为你添麻烦?」
「岂止没为我添麻烦,反倒是我成天麻烦他。阿薰实在机灵得不得了。」
「真的吗?他有没有好好吃早餐?会不会因为热就踢被子?」
「如果你担心他,不妨来我们寝室探望一下。」
「也、也对,那么……」此时,朱鹭子学姐骤然回神。「你、你居然想用花言巧语骗我进你的房间!」
哪里像花言巧语啊?
「呃,学姐,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到时我会回避的。」
「那还有什么意思?」
「咦?为什么?」
「啊……」朱鹭子学姐羞赧地支吾其词,刻意频频抚平一点也不凌乱的裙摆。 「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在,我不就无法确认阿薰有没有为你添麻烦吗?」
「喔~说的也是。」
「你、你什么时候方便?」
朱鹭子学姐低着头问道。她的耳朵似乎红红的。
「傍晚以后都可以。」
「是吗?」
她再度反覆抚平裙摆。
「既然如此,我去探望他一下吧。」
语毕,她抬起头来,突然加强语气说:
「我只是去探望阿薰而已!懂吗?绝对不是去看你,你别把我跟那群成天往你寝室跑的人相提并论。」
我真不懂她为何要强调这一点。
「话说回来,是谁成天往你寝室跑?反正一定是圣桥学妹吧?利用跟兔子玩的名目跑去找你。」
「桐香确实有来,其他还有长峰枫花学姐……」
老实说,我根本没必要据实禀报。
朱鹭子学姐闻言,挑起眉毛说:
「长峰同学?风纪委员长?你、你的魔爪居然已经入侵到那里!」
「我说过是她自己跑来的!」
「为什么风纪委员长特地去你寝室找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觉得曾经特地跑到我寝室找我的中央议会议长实在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随便敷衍她恐怕会节外生枝,因此我决定坦言以对。
听我说明完毕后,尽管朱鹭子学姐脸上的怒色已消散,却蒙上一层狐疑的阴影。
「……调查作弊?」
「是啊。但我不知道是所有风纪委员都在调查这件事,或是只有枫花学姐一个人在调查。」
「依照长峰同学的个性看来,动员整个组织来调查也不足为奇……」
朱鹭子学姐深深将身子埋进办公椅中。我很意外,她居然不感到吃惊。
「请问……真的有人作弊吗?」
「虽然我不想妄加揣测这种事,但我想大概有吧。」
朱鹭子学姐的视线徘徊于议长办公室的天花板。
「从前曾经有学生明目张胆地集体作弊,结果被集体退学。即便如此,毕竟我们全校有八千名学生,白树台学园又是一所把学业成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学校,总是会有人不惜铤而走险。」
她那种冷漠得无以复加的说法,简直像是天王寺狐彻。真不愧是长年和会长并肩称霸这所学园的女人。
只要冒险能得到相对的报酬,八千人中总有人自愿以身试法,毕竟区区一场考试的成绩,可是关系到能否回避留级、顺利转科与升级,以及能否得到大学推荐函,和人生密不可分。
「可是,我觉得举发作弊这种事,交给老师们来做不就好吗?」
朱鹭子学姐耸耸肩回答:
「只要没闹出什么大事,教职员们八成懒得调查。」
「为什么?学生作弊,老师应该也会觉得头痛吧?」
「因为他们并不觉得头痛呀。」
我偏着头,完全不懂朱鹭子学姐的话中含意。她继续说道:
「作弊能得到什么?不就是虚假的成绩吗?若因此登上等级过高的舞台,说穿了只会害到自己,旁人根本不痛不痒。」
原来如此。我自己不就是血淋淋的案例吗?虽然我没有作弊,但美园学姐特意为我安排的高等舞台,反倒害我丑态百出。至于我周遭的人,他们不只不痛不痒,甚至还将它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既然受害的只有作弊者本人,教职员手上又没有什么证据,何必自找麻烦?」
「嗯,原来如此,说的也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枫花学姐要特地四处打探呢?
我正想到这里,朱鹭子学姐倏地板起脸来说道:
「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打歪主意,想在考试中作弊。」
「我、我才不会作弊!」
之后,朱鹭子学姐询问我补考的范围,听完后对我说出以下这句话:
「这些范围……我可以教你,毕竟我是数理科的。」
「喔……」
「去探望阿薰时,我不介意顺便教你。」
「喔……」
「只是顺便而已喔!反正都要去你的寝室,就顺便教你一下。」
如此这般,隔天早上,朱鹭子学姐来到梣楼。令我吃惊的是,她竟然穿着便服:无袖纯白洋装搭上夏季青草图案的薄纱披肩,头发绑成公主头,上面别着许多白色小花发夹。宿舍的好事者们见状,此回的兴奋程度更是前所未见。
「我第一次看到穿便服的公主耶!」
「后颈也是第一次看到!」
「她今天的妆好像化得特别认真呢。」
「喂,没有更好的相机吗?」
「姐姐,欢迎你来!」
阿薰兴高采烈地前去迎接,朱鹭子学姐则匆忙入内,双手在身后关上房门。
「真是的,男生宿舍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闲着没事干吗?」
谁教你平时就是个引人注目的大红人,又穿上这种难得一见的装扮,铁定会引起一阵骚动。
学园校地的东边一带是宿舍林立的区块,只要是「非上课时间」加上「不进入校舍区」,学生可以穿着便服进出。暑假中的宿舍简直是便服天国,不过男女宿舍是分开的,因此男生们很少有机会能在学园内目睹女生穿便服的模样。
「姐姐,今天的你比以往更漂亮耶!」
阿薰上下打量自己的姐姐一番,直言不讳地说道。
「真是的,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呀!」
朱鹭子学姐难为情地将阿薰的肩膀推到寝室后方。然后,阿薰拈起朱鹭子学姐的披肩说:
「啊,这个!是不是因为我对你说学长喜欢绿色,你才——」
「阿薰!」
朱鹭子学姐倏地面红耳赤地将阿薰拖到洗脸台那边,接着传来阿薰含糊不清的呻吟声与挣扎声。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正当我想悄悄一探究竟时,朱鹭子学姐正巧气喘吁吁地走回来,阿薰也步履蹒跚地随后出现。
「你不要随便乱讲话!」朱鹭子学姐斥责自己的弟弟,耳根子仍然很红。
「对不起……」阿薰将头埋在双臂中。他是不是被揍了?
「呃、呃……」
总觉得我现在最好说些什么来缓颊,于是思索一下。
「……原来你有便服啊。」
这句话真是既蠢又没营养到极点,于是我赶紧解释:
「我觉得很好看喔。」
朱鹭子学姐潮红的脸蛋瞬间变得跟被番茄酱喷满脸没两样。她双手震颤,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迟迟说不出口。
「学、学姐,我绝不是讲客套话,只是觉得你穿便服比穿制服好看很多……啊,不对,我绝不是说你穿制服不好看,呃……」
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拚命解释,解释到后来连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 么。朱鹭子学姐仍然低着头,粗暴地将我一把推向书桌。
「念书!你不是得念书准备补考吗?别说蠢话了,快把课本拿出来!」
「对不起!」
难得学姐愿意来教我念书,我却在她刚到时就浪费一堆无谓的时间。我赶紧将数学课本及评量、考古题放到书桌上。
「姐姐,你应该要坐在学长旁边吧?」阿薰把椅子拉过来。
「为、为什么我非得坐在他旁边不可!」
「因为坐在旁边比较方便教他念书啊。」
「呜呜,话、话是没错啦。」
朱鹭子学姐无奈地坐在两张并列在一起的椅子右侧。如果她真的那么不情愿,大可不必勉强自己教我嘛。
「牧村!快坐下!别浪费时间!」
「是!」
我和朱鹭子学姐并肩而坐,正当我拿起铅笔想解第一题时,阿薰突然说:
「那么,身为电灯泡的我忽然想起有急事要办,在此先失陪啰。」
「啥?」
「阿薰?你、你在胡说什么……」
「接下来让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地——」
此时,房门砰然开启。
「不行~~~~」
冲进来的人又是桐香。灰褐色的小毛球从她怀中跳过来撞上我的脸,害得我整个人连同椅子往后倒,兔子则拿我的脸当踏板,跳到朱鹭子学姐膝上。
「日影你这笨蛋!龌龊!只要是女人你都不挑!」
总觉得我好像遇过同样的场景、听过同样的话,但这是不是因为我撞到头所以脑袋一团乱的关系呢……
「……圣桥学妹?为什么你在这里?」
朱鹭子学姐双眼圆睁地抬起上身问道。桐香蓦然回神,拉起脖子上的臂章,别开视线。
「因为……呃……日影一早就跑来学生会办公室吵着要来这里呀!」
日影——刚才她指的似乎是兔子,而不是我。但朱鹭子学姐一时之间好像搞不清楚她在说谁,显得很困惑。
「你为了这种事特地跑来男生宿舍?你常常来吗?这样不好吧?你不担心别人说闲话啊!」
「姐姐,你没资格说别人喔。」
「笨、笨蛋!我才来第二次而已!」
桐香闻言也不甘示弱,将兔子从朱鹭子学姐的膝上夺回,板起脸来反驳。
「我来日影的寝室又不是专程要见日影,只是为了送日影过来以及把日影接走而已。日影又不是日影的东西,而且比起日影,日影还比较喜欢我……」
「你在讲什么鬼啊!」
或许我们这群学生会关系人员乍看之下成天都在玩乐,但其实我们在暑假中几乎没有休息。平日我们得天天到学生会办公室报到,面对堆积如山的杂务。
夏天到秋天之间的主要业务,就是众所期盼、十一月校内最大的活动「御白穗祭」——也就是园游会的前置工作。
令人意外的是,白树台学园的园游会执行委员会竟然是常设组织,甚至在监察室隔壁设有专用办公室,这是因为一整年都有大大小小的园游会相关业务需要处理。暑假到十一月这四个月是园执最忙碌的时期,经常连日召开会议。
「那、那么,接下来要谈的是电视广告竞赛。电视台表示,希望比赛在后天举行。参加者有本校电影研究社与平面设计社、演艺科志愿参加者以及校外人士,共提出四件作品。」
担任议长的阿薰神情紧张地站在会议室的黑板前逐一说明。与会者有园执的主要成员,以及我们这些总务执行部的干部。
「……电视广告?」
这四个字令我难以置信,于是询问右边的美园学姐。
「是的,虽然只是当地的电视台,但每年都得到很好的回响喔。有时学生的企画甚至还胜过专业人士的企画呢。」
这所学校真的很夸张,竟然在电视上播放园游会的广告。
「接下来,呃,宣传手册赞助商的招商将在下个月截止,请业务部向大家报告进度。」
尽管阿薰显得有些僵硬,会议仍然顺畅地进行。园游会执行委员会底下竟然设有业务部,本校的园游会规模堪称媲美大学院校。
「另外,与主要舞台来宾的首次排演,将由资讯宣传局长、我和学生会长负责。」
他们还请歌手来表演啊?而且,舞台背板的设计似乎也得从竞赛中选出。此时我再度深深体认到,这场园游会当中投入了大量劳力和金钱。
「那么,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让我们像往常一样,在口号的唱和声中为这场会议画下句点!」
阿薰此言一出,会议室中顿时响起椅子拉动声,出席者一一起身。
他所说的口号,可不是冠冕堂皇的「有志力·共同体」,而是着眼于现实的委员会内部专属队呼。
年轻的执行委员长率先高呼:「收益两千万圆!」
「收益两千万圆!」
「收益两千万圆!」
「收益两千万圆!」
委员们呼喊的露骨口号震撼着会议室的空气,我左边的桐香略显兴奋地双手轻拍大腿。正是我们总务执行部最爱钱的会计,想出这句具体得吓人的口号。但这样好吗?我实在不大希望一般学生看见这种景象。
委员们鱼贯而出,会议室中逐渐恢复宁静,我走近围在阿薰身旁讨论公务的那群人。他们是园执的干部们,其中一名绑着长马尾的人正是枫花学姐,她既是风纪委员长,也是园执的管理局长。
「不好意思,枫花学姐,你现在有空吗?」
讨论告一段落后,我挑准时机向她搭话。枫花学姐吓得肩膀一颤,回过头来。
「干、干什么?牧村。」
「我有事想跟你谈,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只见枫花学姐朱唇微颤,双颊飞红。
「你、你这小子!居居居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
又来了,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听我说?偏偏美园学姐也跑过来说:「日影学弟, 你太大胆了!这种事应该先找我下手呀!」简直是莫名其妙。阿薰则眼睛一亮,嚷道:「学长,你好厉害喔,居然要在大家面前做那种事!」不仅如此,桐香还狠狠瞪我。至于会长只会在一旁贼笑,难道没有人愿意出来帮我吗?
没办法,我只好采取最终手段——抓着枫花学姐的手,将她强行带出会议室。我逼自己忽略身后传来的吵闹声,一路拉着她穿过走廊,来到楼梯间。
「牧村,你、你稍等一下,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枫花学姐慌慌张张地甩开我的手,双手掩住红冬冬的脸蛋。尽管我很想逼问她到底是怎么想歪的,但冷静一想,早点将事情办完才是上策。
「意见箱中有很多针对风纪委员会的投书。」
我开门见山说道。枫花学姐抬起头来。
「……意见箱?」
「学生会官网的意见信箱。」
学生会官网有一个匿名投书系统,只要是白树台的学生,每个人都能轻松针对学生会提出意见。意见信箱的管理者是总务执行部的书记,也就是我。平常我们收到的都是诸如「请告诉我副会长的罩杯尺寸」、「会长裙子的开衩再高一点」、「叫会计来上游泳课,让我们拍她的泳装照」之类的色情信,但这几天有好几篇正经的投书。
「枫花学姐,你还在调查作弊事件吗?」
「咦……唔,嗯。」
被迫冷静下来的枫花学姐往后一退,靠着楼梯间的墙壁说:
「是啊。」
「很多人说他们只是努力提升成绩,却被你怀疑作弊。」
枫花学姐低下头。
「……这样啊……我想也是。」
她明明知道还执意这么做,令我有些惊讶。
「是不是差不多该停手呢?你手头上没有证据,这样只会害学姐的风评越来越差。况且……」
我犹豫半晌,才现学现卖地搬出朱鹭子学姐说过的话。
「作弊说穿了只会害到作弊者自己,我觉得你大可撒手不管。」
枫花学姐垂着脸摇摇头,发梢划过空中。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肯放弃。」
「咦?」
「因为作弊行为会害到作弊者,我才会明明没有证据却四处调查。只要风纪委员会的高调举动能遏止他们作弊,那样就够了。」
我感到傻眼,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这个人之所以不顾众人指责地四处奔波,并不是为了举发作弊行为,而是为了防止作弊。为什么?这种事才是最该交给老师办的事吧?
「我刚入学时,柔道社的学长姐们集体作弊,结果遭到退学。」
我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下肚。这就是朱鹭子学姐说过的那桩风波吗?
「这所学校对这方面特别严厉。虽然大家都是自愿退学,但我觉得一定是老师逼迫他们的。」
枫花学姐的话语,沉重、冰冷地落到我的指尖。
「学长姐他们并不是什么问题学生,个性也不坏,而且不是那么不爱读书。他们只是太傻而已。」
因为太傻,才会不明白作弊得不到任何好处,其实百害而无一利。
为了防止校内再度出现那种不幸的傻瓜,这个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很傻?」
枫花学姐微微抬眼说道。我赶紧摇头,但想必她早已看穿我的想法。
「没关系。风纪委员就是这么惹人嫌,当然我也得利用这点才行。」
她快步爬上楼梯,一束黑发惆怅地随风飘逸。直到她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我才自全身僵直的状态中解脱。
真是个傻瓜。比这更好的方法,应该要多少有多少吧?
虽说要多少有多少……但当时的我,连一个方法也想不出。
回到学生会办公室后,我发现那里空无一人,真幸运。会长想必正为了拉园游会赞助商的最后阶段而东奔西走,美园学姐也一定忙于辅助年幼的园游会执行委员长,至于桐香——大概躲在会计室里吧?总之,幸好大家都不在,否则铁定会有人逼问我关于枫花学姐的事。
我进入书记室。这是前任书记柏崎骏学长使用过的办公室,每个书架上都塞满文件与办公用品,整齐得吓人。
这间办公室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我不禁感到有些压力,不知自己在任期内能否维持此处的整洁。
我在小小的办公桌前就坐,打开笔记型电脑。
我检查学生会意见箱的收件匣,上头尽是些色情信和抗议风纪委员的投书。光是望着那些标题,我便感到心情沉重。
「……嗯?」
我猛然注意到有一封新信件。
『侦探同学收关于作弊一事资讯科专任教师』
我吓一跳,点下滑鼠的手指被汗水弄得湿滑。老师?为什么老师会投书给学生会意见箱?而且内容还是关于作弊?
『我是资讯科的专任教师峰岸。我相信这封信只有学生会干部能看到,也相信你们会保密,所以想拜托你们一件事。我记得学生会有一个专门做侦探工作的部门……』
我将那封信列印出来,冲出书记室,敲敲隔壁会计室的门。
「桐香,你在吗?」
「……干什么?」
听到她没好气的回应,我转动门把打开门。
狭窄的会计室中相当昏暗,令人喘不过气。
散发朦胧光芒的众多荧幕围绕着桐香,她在椅子上屈膝而坐,啃咬着洋芋条。
我一踏进去,她便对我投以不悦的目光。
「刚才的……那个……风纪委员长——」
我递出列印出来的纸张打断她。
「生意上门了,委托人是资讯科的老师!」
她的眼神为之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