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认识的人全都待在校内,因此我原本觉得这个暑假很不像暑假,但仔细打听之后,我才知道大家都回过老家。从那之后,会长已数度以修行之名回乡,然后浑身是伤地回来;神林姐弟的周末时光,几乎都是跟家人共度;在八月下旬即将来临时,美园学姐也说她要去奥地利旅行。
「每年这个时期,我们全家都会去妈妈的娘家玩。」
她说她母亲是萨尔斯堡人。
「那座城市很漂亮唷,我好想让日影学弟看看那里……我已经决定要在萨尔斯堡举行婚礼了!」
「这样啊。那么,虽然不知道要等上几年,不过假如学姐到时还记得我,别忘了寄喜帖给我喔。」
「你是故意的吧,日影学弟!」
学姐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我的脑袋。
美园学姐出国旅行后,学生会办公室的气氛就……该怎么说呢?感觉少一份滋润。会长通常不是出门就是在睡午觉,一开口只会玩弄我;桐香则成天把自己关在。找不禁深深体会到:美园学姐依旧是总务执行部中最好相处的人。
后来,我忍不住上网搜寻萨尔斯堡。原来如此,那里将近代建筑物保存得很好,街道非常美丽。此外,夏天的最高气温顶多只有二十五度,似乎很适合居住。
好好喔,去欧洲避暑耶……
「日影,暑假期间你也不回老家吗?」
美园学姐离去后第二天,会长如此问道。
「听说你打从入学后,从来没回家过。」
「呃,算吧……毕竟我算是来这里逃难的。」
即使是住宿生,也不可能一整年都待在宿舍;只要老家离学校不远,甚至有人每周都回老家。连一天都没回家过的奇特学生,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人。
「连桐香都回过老家一次,你真是个超级不孝子。」
听会长笑着这么说,难得从会计室现身、在沙发跟兔子玩的桐香,忽然喃喃说道:
「我才没有回老家。」
「你不是在学生大会后回去过一次吗?」
「那是……我只是去见妈咪一面而已,不算回老家。」
「居然编出这种歪理。你这么想把自己跟日影归在同一国吗?」
「这才不是歪理,而且跟日影没有关系!」
但我也觉得那是歪理。
我在学生大会时,知道桐香父亲是个令人不敢领教的人,不过她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她们似乎感情不差,桐香好像也算是尊敬她。我确实想听桐香多谈谈她母亲,但总觉得家庭话题很容易踩到她的地雷,因而实在问不出口。
「况且,妈咪又没有住在圣桥家。」
我悄悄缩起脖子。母亲不住在老家?糟糕,我该不会踩到什么引向严肃话题的关键点吧。
然而,桐香没有多加说明,只是没好气地补充:
「你们要说我不孝也行,反正我又没理由非尽孝道不可。」
「我没有叫你尽孝道啊。」会长夸大地耸耸肩,「桐香和日影确实很像,你们都是半吊子的不孝男女,说穿了只是逃避现实。想不孝就得不孝个彻底,多向我学学吧。」
的确,天王寺狐彻的不孝程度连桐香都望尘莫及,这个人可是把身为武术道场当家的父亲在单挑中一拳打倒,还因为父亲取的名字不可爱,迳自去市公所改名。
哪像我,只是为了赌气而选择强制住宿的学校,仔细一想,连不孝的边都沾不上。
「好吧,那我就向狐彻看齐,让爸比破产。」
「这样还太嫩喔。」
「那我就让爸比的人生破灭。」
「还差一点!」
「那我就让爸比身体破裂!」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会长和桐香的危险对话,一边隐约想起东京的老家。坦白说,我没有理由不回去。撇开父母不说,其实我偶尔也想跟姐姐见个面。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脸回去见他们。
现在的我,甚至想不起当初告诉他们「我要离开家里,念强制住宿的高中」时,他们是什么反应。因为我背对着他们没命地逃,根本无暇多看父母的脸一眼。
事到如今,我们是否能像普通家庭般正常对话呢?
不,我想我们根本是普通的家庭。自从见识过桐香的父亲那种怪人,我总算认同自己的家庭与一般无异。虽然父母确实在无意间跟我说过很多伤人的话,但那或许只是稀松平常的亲子摩擦。毕竟姐姐本来就比我优秀,也难怪他们拿我俩来比较,感叹我为何不能像姐姐一样。我只是觉得很剌耳而已。
无论是桐香或会长,她们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父亲是自己的敌人,而且是不讲理的敌人。
然而,我根本不需要与父母战斗,只要搭电车回到东京,若无其事地打开玄关的门就好。
即便我心知肚明,身体却仍提不起劲回家。理由很简单,因为那太麻烦、太沉重了。
因此,我一直觉得假期返乡潮跟自己无关。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即使我不会是那个说「我回来了」的人,却无法避免别人对我说出那句话。
那是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美园学姐终于回到日本,从那天起将到校办公。于是,我将大量未审核的文件整理成厚厚的资料夹、买来学姐喜欢的泡芙与红茶,并且将副会长办公桌擦拭得干干净净。
这一星期真是难熬。学姐不在,不只业务停滞不前,人际关系也变得好累人。我原本以为少一个耍白痴的角色,可以省下我一半的吐槽功夫,想不到会长的连续耍白痴技能却因为只剩我一个说话对象而提高速度,使我变得更累。
美园学姐,请你快回来吧——我一边祈祷,一边用海绵仔细清洗她的马克杯。
会计室的门应声开启,从早便一起讨论公事的会长和桐香相偕而出。
「日影,我们去一下会计实务研讨会。」
「啊,好,慢走。」
园游会中将有大批款项流动,因此负责提供节目的各单位,也必须处理麻烦的会计业务,所以我们会为他们举办几次研讨会,教导各单位的会计人员各种会计相关知识。不用说,讲师当然是桐香。传说中的茧居会计将现身在众人面前——这种特殊机会使得报名人数在暑假中仍显得相当踊跃。
「就算美园回来,你也不要因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动歪脑筋喔。」
「才不会呢,动什么歪脑筋啊?」
桐香在门边的兔子身旁蹲下,说:「日影,听好啰!假如日影想动歪脑筋,一定要阻止日影。日影不懂得拒绝别人,所以日影可得看紧日影才行。」就跟你说没人听得懂嘛。
当两人离开两小时、昏昏欲睡的正午钟声从远方的天空传来时,有人打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我回来了。」那是女生的声音,于是我误以为是美园学姐回来,遂停下手边的文件整理工作,奔向门口。
然而,来者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她穿着深红色的西式制服外套——既然穿着白树台的制服,八成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是她散发着一股异于高中生的成熟气质,而且因为她身上没有领章,所以我不知道她是几年级生。此人留着一头俐落的短发,眼眸、嘴唇、颈项却很性感, 像是前天才演完宝冢退团公演的艳丽女子。她的身高与我差不多,裙下一双美腿却修长得令我差点伏跪在地。这个人是谁啊?
「……咦?你是……嗯?」
她一进入办公室,便从头到脚打量我一遍。
「请问……」
你哪位啊,我正想开口,她却竖起食指抵住我的嘴唇,吓得我往后跳开两公尺。
「你什么话都不用说,自我介绍就免了,因为我可以预见未来。你是谁?为什么待在学生会办公室?这些我都可以用占卜得出答案。」
「……喔。」我的背部冷汗直流,看来我被怪人抓住了。
「首先是你的名字。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在太阳系的行星中,你最喜欢哪一个?」
「呃、呃?」
「想到什么就回答什么。」
「……土星。」
「土星啊。你的命运之线的流向,大概位于十二的十二次方之间。下一个问题,彩虹的七种颜色:红、橙、黄、绿、蓝、靛、紫,你最喜欢哪一种颜色?」
「……嗯……大概是紫色。」
「紫色啊,我感觉到命运之线已经在逐渐收拢。第三个问题,如果你有前世,你狗、猫、海豚、鸟、蛇、鱼、兔子中的哪一种?」
「……我选兔子。」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学生证在哪里?」
「咦?喔,在这里。」
她看了看我从口袋中掏出的学生证,说道:
「你的名字叫做牧村日影,我猜对了吧?」
「废话!」前三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好,接下来我要帮你占卜你未来结婚对象的名字。」
「咦、咦咦咦?」
「我不是说过自己可以预见未来吗?我们用卡片来占卜吧。」
我输给好奇心,将她带到接待用的沙发。她把塔罗牌放在玻璃桌上一一排开, 接着洗牌数次,分成三叠纸牌。
「首先是过去。从这叠纸牌中选出一张,然后翻过来。」
我依言从最近的纸牌堆的中间位置抽出一张牌翻开,上头画着一名用纤细双手制伏狮子的女性。
「过去是『力量』的逆位置,由此可以看出,你的生长环境充满压迫。再来从中间那叠纸牌中抽一张。」
我乖乖照办,结果抽到一张单脚被绳子倒吊起来的男子图案。
「现住『倒吊男』的E位置。嗯,现在的你正努力忍耐着,期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到来。接下来,从最后那叠纸牌中抽出一张。」
第三张牌的图案,是一个穿着华丽服装的男人,站在摆着奇妙道具的台子前。
「未来是『魔术师』的正位置。这下有趣了,将来你能摆脱过去的束缚,筑起一个夫妻相敬如宾的美好家庭。」
好像还不赖嘛。
「而至于你妻子的名字……」
我看看卡片又看看她,咽下唾液。
「……应该是姓牧村。」
「这还需要你占卜吗?」快跟塔罗牌道歉!
「好,接着来占卜你究竟是谁,以及为什么待在学生会办公室。」
「不、不必啦,不用再占卜。」
「这是我最最最擅长的占卜法,我来帮你看看手相。」
她移到我旁边的沙发座位、紧紧黏过来,然后挽着我的手臂抓紧我的手,令我无法逃脱。她的纤纤细指,摸索着我的掌纹。
「嗯,你的命运线很清晰,而且弯向外侧,这表示你诞生在人缘好的星宿下;你的生命线很深,并且延伸到手腕,表示你在人生路途上不屈不挠.,你的智慧线分成两岔,显示你还有未发挥的潜力;感情线和智慧线离得相当远,显示你拥有冷静的判断力。总括来说——」
她的玉指从我的掌心一路滑至手腕、肘窝、上臂,最后抵达系在三角肌上方臂章。
「因为你是学生会书记,所以才在这里。」
「现在才看臂章也太慢了吧!」
「咦咦咦咦咦!你是书记?」
「该惊讶的是我才对!我真是对陪你连续耍白痴三回的自己感到惊讶!」
然而,她突然露出温柔的神情,轻拍我的肩膀。
「这样啊,她们连书记也找到了,谢天谢地。」
「……呃?」
「对了,我好像还没报出自己的名字。你想知道吗?」
「呃……大概吧。」
「好,那我来帮你占卜看看。」
「那是你自己的名字耶丨」
她哈哈大笑,然后将桌上的卡片收齐。
「我叫做真央,你可以叫我『央央』。」
「不,不,这样多不好意思。真央……同学?」为什么不把姓氏告诉我呢?尽管我心里纳闷,仍然询问:「真央同学,请问你来学生会办公室有什么事——」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骤然开启,打断我的问题。
「我回来了。」
发话者一踏入室内,旋即绽放一片金色光芒,气氛也变得华丽无比——是美园学姐。她环顾宽广的办公室,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我们。学姐首先和我四目相接, 脸上倏地堆满笑容;待真央同学回头,学姐的蓝色眼阵顿时睁得老大。
「哎呀,美园,好久不见。」
真央同学举手一挥,美园学姐随即喜出望外地奔过去。
「伊吹学姐?你回来了!」
伊吹……伊吹?
我茫然望着在沙发旁紧紧相拥的两人,回溯自己的记忆。她们好像在互相亲吻,美园学姐还编藉口说:「啊,日影学弟,请你不要误会,因为伊吹学姐刚从美国回来,这只是打招呼表示友好而已!」但我忙着找回记忆,所以没空理会她。
伊吹学姐?
「啊……是那个前任宣传吗?」
我终于从模糊的记忆中想起这个名字。真央学姐闻言,立刻放开紧紧抱在怀中的美园学姐,微笑着说「是呀」,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
「还是待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最放松。」
构筑天王寺政权黄金时期的「传说五人组」,其中的最后一人——伊吹真央,于焉登场。
「伊吹学姐,接下来你会一直待在日本吗?」
美园学姐从玻璃桌上方探出身子问道。
「是呀,毕竟留学期间只有一年,而且我差不多该准备大考。」
对面的真央学姐优雅地啜饮一口茶。
「太好了,狐彻跟桐香学妹一定也会很开心。」
「这么说来,那两个人呢?」
「对耶,她们去哪里啦,日影学弟?」
我在茶水间回答:「她们去参加会计实务研讨会。」然后端着泡芙送至会客区。
「我看你们好像已经找到书记。」真央学姐瞥向我。「那么,下一任宣传呢?」
「也找到了。现在还在内定阶段,我想下一届起就可以找他进来,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喔。啊,对对,他是朱鹭子同学的弟弟。」
「朱鹭子?这下可有趣了,好想早点见到他唷。」
「方便的话,希望伊吹学姐能多教教他宣传的工作内容……」
真央学姐闻言,微微蹙眉说:
「嗯,我看恐怕很难。我想全心全意准备考试,绝对要考上庆应大学,只准成功不许失败,毕竟这是我迈向女主播之路的第一步。」
经她一说我才想起,之前好像曾听她们说过,真央学姐想成为女主播,所以要累积留学经验。
可是……我悄悄打量真央学姐。
她的外表堪称完美无缺,只要换上套装,活脱脱是一名女主播。
但内在呢?
「日影,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适合当女主播?」
学姐直直望向我,我只好别开视线,坐在美园学姐身旁。
「呃……算是吧。」
「哎呀,为什么呢?」美园学姐说。「打从我第一眼见到学姐,就觉得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女主播。这位学姐简直生来就是当女主播的命。」
「咦咦咦咦咦咦……啊,对、对不起,可是……」
我垂下头,悄悄瞥向真央学姐。再怎么样,我也不敢说出「这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怪人,哪可能当上主播」这种话。
「我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将来能否当上主播喔,毕竟我看得到未来嘛。」在看未来之前,麻烦你先看看现实吧。
「不好意思,我对主播这一行实在是一无所知,请问学姐觉得自己的哪方面适合当主播呢?」
「首先是长相。」
居然这么说!明明十秒前还跟我胡扯一堆鬼话,现在居然劈头讲出如此势利的答案!
「我好想早点在电视上看到学姐的美貌,看到像『斜四十五度角的克里斯汀 (注16)』一样播报新闻的学姐。」美园学姐目光陶醉地说道。
「再来是占卜。说到晨间新闻,当然得有占卜啰。」
「但是,负责占卜的人并不是女主播吧?」
「当然呀。因此,我不会只对观众瞎扯一些由毫无根据的迷信所导出的无聊星座鬼话,而是加上个人的独特见解。」
竟然这么说!
这个随身携带塔罗牌的人,居然有脸说星座运势是迷信跟鬼话!
「……什么样的独特见解?」
「双子座的您,今天将带给您一整天财运的幸运物是——」
真央学姐指向幻想中的摄影机镜头。
「福泽谕吉的肖像画(注17)。」
这不是废话吗?跟星座一点关系也没有。
「处女座的您,今天将带给您一整天活力的幸运地是——」
「反正一定是迪士尼乐园之类的地方吧。」
注16 泷川克里斯汀,是一位法日混血的女主播,在「News Japan」节目中总是用斜四十五度角播报新闻,因为工作人员觉得这是她最美丽的角度。
注17 日本的一万圆纸钞上头的画像就是福泽谕吉。
「泡泡浴(注18)。」
「你回家吃自己吧!」
「居然叫处女去那种地方,真不愧是伊吹学姐……」
美园学姐,我没办法一次吐槽两个人,请你不要在旁边耍白痴好吗?
「从小就能预见未来的我,在命运的牵引下逐渐迈向女主播之路……」
真央学姐露出仰望遥远星空的眼神。
「你要选择中高一贯、能自由选课、教学水准又高的白树台学园,在高二秋天赴美留学,归国后进入庆应法学院,然后获选为庆应小姐(注19),接着得到包含NHK在内的四家电视台内定,届时再进入当中最优秀的民营电视台工作——我的守护星 这样告诉我的。」
「这守护星也太势利了!」根本只是在帮人设计一个超级难走的人生。
「可是,日影,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命运的牵引吗?」
「咦?」
「我感受到啰。发生在
这间办公室内的一切,都受到命运的强烈牵引。」
时机来得恰恰好,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应声开启,会长以及躲在她身后的桐香,正巧在这时踏进来。
注18 类似泰国浴,是日本的一项性服务。从前叫做「土耳其浴」,后因被土耳其人抗议而改名。
注19 庆应大学的校花选拔,备受媒体瞩目,获选为庆应小姐的人能更顺利地当上女主播。
「我回来——」会长话还没说完,便冲着我们粲然一笑。「学姐!你回国啦,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呢!美园,欢迎你回来,真是双喜临门。」
会长快步走来,真央学姐也起身上前,毫无一丝犹豫地抱住她……啊,对,还有亲吻。
令人惊讶的事情在后头,只见随后跟上的桐香,同样乖乖接受真央学姐的拥抱,连印在颊上的那一吻也只是让她略显不耐而已。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桐香如梦初醒似地挣脱真央学姐的怀抱,将她推开。
「……真央,不要随便做这种事,就算你刚从美国回来也不可以。」
桐香喃喃咕哝,真央学姐则微笑着答道:
「哎呀,桐香,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喔。待会儿我来帮你做恋爱占卜吧?」
「不需要!」
「这样看来,」会长扫视玻璃桌上的红茶和甜点。「日影跟美园已经听伊吹学姐说过许多有趣的话题,对吧?」
「是呀,学姐很早就来了。」美园学姐说。
「那么,机会难得,顺便把朱鹭子也叫来吧。还有柏崎学长……不知道他在不在学校?」会长取出手机说道。
不一会儿,朱鹭子学姐来到学生会办公室。
「伊吹学姐,好久不见。看到你气色不错,真令我开心。」
不愧是朱鹭子学姐,她以媲美合气道家的身手闪过真央学姐的拥抱,当然也没被亲到。
「学姐真是一点也没变,你好像在美国把抱人的本事练得更炉火纯青……」从朱鹭子学姐无奈的语气听来,真央学姐应该本来就是个很爱与人肌肤相亲的人。
「可是,总觉得能再度和伊吹学姐待在这间办公室,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明明事情才经过一年而已……」
曾为天王寺狐彻左右手的朱鹭子学姐,畏光似地眯起眼睛,环视宽广的学生会办公室。
「对呀,我也是。」真央学姐微微一笑。「狐彻,你有打给阿骏吗?他会不会来?」
「嗯,他说马上到。」
「好像在开同学会唷,不过我还没毕业就是了。」
正当我将美园学姐从奥地利带回来的甜点与大盘子拿出来,帮所有人重新泡一次茶时,门打开了。
「伊吹,听说你回来啦?」
一名甩动着飘逸秀发的爽朗好青年直奔而来。
「我回来了,阿骏。」
真央学姐对阿骏学长只是稍稍举手致意,没有其他动作。原来是这样啊,毕竟对方是男人嘛,而且阿骏学长还是个萝莉控。
「根据我的占卜,你应该已经被关在牢里才对,想不到还逍遥法外。」
「谁教日本的文化如此发达,对萝莉如此宠爱呢。我绝对不去无法接纳少女之爱的美国,再说,欧美的少女们实在发育得太好。」
「伊吹学姐看起来比一般日本女生成熟,可是,你在美国会不会被当成国中生呢?」
「岂止是国中生,我还曾经被当成小学生。」
「啊哈哈,跟刚入学的桐香一模一样嘛。那时的她,真是一个天使。」
「柏崎学长,这种话从你口中听来,实在不像在开玩笑,拜托你别说了。你当时看圣桥学妹的眼神真的很危险,我跟狐彻为了避免你们在学生会办公室独处,可是煞费苦心。」
「国一时的桐香,还没有将自己关在会计室吧?最近怎么样,还是只吃洋芋片过活吗?」
「洋芋片是很正常的餐点,而且有营养。」
「我听说美国人都认为『马铃薯是蔬菜,所以吃再多也不会对健康有害』,这是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喔,他们不管什么餐点都会附上一大堆马铃薯。唯有美国食物,我到最后仍无法习惯。」
「因为学姐已经吃惯柏崎学长做的料理,才会变得那么难习惯异国料理。以前我回神林家时,也总是深刻感受到家母和学长的厨艺有多么大的差距。」
「阿骏,难得真央也在,你做些东西给大家吃嘛。」
「要做出大家都喜欢的料理,还包括桐香在内,难度可真高。不过,我来试试看吧,这里有什么材料?」
「我要吃水果塔。」
「我想吃意大利肉酱面。」
「我想吃义大利面角(注20)……」
我只能默默听着这五人谈天。尽管我无法加入他们的对话,但很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仿佛沐浴在森林的鸟鸣声中。
从前这间办公室是这五人的归属。天王寺狐彻负责召集,朱鹭子学姐负责支援,真央学姐拓展疆土,阿骏学长洒水灌溉;桐香被迎入他们创造的王国,王朝就此展开。我不知道这三年来,他们的藏宝箱里有多少珍宝,但光是在旁望着他们互动,便能感受到当时的余温。
那段岁月想必相当璀璨,每个人热烈燃烧着斗志。
注20 gnocchi,吃起来有点像面疙瘩,通常由马铃薯、玉米粉及面粉制成,捏成指头般大小。
因为,明明我只是将身子埋在沙发中、以肌肤感受他们的只字片语,却感觉到胸膛深处有一团熊熊烈火。
此时,有人轻触我的肩膀,于是我转过头去。不知不觉中,美园学姐已从沙发上起身,将手搁在我肩上。
「饮料好像喝完了,我去买。日影学弟,你方便来帮我搬饮料吗?」
「咦?呃,可是我记得之前买了很多——」
美园学姐露出欲言又止的目光,合掌暗示我别多问。我一头雾水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尾随学姐走出学生会办公室。
大门一关,我体内的热度忽地消失无踪,冷得我缩起身子。为什么呢?明明斜阳的光线仍然炎热,走廊也热得令人汗流浃背。
学姐一言不发地走向走廊一端的楼梯,我默默跟过去。急躁的暮蝉已在窗外放声鸣叫,走到下一个楼梯间的学姐,背靠着墙轻叹一声。
「果然……很难不嫉妒她。」
待我走到学姐身旁,身体才终于忆起现实空气的触感。热气在楼梯间萦绕不去。
「可是,难得他们开同学会,我很想让他们五人暂时好好叙旧。对不起,日影学弟。」
啊,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学姐真贴心,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我和学姐是外人。外人——这两个字听起来实在不大好听,不过曾共度那段时光的五人,肯定有许多话只想对彼此说。
「他们当时……一定是很优秀的五人组。」
学姐的声音,逐渐往夏日炙热风景的另一端远去。
「我是直接被狐彻找来当副会长。虽然之前完全没有参与学生会相关活动的经验,可是,我知道她很厉害。」
学姐的鞋尖在平台的地板上画出一个个圆圈。
「平常出来主持活动的总是只有狐彻和朱鹭子同学两人,却已经够令人惊艳。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场学生大会,她们提出的每一项校规修正案都得到压倒性的支持,这在一般学校是很难想像的。」
我稍稍运用想像力,然而怎么想都只会浮现音乐教主在东京巨蛋开演唱会的景象。但我想实际上恐怕差不了多少,毕竟学生大会的会场可是白树台体育馆。
学姐的话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地板上。暮蝉的鸣声宛如从脚下汩汩涌出的水泡,逐渐将人淹没、又消失在头顶,独留一股寂寥。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嘴巴便擅自张开。
「学姐也——」
一双略微湿润的蓝色眼阵望向我。积蓄在水膜另一侧的脆弱情感,令我不禁心焦。
「学姐没有输啊,你完全没输给朱鹭子学姐。会长和桐香还在,而且我……呃,虽然几乎每个方面都不如阿骏学长,可是至少我不会犯罪。接下来,只要阿薰加入学生会、超越真央学姐,我们一点都不输他们。」
各式各样的色彩掠过那双蓝色眼眸,片刻后,美园学姐从墙边抽身,冷不防将额头靠上我胸口。
「哇!」
我差点往后摔倒,好在及时抓住楼梯扶手。
「怎、怎么回事?」
「我好开心,想不到日影学弟会如此直接地安慰我。」
「喔、喔……」
我本想说自己刚才那番话并非是安慰,但还是作罢。这种话没人会信的。
「可是,你还太嫩啰。日影学弟,你虽然很擅长钓鱼,却不擅长给钓上来的鱼喂饵。其实你大可什么都不说,直接抱紧我就好啦。」
「不、不,学姐在说什么呀,我哪可能做得出那种事。」
「告诉你喔,如果你安慰人的方法再高明一点,我真的会变得手足无措唷。」
我现在也很手足无措啊
。学姐的额头仍然靠在我胸口,还猛地凑过来,我根本无路可退。
「啊,还有……」
学姐突然扬起头。阴霾在她脸上已不复见,仿佛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你也犯罪啰,犯了诈欺罪。」
「还、还没有啦!」
还没有——我居然自己说出口,烂透了。
「咦,美园学姐?」
下方传来话音,接着,一阵「啪哒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急驰而上。
「学长也在!你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
是阿薰。
他交互望向近距离接触的我和美园学姐,愧疚地低下头。
「对不起,打扰两位了。我不会告诉朱鹭子姐姐跟桐香姐姐的,两位慢慢来。」
「什么慢慢来啊!我不知道你到底误会什么——」
「学长正在跟美园学姐做一些单独和我上健康教育课时没有教我的事吧?」
哇,这家伙居然能一脸纯真地同时攻击三个地方!
「不、不可以啊,日影学弟,你怎么能教阿薰学弟那种事情……奇怪,我们什么事都还没做吧?」
随便你们说吧。
「那么,呃……」我拚命扯开话题。「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福利社吧。双手空空地回去好像有点奇怪,稍微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约莫三十分钟后,我们三人才抱着装满宝特瓶的袋子回到学生会办公室。真央学姐一看到阿薰便眼睛一亮,抱着他猛亲额头、脸颊;朱鹭子学姐吓一大跳,赶紧将他们分开。
「伊吹学姐,请你别这样!阿薰还是个孩子啊!」
「朱鹭子,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是大人,所以我可以给你一个深吻吗?」
「才不是!」
学生会办公室里头一次挤进八个人,连接待用沙发也瞬间坐满。阿薰紧紧依在真央学姐身旁,另一侧的朱鹭子学姐则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们,真有趣。
「虽然我早已耳闻,但想不到朱鹭子的弟弟这么可爱。」
「我也听说很多真央学姐的事迹喔!」阿薰说。「听说学姐一律用占卜来回应学生会收到的投书,结果反而大受欢迎,还因此设置一个占卜单元呢。」
这女人竟然制造出如此无聊的传说啊。
「这么说来,阿薰是我的下一任候选人啰?」
「是啊。」会长笑着说,阿薰则精神十足地回答:
「是的!我也想跟真央学姐一样,嘴上阐述着充满星光与希望的未来,骨子里则把超级难走的人生硬推给愚民们!」
这孩子终于连「愚民」两字都说出口了,我好担心……
「好,那我就用自己的压箱宝占卜术,帮你测测看适不适合当宣传。」
「真的吗?」
「狐彻,能不能把宣传室的钥匙借给我?」
「嗯?好。」
会长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从抽屉里的钥匙盒拿出一把钥匙,扔给真央学姐。真央学姐带着阿薰,走向罗列在学生会办公室后方那五扇门的最右端——那扇门上嵌着「宣传」的牌子,迄今我仍未见识过那间房。
「好,引导你前进的宿命就在这里头……倾听星星的呢喃吧……」
真央学姐说着,示意阿薰走进宣传室,接着自己也进去,并将门关上。
「……啊!这下不就让他们两人独处了吗?」朱鹭子学姐猛然回神。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放心吧,朱鹭子同学,学姐不是说只是占卜——」美园学姐才安慰到一半,宣传室的门后旋即传来阿薰的声音。
「……啊!真央学姐……好棒、这么……咦!啊、不行啦……可是、可是……你怎么叫我不准说出去,这……呜呜!」
朱鹭子学姐脸色大变地冲向门边,握起拳头连连敲门。
「伊吹学姐!学姐,你、你对阿薰做了什么!」
经过五分钟,门终于打开。真央学姐率先出来推开朱鹭子学姐,紧接着浑身通红的阿薰随后走出来。
「阿薰?你、你被她怎么了?」
「……呃……我不能说。真央学姐说不能告诉大家。」
「伊吹学姐!」
「是占卜啦,占卜。什么内幕也没有(注21)。」
「请你不要用无聊的冷笑话敷衍我!」
还是有朱鹭子学姐在比较好,我变得好轻松喔,都不必吐槽耶~好希望她回来总务执行部喔——我不禁如此心想。
「如果只是占卜,为什么阿薰会汗流浃背、娇喘连连?」
「因为这是男女两人在昏暗的密室中所行使的特别占卜啊,它可以测出两个人适不适合——我是说身体。」
她居然说出「身体」两字,这哪是什么占卜!话说回来,学姐不是要帮阿薰测看看适不适合当宣传吗?
「那么,学姐。」会长憋笑着打岔道。「阿薰怎么样?」
会长的嗓音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不管现场气氛多么热闹,甚至连她自己也在笑,她仍能仅靠着些微的语气差异,使众人明白她此回的发言是认真的。
怎么样?她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在问双方身体的契合度。
「及格呀。」
注21 「占卜」与「什么内幕都没有」的日文为近似音。
真央学姐微微一笑。
「『他』将成为你忠心耿耿的优秀下属。」
她的说法令我觉得事情不单纯。
「他」?学姐是不是指——阿薰以外的其他人呢?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是下午四点,真央学姐说她差不多该回去了。
「很高兴能见到大家。阿骏,谢谢你特地来见我,如果你被警察抓走,我会出庭帮你作证『他从以前就有病』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萝莉爱并不是病,而是一种生活态度。」这样讲只会显得你病得更重。
「狐彻,我看即使我不在,你也能过得很好嘛。」
「一点都不好啊。伊吹学姐不在的这一年,我每晚都孤枕难眠,只能对枕头『央央』呢。」什么叫「对枕头央央」?
「这都得归功于朱鹭子吧?多亏你一路上支持狐彻。」
「我才没有支持她,现在我们只是互相监视罢了。」
「哎呀,是吗?也对,现在支持狐彻是美园的任务。」
「尽管有点难以负荷,但我会加油的。我还兼做宣传业务呢,如果学姐有空,请帮我检查一下这一年来的工作内容。」
「呵呵,好呀。日影,今天我也得谢谢你,看来学生会将会越来越有意思唷。」
不知为何,真央学姐唯独没有对躲在我身后的桐香搭话,就这么走向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口。
我想,大概是因为真央学姐自己心里有数。
毕竟她们已是老交情,学姐知道除了会计工作之外,桐香还有另一个职务——以及她那娇小纤瘦的身躯,隐藏着多么惊人的洞察力。
「……真央。」
桐香唤住将手伸向门把的真央学姐。
「你要离开白树台对吧?」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默不语。远方楼梯下的脚步声与蝉鸣融合为一,钻过门缝潜进来。
侦探向前踏出一步。
「你没有戴领章。来这里之前,你去过行政大楼办理休学,将它还回去了吧?之后,你来这里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比如钢笔或数位相机之类的。你在夏天穿着制服外套,是因为你需要很多口袋;刚才和阿薰一起进入宣传室,也是因为需要有人帮你把架上的行李搬下来……你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去,就像一年前你去留学时那样。」
「……你生气了吗?」
「……没有。」
桐香嘴上这么说,我却听得出她的喉咙深处正酝酿着一股情绪;至于美园学姐和朱鹭子学姐,我连偷瞥她们的勇气都没有。
「桐香,真有你的,不愧是侦探。」
真央学姐松开门把,转向我们。
「可是,我讨厌感伤的话题。如果想朝着女主播之路迈进,当然不可能推掉气象播报员的工作,而且没有人想看到全国都阴雨蒙蒙吧(注22)。因此我选择悄悄离去,之后你们再透过传闻得知我消失的理由,这样才适合我。今天……我把这里弄得像开同学会一样,亏我还努力逼自己不要一脸感伤呢,结果桐香还是不放过我。」
「伊吹学姐……你真的……」
朱鹭子学姐颤声问道。
「其实我的理由很正常呀。第二学期才回到白树台的我,实在很难跟上课业进度,而且我已经取得同等学力资格,剩下的这半年,我会自己准备考试。又不是生离死别,园游会时我会再来玩啦。」
「很遗憾不能和你一起毕业。」阿骏学长低语。
注22 原文是「湿つぱいのがきらぃ」,「湿つぱい」也有潮湿的含意,因此那句话可解读成「我讨厌潮湿」。
「那么毕业典礼时,我再来消遣你几句吧。况且,我也想听狐彻演讲。」
「偶尔感伤也不错啊。」
会长语毕,朝真央学姐走去,搂住她的肩膀。
「人生也需
要雨水的滋润嘛。」
真央学姐起初略显讶异,但随即放松表情,环抱会长的背。
「或许吧。」
我只能伫立在沙发旁,默默看着她们拥抱。
我的心头顿时百感交集,但那并非我的感受,只是感染到同样伫立在一旁的人们心中所涌出的丰沛情感罢了。
毕竟,这五人曾在这间办公室里度过不少时光——我所不知道的时光。
片刻后,会长松开自己的手。
「既然你要休学,那就不一样了。学姐,能不能秀一手真正的占卜呢?」
她将双手搭在真央学姐肩膀上说道。
「你若这样就离开,美园、日影、阿薰可会一辈子误以为学姐是江湖术士喔。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解读命运』吧。」
……咦?真正的占卜?
「这样好吗?」真央学姐呢喃。「占卜的结果不一定都是好结果喔。」
「占卜不就是这样吗?」
「也是。」
真央学姐往后一退、站在门前,环视我们一圈。
大概是错觉吧?我似乎听见一阵类似铃铛声的声响,不禁汗毛直竖,若非我赶紧拄着椅背撑住身体,恐怕早已瘫软。
真央学姐指向我。
「日影啊……」
一时之间,我听不出学姐是在叫我的名字。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狐彻的敌人。你将比朱鹭子更加、更加难以对付,说不定会将狐彻击败……」
一阵战栗窜过我全身,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喔?那真是——」
会长对我露出野兽般的笑容。
「——值得期待啊。」
眼看真央学姐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后的另一端,我急忙越过沙发,冲向走廊。
「真央学姐!」
我唤住学姐。她已走到遥远的楼梯口,我向前猛冲,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
「刚才的、占、占卜!那、那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呵~」
真央学姐转过身,以掌心轻触我的额头数次。
「占卜都是骗人的啦。」
我用力吐气两、三回,垂下肩膀。
「什么嘛……拜托你不要在大家面前开那种奇怪的玩笑。」
「我看得见未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每个人都正朝着未来前进呀。只要正视现在,将视线从脚下往上抬,直直往前走就行了。」
真央学姐竖起手指,触碰我的嘴唇。我屏住呼吸。
「我根本不需要帮你占卜。因为,日影,你眼中确实有一团无法抑制的熊熊烈火。光是在狐彻底下做事,绝对无法满足你的强烈自尊。」
真央学姐的手指滑下我的下巴,猛力一甩。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唷。」
此时,我再也无法直视她步下楼梯的背影。汗水从后颈滑落,直到真央学姐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靠着走廊的墙壁调整气息。
我之所以如此焦躁,是因为——没错,是因为她在会长面前说出「实情」。
我蹲下来,腹部底部那团炙热令我难受地缩起身子。
喂喂喂,这不是等于宣战了吗?我还不打算开战,也没有胜算,而且连战场在哪里都不知道。
真是值得期待——会长的声音萦绕在我耳畔。
是啊,我也很期待喔。
暮蝉的鸣声之沫将我包裹起来,搔弄我的肌肤、夺走我的热度。
夏天,正迈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