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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学校可是宽广得要死的白树台学园,校地面积是一般学校的三十倍,因此校内各种物品也是一般学校的三十倍,连音乐教室、保健室都有数十间,厕所更有两百间以上。
不用说,鬼故事的数量也不例外,每栋校舍、宿舍、设施都有两三件撞鬼体验谈或禁忌的传说,此外还有鬼影幢幢的墙壁水渍、天花板污点、打不开的门,相关传说之多,搞不好就算连开两晚鬼故事大会也说不完。
……前面讲了一堆,其实这次的事情跟鬼没关系(我是知道几则有意思的撞鬼体验,不过下次再说吧)。在这所学园里,比鬼魂、妖怪还恐怖的东西多得是;若有人问学生们「白树台最恐怖的是什么」,我想半数人都会望向中央校舍。学生会办公室——尤其是总务执行部代表天王寺狐彻,可是媲美狮王的一大权威。
至于剩下的半数人,一定会战战兢兢地指向南方,那栋位于南侧正门旁、傲视高中部操场的简陋三层楼建筑。
它跟「显眼」两字绝对沾不上边:墙上有黑色裂痕,三楼窗户贴了胶带,雨水槽生锈、处处破裂。明明隔壁的体育科校舍比它巨大、新颖好几倍,但那栋破建筑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压迫感。
屋顶上竖着一根高高的杆子,飘扬着一面写着「心技体」三个白色大字的红色旗帜。
那儿就是体育室。
我只造访过体育室一次,契机是上回的泳装大量弃置事件。当时正值暑假,只有一个老师值班,所以那时我并不了解为何连那个天王寺狐彻都敬畏体育室三分。毕竟平常教我们体育的老师,看起来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然而,暑假结束后,九月一日一到——
「日影,你听好。从跟他们对上眼的那一刻起,战斗就已经开始。你可别畏畏缩缩,要是被他们看扁,我们就完蛋了。」
会长在体育室大楼前一反常态地正色说道。这一天,她的两束黑色长发系着白色头带,不知究竟想表现出什么决心。
「今年我们不能再输!」
站在会长身旁的美园学姐也英勇地说道。她的金色浏海下绑着纯白色头带。
「一想起接下来的战斗,我的身体就不禁发热、颤抖。这种现象叫做什么?」
「热血沸腾?」
「不、不行啊,日影学弟!你怎么可以说出『肉欲沸腾』这种下流的话呢?」
「国语没那个词啦。」应该是色欲薰心吧?不过管它去死。
最令我吃惊的,是连躲在我后面的桐香都跟来了。她平常连一步都不肯踏出学生会办公室,今天却把臂章改成白色头带,系在自己脖子上。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有干劲?」
虽然稍嫌太晚,我还是问了。
「运动会的预算是三千万圆。」桐香握拳说道。
三千万?不过我早已做好心理建设,不再对白树台的各方面规模大惊小怪。
「只要赢了就能增加预算额,我就能运用更多金钱。」
「……赢?呃,什么意思?」
暑假时忙得不可开交,结果,我根本不知道运动会有什么复杂内幕,就跟着她们来到这里。
会长粲然一笑。
「对喔,我还没跟你解释呢。我们学校的运动会很特别,主要是将全校学生分成两队,进行红白大战。」
「咦?呃……这不是很普通吗?」
「不对不对。简单说来,我们是白队——」
会长指着自己头上的白色头带,然后轻瞥美园学姐和桐香的白色头带一眼,接着拉开体育室大楼的拉门。
在薄薄的铁制拉门后头,就是体育室。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有股热风窜出来。堆满文具、资料的办公桌杂乱无章地并在一起形成地盘,周遭那几个虎背熊腰的人影则围成一面墙。他们是体育老师,每个人都穿着运动服,拉链半拉的运动外套下亮出鲜艳的T恤与马表、哨子,他们盘起胳膊,杀气腾腾地瞪着我们。
唯有这一天,数十名体育老师们显露出另一项令人头皮发麻的共通点。
——他们全部都系着红色头带。
会长开口道:
「他们是红队。白树台学园的运动会,就是体育科对上所有人的战争。」
体育科的科主任大和田老师,是一名超过四十岁的柔道老师,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猴老大,因为他跟大猩猩一样巨大。这位大和田老师负责在前头带路,令我们爬楼梯爬得战战兢兢。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老师。」
大和田老师走到昏暗的三楼,回头咧嘴一笑。
「虽然我们个个兴致勃勃地绑着头带,但其实只参加一项教职员对抗赛,主角依然是你们学生。」
待我们三人跟着会长爬到楼梯顶端,老师以拇指指向走廊尽头。
「你们学生自个儿好好玩个痛快吧,拜拜。」
老师重重的脚步声朝背后的楼梯逐渐远去,待巨汉的身影消失无踪,我才吁出一口气。太好了,都怪会长乱讲话,我差点以为真的要跟体育老师在运动会中对杠。
倚在走廊尽头左手边门上等着我们的,是那个大家熟悉的人物。明明暑气尚存,这名高姚的女学生却穿着西式制服外套,颇有古风地高高扎起一束黑发,她就是风纪委员长——长峰枫花学姐。这天,她没有配戴风纪委员的白色臂章,而是改以鲜红色头带系住发丝。
她看向我们的视线充满敌意。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她好像是体育科的学生,所以才……呃,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杀气腾腾?会长漠视我的疑问,迳自迈步向前。
「枫花,你是今年的总大将吗?」
面对会长的问题,枫花学姐摇摇头。
「不是我,我是被叫来当顾问,因为我知道一些学生会的内幕。」
「喔?原来如此,毕竟你常去日影的寝室报到,想必对他的癖好了若指掌。」
「啥!」
枫花学姐顿时满脸通红,令红色头带逊色不少。
「你在胡说什么,下、下流!我只去过牧村的寝室一次而已!」
「『癖好』这个词,原本可没有什么下流的含意喔。」
没错,请你查查字典吧。
「什么!唔、唔唔,可是它听起来很下流啊,又是好又是癖!」
「开天辟地。」
「嗯……这听起来是不下流啦。」
「浩然正气。」
「这不仅不下流,反倒很清高呢。」
「好奇宝宝的屁屁借我摸一把嘿嘿嘿。」
「这也不算下流——」
「下流毙了好吗?」我忍不住吐槽。「根本下流到不行!话说,为什么会扯到这儿来?美园学姐,你怎么不说话?快制止会长啊!」
学姐眼神空洞地呢喃道:
「……怎么会这样呢?连我都没进过日影学弟的寝室,枫花同学却已经……既然如此,我只好硬上……推倒……硬上……」
她没救了。
「桐香,你也说她们几句——」
回头一看,桐香竟然不在!吓我一跳,她怎么不见了?
不,她并非消失,而是早就越过我跟会长,将手伸向枫花学姐身后的门把。
「快点,事关三千万圆呀!」
桐香忿忿地拉开门把。会长露齿一笑,枫花学姐板起脸来,美园学姐则面色凝重地随后而入。落在后头的我,赶紧追上她们。
里头是一间将长桌围成「口」字形的会议室。
房内只有一个人。房间尽头的白板前,坐着一名穿着制服的高瘦男子,他盘着胳膊,眼睛透过镜片狠狠瞪着我们。他一动也不动地凝视我们,令我背脊发寒。不知为何,那名男子将红色头带斜缠在头上,代替眼罩遮住右眼。这名美青年有种病恹恹的杀气,令他更显阴森。
「泷泽,是你啊……我还真没料到。」
会长语带无奈地说道。这名姓泷泽的男子缓缓放下胳膊、抬起下巴、扬起嘴角。
「等你好久了,天王寺……咯咯咯,这只被你在上一场战斗中贯穿的右眼仍隐隐作痛……这片红是复仇之红,亦为我心头的怨恨之焰。」
我用眼神示意美园学姐:「学姐,这个人该不会……」
美园学姐也以眼神回覆我:「是的,正如你所见。」
「时光流转,时刻已至,我的剑将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坠入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会长回头望向站在门口的枫花学姐,以拇指指着泷泽学长说:
「枫花,你在这里该不会是担任口译吧?」
「不准叫我口译!不过你也没说错啦!」
「来,来一场血宴吧!天王寺和下人们,入座,审判的圆桌正等着你们。」
「不是圆桌吧,这是方桌啦。」
「日影学弟!吐槽他是没用的!」
抱歉,我忍不住就……
我们一一坐在铁椅上,接着泷泽学长再度开口。
「今晚,我之所以召集各位——」
「现在是白天耶。」
「日影学弟!」
谁教他那么欠吐槽。
「是为了将横跨千年的圣魔之战画下句点。」
「今年本校也将举办已连办三年的学生会与体育科之战。」枫花学姐口译道。真心感谢你,枫花学姐!你今天看起来超级像正常人的!
「首先,理应先打开契约之柜,检视十诫石板。」泷泽学长说。
站在他身旁的枫花学姐轻咳几声,把石板……不对,把白板翻过来,开始口译。
「我们先来看看去年运动会中所规定的胜负条件。」
看了白板背面最上面所写的运动会主办要点,我才终于明白一切。
假如白队(非体育科军)获胜:
将设立运动会执行委员会,将运动会相关权限一律转让予学生会。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懂了,难怪会长跟桐香会充满斗志。
翌日,我们挖出学生会办公室那台平时鲜少使用的六十吋电视,观看过去的运动会纪录DVD。
真不愧是电影研究社,他们所剪辑的影片可说是有声有色。无论是拔河、丢球比赛、障碍赛跑、借物赛跑或是吃面包赛跑,本应洋溢温馨气息的运动会,在镜头下,却强烈突显出杀红眼甩动红色头带蹂躏白队的体育科生之凶残强悍。
像骑马打仗、推木桩(注1)这种必须与对手进行身体接触的热门项目,简直令我不忍卒睹——根本是大野狼与小绵羊的战争。光是看着画面,我就能清楚感受到白队在红队的大军压境下完全失去斗志。
「……嗯,总之我们每年都像这样连战连败。」
会长按下暂停键,耸一耸肩说道。
「我是去年才加入的,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体育科的同学们会掏出机关枪大叫虐杀派对呢。」
(注1 每队分成两组人马,一组负责巩固自家木桩,另一组则去攻击敌方木桩,把对方木桩推倒者获胜。)
美园学姐畅谈着骇人听闻的回忆。
「三千万圆……」
桐香还是老样子。
「只要把女生运动服换成热裤不就赢定了?」郁乃学姐说。
「郁乃,你去年也这么说,拜托你认真想想。」朱鹭子学姐蹙眉提醒。
「……呃,为什么你们两位也在?」
郁乃学姐和朱鹭子学姐面面相觑,诧异地望着我。
「那有什么办法?唯有运动会,我非得和狐彻合作不可。」
「因为这是全体学生会的问题呀。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但只能和小狐合作啰。」
「喔……」
我扫视围坐在会客桌旁沙发上的五名女孩。
总务执行部代表兼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扎着两束黑发、杀气腾腾的她,宛如收起羽翼的猛禽;坐在她右边的,是顶着一头淡金色秀发的副会长竹内美园学姐;至于左边那位抱膝而坐、将下巴埋在脖子上臂章里的,则是我们的会计兼侦探——圣桥桐香。
端坐在对面沙发上、有着乌溜溜黑发的公主,是中央议会议长——神林朱鹭子学姐;斜坐在她椅背上的四眼狐狸精,则是监察委员长久米田郁乃学姐。
她们是这所白树台学园的三大势力之首,在各方面八成也是校内的顶尖人物。平时互相敌对的她们一旦联手,国高中生当中大概无人可与之匹敌——体育科却年年打败她们。
「我好意外喔。」
我望着停留在闭幕典礼的画面,喃喃说道。
「想不到会长居然会连败。我原本以为,会长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求胜不惜在体育科的伙食中下泻药的人呢。」
「日影,你把我当成什么啊?」
会长心事重重地按下遥控器,将画面关掉。
「难道你以为我会骗人、游走在犯罪边缘、在背地里耍花招、设陷阱害人?」
「我就是这么想!而且,你全都逼我做了嘛!」
「牧村学弟,你每次都这样吐槽狐彻吗?不累吗?我以前当副会长时,实在懒得吐槽她,所以都当作没听见呢。」
我害朱鹭子学姐为我担心了。她是会长的儿时玩伴,还担任过三年副会长,因此很懂得应付会长。
「累是会累啦,但我天性爱吐槽,所以忍不住……如果学姐知道敷衍她的好方法,我还真想请你教教我。」
「……嗯,要我教你也行……改天吧。」
不知为何,朱鹭子羞赧地别开视线。
「小朱,你打算若无其事地杀到日影的寝室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呗?高招!」
「什……我才没这么想!」
朱鹭子学姐拍打郁乃学姐的腰。
「不、不行!『亲身』教导日影学弟是我的任务!」
美园学姐作势起身。仍是老样子,话题又从第一个转折处完全脱轨,搞到后来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
「我也可以教教你唷!本人非常清楚天王寺狐彻的弱点。」
「你不就是她本人吗?」
「她受不了手指滑过背部的剌激但是够不到到自己的背,所以由你来吧。」
「你到底在讲什么鬼?」
「笨蛋日影!下流!」
「我什么事都没做,桐香你干嘛生气啊!」
「最清楚狐彻弱点的人是我!你根本没必要仰赖朱鹭子!」
「喔?比如说?」
会长兴致勃勃地端详桐香问道。
「呜、呜呜呜……比如说!狐彻讨厌指甲刮黑板的声音。」
「那声音每个人都讨厌吧?」我也不例外。
「比如说!狐彻没办法在水中呼吸。」
「没有人能在水中呼吸吧。」难道你办得到吗?
「还有!比如说,一泼上水就会生锈。」
「那不是狐彻(Kotetsu),是钢铁(Koutetsu)。」
「讲错话就会被开除。」
「那叫企业换血(Kotetsu)。」
「把红色面巾当成围巾。」
「那是南高节(注2)……不对啦!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日、日影学弟,不可以!你不可以跟桐香学妹在神田川沿岸的六坪套房同居上澡堂(注3),太糜烂了!」
「美园学姐,拜托你不要把话题越扯越远……」
会长指着我对朱鹭子学姐说:
「如你所见,这就是日影的幸福。说他是为此而生,可是一点都不夸张。所以,你不需要为他担心。」
「你把我的人生当成什么?」
「好像是耶……」朱鹭子学姐,你别被她说服啊!
(注2 民谣团体「かぐや姫」的团长,桐香说的是他们的名曲「神田川」的歌词。
注3 这一段也全是「神田川」的歌词)
终上这段无止境的脱轨话题的,竟足一桩突发意外。只见会长忽然止住笑意,从西式外套的胸前口袋掏出原子笔,猛力一丢。说时迟那时快,箭矢划过我耳边,疾如闪光地横越广大的学生会办公室,剌进窗帘里。
「——好痛!」
窗帘后方传出哀号,吓我一跳。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滚到地毯上,那是一名小个子男学生,刚才想必是贴在窗户上躲起来的。我没见过这个人,但他的领章颜色清楚地表明他的身分:是体育科生。
「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当间谍!」
会长张牙舞爪地一口气跃过沙发,冲向入侵者。见状,那名男学生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行为——他打开窗户,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窗外吹进一股虚无之风。
……喂,这里是三楼耶。
我回过神来冲向窗边,向外一探,只见间谍已奔驰在下方的庭院中。
「……被他溜走了。果然来当间谍的人,就是得有这种体能。」
会长扬起嘴角低语道。
最令我惊讶的是,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几乎毫无讶异之色。
「……请、请问,间谍是指……」
「就是体育科的间谍啦。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朱鹭子学姐忿忿地说道。总觉得她的语气跟会长越来越像,真有点诡异。
「也就是说,战争已经开始啰。」
郁乃学姐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你明白运动会就是战争了吧?」
会长回头望向我,露出狰狞的笑容。
「这是蛮力与蛮力的对决,平常可是不容易体验到的。因此,唯有运动会,我不想来阴的;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他们,让他们气得跺脚。」
于是,天王寺狐彻就这样连续三年与他们正面对决,然后连战连败。嗯,光明正大啊……
「以前,运动会好像也是由学生会主办。」
桐香仍然瞪着窗外。
「可是,无论是运动会所需的器材、场地、相关知识都仰赖体育老师们,久而久之,体育老师们便主张将所有工作交给他们,连筹备委员也全换成体育科的学生,导致学生会再也无法插手。」
桐香眼中燃烧着
熊熊怒火。
「预算额也被删减了!三千万!」
这块领土明明在她入学前就已经失去,她却一心想着要复仇、抢回领土,这股争权夺利的欲望真不是盖的。桐香气的并不是金钱减少,而是能花钱的舞台减少。
「可是,『体育科生和其他所有学生对决』这种比赛方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运动会。」
「喔,是从我当上学生会长后开始的,因为这样比较有趣,而且比较能让人燃起斗志。」我就知道又是你!「好啦,有了三年的前车之鉴,今年我们一定要订出能让我们获胜的规则。」
大家纷纷点头赞同会长的话。
恣意设定能让自己铁定获胜的规则,这就是天王寺狐彻的战斗方式,本人也亲身体验过。但是……
我提出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刻意制定让自己稳赢不输的规则,这样也算堂堂正正吗?」
「那还用说!哪里不公平?」
会长斩钉截铁地说着,其他几个女生也一副「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是我的想法太小家子气吗?
「言归正传。」
会长在沙发上重新端坐。
「根据我们派至体育室的间谍所称,他们最晚希望在这个月十号制定规则——」
「等、等、等一下!」
「干嘛?日影,你从刚才就吵个不停。」
「呃,没有啦,我只是想问……我们也有间谍?这样算是堂堂正正吗?」
「那还用说!哪里不公平?」
拜托你们这几个女生,不要用「有什么问题吗」的眼神看我好吗?我越来越搞不懂什么叫「正面对决」!话说回来……
「派间谍混进体育室?这种事办得到吗?」
「是福原老师啦。」
福原?福原?
思索了老半天,我终于想起来。福原老师!是那个负责教游泳的女老师,也是暑假发生的那桩偷拍游戏案件的主谋。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当时会长说过,要抓着福原老师的弱点逼她报恩,还说我们在体育室就多一个棋子。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逼迫老师当间谍,这样也算堂堂正正吗?」
「那还用说!哪里——」
「呃,不好意思我懂了别再说了。」
讲不下去,我完全无法理解。不仅如此,既然完全没有人附和我,表示这么想的人只有我一个。
「日影,你听好。你认为我为什么突然脑袋接错线,想跟他们堂堂正正对决?」
「不要说自己脑袋接错线啦。」
「因为我想让体育课科的人悔恨难当。他们当初让我悔恨不已,所以我也要让他们尝到悔恨的滋味。我不做无法让对手悔恨的事,这就是我的正义。」
「……喔。意思是说,假如你是因为被下毒而输掉,你不痛不痒;可是对方派间谍来却会让你恨得牙痒痒,是吗?」
「没错,你说的很好。」
会长摸摸我的头。其实我并非完全不懂她的想法,可是……
「好,来开作战会议吧。下次谈判时,我们就拚命乱扯唬弄他们,搞出一堆对我们有利的规则来轻松获胜!」
……我还是无法接受啊。
体育科与其他科学生的人数比例大约是一比十二,这样的人数差距很难进行各项目的红白对抗赛,所以需要制定复杂的规则,这也是会长这种城府深的人耍心机的最好机会。
「首先,我们先把第一次协商时被驳回的提案一一列出来。」
会长在会客桌上摊开笔记本说道,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朱鹭子学姐和郁乃学姐随即探出身体。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谈判——在那栋体育室大楼的三楼「参见魔王」的事情。
「那根本不叫协商嘛……」美园学姐呢喃道。
红队今年的代表——筹备委员长兼自称「魔王转世」的泷泽琉威那,将会长所提出的规则提案,以尊爵不凡的魔王派头与莫名其妙的语法驳回了。
「第一条是这个,完全不限制各项目参加者的资格。」
「随便想也知道会被驳回吧?」
朱鹭子学姐叹道。
「如果一个人能参加好几种项目,只要派狐彻打通关就赢定了。」
虽然学姐的话听来十分惊人,但实际上正是如此。
「我所提的『平安喜乐积分制』也马上就被驳回。」
所谓的「平安喜乐积分制」(命名者:竹内美园),是各项目的每个名次都有积分,即使是最后一名也有积分。比如说八人百米赛跑,第一名可以得到八分,最后一名则有一分。
「他们当然要驳回啊。」郁乃学姐傻眼地说道。「输了也有积分,那岂不是被人数多的白队占尽便宜?就算体育科独占八人竞技的冠亚军,总积分还是比不过白队。他们哪可能通过这种制度啊。」
「我提出了新项目提案,可是没人理我。」桐香鼓着腮帮子说道。「地产大亨、扑克牌跟赛马。」那还用说吗?这根本不是体育项目。
「早知道就不该将和体育科协商的重责大任交给总务执行部……」
朱鹭子学姐扶额叹道。
「你在胡说什么?」会长说。「第一次协商当然要给对方下马威,万一被看扁就别玩了。」
「你设好底限了咩?」
「还没有,所以才不能让间谍窃取我们的情报,免得被抓到小辫子。交给我来办吧,这次不会再输了。过去三年的经验,将为我们带来今年的胜利。」
会长、朱鹭子学姐与郁乃学姐相视颔首。
没错,只剩今年了。再过一个四季,她们便会升上三年级,这样一来,即使她们赢得最后的运动会,也无法享受战利品——筹办下一届运动会的权利。因此,今年是她们最后的机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郁乃学姐说。「今年的筹备委员长泷泽……是『那个』吧?」
「是『那个』。」会长仰望天花板。
「就是『那个』。」朱鹭子学姐垂下肩膀。
「是『那个』呀……」美园学姐轻轻叹气。
「他真有名啊。」
这也难怪,毕竟他是「那个」嘛。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体育老师愿意把运动会交给那家伙处理?」
「因为泷泽去年也是运动会的筹备委员啊。别看他那样,他可是西洋剑全国大赛的八强之一。还有看看他那张脸,只要闭嘴不讲话,看起来就是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所以深得体育老师喜爱。」
原来如此。我也认识好几个只要闭嘴就显得很睿智的人,比如说我面前这几个人就是好例子,因此深能体会。
「可是,我们知道的并不是事情的全貌。去年我也打听过下任筹备委员长的候选名单,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那八成是体育老师的计谋之一。」朱鹭子学姐提醒。「故意派出对手料想不到的人选来混淆视听,这一招狐彻你不也常用吗?」
「有道理。哼哼,体育室的人很懂得享受战斗乐趣嘛,我越来越有干劲了!尽管时间不足,我们还是尽量调查泷泽的底细吧。很幸运的——现场正好有适当人选。」话音刚落,五个女生的视线倏地集中在我身上。
「……咦?呃、呃,我?你们要我干什么?」
「就是要你私下接触泷泽,尽量套他的话啦!跟运动会无关的事情也可以,只要知道他的想法,或许我们能找出和他协商的方向。」
「这点我知道,但为什么选我?」
「因为总务执行部只有你一个男的,而且刚好是住宿生。」
「宿舍里男生多得是,为何非找我不可?泷泽学长是二年级生吧?那他应该是第二宿舍的住宿生,但我住第三宿舍耶。你们不会去随便找个住在第二宿舍的男生帮忙吗?」
开玩笑,谁要接近那个看起来脑袋有病的魔王陛下,我非为自己抗争不可!奈何如今可是三国联军状态,最可怕的是,朱鹭子学姐居然也附和会长。
「牧村,谍报战的重点是不能将情搜任务交给外人,既然你是总务执行部的人,这点你必须谅解。」
「呜、呜呜……可是,我根本没能力做间谍啊。」
「亏你说得出口,也不想想是谁靠着诈骗、唬弄跟话术解决那么多案子。」
这番话由朱鹭子学姐口中说出来,最是令我心痛。她可是这群人里面唯一的正常人啊。
「况且,日影跟泷泽有一项共通点,所以应该很容易跟他混熟吧。」会长说。
「共通点?什么共通点?」
「没朋友。」
「要你鸡婆!」
白树台学园的校地东边,是一块座落在翠绿树林中的住宿区,当中罗列着几栋两层楼的学生宿舍。
我的寝室位于第三男生宿舍。这栋爬满地锦的红砖建筑是校内最古老的设施之一,通称「梣楼」。
越过一片广大的树林,东南方那栋奶油色现代建筑就是第二男生宿舍。日趋老朽的榉楼的住宿生们,每每对它投以羡慕的目光,但我一来对它没兴趣,二来没理由造
访它,因此至今未曾前往那栋建筑。入学以来的第五个月,在九月第一个礼拜天,我首度登门拜访。
我不必打听泷泽琉威那的寝室在哪,因为从外头便一目了然——只有一间寝室的窗户加装铁窗。那是二楼右边数来第三间房间,铁窗上挂了一大堆锁头、念珠、锁键之类的东西。此时日已西沉,拜寝室内的灯光所赐,我还看出窗帘是暗紫色,而且窗帘上绣满了符文(大概吧)。我顿时真的很想马上冲回自己宿舍,但这是学生会的工作,没办法。
尽管建筑物的外观无比亮丽,一穿越玄关,男子宿舍独有的刺鼻汗臭便迎面扑来,这点倒是跟梣楼没两样。时值秋老虎,我的眼睛甚至被臭气薰得有点剌痛,但这反而令我安心,真有点悲哀。
现在是晚餐时间,因此大厅跟走廊到处都是住宿生。我快步登上阶梯,一踏上走廊,目标那间房旋即映入眼帘。他的房门上画着大大的五芒星魔法阵,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把宿舍公约放在眼里?
我正想敲门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
「不准你用脏手碰它!」
「哇!」
回头-看,眼前的人正是泷泽琉威那。他提着购物袋,眯起眼镜后方的独眼瞪着我,然后低语道:
「原来是天王寺的走狗。哼,非魔族者擅自触碰这扇门,可是会被黑暗吞噬。」
他今天的眼罩是黑色的,我不知道这颜色跟他方才那番话是否有什么关联。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泷泽学长得意洋洋地说道:
「因为今晚是新月啊。满月之夜须配上白银眼罩,上弦与下弦月之夜则必须戴上蓝色眼罩,否则无法抑制魔族之血。」呃,我没问你这个。
泷泽学长推开我走近房门,然后跪下来亲吻魔法阵,口中念念有词……你该不会每一次进门都得搞这出吧?
「然后呢?皇权走狗为何造访我的寝宫?」
我在脑中喀哒喀哒地连按选字键。
「你想来窥见地狱黑火吗?咯咯咯……这么想见识诸神黄昏吗?」
「到底想用圣经题材还是北欧神话,拜托你选一个。」
我不小心忍不住吐槽,泷泽学长顿时愣了半晌。
「……你也是魔道中人吗?」
「咦?不、不,拜托不要把我跟你扯在一起。」
我连咳好几次,想起事先准备好的藉口。
「呃,我是来跟学长预备协商的,为了下一次的规则协调会。」
「喔?」
泷泽学长竖起右手的食指,仿佛瞄准靶心似地注视着我。
「……无妨。在我的五脏六腑吸满黑暗祭品之前,就陪你玩玩吧。」
泷泽学长走进寝室。我本来期待他早点赶我回去,无奈希望落空。黑暗祭品是什么?这么简单就让我进来,这样好吗?我是来当间谍的耶!超明显的好吗?
好吧,呆站在走廊也不是办法,我只好踏进寝室。
寝室内倒是挺正常的。泷泽学长的床似乎是双层床的下铺,边缘挂着一条印着类似诡异眼球图案的帘子,上头用安全别针别着一张写有「妨碍王之睡眠者,死神之翼将降临其顶(注4)」的细长厚纸板。他引用的题材来源还真广泛。房内其他部分丝毫没有魔术色彩,角落堆放着待洗衣物,垃圾桶塞满饼干袋和面纸空盒,书桌上则堆满周刊漫画杂志,是随处可见的宿舍光景。宿舍内没有单人房,所以魔王陛下也有室友。门外就算了,如果连房内都被黑暗之火侵蚀,恐怕没有人受得了吧。
泷泽学长打开窗户,看来连魔王也感受到暑气。夜风吹动紫色窗帘,怡人的空气迎面吹来。
(注4 出自埃及法老图坦卡门的陵墓碑文。据说他的坟墓在三千年间从未被盗,直到一九二二年才被英国人发现。)
「你在虚伪的狮子座上颤抖着等待吧。」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虚伪的狮子座该不会是指那张铺着猫咪图案坐垫的椅子吧?
「我内心的野兽越来越饥渴……咯咯咯,就用活祭品之血来解渴吧。」泷泽学长边说边从购物袋中拿出杯装泡面。
「晚餐……你只吃这个?怎么不去学生餐厅?」
白树台学园的学生餐厅可是以便宜美味著称。
然而,泷泽学长严肃地摇头答道:
「我是堕天使末裔,无法活在黄金与白银的光辉之下。」
「……你没钱啊?」
「最后的一叶已为指引之书散去。」
「最后的樋口一叶(注5)已经花在课本上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糟糕,我越来越能翻译他的话。
「呃,嗯,不好意思在晚餐时打扰你,我下次再来。」
当编出撤退藉口的我正欲安心离席时——
「哼,天王寺的走狗,你想逃?」
「我才没有逃,还有拜托别再叫我狗……」_
(注5 日本的五千圆日币上有樋口一叶的画像。)
「那就说出你的魔名吧。」
什么是魔名?他大概是指本名吧?
「我叫牧村日影。」
「魔界村?」
「是牧村!」
「我已有六万六百年没遇过魔界之人……」
虽然我早就知道,但泷泽学长还真是不听人讲话。我怎么老是遇到这种人?
「我的魔名是路易纳·水龙。」(注6)
水龙是指三点水加上龙的「泷」吧?「泷泽琉威那」这本名已经相当惊人,就算换成拉丁文也吓不了我。
「路易纳在拉丁文中是『毁灭』之意,这是父王赐予的烙印。」
「令尊真不是盖的……」
「他很喜欢拉丁文。」
我看学长会变得怪里怪气,有一半是他父亲害的。
「我允许你唤我为路易。」
「没关系啦别这么客气。」
「我·允·许·你。」
(注6 日文「琉威那」的发音与「路易纳」相同。)
如此这般,今后我改叫他为路易学长了。没差啦,这样比较好叫。
「既然同为魔界之人,我决意大发慈悲让你尝尝浴血之仙馔蜜酒。」路易学长边说边将热水壶的水注入面碗中。
「没关系啦,不必这么费心……」
「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祷告。前提是有神愿意听你祷告……」学长对着泡面念念有词。糟糕,我真的超想休学的。
三分钟后,路易学长高兴地大叫:「咯哈哈哈哈哈哈!祭品啊,成为我的血肉吧!」然后掀开碗盖,将筷子插进去——接着愣住。
「……怎……怎么了?」
瞧路易学长一脸悲痛,我不禁担忧地出声关心。只见他颤抖着手举起筷子,上头插着一团硬邦邦却又略微泡软的面,而且碗内一点蒸气也没有。
「是冷水……怎么会……」
「啊,热水壶没插电。呃,你别哭啦!」
「……呜、呜呜……我的祭品……用仅存的八十八圆买来的祭品……呜呜呜呜……」
路易学长的悲叹及肚子的咕噜声连我听了都想哭,于是我只好冲出门外直奔福利社,买来三明治递给学长。学长哭着将它大口吃完。
「我全身充满黑暗祭品的力量!接下来只须以乌色之龙的血净身即可!」
乌色之龙……喔,你说乌龙茶啊?我去宿舍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瓶装乌龙茶,路易学长旋即一饮而尽。
「呼……」
路易学长擦擦嘴、拨起柔软的发丝,然后抖动肩膀。
「咯、咯、咯……本王在此复活!小子,多谢你。」
「没什么,不客气。」
「你我的血之契约现已成立。」
「咦?喂,拜托你不要随便成立奇怪的东西。」
「让你的灵魂许愿吧。」
「听我说话啊!」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是啊!不对!不是啦,你没说错,但我不想陪你玩什么契约跟许愿的游戏!」
「我生为魔族,不懂人类语言。」
最好是,你明明说了一大堆国语。
「对了,在此情况下,该如何用人类语言表达呢?」路易学长瞥向乌龙茶空瓶和三明治包装。「谢谢……召唤师?」
「关召唤师屁事!」
你想说的是谢谢招待吧?
「本王欠你一笔人情。咯咯咯咯,无妨。当圣战来临时,呼唤本王魔名吧!我将乘着斯雷普尼尔(注7)飞翔于亚空间——」
「不、不,没关系,不劳您费心。对了,关于预备协商……」
「嗯,这个啊。」路易学长仰靠椅背,翘起二郎腿。「告诉天王寺,我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我大松一口气,总算能进入正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前面干嘛跟他扯那么久。
路易学长指着自己的黑色眼罩,压低嗓子说道:
「除非让那女人尝尝亚巴顿(注8)紫焰焚身之苦,否则难消我右眼之痛。」
「请问会长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是在运动会受伤的吗?该不会是失明……」
「不,我
双眼的视力都是一点五。」
「所以,你是戴假眼镜配上假眼罩吗?」
「只有眼罩是假的。」
「你设定自己不懂人类语言,但战国武将冷笑话(注9)倒是讲得挺溜的嘛!」
(注7 北欧神话中奥丁的座骑。
注8 亚巴顿出现于新约圣经中,是掌管无底坑的使者之名,在希伯来语中意为毁灭之地、毁灭者或无底坑。
注9前两句的「假的」,日文原文皆为「伊达」,原意为「毫无用处的装饰品」,而伊达两字也令人联想起战国武将伊达政宗。)
「假如不抑制我的光,恐将对周遭造成伤害。」
「你已经伤害到我啦!拜托你顺便克制一下其他的东西吧,比如说奇怪嗜好之类的!」
「我和天王寺在最后一项骑马打仗中短兵相接。我魔王军赢了那一场战役,但我却在和那女人的一对一战斗中败北,因而被扯掉翅膀、坠落于地狱,在黑暗中持续哀叹千年……」
毕竟你的对手是会长嘛。话说回来,这所学校的骑马打仗居然是男女混战?没有人出来阻止吗?
「为了夺回我的荣耀!」
路易学长睁大左眼。
「我必须在同一战场、同一日月、狂风之中,与她决一死战!」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你很想报仇雪恨,所以希望规则和去年一样?」
「我考虑让你担任我的专属吟游诗人,好让你将我的话语流传于人间。」
才不要咧!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积分方式也跟去年一样吗?」
「黄道带(Zodiac)已绕行一圈,同样的星宿将再度支配天球……」
我不太懂他在说什么,简单说来,是想依照去年的规则吧?
「体育科的老师还有其他运动会相关人员也是这么认为吗?」
「我的呐喊,即为大地大气之怒……」
这样啊,他们跟你想法一致。
虽然我跟魔王语言不通,但这次的预备协商进行得很不错嘛!而且,我也明白了他的立场——我如此说服自己,因为我真的好想早点回去。
「那我就先告辞,抱歉在奇怪的时间打扰你。」我站起身来。「明天的会议再麻烦你了。」
「咯、咯、咯,不管你来几次都一样。我所能给予你们的,只有绝望!」
语毕,路易学长转向书桌。他打开台灯、堆起课本,翻开笔记本。
「为了迎接米吉多之丘(注10)英灵召集日的到来,我正在阅读启示录,好唤回被巴比伦审判击碎的言灵……呵呵呵……so far……目前为止……in fact……事实上……at least……至少……」
魔王陛下开始背诵英文片语,真用功。
我正想走出房门,却被「慢着,魔界村」几个字叫住。
「我叫做牧村啦。」我握着门把回头。
「接下来还会有预备协商吗?」
我闻言一愣。
「……不、不知道耶。应该不会吧,接下来就是正式协商。」_
(注10 希伯来文的意思是集合地点或军队的集结,亦是历史上的古战场。)
「嗯……」
路易学长突然面露不悦。
「无妨。下次再遇见你,我就不会手下留情。」
「这个嘛,如果明天的会谈不顺利,或许下次她们还会派我出来吧。」
「嗯……」
这个人原本就形迹可疑,现在笑得这么灿烂,让人感觉更加恐怖。
「呃……你该不会认为我每次来都会请你吃饭……」
「你在愚弄本魔王吗?」路易学长大怒。「下次请我吃炸鸡便当!」
看吧,被我说中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路易学长的房间,在闷热无人的走廊步向楼梯时,隔壁至的房门打开一条缝。
「啊,你要回去了?」
一名穿着深绿色T恤跟短裤的男子探出头来。这个人大概是学长吧,他踏出房,身高比我高出半个头,体格也很好。
「我在隔壁都听见了,你真的很强耶!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跟泷泽正常交谈。」
「有、有吗?我完全不觉得刚才那算是交谈。」
「泷泽现在在干嘛?」
「在读书。」
「那你要不要跟我聊两句?」
他对房里的人问道:「没意见吧?」里头的人回答:「好啊。」这令我心生诧异。奇怪,他不是这间寝室的人吗?难道说……
「……你是路易学长的室友吗?」
「啊,对对。我姓宫里,你对我有没有印象?我是普通科二年级,跟你在同一栋校舍上课,而且跟你擦肩而过好几次。」
「咦……啊,不、不好意思,我没印象。」
我低头致歉,学长则笑着摇摇手。
「我看你们一开始就为了运动会而意见不合,学生会也真够累的,不过要加油喔,今年好想赢啊。」
原来魔王陛下的室友是这么正常的人,难怪他要逃到隔壁寝室。
「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问我?我是无所谓。」
我和宫里学长一同走到宿舍大厅。
「别看泷泽那样,其实他非常用功。他有拿奖学金喔。」
宫里学长如数家珍地告诉我。
「像他的英文成绩啊,可是比普通科的我好多了。」
「啊,原来他有领奖学金。可是,我看他好像超级穷的。」
「他说过自己被父母抛弃,不过不知道当中有几句真话。」
我点点头,这八成又是他的设定之一。
「该怎么说咧,奖学金不是分成『借的』跟『领的』这两种吗?如果成绩不好的话,等级就会降低,奖学金也会变成『借的』;如果成绩真的太差,奖学金就会停止给付,所以那家伙很拚啊。他之所以担任运动会的筹办人员,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吧,毕竟牵涉到生计,哪能轻易拒绝老师的请求。」
「哇……我真不想听到这种会让人心软的话……」
「牧村,你这人还真一板一眼。」宫里学长笑道。「可是我们连续输了三年耶。天王寺有没有什么必胜绝招?」
「嗯……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啊,对喔,你应该要保密吧,万一我跟泷泽说溜嘴怎么办。」
对耶,听宫里学长这么说,我才发现自己太大意。
临别时,学长对我说出以下这番话: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泷泽他没什么朋友,所以拜托你多来跟他说说话吧。我自己也被搞得很累,很想把这担子交给别人。」
那我咧?我今天也被他搞得惨兮兮啊。
我深深体会到自己深受室友照顾,当然,我并不是看过路易学长那荒唐至极的生活景况才这么说的。
神林薰,这名国中部一年级的男生是我室友,同时是中央议长神林朱鹭子的弟弟。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极富女孩气的外表甚至让我将他误认为女生;在这栋全是臭男人的梣楼中,他理所当然地成为大家逗弄的对象,但阿薰不仅毫不在意,反而乐在其中,真是坚强。
「学长,欢迎回来!」
阿薰穿着淡绿色围裙出来迎接自第二男子宿舍归来的我。
「……干嘛穿围裙?」
「这是隔壁学长们送我的礼物。他们说最近我常穿背心跟短裤,一定很适合围围裙。」
「叫你穿你就穿喔?」光是想到他们的企图,就令我无言以对。
「狐彻姐姐也称赞我,说我穿起来很好看喔。」
「阿薰越来越有新婚妻子的架式啰。」
「为什么会长在这里!」
会长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而且不只是她,双层床的下铺还有一个趴在那里扭来扭去的金发女生——居然是美园学姐!
「啊,日影学弟……是日影学弟的味道……」
「呃,那是阿薰的床。」
「你说什么!」
美园学姐大惊失色地弹起来。
「为、为什么阿薰学弟的床上会有日影学弟的味道呢?该、该不会日影学弟每晚都跟阿薰学弟同床共枕……」
「呃,学姐,我刚才跟那个人交战好几回,已经很累了,现在没力气吐槽你……」
「美园学姐会将我的味道误认为学长的味道,大概是洗发精的关系吧。我跟学长用的洗发精是同一个牌子。」
「你说你跟他一起泡澡?」
「你不必勉强自己听错啦,还转得很硬。」
还有,宿舍的浴室是共用的大澡堂,我本来就跟他一起泡澡啊。
「什么!居然在浴室霸王硬上弓,日影学弟太下流了!」
懒得理她了,我可以睡觉吗……
「既然日影累了,会议就延到明天,今天大家一起睡吧。」
语毕,会长刻意打了个大呵欠。
「什么会议?况且,先不论会长,美园学姐不是住家里吗?你这么晚还待在学校,没问题吗?」
「没问
题的,日影学弟在的地方就是我家!」
「看得出来你想硬拗,可是我完全听不懂。」
「我在想,在运动会到来之前,不如把这间房间当成总务执行部的分部。」会长说。「毕竟学生会办公室已经被间谍盯上。」
「咦?这、这个……应该有其他很多更方便的地方吧?」
「这里不仅有日影跟阿薰,距离泷泽的寝室也很近,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
「唔……」
惨了。我听得出她在诡辩,但我实在无法指出具体的破绽,总觉得很有可能就这样让她们强行住下来。
最惨的是,当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背后传来开门的叽嘎声。
「日影,你回来了?日影吵着想吃饲料,所以我就把它带来。都是日影不好好照顾日影,我才得代为照顾它——」
桐香连呼着日影两字走进来,一看到我们四个就全身僵直,怀里的兔子掉落在地。
「你看,五个人加上一只兔子,这下就全员到齐。」
会长得意洋洋地说道。
「好,来开会吧。日影,说说你跟泷泽洽谈的结果。」
我叹一口气,示意桐香入座,然后在躺在床上的美园学姐旁边重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