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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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对「后来的祭典(注1)」这句俗语感到疑惑。

既然是表示不合时节、错失时机,应该写成「祭典之后」才对吧?后来的祭典,表示后面还有另一项祭典,这不是很奇怪吗?

……但是,其实这一点都不怪。它就是这个意思。很惭愧地,直到进入白树台学园,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凉爽的晚风温柔地拂去战争的余温,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在运动会闭幕典礼上发表致词。

「京都的只园祭分成两次进行,『前祭』艺阁众多、热闹滚滚,『后祭』却没什么看头,所以去了也是白搭,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是『后来的祭典』的由来。」

会长打住话头,环顾运动场看台上所有的学生。夕阳柔和地照耀我们疲惫不已的身躯。

「如今运动会已经结束,想必在场一定有人心怀悔恨吧?想跑得更快、赢得更多、想战得更尽兴、更热血……但一切都已是『后来的祭典』。」

我抚摸在骑马打仗中被磨得刺痛的后颈与上臂,感受逐渐冷却的身体。坐在我右侧的桐香仍呼吸紊乱,肩头起起伏伏。

注1 后の祭り。意指错失时机,为时已晚。

「然而,我应该不必多说吧?和祇园祭不同,白树台的『后来的祭典』——各位同学,可是比运动会更盛大喔。」

会长完全没有提高音量,但她的话语却迸出火花,飞散、燃烧。看台响起数千人的欢呼。

坐在我左侧的「后祭」主导人物——园游会执行委员长神林薰,正热血沸腾地握紧拳头,面颊潮红。

*

「终于等到了。」

隔天早上,买早餐回来的阿薰喜形于色地说道。

「总务执行部的学长姐跟泷泽学长那些筹备委员,都在运动会中大展身手,接下来终于轮到我出场,真是又兴奋又紧张呢。」

我的室友神林薰是国中部一年级生,他身材娇小又纤瘦,常常被误认为女孩子,完全看不出大将之风。但是——

「桐香姐姐说今年运动会有上百万盈余耶!而且这还是扣掉累积债务所得出的结果,代表我们事实上赚得更多喔!我也要让园游会赚两千万圆,这样才像话!」

实际上,他骨子底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白树台人,也就是金钱观超级积极,而且拥有领导团队的资质。别看他那样,他说起狠毒的话可是脸不红气不喘。

「我们在运动会中打败老师们,所以现在可以尽量对他们颐指气使。我会抓住老师们的小辫子,让他们允许学生在学校留到深夜!」

距离园游会只剩下一个月,每个学生放学后都想留在学校准备相关事宜,但教职员们想早点回家;双方妥协之下,学生得以留到晚上七点,但阿薰希望老师们更加让步,将时间延到晚上九点。

「抓住小辫子是指……」

「骑马打仗时他们耍诈,我会利用这点,有意无意、穷追猛打地对他们施加压力,逼他们让步!」

请你不要用宛如秋樱般可爱爽朗的笑容,说得这么露骨好吗?

「呃,我说,耍诈的是体育老师,其他老师没有什么小辫子吧?」

「其他老师欠我们人情,因为多亏学生会,他们才能打败体育科。」

「那算人情吗?」

体育科之外的老师们,根本没参加那场赌注吧?

「狐彻姐姐说过:『没有人情也要拗出人情,这是上位者不可或缺的本领。』」

阿薰你别学那种扭曲的帝王学啊,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这孩子总有一天会变成白树台的学生会长。阿薰的灿烂笑容令我的担忧显得小题大作,他继续说道:

「感谢与体贴就是最大的武器。人类生来讨厌命令与责备,但没有人能拒绝『谢谢』与『希望今后还能帮你的忙』这类的话。」

这是十三岁的人该说的话吗?

「阿薰,以好的方面来说,我真为你的将来担心啊……」

「我的梦想是未来当一个新娘。」

「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

「狐彻姐姐也说我以后一定会是个好新娘。」

「阿薰,我劝你赶快学学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此言一出,阿薰竟眼眶泛泪。

「我……不能当新娘吗?」

「绝对不行!」

听了我的语气,阿薰更想哭了。

「啊、没有啦,阿薰的确很机灵又善良,又很会做家事……」

我慌张地挥手辩解,其实我连该不该辩解都不知道。

「那么,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

阿薰无辜地望着我。

「是个性吗?」

「是性别啦!」

「也……也对喔……」阿薰垂头丧气。

「而、而且,什么新娘不新娘的,这是小时候的梦想吧?」

瞧他如此沮丧,我赶紧缓颊。

「现在应该想想更实际的梦想,不是吗?」

「是的!」阿薰破涕为笑。「学生会有许多我崇拜的学长姐,但我最崇拜的是真央学姐!」

「喔?所以你才对宣传产生兴趣啊。」

伊吹真央是前任学生会宣传,已经卸任了。虽然阿薰只在前阵子的暑假跟她见过一面,但以前已听会长跟朱鹭子学姐说过不少真央学姐的丰功伟业。白树台的学生会相关人员都是超级怪咖,她也不例外,但工作能力确实一等一。

「我想跟真央学姐一样成为称职的宣传,出国留学——」

阿薰目光迷蒙、陶醉地说道。

「然后跟真央学姐一样变成女主播。」

「我就说不可能嘛,想想你的性别。」

阿薰又垂下肩膀。

「也对啦,我不可能当上女主播,因为没有女生的洞洞。(注2)」

注2 女主播的日文是女子アナウンサー,简称为女子アナ,アナ与日文的洞同音……

「停!太直接了!阿薰,你不是这种个性吧!」

「那我是哪种个性呢?」

拜托你不要一脸纯真地问我好吗?

「就是,呃……」

我一时语塞,不禁别开视线。

「专注正直……天真浪漫……」

「专吃直男,天然淫乱?」

「我才没那么说咧!硬拗也不是这样吧!」

「想不到学长竟然是用这种目光看我……」

「喂,不要泪汪汪地说得这么难听好吗?」

「我才不天然呢,我的每句话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你要吐槽的是这点喔!那更糟啊!」

「不过你放心吧。」阿薰轻轻吐舌。「这种话,我只对学长一个人说喔。」

「算我求你……」我浑身脱力。「这种话拜托私下讲就好,万一被别人听到就完了。」

「啊,可是我已经听见了耶。」

「狐彻姐姐丨」

「会长?」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仔细一瞧,会长正坐在上铺贼笑着俯视我们,而且穿着便服。红色的紧身裤,令她的双腿曲线夺目无比。

「……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不自觉提高嗓子。

「从日影开始聊安全期开始。」

「屁咧!」

「学长放心吧,我一整年都是安全期喔。」

「废话!你是男的啊丨」

「可是,呃——我那个都没来……」

「废话!你是男的啊!」

「怎么这样!日影学弟,谈到家庭计划,怎么可以少了我呢?」

「为什么连美园学姐都在啊!」

下铺的毛毯骤然掀开,一名耀眼的金发女孩露出泫然欲泣的脸庞。

她是学生会副会长——竹内美园学姐,同样穿着便服,秋樱色洋装与白金色头发形成鲜艳对比。

「我在这里监视日影学弟跟阿薰学弟,免得你们做出不检点的行为,想不到果然不出所料!」

不检点的是擅自闯入别人寝室的你吧?

「美园学姐,你跟学长也是家人吗?那我跟你们也是一家人啰?」

「嗯.是呀。咱们必须好好谈谈是否该增加新的家庭成员,而且基础体温(注3)也得量仔细!日影学弟,你想要几个男孩、几个女孩?想不想日子热闹一点?」

「我希望日子安静一点!」离开我房间好吗!

与其跟这群自说自话的女人争个面红耳赤,干脆我自己出去还比较省事——于是我垂头丧气地抱着早餐的饭团走向房门,不料才一伸手,门便应声开启。

抱着兔子的桐香伫立在走廊上。她头上的缎带轻轻晃动,双眼圆睁。「我就知道……」我的讶异一下子转为自暴自弃。

「……你也带了便服对吧?」

哪有人劈头就说这种话啊!连我自己都想吐槽自己。桐香羞赧地别开视线。我第一次看她穿便眼,只见她穿着类似水手服的白色宽领洋装,由于脖子上少了臂章,看起来非常单薄。

「……日影又跑进会计室,所以我把它带来了。」

兔子听见桐香呼唤自己,不禁在她怀中困倦地一扭。

「为什么狐彻跟美园也在?」

「我才想问你们呢。」我转过身去。

「大清早的,大伙儿不约而同全跑来这里报到,可见我们总务执行部默契十足啊。」_

注3 基础体温可做为受孕的参考。

不知何时,会长已坐在阿薰旁边的椅子上。

「难得放假,大家要不要去外面吃个饭,顺便开个运动会的检讨会跟园游会的中途会报?」

「我赞成!」美园学姐率先说道。

「想不到连桐香姐姐也在,我好开心喔!」阿薰也雀跃不已。

「……我无所谓……话说在前头,不能偷报公帐喔。」桐香叮咛众人。

是的,说到为何三人都没有穿制服,那是因为学校放假。今天是运动会补假,亏我本来想睡他个一整天呢。兔子从桐香怀中跳下来跑到我脚边,眼中仿佛写着:「喂,有我的份吧?」

不,你乖乖看家。

*

才刚收假,校内便飘荡着一股火药味。

其一,是起因于放学后举办的教职员会和园执——园游会执行委员会之间的回家时间协商会议。

「我认为想完成任何一件美妙的事,要嘛就是花钱,不然就得花时间。」

阿薰在大会议室的教职员面前,铿锵有力地说道。

「可是预算有限,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各位难道不认为,用时间来弥补金钱,正是学生园游会的特色吗?」

阿薰扶着桌子往前倾身,扫视每一位老师的眼眸问道。总务执行部派出我跟美园学姐来与会协商,但阿薰辩才无碍,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忙。此外,他身旁还有可靠的部属们,分别是坐在他右边的园执干部枫花学姐、伊藤学长,以及重型坦克——过堂学长。

「可是啊,再怎么说,晚上十点实在是……」

坐在阿薰正对面的高中部普通科教务主任,一边说着、一边猛擦光秃额头上的汗水。

「家长会担心吧?」

「这一点不成问题。」

IT社长伊藤学长站起身来,不用说,手上绝对少不了平板电脑。他装模作样地启动简报软体。

「请看,这是针对全校学生家长所做的问卷调查。」

老师们一见到加上特效的圆饼图便开始交头接耳,瞧他们这副德行,已经没有胜算了。

「如各位所见,反对学生留校准备园游会到晚上十点的家长只占4%,但是多达96%的家长赞成我们的提案。」

老师们吓得面面相觑。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在题目上动手脚罢了。

①为了创造最美好的园游会,我愿意极力尊重孩子们的自主性。

②我家小孩早点回家比什么学校活动重要多了,就算因此降低园游会品质或造成其他学生、赞助商的困扰及伤害校誉,我也绝对不允许延后放学时间。

……这种选项还有4%的家长选②,这才是我最意外的。

「就算家长答应也一样!」

虎背熊腰的体育老师板着脸起身。

「万一学生留到晚上十点,我们岂不是也得在校内巡逻到十点?站在我们的立场想想好吗?」

「这一点不用担心。」

长峰枫花学姐说着起身。头上扎着一束黑长发的她深具武家小姐风范,她是园执干部、风纪委员长、同时也是体育科的体操新星,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完全不怕虎背熊腰的体育老师。

「我们风纪委员会将倾全力支援园执。掌握园游会所有企划的我们,在巡逻这方面绝对比老师们有效率。」

「唔……」体育老师一脸难堪。

「即使如此!」

年轻女老师起身歇斯底里地大叫。

「十点实在太夸张了,比宿舍门禁还晚呀!」

执行委员会等的就是这一刻!说到底,我们预设的妥协点本来就不是晚上十点。过堂慢条斯理地起身。

「您的意思是,住宿生应该赶在九点半的门禁前回宿舍,对吧?」

「呃、呃……」

「这、这个嘛……」

「如果是这样,那就预估……大概三十分钟的善后时间……」

如此这般,老师们仿佛被牧羊犬追赶的绵羊,慢慢走进我们设下的真正陷阱——晚上九点。

「非常谢谢各位老师!」

协商最后,阿薰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

「我们执行委员会也很荣幸能为各位老师效劳!让我们一起为园游会加油吧!」

其实我们一点都没帮上老师们的忙,只是提议让学生自己处理延后放学时间所增加的琐事罢了。不过,看着这张可爱的笑脸,没什么人能冷静面对现实吧?原来如此,这就是「没有人情也要拗出人情」啊,我真为未来感到担忧……

「那接下来我去广播社,马上进行全校广播!伊藤学长,请你整理新闻稿交给新闻社,麻烦你了!」

阿薰朝气蓬勃地离开会议室,在走廊渐行渐远。伊藤学长怀着热情的眼神目送他离去,喃喃说道:

「只要他进入IT业界,绝对能轻松干掉苹果跟Google……」

枫花学姐也飘飘然地低语着:

「如果我跟他在前世相遇,定会立下主仆誓约……」

过堂学长也红着脸说道:

「为了他,我愿意开始减重……」

最后,美园学姐陶醉地呢喃着:

「日影学弟,你应该很想要四个那样的男孩跟四个那样的女孩吧?」

你到底在鬼扯什么。

*

学生人数超过八千人的超巨大学园——白树台的园游会「御白穗祭」,从里到外均跟一般国高中园游会大不相同,各方面都比较像大学园游会。

首先令我惊讶的是,校方并没有强制各社团参与,全数采取自愿报名。我原本担心这样会造成摊位不足,不料报名者竟多达数百个单位,而且竞争激烈,光是书面审查就刷掉四成。

动用的金额远远超越高中规格,来宾多达上万人,在地商店与企业大量出资,宣传费也毫不吝啬。媒体蜂拥而至,宣传人员应接不暇。

至于各参与单位,也拚了老命争取各自的曝光率。

「牧村,问你喔,园游会的电视广告差不多开始谈了吧?」

一进入十月中旬,班上的女孩们便趁着下课时跑来问我这问题。

「嗯,大概十一月时就会开始播了吧。」

「帮我们的可丽饼摊广告一下嘛!」

「我们可是自掏腰包做了超可爱的服务生制服呢!」

「不卖到五百份就亏大啦!」

御白穗祭严格贯彻着资本主义教条,不少学生甘愿冒险出资,但电视广告的费用并非个人所能负担,因此大家总会向班上的学生会相关人员关说,希望能通融一下。

「这个嘛,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厌其烦地对女孩们解释。「我没有这种权力,而且这是园执宣传部的管辖范围。」

就算我有权力,也不能公私不分啊。

「可是可是,牧村,你不是学生会书记吗?」

班长叶山同学露出无助的眼神。

「话是没错啦。」

「书记不就是负责撰写学生会新闻稿的人吗?宣传应该也是你的分内工作吧?」

「不,那是宣传人员的工作。现在该职位从缺,所以是由美园学姐兼任。」

「咦——?那书记都在干么?」

我一时语塞,仰望天花扳。这个世界上,大概很少有比「书记」更招人误解的工作吧?

「我说啊,所谓的书记……或许它的确包含着『记录』的意思,但大部分的工作都是『行政』啦。」

「我都不知道……」

「咦,真的假的?」

「你该不会是想随便敷衍我们吧?」

「毕竟你是骗徒嘛。」

喂,别说得这么难听。

「真的啦。比如说,呃……北方权力最大的人是『总书记』,对吧?」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例子有点不妥,不过没办法,既然苏联已经解体,现在地球上最有名的书记就属那个人了。

「那并不是指那个大人物负责书写、记录,而是指『行政总长』,我也一样。」

「喔?」

「聊天长知识。」

你们别一脸钦佩行不行。

叶山同学偏偏头说道:

「也就是说,牧村是北方的大人物?」

「最好是!你听到哪里去了!」

「想想也对,难怪你情妇一大堆。」

「一个也没有好吗?拜托别乱讲话啦!这是很严肃的问题耶!」

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原本在聊什么了。

「换句话说,就算拜托牧村,也没办法上电视广告?」

其中一名女孩总算言归正传,我赶紧点头如捣蒜。

「如果你们非上广告不可,就去找园执宣传部吧。」

「办得到就不必来找你啦」

我好像被批评得一文不值耶。你们不是来拜托我的吗?

「唉,这下营业额不乐观啰。」

「场地也不太好……」

女孩们纷纷趴倒在我桌上。

「你们干么那么悲观?不是卖可丽饼吗?应该不至于卖不好吧。

此言一出,女孩们突然目露凶光地回嘴道:

「今年甜点社也卖可丽饼,重叠了啦!」

「外行人哪赢得了呀,他们可是每年都得奖呢!」

「喔……我懂了。」

白树台甜点社可不是省油的灯,连百货公司都向他们下订单,据说每年园游会总是大排长龙。

「出名真好啊,大家都愿意砸钱为他们宣传。」

「有了宣传就能赚大钱,然后再把那笔钱花在下一年的园游会上。」

「像我们这种小虾米啊,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啦……」

资本主义的原则就是富者恒富。不过校园生活才六年,你们有必要悲观到觉得一辈子难以翻身吗?

「现在也来不及改菜单了。」

「而且简介手册也写了可丽饼三个字……」

「器材也准备好了……」

我望着长吁短叹的叶山同学她们,略微思考后说道:

「不然做成咸可丽饼,跟他们区别一下吧?喏,就是包起司或德式香肠的那种。好像也有人用乔麦粉做饼皮吧。」

我自以为这是绝佳妙计,岂料——

「不要!」「驳回!」

「干么做什么咸可丽饼呀!」

「可丽饼就是要包奶油、草莓跟巧克力呀!」

我成了众人围攻的对象。

*

学生会办公室也少不了弱势团体的连日攻势。

「求求你们,让我们昆虫社的『世界白蚁展』上会报吧!」

「我们的单眼小童、飘瓢跟海怪『鬼屋』非成功不可,帮我们做特别节目吧!」

「我们的『草莓牛奶味噌拉面』绝对有口皆碑,请帮我们宣传吧!」

「我们同好会每年都办『刮黑板演奏会』,可是客人都不上门,能不能用学校官方影片帮我们介绍一下啊?」

你们每个企划书都给我重写!我很想呛他们,但还是耐着性子一一郑重拒绝他们的要求,将他们赶走。最后我实在耐心耗尽,遂骂起那些来关说的学生。

注4 外型是衣着光鲜的老人,常大摇大摆地到各家各户骗吃骗喝,除此之外并不会加害于人。

「我说啊!你们应该知道求我们也是白搭吧?园游会又不是今年才开始!」

不料,手中紧握着自制广告案的女学生却嘟起嘴唇。

「……因为今年学生会没有宣传人员呀。」

「咦?」

我眨眨眼。

「就是伊吹真央学姐!她卸任了吧?」

「是啊。」

「那个人对小型企划超冷漠的!」

与她同行的另一名女学生也激动地说道。

「叫她帮我们宣传一下,她居然说什么:『我看见了这项企划的未来,它只会赚四万圆。』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而且她说的大部分都成真了,超不甘心的!」

我眼前浮现真央学姐淡然拒绝他们的模样。

「可是伊吹学姐已经不在了,对吧?」

「所以学生会也可能改变方针——」

「方针没变!不行就是不行!」

我将他们推出学生会办公室,倚着紧闭的大门叹气。简单说来,现在的总务执行部少了真央学姐,所以被看扁了。

我有点好奇,于是将过去的总务执行部跟园执议事纪录调出来看,发现三年前的方针,是将园游会的所有企划广告统整后发给网站、新闻、杂志及地方电视台,后来却被伊吹真央的一句话中断。

此时桐香恰巧走出会计室,于是我试探性地告诉她这件事。

「因为没效率。」

她简短解释道。

「别看真央那样,她其实比我还现实。所有企划照单全收、做成一支不知所云的广告,这种假公平只会拉低水准,所以索性不做。」

前年大举获利的优质企划——话剧社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公演、甜点社的「白树台法式点心铺」、弦乐社的演奏会、由体育科自愿参加者筹划的体操表演,主打这些企划能大幅提升园游会本身的集客力,至于其他摊位就自求多福……这就是真央学姐的想法。

「不过,小团体跟初次参加的新手可是抱怨连连呢。」

那还用说?参与摊位那么多,光是让客人多看一眼都是个问题。

「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企划?你们真的审过企划书吗?」

我记得她也代表总务执行部参与了企划审查。赚钱摆第一的桐香,肯定会刷掉过度重口味的企划才对。

「那叫做预先投资。」桐香漠然说道。「有些企划总是得做做看才知道能不能赚钱,如果只留下四平八稳的企划,园游会就没什么看头,客人也会减少。」

像「珍珠御好烧」跟「高空弹跳捞金鱼」之类的奇怪企划就大爆冷门,红到变成每年园游会的固定摊位。

「经营者必须在许可的风险范围内鼓起勇气赌一把。日影,你也是总务执行部的一员,多动动生意头脑。」

她叫我多动动生意头脑。呃,可是——我扫视那叠企划书,上头记载着每年的收支。

「这个柑仔店跟创作绘本展,连续三年都没有半个客人上门耶。」

桐香瞬间满面通红。

「那、那没关系啦!」她一把抢走企划书。「眼光要放远呀!」

放远就放远吧。反正桐香也只会偏袒这个满载她个人喜好的领域……我边想边看着舞台发表类的企划书,发现连话剧公演都是「三只小猪」或「活了一百万次的猫」之类的戏码。

「这不是我选的。」桐香皱起眉头。「……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的兴趣……所以才送来一堆自以为会通过的企划。」

原来如此,大家还真拚命啊。

「参与摊位这么多,大部分摊位都会被埋没……可是宣传费又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我非常了解那些杀红眼想登上广告的小团体,毕竟在校内宣传也没什么用处。

「小团体还算好呢。能登上广告的企划顶多十件,所以他们会干脆地死心。」桐香耸耸肩。「最烦的就是业绩丰硕却在最后审核阶段高分落选的团体,每年都来找碴。像生物展啦、音乐系小型演奏会啦、漫研的即卖会也是颇有业绩,可是怎么看都不起眼,很难拍成广告……」

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发挥最大效益,相当考验制作人的功力。换成是我,肯定会把胃搞坏。

「应该多宣扬Pub的重要性才对。」

在一旁听着我们对话的美园学姐说道。

「Pub?咦、咦?酒吧?」

我不小心问了个蠢问题。学姐笑着从副会长席起身。

「是Publicity」

我好像听过这个词,可是不太清楚内容。美园学姐将话锋转给正巧拿着审核文件过来的阿薰。

「阿薰,你的志愿是当个宣传,想必对Publicity很熟悉吧?」

「咦?啊,是的!」

突然接下解说任务的阿薰略带紧张地说道。

「呃,Publicity就是指『与媒体打好关系』,比如说接受采访、发布新闻稿之类的。还有,呃,它与自费广告不同,完全不必付广告费,所以也无法完全掌控情报。没错吧?」

阿薰看着美园学姐,满心欢喜地让学姐摸头。

原来如此啊!桐香听到「不必付广告费」时深深颔首,真像她的作风。

「例如平日就参加镇内的各种活动,或是接受小型杂志的采访——甜点社就是靠这招出名的唷。」美园学姐解释道。

「这对国高中生来说,门槛会不会太高了……」

「门槛高才好呀,这儿可是白树台学园呢。」

原本正在写新闻稿的会长也停手打岔。

「其实就像之前阿薰对老师们说的:要嘛花钱,不然就是花时间。而不花钱的方法当然是上上之策,无论是成就感或收益率都是。」

「收益率!」桐香眼中燃起热火。

「啊,对了!我刚好想到,」阿薰望向会长。「从今天起,学生可以留到晚上九点,所以我们必须趁机广播告诉大家:目标营业额上升了」

「咦,要提高?为什么?」

「根据桐香姐姐的试算,原订的两千万圆目标算是达成了,因此要将目标提高到四千万。」

「我明明是说五千万,阿薰太谨慎了啦。」

桐香嘟起嘴来。其实翻倍也算是很大胆了。

「在此,我希望拜托总务执行部的各位一件事……」

「什么事?」会长说。

「能不能帮忙在放学后巡逻?」

由于白树台过于广大,因此光靠执行委员跟风纪委员是不够的。此外,还有

另一个原因。

「如果只有我们,呃,就是,高年级生可能不愿意听我们的话……」

「我懂了,所以你想借用我们的威严?」

「是的!还有,学生会干部都很受欢迎,所以如果各位巡逻时能顺便为留校努力的同学加油打气,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明白了,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美园学姐不假思索答道。「呵呵!阿薰学弟,你也越来越有学生会干部的样子啰。能利用的东西就尽量利用——这股气势加上你的魅力,肯定能成为所向无敌的宣传人员。」

「谢谢学姐!我相信学姐一定会帮忙,所以已经把你的巡逻区域规划好了。」

这孩子真不简单啊。桐香望向阿薰取出的校园平面图,睁大双眼。

「……为什么连我的名字也有?」

阿薰倏地眼泛泪光。

「啊……抱歉,桐香姐姐不愿意帮忙?」

「也不是……不……愿意……啦……只是没想到连我也得去……」

桐香尴尬地别开视线。

「我看桐香姐姐也挺有人缘的呀。」

「我、我才没有!」

「当我告诉大家桐香姐姐可能也会来巡逻时,大家真的好开心……」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拒绝泫然欲泣的阿薰。桐香赶紧说道:

「我又没说不去。」

「谢谢姐姐!」

他兴奋地弹起来,接着拿出四支手电筒摆在桌上,真不知是从哪儿变出来的。手电筒的大小类似大啤酒杯,看起来颇具威力。

「好,晚上的校舍很黑,请各位记得用这个喔。」

此言一出,桐香倏地面色惨白。

*

园游会筹备期间,学生会书记简直忙到昏天暗地,因为管理库存就是书记的工作。举凡铁锤啦、扳手啦、锯子啦、摺叠梯啦*刷子啦,每天都要借出几百支;这全是学生会的重要宝产,因此必须盯紧借出与归还的每一个步骤,我们学生会会计绝不允许「反正明天也要用,明天再还」这种懒散的态度,所以每天离校前都必须确保所有物品皆物归原位。

如此这般,晚上九点巡校舍对我来说简直求之不得,反正我得检查库存完才能离开。若是大家知道学生会书记会亲自出马巡逻,想必同学们也会严格遵守归还物品的规定。

将近晚上九点时,会长跟美园学姐带着手电筒出门,而我也将盘点表夹在胳膊下,准备离开——此时桐香突然走出会计室,揪住我的外套下摆。

「呃、呃?怎么了?」

「……我也要……去巡逻。」

「……嗯?我知道啊。你是负责巡数理科大楼吧?」

「日影是负责巡美术科大楼吧?」

「是啊。」

「一起去。」

喔,大概是因为顺路吧?我如此揣想,带着桐香走出中央校舍。

白树台的校地几乎被树林所覆盖,因此即使路灯繁多,夜色仍深深渗入地表。此外,十月中旬的秋天透着寒意,前往数理科大楼的途中,桐香紧紧揪着我的外套下摆。

抵达数理科大门时,她依然不肯放开我的外套。

「……桐香?到啰=」

找抬起下巴指向一片漆黑的校舍。她没有答腔。大大的黑白色缎带颤颤巍巍,是不是因为寒冷的关系呢?

「怎么了?桐香不是负责这里吗?」

我将手电筒推给桐香,她却迟迟不拿。

「……日影。」

「嗯?」

「日影没去过美术科大楼吧?」

「只去过……一次。怎么了?」

「就是!」桐香揪着我的外套挥动。「你大概不认得路,我陪你去。」

「不,不必麻烦了。」

「没关系!我陪你去!」

哈哈哈,我懂了,她该不会……

踏进校舍后.每当手电筒的光反射在窗户或门的玻璃上,桐香就吓得发抖。斜瞥着她问道:

「害怕吗?」

桐香猛力摇头。

「我、我才不怕!」

「好啊,既然你对美术科大楼这么熟,不然这儿就交给你巡逻好了。」

她用力一扯,我真担心自己的外套会不会被撕破。

「抱歉、抱歉啦,开玩笑的。」

话说回来,美术科大楼净是些美术系的特殊教室。每次打开教室门用手电筒一照,浮现在黑暗中的不是肖像画或胸像,就是人体或动物素描模型……行至一楼走廊尽头时,桐香终于蹲下去,动也不动了。

「好像有刮东西的声音!」

「听不见听不见,是错觉。」

「资料室好像有人在动……」

「那只是手电筒照到大雕像而已啦!」

「我一个人巡好了,你回去吧。」话音刚落,桐香霎时面色铁青,再度定格。

「你、你、你想丢下我一个人?日影不是人!」

到头来,我还是得背着桐香巡逻美术科跟数理科大楼。早知如此,你最初就别跟来嘛。

*

隔天放学后,我一踏进学生会办公室,会长就贼笑着靠过来。

「怎么样?昨天是不是见识到桐香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了?」

「……原来你知道啊……」

会长和桐香从小学就认识,这也难怪。既然如此,你干么不事先阻止?我很想抱怨,但转念一想,天王寺狐彻怎么可能毁掉如此有趣的机会呢?

「不过只有总务执行部的人知道就是了。她从小就很怕鬼故事啊。喏,拿去。」

会长打开自己办公桌最下层的大抽屉,不知怎么的,里头居然有几本绘本。她拿出来排在桌上——

《三只山羊》(注5)

《壁橱冒险》(注6)

《谁家小孩不睡觉》(注7)

注5 De tre bukkene Bruse,挪威童话。故事描述三只山羊想去山上吃草,途中遇到一只想吃了它们的巨魔。第一只小山羊对巨魔说:「后面那只羊比较大,吃它。」巨魔放过它;第二只中山羊也说了同样的话,因此也逃过一劫。最后的大山羊打败巨魔,三只山羊成功上山吃草,下山时变得肥嘟嘟。

注6 おしいれのぼうけん,一九七四年出版的日本绘本。两名幼稚园男孩某日为抢玩具而大打出手,老师遂将他们关在壁橱里,表明不道歉就不放他们出来。两人坚持不道歉,结果黑暗中出现诡异的老鼠婆婆跟无数的老鼠及一条隧道,于是他们展开一场壁橱冒险。

注7 ねないこだれだ,一九六九年出版的日本绘本。描述熬夜的小孩被妖怪抓走,飞向天空彼端的故事。

喔,嗯。全都是恐怖故事。

「她很喜欢这些故事书,可是又不敢一个人读,所以才将它们收在我抽屉里。每次她想听故事,就会坐在我腿上……」

「才不是腿上呢!」

桐香从会计室飞奔而出,满面通红地反驳会长。

「我们都多大了,怎么可能嘛!」

「小学时你不是坐在我腿上吗?」

「呜……话是没错啦。」

还真的咧。你们不是只差一岁吗?桐香个头娇小,所以小时候大概不成问题吧。

「每次老鼠婆婆一出场就吓得要哭出来,可是又催我继续讲下去——」

「狐彻!」

面红耳赤的桐香猛地拍打会长的手臂。记性好的儿时玩伴还真可怕。

「对了,桐香不是住在这里吗?半夜你怎么办?」

虽然我觉得住了这么久,搞不好早就习惯夜晚的校舍了。

「……天亮前绝不踏出学生会办公室一步。」

「你不用上厕所吗?我记得你也会借用学校的淋浴间……」

「我会带着这本去,所以没问题!」

桐香激动地取出一本绘本,书名是《世上根本没有鬼怪》。

「我觉得上高一还把绘本当成护身符带去厕所实在有点……」

「所以你想陪她去洗澡、上厕所吗?」

「我没那么说!」

「日影是猪头!」

「就是嘛,你在说什么呀,狐彻!」一旁的美园学姐也为之不平。「上厕所就算了,怎么能连洗澡都一起去呢!」

「两边都不行吧!干么说得好像上厕所没问题一样!话说陪上厕所还比较糟糕吧!」

不知为何,阿薰也开口了。

「就是说呀,学长也会跟我一起洗澡,可是上厕所实在是……」

「能不能请你别讲得这么暧昧?」

「这是事实啊……」

「日影,你在想什么呀!」

一起去男生宿舍的公共浴池有什么不对吗?我们可是室友耶!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响起敲门声。救世主从未在这种时候出现,所以我也不抱期待,但最恐怖的捣蛋鬼居然现身了。

「打扰啰——」

一头棕发搭上眼镜后方的调皮眼神,她就是神似狐狸的监察委员郁乃学姐。原本洋溢着嬉闹氛围的学生会办公室,浮现出一股火药味。

「你来干么?郁乃。」

会长回到座位,托着面颊叹道。

「看你的表情,八成又是来查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吧?」

「小狐,你真敏锐啊。呵呵呵,我听说啰、我听说啰,小桐的新弱点!」

桐香吓得面色一僵,本想躲回会计室,却被见猎心喜的女狐狸逮个正着,简直比闪电还快。桐香才闪进会计室一半,手臂就被郁乃学姐扣住。

「昨天晚上,你让日影看了自己好口——爱的一面呗?」

你怎么知道?我正觉疑惑,才想起执行委员跟风纪委员,都目睹了我背着颤抖的桐香到园执室报告巡逻结果那一幕,难怪会传到郁乃学姐耳里。

「我都不知道小桐有如此坦率的女性魅力咧~呵呵呵呵呵,我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好好逼问你啰!」

你到底是来干么的?那么闲不会去工作啊。

「喔!话说在前头,这也是监察委员长的分内工作唷。」

郁乃学姐回头指向我。

「最好是!」

「你知道我是风纪委员会的老大呗?」

「呃,嗯……」

风纪委员会等同于白树台的警察,而他们居于监察委员长的管辖之下。

「昨天起留校时间延长到晚上九点,我们家的宝贝风纪委员们也被派出去巡逻了。」

「那又如何?」美园学姐皱起眉头。

「就是啊……出现了几项灾情……」

郁乃学姐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刻意压低嗓子说道。阿薰的脸蒙上一层阴霾。

「灾情?呃,什么意思?我没听说这件事。」

「那当然啰,毕竟没有实际危害咩,只是晚上巡校舍时看到鬼——」

会计室的门猛然关上。

「讨厌!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门的另一侧传来桐香的尖叫声。

「哎呀,关上了。」

郁乃学姐略显遗憾,倚着会计室的门。

「算啦,没关系,反正在这儿讲,你也听得见。一个人在黑漆漆的会计室里听闹鬼的事,想必恐怖感倍增呗?」

你还是不是人啊。桐香完全上了郁乃学姐的当,眼泛泪光冲出来大喊:「我才不怕!」

「真的有鬼吗?」美园学姐问。

「夜晚的学校当然会闹鬼啰。」会长愉快地说道。「晚上九点这种时间,实在太小家子气了,怎么不干脆延长到午夜十二点,搞不好会出现更有趣的灾情呢。」

我由衷感到傻眼。哪有人把校园鬼故事当成灾情啦。

「说到底,为什么是郁乃学姐出来谈这件事?反正你只是来捉弄桐香而已吧?按常理来说,应该是风纪委员或园执过来理论吧?」

我知道讲了大概也没用,但还是跟她讲道理。郁乃学姐的答案,我只猜对了一半。

「这个嘛,一半是为了捉弄小桐没错。其实本来应该交由风纪委员处理,但我来还有另一个原因。」

「原因?」

「小枫也怕得不得了哩~」

「委员长!」

枫花学姐满面通红地冲进学生会办公室。

「我、我、我们不是约好不说吗!」

「哎呀,是咩?喏呵呵,抱歉啰。」

我懂了,你只是为了同时捉弄两个人……

*

大部分的学校都有许多鬼故事。

小孩子喜欢想像出一堆稀奇古怪的事,宽广的校内又有好几块未知领域,此外设备也总有些老旧。像我以前念过的那家普通市立国中,也有所谓的七大不可思议,只是我从未遇过能完整讲出七大的人(听说知道七大不可思议的人会死于非命,但我怀疑那是藉口,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七大」)。

普通学校尚且如此,更遑论拥有半世纪悠久历史、校地大如城镇的白树台学园了。

「那种东西多得是哩。」

盘踞学生会办公室会客席的郁乃学姐,一副很想讲古的样子。现场观众只有我跟阿薰,因为大伙儿都很忙。

「白树台的鬼故事可不只七个唷。」

「是七十七不可思议吗?」

「是七千不可思议啊!」

到这程度似乎已经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吧。

「比如说啊……普通科校舍一楼饮水机右边的出水口,水流出来时会啾啾叫喔……」

废话,那是出水口啊,没声音才奇怪咧。

「右边第二个出水口也会喔,还有右边第三个,第四个……」

「连这种事都算进去,当然会变成七千不可思议啊。」

「演艺科的装饰品仓库日光灯明明没人动它,却会忽明忽灭……」

「换灯泡好吗?」灯泡坏了啦。

「还有,最近每到晚上九点,就会有光球在校内飘浮……」

「那是巡逻的执行委员吧。」

「而且还有个怪男人背着一只大兔子……」

「那是我啦!」把桐香的缎带看成兔子会不会太扯?

「如此这般,据说将七千不可思议背熟的学生一定会自杀唷。」

将宝贵的青春时光浪费在那种事情上,当然会想死啊……

「那么,请问……」

阿薰扭捏地搓手问道。

「我该怎么做呢?是不是该请人驱邪?驱邪费用能算在园游会公费内吗?」

「天知道。这部分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看大家反应都很有趣,所以才提出来而已。不必管它啦。」

「你很闲吗?你很闲吧?」

忍可忍的我不禁加重语气问道。郁乃学姐慵懒地摇摇手。

「我才不闲哩,现在不是正忙着和阿薰跟日影玩吗?」

「我说啊,我们真的很忙,因为再不到一个月就是园游会了!郁乃学姐你也是学生会相关人士吧,难道不想稍微帮一下忙吗?」

「用膝盖想也知道没有呗。」

她笑嘻嘻地速答。

「我是监察委员,只负责找碴啊。学生会的活动成不成功,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咩。好啦,你们想想办法呗。」

语毕,郁乃学姐站起身来。

「那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赶出郁乃学姐、关上大门后,我深深叹了口气。

「阿薰,你绝不可以相信她说的话喔。那个人活着就只为了找我们碴而已。」

「才没这回事呢。」

很意外地,阿薰竟然为郁乃学姐说话。

「郁乃学姐可是很关心学生会的。」

「最好是。」

「枫花学姐常常跟我讲述郁乃学姐的丰功伟业。」

「她是郁乃学姐的粉丝,不可以相信她!」

「既然有粉丝,不就代表郁乃学姐值得崇拜吗?」

「咦?呃……嗯……总、总而言之,不要理那个人,不然园执的工作会做不完的。」

此时,阿薰露出冬阳般温暖可亲的微笑。

「其实,学长说不定还比我更了解郁乃学姐的好呢。」

「叹?我?为什么!哪可能啊,那个人可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而且她自己也说不想帮忙园游会啊。」

「她本来就是个很棒的人,如果肯出马帮忙园游会,岂不是更讨人喜欢吗!」

到底是哪一座油田涌出那么多正面能量给你?

*

很意外地,朱鹭子学姐似乎认同郁乃学姐的立场。

「这种距离感对于监察跟园执来说正好,毕竟他们的立场是监督园执。如果理所当然地跨刀帮忙,难保不会互相串通。」

「嗯……话是没错啦。」

此时,我位于中央议会的议长办公室。确认完各联络事项后,我不经意想起郁乃学姐的事,便试探性地提起。朱鹭子学姐的说法与弟弟阿薰不同,有逻辑多了。

「对了,朱鹜子学姐好像也不打算帮忙嘛。」

「怎么,你想要我帮忙吗?」

「没、没有啦。」我赶紧摇摇手。「毕竟议会也没有帮助园执的义务。」

「没错。中央议会再怎么说都是决策机关,并不参与行政事务,跟园执一点关系也没有。此外,如果我过度偏袒园执……岂不是显得很公私不分吗?」

朱鹭子学姐尴尬地说道。

「毕竟朱鹭子学姐疼爱阿薰,可是人尽皆知呢。」

「你,你胡说什么?」朱鹫子学姐脸色大变,接着稍稍压低嗓子:「……真、真的大家都知道吗?」

「谁教你三不五时跑去园执……」

「我是议长!去园执接洽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你不是在二十秒前说议会跟园执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况且,我也……呃,很担心那孩子会不会给园执的人添麻烦……」

「放心啦!什么添麻烦,他很称职呢!」

「可是,那孩子……动不动就要求你们帮忙,对吧?」

「嗯,算是吧。」

我认为办得到这点也算是一种才能。

「其实照理说,总务执行部也是不能轻易帮助园执的。如果少了总务执行部帮忙就忙不

过来,就表示人手分配有问题。」

「嗯……这么说……也对……」

学姐讲道理的功力又复原了。

「你跟竹内同学都太宠他了。以前才没这种事呢,伊吹学姐跟柏崎学长对园执都很公事公办。」

「听说她还对广告使用方式提出抗议呢。」

「这就是总务执行部的使命呀,毕竟你们是站在监督的立场。总务执行部必须做些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事,不能插手园执的工作。」

我明白她的意思。稍微思考后,我答道:

「……可是,现在我们才是总务执行部的人。这是我跟美园学姐的做法……当然我们也还在摸索中啦。」

朱骘子学姐双眼圆睁,别过头去。

「你嘴巴倒是变得很利嘛。」

这是在称赞我吗?

总务执行部只要专心找出最有效率的系统,剩下的交给学生自己想办法就好——或许这是对的,但我无法如此豁达,只好插手每一件小事。

「我知道你想说自己跟竹内同学才刚当上干部一年,所以还在学习——」朱鹭子学姐加强语气。「但是,你真的认为明年还能稳坐这个位子吗?」

我咽下唾液,端详朱鹫子学姐。本来只打算闲话家常,却在不知不觉中踏进黑暗深渊。

「假如我当选了,干部当然也会大换血。」

「……你认为自己赢得了会长?」

「如果我没有半点胜算,何必参选?」

这说法包含各种意义,听起来像表明自己有信心与天王寺狐彻一较高下,也像怀抱着「只要有一丁点胜算,就绝不放弃」的壮士断腕心态。我很想问她到底有几分胜算,但还是作罢,毕竟问了又如何?

「我可没说自己站在会长那边喔。」

朱鹭子学姐斜睨着我打量。

「说这话算你有胆。你也要参选?」

「不……我还没决定。」

我无法干脆地说「不」。不过,我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竞选会长宝座,和天王寺狐彻、竹内美园为敌。

既然无法想像——就表示完全没有胜算。

朱鹫子学姐无奈地叹口气。

「再不到两个月就要选举了耶?明明说要赢过狐彻,却还没决定要不要参选?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赢过她?找她单挑?」

我缩起脖子。朱鹫子学姐说的没错,想挑战那个会长,只能在学生会选举中赢过她。

该怎么做?

我并不想藉由学生会的权力达成什么目标,也不认为输给天王寺狐彻有什么不好,更没兴趣咏唱凯歌,高举旗帜。当她跪下双膝时,我不须站在她背后,只要站在她面前就好……

既然如此——

我再度瞥向朱鹭子学姐。我俩一瞬间想法重叠,她很快又别开视线。

「……我……正在找副会长候选人……所以,呃……如果你不嫌弃,不妨跟我——」

「咦,我?」这次换我瞠目结舌了。「不、不,不可能啦。找我当伙伴也没什么胜算吧。」

「才、才没那回事呢!你是现任书记,因此具有丰富的实务经验,这是一个很明确的卖点呀。再说——」

朱鹫子学姐欲言又止,微微摇头打住话。我俩的视线犹如热水和蜂蜜般时而互斥、时而交会,在狭窄的办公室中卷起和缓的漩涡。

「姐姐!」

门应声开启,朱惊子学姐吓得几乎弹起来,赶紧转动椅子背对我。冲进来的人是阿薰。

「……奇、奇、奇怪,学长也在呀?」

阿薰看看我,又看看躲在椅背后偷瞄我们的朱莺子学姐,接着满面通红地往后退。

「对不起,打扰二位了。姐姐,加油喔。」

「加、加什么油呀!」

朱鹭子学姐面颊潮红地站起来。

「就是……呃,基础体温之类的。」

「现在量也来不及啦!不对,你、你知道那四个字的意思吗?谁教你的!」

「是美园学姐,她说要从基础开始教我。」什么鬼基础啊。

「总、总而言之,你来干么?」

「这样好吗?你不是正在跟学长做见不得人的事?」

「才没有呢!」

朱鹭子学姐双手猛力拍桌。叠成山高的文件几乎崩塌。

「好,那我就去跟总务执行部的人说你跟学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深情对望……」

「不行!」

「所以果然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嘛。」

「不、不是啦!」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反正也只有他们姐弟俩在吵。

离开会议室后,我在走廊上一边走着、一边为谈话中断感到遗憾。我希望朱鹭子学姐穷追猛打,逼我这个嘴上说想赢过会长、却仍未想出具体方法的迟钝鬼正视问题。

园游会结束后,我就再也不能将忙碌当成藉口了。选举迫在眉睫。

可是,要我当朱鹭子学姐的伙伴,竞选副会长?

不行。我说不出哪里不行,但我无法想像自己能靠这招赢过会长。

*

隔天放学后,阿薰带着一个陌生男学生来到学生会办公室。

他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颇为阴沉,对端茶来的我投以尖锐的视线。看看他的领章,他是高中部数理科二年级生。他是谁啊?

「前阵子郁乃学姐说晚上巡逻时,曾有人看到怪东西、听见怪声。」

阿薰对出来应对的会长开门见山地道。

「从那天起,连续好几天都发生同样的事,所以我认为不能再置之不理,否则万一事情传到老师们耳里,或许就不能再夜间留校了。」

「喔?」

会长饶富兴味地望着阿薰身旁的数理科生。

「所以你才找来深町这个专家?」

「是的!我是请风纪委员们介绍给我的。其实,我本来想拜托桐香姐姐,但是她害怕灵异现象,因此我想不如请求专家协助。」

「谁是专家啊!」

深町学长扬起盾毛。

「拜托你不要把我讲得跟灵异大师一样,我什么案子都接!只是来的案子都是灵异现象而已!」

我眨眨眼,交互望向深町学长跟阿薰。

「呃、呃?案子?」

阿薰还来不及回答,深叮学长便逼近我说道:

「牧村日影,你、你、你这个侦探助手只不过是最近稍微有点名气,就嚣张起来了!」

「啥,啥?」

「这是我的案子,你乖乖死心吧!顺便转告那个学生会侦探!」

撂下狠话后,他便匆匆走向门口。阿薰一脸狐疑地对我频频鞠躬,一边追着他离去。我杵在沙发附近,目送他俩离开。

大门关上时,会计室的门也几乎同时开了条小缝。桐香探向外面,小心翼翼地出来。

「……那个人真是阴魂不散。」

桐香注视着大门咕哝。

「那是谁啊?」

听他的语气,似乎跟学生会侦探有什么过节。桐香一脸伤脑筋地盘起胳膊,和会长互使眼色。会长的眼色似乎说着:「你自己解释吧。」

「那个人是『Mystery Circle』这个同好会的人。」

「……Mystery……Circle?」

「他憎恨学生会,认为我们毁了他们的同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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