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话 摇摆的天秤/Swinging Steelyard有个就算抛弃一切,也想要实现的愿望。
「哇~!有记、有记,你有没有看到刚刚那个?有个好~大的女生走在路上耶!而且还有一个好~小的女生喔。」
「嗯……那是路芙露和蒂亚。」
由佳温柔抚摸着玲的蓝发点头。
「她们大小差那么多,但很要好耶。」
「嗯,她们一直都很要好喔。」
「但是啊,总觉得……她们看起来好悲伤。」
「嗯。」由佳再一次点头。
「因为她们的另外一个好朋友,最近离开了。」
「这样啊……」
玲天真无邪地看着由佳,突然露出想到什么好点子的笑容:
「那,我去当她们的新朋友!」
由佳有点惊讶地睁大双眼后温柔微笑,接着回答:
「嗯……她们两个肯定会很高兴。」
玲第一个想不起的人,是由佳。
忘记她的脸,隔天忘记她的名字——到了第三天,忘记她的存在。
说她是由塔佳和水蓝的女儿,她也会歪过头问「什么意思?」
没花太长时间,这个问题就变成「由塔佳和水蓝是谁?」了。
而今天,她终于连路芙露和蒂亚都忘记了。
她们两人的外貌是那么醒目,她却像是第一次看见巨人和小妖精般兴奋雀跃。
我记得有人说过,人心是用记忆与经验塑型的。但这句话完全无法套用在她身上。
不管失去多少记忆、不管没办法想起什么,都如同水放进任何容器中都依然是水般,不管怎样,玲还是玲。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喜悦,同时也是深切的悲伤。
「嗳嗳,有记有没有看到希古啊?」
忘记由佳的玲,似乎把她当成有记了。
孩提时代也就算了,老实说现在的由佳和有记一点也不像,或许是她在无意识中感觉到什么联系吧。
「希古已经和荷诺奥结婚,回去蜥蜴人的村庄了啊。」
由佳也相当有耐心地陪着她,假装自己是有记。不知道她去问谁,竟毫无困难地配合玲说着留学生时期的事情。一瞬间,连我也有种她该不会就是有记本人的错觉。
听到由佳回答后,玲那玻璃球般清澈的双眼紧盯着她看。从背后也能明白由佳的表情紧绷、身体僵硬。
「……啊,对喔,确实如此。」
看见玲露出柔软表情回答,让我和由佳松了一口气。
玲忘记的,不仅是以往的事情。今天的对话也会全部遗忘,明天又会重复相同疑问。
但是,她的反应不见得完全相同。
不久的将来,玲的问题应该会变成「谁是荷诺奥啊?」吧。
每天听她问相同的问题,已经习惯了。
但是,知道她心中又有一个人消失时……不管经历几次,都无法习惯。
「嗳嗳,老师。你和有记吵架了吗?」
某天,玲双手交叠放桌上,把头趴在上面,边拍打尾鳍边问我。
「吵架?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啊,感觉你们好见外喔。」
「有吗?跟平常一样啊。」
「才没有咧~」
小女孩不满地鼓胀双颊。
「你们好不容易才刚变成夫妻而已耶。」
啊啊……她现在在那时啊。我忍不住眯起眼怀念当时。
「哎呀,夫妻之间的事情不为外人所知啦。」
我和有记是怎样的夫妻啊?虽然鲜明记得有什么对话、做过哪些事情,但要问我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怎样,我也没能够回答的自信。
「总觉得啊……」
大概不怎么满意我的答案,玲嘟起嘴。
「老师,你应该没外遇吧?」
这句话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是啊,她也是个女孩啊,时至今日我又再次体认了。
「你觉得我有那个胆吗?」
「……说不定喔?」
看着女孩一脸认真歪过头,又让我再次大笑。
「嗳嗳,有……」
又有一天。一如往常,玲开朗地叫人名字,声音却突然中断。
「不对……不是有记,是由佳。」
低喃的音色又重又低沉,玲双手盖住脸,缓慢摇头。
「由佳,对不起,我……」
「没关系。」
记忆,似乎不是单纯消失。
偶尔,玲会像这样突然找回记忆。
但这也不是开心的事,倒不如可说是无比痛苦的事。
「由佳……由佳。对不起、对不起,我……」
不管对我来说,还是对玲来说。
「由佳……水蓝、由塔佳、路芙露、蒂亚。」
仿佛追溯着她失去的记忆。
「紫、路歌、希古、有记、尼伊娜老师……老师。」
她一字一字念着,仿佛拼了命想留下这些。
但是,那些记忆会逐渐零散缺失。
「……嗳,老师,哪里都找不到希古耶,你知道他去哪吗?」
玲每天都在女孩与女人间来回摆荡,逐渐回到过去。
* * *
那是个相当安稳的春日午后。
「嗳,老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过分的事情吗?」
她张开双眼的瞬间,我知道她现在找回女人的心了。
那是相当短暂的片刻。
「当然可以。」
所以,我毫不犹豫点头。
「那个啊……我啊,我……要忘记老师了。以前的事情、全部、全部都要忘记了。」
「……啊啊。」
玲的心中……有记已经消失了。
路歌、紫、希古,连尼伊娜也消失了。
「但是啊,但是、但是,老师,只有老师……我希望你别忘了我。」
「我怎么可能忘记。」
「……太好了。」
我用力点头后,玲放松表情,松了一口气。
「我也可以拜托你一件过分的事情吗?」
——早已有预感了。所以,我才会说出这种一点也不像我的话。
「嗯,好啊,什么事?」
「闭上眼。」
「嗯?」
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玲还是听话闭上眼。
她该不会就这样再也不睁开了吧。
或者,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已经忘记所有一切了呢?
抱着这种恐惧……但是,我凑近她的脸,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
玲顿时睁大眼,如玻璃弹珠般的双眼紧盯着我。
「……真、真的好过分!」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她立刻红透双颊大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不主动,也不开口说啊。」
我有点坏心眼地说完后,玲低下头沉默不语。
「还是……你连这个心情也忘了吗?」
玲摇摇头。
「……你发现了?」
「我还想问你,你以为我没发现啊?」
「因为,是……老师啊。」
真是相当遗憾。
……嗯,我确实是很迟钝,这我承认。
但不管再怎么说,拼尽全力到那种地步还说只是要报恩,会相信这种谎言的人才是蠢蛋吧。
……我生平第一次失去理智到觉得杀人也无所谓的理由,不只是因为我不想失去自己的学生,再怎样也能察觉这点啊。
「……老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么狡猾的人啊?」
「狡猾吗?」
「很狡猾。」
如果玲这样说,可能就是如此吧。
「因为啊……你这样做之后,会让我、不想要……忘……记啊……」
珍珠般的清透泪珠一滴一滴从玲的双眸滑落。
「我不会忘,永远。」
「……也是喔。」
我拭去她的泪水,如此发誓。我确实相当狡猾也说不定,但什么都不说,也不愿让我察觉的玲也相当狡猾。
那么,天秤就达到平衡了。
玲又哭又笑地说:
「……那就算了。虽然不好……但算了。」
* * *
我有预感。
隔天早晨,证实我的预感成真。
「你好,第一次见面!」
她一看见我,立刻满脸笑容如此打招呼。
「你好。」
我也回以招呼。躺在床上的她,腰鳍的年轮是八片。
那是认识我之前的她,魔法是从愿望中诞生,会变成这样也是必然。
她失去一切,同时也得到一切。
天秤已经达到平衡,她应该不会再有任何记忆消失了。
同时,也表示她再也不会想起我们。
此外,肯定再也不会有相同感情。但是,这样就好了。
我很自然地能这样想。
「嗳,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
「什么问
题?」
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女孩毫不畏惧,直盯着我的脸看。
「你为什么那么红啊?」
「……你害怕红色吗?」
「不会啊。」
玲摇摇头,笑着回答:
「好像傍晚的太阳公公,非常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