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话 启程／Setting Off
长生者了解许多事。
旅行者更甚于他。
──阿拉伯谚语
「吉尔塔～这个麻烦你～」
「好。」
路芙露挥动著巨大圆木，听到她的声音后，蓝色的巨大身体唰地飞上天空。
「那家伙也完全融入了呢……」
尼伊娜看著这幅景象，脱口而出。
「吉尔塔到我们这里来也已经七十年了啊。」
真是的，光阴似箭啊。想到对现在的绯色村村民来说，吉尔塔是从出生起就在村庄里的存在，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吉尔塔平常在母亲过去居住的山里生活，但他一周会来村庄一两次帮忙村民们工作。主要是搬重物、破坏障碍物等需要力气的工作。再怎么说他都是龙，而且还是被称为破坏化身的蓝龙，可是这类工作的个中好手。
拿到工作酬劳后，他就会到牧场买整头家畜当食物。比自己狩猎来得轻松又好吃，他自己也很满意。这可是我花费五百年建立起的家畜系统，可说是理所当然。比只活了三百年的吉尔塔本身历史还更悠久呢。
「喔……火龙大爷，原来你在这儿啊！」
日语也练得相当流利的吉尔塔发现我后，从高塔展翅飞下来。
「哎呀，我没有想要吓你啦……」
「……真的假的。」
吉尔塔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无比佩服地叹了一口气：
「靠这么近还是没感觉。你真的是火龙大爷吧？不是像之前那样，是玲那个小姑娘假扮的吧？」
「如假包换的本人啦，看这张窝囊的脸也该知道吧。」
尼伊娜从背后拉扯我的脸，喂，这种方法可无法看穿玲的变身啊。
「你看，有这就知道了吧？」
我拿出那件红色大衣，披上给他看。
「原来如此，无庸置疑的本人呢。」
吉尔塔做出相当害怕的举动，一脸苦涩如此说道。
把大衣摺一摺，就可以摺成一小片红鳞，接著再从口袋里拿出布包起来，吉尔塔这才安心下来，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口中的文明之力啊……真是太了不起了。」
「是啊，但做出来的不是我就是了。」
龙的气息……简称龙气，只有龙族能感受、察觉同族存在的东西，光找出来就花了三十年，接著再花二十年找出压抑的方法，然后又再花了二十年，才像这样收入可以随身携带的物品中。
这是依妮丝老师花了七十年制作出来的大杰作。
「……欸，吉尔塔，你觉得这个村庄怎样？」
「很奇怪。」
我突然一问，然而吉尔塔毫不犹豫地断言。
「我虽然没和其他人类相处过，即使如此也明白，这个村庄很奇怪，全是些怪家伙。不只不怕身为龙的我，甚至还与我对等交易。而且，实际上到处都是比我还强的怪物，连我都知道他们很异常，但这里没一个人有感觉。」
唔，好刺耳啊。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个村庄到底有多怪。偶尔会从旅人或移民口中听见其他城市的事情，但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但……住起来是挺舒服的啦。一开始是觉得很烦，彼此互相利用……是叫『互相帮忙』，对吧？」
龙族不群居，所以不会协力合作。因为一出生就拥有高等智能与强韧的肉体，单独生存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龙既不会哀叹孤独，也不会因为进入集团中而感到安心。
「人类煮的饭很棒，道具啥的也很方便。我一开始还瞧不起，但意外地挺有价值呢。」
但那不代表没有办法共存。
「而且啊，那个叫做咖哩的食物，那在其他地方绝对吃不到。」
「是不是、是不是？」
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满意地点头。
从石器时代传承下来的陶艺技术，使用其最先端技术做出的陶制餐盘。炖煮的东西是玲和路歌等人培养起来的农耕、畜牧技术生产的绯色薯、绯色洋葱与三角牛的肉。把这些放到希古发现、依妮丝进一步发展的冶铁技术做出的大锅子中煮到软烂。调味用的各种香料是透过路芙露等人铺设起来的大道，从远方运来的东西。
咖哩正可谓我们耗费千年努力的集大成啊。
如果可以，我想要做出日本那种固体咖哩块，但那或许还得花上两三百年吧。
「……尼伊娜，你觉得呢？」
「嗯，应该可以吧。」
我一问身边的少女，她轻松地点头。但包含在那其中的想法可绝对不轻松。
「在说什么？」
「吉尔塔。」
吉尔塔歪著头，我紧盯著他的眼睛说：
「我想请你代替我，把这个村庄交给你。」
＊ ＊ ＊
「克律丝，你准备好了吗？要是拖拖拉拉就要丢下你了喔。」
尼伊娜一脸担心，「啪」地拍了克律丝的背。
「别担心啦～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对此，克律丝鼓起腮帮子，背起包包的背带，套上靴子。那个包包是她平常爱用的外出包，虽然很可爱，但容量不大。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看都是小孩子啊。」
尼伊娜边说边背起如小山大的背包，那里面到底是装了些什么啊？
「我觉得你们五十步笑百步耶。」
说出这句话的玲今天是十岁左右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最年幼。
「小玲，你装备这么简便可以吗？」
稍稍歪头的由佳手上拿著的与其说背包，更应该叫背囊，做工相当坚固的背袋。能干的她大概准备得刚刚好吧。
「嗯，我都是这样啊。」
与之对照，玲几乎空手。只带著她总是背著的，摆进一本红色封皮书的小包包。但最习惯旅行的是她，我也不怎么担心。
「你也是，带这样就够了吗？」
「是啊，没问题啦。」
我的行李大概介于由佳和玲中间。不是我自夸，我还挺习惯旅行的……但那也是前世的事，已经是千年以前的记忆了，不过我的感觉应该还没钝化。
话说回来，不管怎么想都是尼伊娜带太多吧。
「老师！」
「哦，是来送行了吗？」
阿朗熟悉的声音让我转过头，站在那儿的不只他一个人。
阿朗、依妮丝、梅儿、路芙露和蒂亚，希克和丽缇，橙与薄红，莱札和贝儿，弗伊、克雷斯……其他还有许多我过去的学生，几乎全员到齐。
「真的……要走了？」
阿朗声音带著些微哭腔如此问道。
「是啊，就交给你看家了，自警团长殿下。」
「老师……」
路芙露已经几乎要哭出来了。
「路芙露，别那张脸啊，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路芙露紧咬下唇，却也用力点头。
「老师～～～～！」
大概是情绪溃堤了吧，梅儿突然朝我冲撞。
我可没强韧到可以撑住半人种族的冲撞，就这样被她推倒在地上。
「还是别走啦～！你要一直当我们的老师啦～！」
「依、依妮丝……你有好好说明吗……？」
我的视线被嚎啕大哭的梅儿遮掩，朝著驾驭梅儿的人伸出手。
「说了，说了三次，说完后就是这样。」
但依妮丝回答后只是耸了耸肩，说了三次啊……
「梅儿，你听好。」
我好不容易把她从身上扒开，用容易理解的话语仔细说明：
「我们只是稍微出去旅行一下，不到一年就会回来啦。」
泪眼汪汪的黑瞳用力眨了两下。
「什么嘛～！那真是太好了～！」
下一秒，哭泣的脸转变成雨后彩虹般的笑容。
「……那个，路上小心啦。这个村庄外头很危险，老师平常已经够迟钝了。」
「谢谢你，蒂亚。由佳和玲也一起同行，不用担心。」
我对著刀子口豆腐心、担心我们的小妖精少女微笑。
「……果然还是很担心，我不在，这个村庄的医疗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啦，尼伊娜老师可是严格训练两百年以上了耶。」
才刚这么想，尼伊娜反而担心起来，她的子弟兵医师们纷纷安抚她。
「好吧，那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互相不舍道别一阵子后，我们背起行囊迈开脚步。
「克律丝，方向有改变吗？」
「没有，光一直朝著同一个方向……指著遥远的东方。」
我高举长杖问克律丝，她则凝视著长杖回答我。
我──除了克律丝之外，谁都看不见的那道光。
从墓碑之树削下来制作出的长杖，这里头寄宿著灵魂碎片。
在上百名心爱的学生目送之下──
寻找第一个学生的旅程就此展开。
第6话 重担／Burdened
她一直独自一人背负著那些。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该……去借、依妮丝的、椅子了……」
尼伊娜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难得叫苦。
「别看她那样，移动那张椅子可是需要高度的操控能力……除了依妮丝，没人有办法控制啊。」
我配合著她的步调如此回答。
如果是直接对椅子施加力量移动的魔法，还能靠感觉控制，但依妮丝的那个原理不同，每个零件皆是不同的魔动机。
虽然依妮丝说启动几乎不需要魔力，所以很轻松，但那跟没有电脑辅助驾驶太空梭一样，就算是尼伊娜也办不到。
「还是让我帮你拿行李吧？」
「不用。」
尼伊娜应该也有用魔法辅助，即使如此，背著比她的身体还大的背包走好几天还是很辛苦吧。
明明清楚可见她的疲惫，然而她却相当顽固。
「那至少用帮忙搬东西的自然精灵……」
「说移动时尽量别刺激龙的人是你吧？」
我第二个提议也被她冷淡拒绝，大概是离开绯色村第三天左右的事情吧。我走出自己的势力范围后，立刻察觉其他龙的气息。与其说势力范围紧贴在一起，倒不如说有一小部分重叠。只是因为我比较强，所以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没有察觉而已。
占据目前地点的龙似乎不怎么强。绝不可能是火龙，又比吉尔塔弱上许多，应该也不是雷龙。正面迎战肯定会赢，但我尽可能不想对战。因为我不是为了争地盘而来。
我不只变成人形，还用依妮丝特制的绝龙布把鳞片包起来，将龙气压抑到极限。这种状态下走进其他龙的势力范围应该不会被发现，但龙对魔力相当敏感。要是叫出魔力聚合体的自然精灵来，如果龙刚好在旁边，有可能会被发现。
因为这样，我们只能脚踏实地用两条腿旅行。第一个累瘫的是尼伊娜让我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除了巨大行李外，她至今几乎没有离开绯色村的经验。这也难怪了。
「嗯～……尼伊娜，稍微等我一下喔。不好意思～」
克律丝说完后突然朝著天空说话。
「是的，就是这样，所以可以请你帮忙一下吗？是的……谢谢你，拜托你了！」
还以为她满脸笑容、一脸奉承地在唱独角戏，谁知她突然转头面向尼伊娜，朝她伸手。
「欸、哇、呀，怎么了？」
尼伊娜的身体突然浮在半空中……不，是她背上的巨大背包「咚」地掉到地上，把她举起来。
「欸、喂、什么、这是怎样啊！」
「我只是请在那边的人帮忙搬一下尼伊娜而已啦。」
克律丝挺出小小胸膛，骄傲地对被背包抬著走、惊声尖叫的尼伊娜说。背包背带扭曲成四肢模样，把尼伊娜放在背上，稳健地往前走。
「在那边的人是什么啊？」
「你问我是什么，我也答不出来啊……」
从举止来看，应该不是人，而是某种野兽吧。
「嗯……有点大、深褐色，很沉稳的灵魂的人。」
「你这样说谁会知道啦！」
似乎连克律丝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动物，如果能知道生前的外貌也就算了，但想从背包的动作来推测是什么动物，那根本办不到。
看他脚步沉重的样子，大概是牙猪、钢龟或三角牛这类的吧……
「用魔法就会被龙发现吧？没问题吗？」
「只是请灵魂附身背包而已，几乎没用到魔力，而且如果这样就会被发现，那我迟早也会被发现，所以没问题啦。」
克律丝如此回答玲的提问，确实如她所说，只是请灵魂附身在背包上，就原理来说与克律丝相同。
「……确实是这样耶，那应该不需要担心会被发现了。」
尼伊娜从怀中拿出眼镜，看著搬运自己的背包。这也是依妮丝做出来的东西，能看见肉眼看不见的魔力流动与强弱。听说疗伤的时候可以看见魔力比较方便，所以尼伊娜请依妮丝做的。
顺带一提，尼伊娜戴上眼镜后，那严厉却也温柔的女教师样貌相当适合她。
「算了，要真的被发现，我来赶跑他就好了。」
由佳轻松拋下这句话，就她的能力来看，如果是比吉尔塔还弱的龙，确实能不开杀就让对方缴械吧。虽然可靠却也很恐怖啊。
「所以说，尼伊娜就好好休息吧。」
「……嗯，就让我这么做吧。」
才刚说完，尼伊娜全身无力地瘫在背包上。接著立刻听见小小鼾声，似乎早就超越想像中的极限了。
「话说回来，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啊。」
玲仔细端详著背包这么说，她身上空无一物。但可以变身成各种动物的她可一点也不困扰。奔驰原野、闯进森林，要水有水、要食物有食物，想劈柴、想点火也能全靠自己办到。变身成有毛皮的野兽的话，睡觉也不需要睡袋。她的身体本身就是个万能道具。
「她之前拿出来的就是替换衣服、生活用的小物品之类的，那些东西应该不至于变这么大包吧。」
虽然比尼伊娜的行李小很多，但也是我们一行人行李第二大的由佳一派轻松地歪头。
「那个啊，虽然很犹豫该不该说……」
克律丝为难地皱起眉头，紧紧盯著尼伊娜的背包说道。
「妈妈的背包里……有几个灵魂在里面。」
她到底是装了什么啊？
第7话 白马骑士／Teacher on a Mermaid
马（魔法语：horse）是类似无角大角鹿的传说中生物。
天生对人亲切且可以理解人类意志，如风一般奔驰。
──引用自《幻想生物博物记》
「呼～结束了～」
「辛苦你了，饭煮好了喔。」
「好想洗澡喔……」
我对拭汗的玲和由佳说声辛苦了，由佳却突然冒出这句话。
她们脚边是座尸体山……魔物们的尸体。数量大概随便都上百吧，就连她们俩都露出疲惫的神情。
「不好意思，全交给你们两个。」
克律丝的魔法不适合战斗，我和尼伊娜的魔法规模太大，可能会引来龙的注意。特别是我的「魔法炮弹」，即使是人形，就算抑制龙气，只要一使出来立刻会被发现，这可是吉尔塔挂保证的。
「这量太大了，似乎没办法吊唁……」
克律丝走在尸体间小声地说著，她的眼睛似乎能看见升天的魔物灵魂。克律丝不管是狩猎还是防御都不避讳杀生，但她绝对会好好送走灵魂，不让他们迷路。其实很想把尸体埋起来，但这个量花上一天也埋不完吧。
「……比我们村庄附近还要多耶。」
「嗯，不只多，还更强、更大。」
由佳对皱起眉头的尼伊娜说道。从旁来看，她看似一如往常轻松取胜，但她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至少就量来说肯定多上许多。
绯色村的周遭过百的魔物族群极其罕见，除去在洞窟或森林深处筑巢的魔物没让我们发现外，在增长到这个量之前肯定会被我们消灭。
但是离绯色村越远，明显遇见更多魔物。
「大概是消灭赶不及增长吧。」
克律丝一边分盛野兔野草汤一边说，姑且是有带乾粮上路，但我们有优秀的猎人与森林骄子，所以从没遇上缺粮的状况。甚至还有余力怀念回到狩猎与采集的时代。
「……嗯，好吃。」
「嘿嘿嘿，谢谢～」
握著汤勺腼腆笑著的克律丝面前没有汤，对肉体已死的她来说，就算吃东西也没办法消化吸收。
基本上可以进食，但放著不管，食物就会在肚子里腐败，所以得要剖开肚子取出咀嚼过后的食物才行。
唯独煮饭的人不能吃也让我们过意不去，因此有让她吃过一次，但是我们一致通过下不为例。
她说只要我们美味品尝她的料理，她就能透过灵魂感受味道，本人是这么说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至少只要我们吃得开心，克律丝也会很高兴。
好好咀嚼、好好品味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但就算不特别意识，克律丝的料理也相当好吃。野草与兔肉的滋味全浓缩在汤品里，根本无法想像这浓郁的味道竟然只用盐巴调味。
入口的兔肉滋味类似清淡的鸡肉，不仅有口感还很柔软，完全没有太硬、太腥的问题。
汤里的小树果带来硬脆口感，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嗯。」
在大家享受美味汤品之际，由佳突然抬头，下一秒把汤品全扒下肚后，把碗放在地上站起来。
「有尖叫声。」
才刚说完，她风一般地冲出去。我什么也没听到，尼伊娜有听到吗？
这么一想转过头去，身旁一个脸上写著「你有听到吗？」的精灵族美少女。看来连尼伊娜也没听见。
「我也去看看。」
「等等，我也去，尼伊娜和克律丝，行李就拜托你们了。」
玲站起
身后瞬间变成白马让我坐上她的背。我一手抓起长杖，一手抱住她的脖子。
「抓好了喔！」
玲一说完，她的肩膀「啪唰」地展开白色翅膀开始低空飞行，如文字所示的「风速」。
「……看见了！」
我们立刻发现由佳，正确来说是发现由佳对峙的魔物。
「是巨怪！」
巨怪是出现在挪威民间传说中的一种妖精，有被画成毛茸茸的巨人模样，也有被画成小矮人的模样，听说可以变身成各种模样，受了伤也能马上痊愈。
被我如此命名的魔物没有这种能力，只是个拥有三公尺巨大身体的大鬼而已……就这层意义上而言，我身下的这个少女更接近真正的巨怪啊。
「老师，我们就这样过去喔。」
「啊，好。」
在我浮现这种想法的瞬间，玲突然对我说话，我慌张地点头。
虽然没有变身能力，但那巨大的身体挥出一击的威胁性可是哥布林无可比拟的。
「启动（Awake）！」
一吟唱启动咒语，我的长杖冒出光线，我用力挥动，并借助玲的冲势打在巨怪身上。光是这样就让巨怪巨大的身体如球般弹跳。
我们知道与自然精灵魔术这类干涉外部的魔术相比，强化物质的赋予魔术更难被察觉。而我这注入全力的长杖跟兵器没两样。
只是没有刀刃的单纯长杖，所以不需要反射神经也不需要技术。就算躲避、防御，也会被缠绕长杖的魔力全部吹跑，就是完全靠蛮力的魔法。
「哥哥，干得好！」
弹飞的巨怪起身之前，一阵红风吹过。原本便贯彻保护遭巨怪袭击的女性的由佳在此展开攻势。
「你没事吧？」
总之，交给由佳解决就好了。我从玲的背上下来，朝坐在地上的银发女性伸出手。但她似乎连我伸出的手也没发现，只是呆呆地看著我。
「怎么了吗？」
她看上去没受什么重伤，但或许是有哪里受伤了，才迟迟无法起身。该带她去找尼伊娜接受治疗吗？
就在我思考这些事情时，她……
「……老、师……？」
如此称呼我。
第8话 漂流上岸／Settle
流动、停留、累积又再流动。
如薄云般重复，重复著，
他们如绘画般留下形体。
「别客气，老师，请用啊！」
「喔……」
夜幕低垂，焚烧起盛大营火，村民们载歌载舞。
我轻啜村长拿给我的酒，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味道是不差啦，但是……
「你酒品不好，可别喝太多啊。」
「我知道啦。」
坐我旁边的尼伊娜小声交代。
「老师，也请尝尝这个。」
我们救助的银发女性──似乎叫做哈娜──像要挤开尼伊娜般，把装满菜肴的盘子推到我面前。
「没想到真的是老师，我完全没想过……而且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我，我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啊。」
「不，救了你的人是由佳。」
一边拉开不知为何紧贴著我的哈娜，我如此回答。
「不，那时老师的英勇身影……骑著白马奔驰，轻松打倒大鬼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远古流传的『白马王子』真的存在呢。」
「至少我不是王子。」
绯色村又不是君主制……
这个世界没有马。但似乎是我酒醉说溜嘴还是做了什么，马这个存在被当成架空的生物流传下来。真要说起来，就是前世的天马或独角兽这类的东西。
「白马王子」就是类似亚种的东西，虽然身为龙的我来说有点奇怪，但就是幻想中的存在啦。
「而且白马王子竟然是那个『老师』……这简直只能说是命运了啊。」
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哈娜一脸陶醉。
「这个……我也吓一大跳，没想到这边竟然会有剑部族人的村庄。」
据村长等人所言，这个村庄……白金村是以过去离开绯色村的剑部族人──希瑟理为中心建立的村庄，我和尼伊娜都还记得她。她有一头剑部族里少见的银发，是个探知欲相当旺盛的女孩。大概是受她影响，这个村庄有许多银发的人。
我记得希瑟理离开绯色村应该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竟然没忘记传承关于我的事情，真让人抬不起头来啊。
……虽是这样说……
「是的，红发金眼，强壮、聪颖、美丽……而且比谁都温柔的，我们的火龙。真的就和祖先代代相传的内容一模一样。」
与绯色村里的人民不同，我并非从他们孩提时代就认识他们。被不认识的人单方面认识、赞美，让人感到无比不自在。
而且比起我，应该是发现她的危机，同时也是剑部一族的由佳更该受到赞扬啊，但由佳本人丝毫不在意，专心吃喝。
「……吶。」
尼伊娜环视四周后问哈娜。
「在这里的是村庄的所有人了吗？」
这我也很在意。看来似乎是村庄总动员来招待我们，但人数也太少了吧。大概只有八九十人，顶多一百出头……从围绕村庄的墙壁规模来看，差不多就这个人数。
但就三百年历史的村庄这点来看，也太少了吧。
「这个嘛，几乎是全员到齐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哈娜的回答让尼伊娜的表情稍微扭曲了，那是认识多年的我才能发现的小变化。
「……没什么。」
尼伊娜冷不防地抿起嘴、别开脸，虽然哈娜对她的态度感到很不可思议，又更贴紧我劝我吃其他料理。
「爸爸。」
克律丝在此挤进我们之间，抱紧我。
「我想要睡觉了。」
「哎呀，想睡了吗？那差不多该解散了吧。」
我带著「帮大忙了」的意思摸了摸克律丝的头，她啪地闭上眼。大概是想要对我眨眼吧，但双眼都闭起来了，还真可爱。
就本质来说，克律丝不需要睡眠。基本上她会疲倦，晚上也会配合我们入睡，但她不会感觉到睡意。也就是说，她是发现我很困扰而出手帮我。
「爸……爸？」
听到克律丝的称呼，哈娜表情僵住。
「妈妈也一起睡吧～」
「说得也是。」
接著，对尼伊娜的称呼坐实了这件事情。
「那、那个……这孩子是……」
「她是我和尼伊娜最骄傲的女儿。金、红混杂的发色很美对吧？」
实际上，这个世界的遗传法则和地球没差多少，所以不会出现这类混色状况。反正也没有其他龙与精灵族的孩子，当然随我说喽。
「嗯，哥哥要撤了吗？那我也要睡了～」
由佳抱著一大盘装料理的盘子跑回来。我四处寻找玲上哪儿去了，只见一只蓝色小猫在克律丝脚边酣睡著，便弯身抱起。总觉得我们家都是我行我素的孩子呢。
我们借用一间空屋，在那里过一夜。虽然已经习惯旅行中露宿，但能久违地泡澡、睡在柔软的床上还是令人感激。
「那么……」
尽情享受入浴后，我问著坐在床边弄乾头发的尼伊娜。
「有什么让你在意的吗？」
「这个村庄里……没有老人。」
尼伊娜烦躁地撩起吸了水，重压在肩膀上的头发，如此回答我。
「听你这么一说……」
村长顶多不满四十吧，但没看见比他更年长的人。哈娜也说「这几乎是全村人」，或许是老人没有参加宴会，但有几个稍微年长的人也不奇怪吧。
「也就是说……这个村庄没有你，所以平均寿命相当短，是这个意思吧？」
「我还没有自恋到那种程度，而且看起来，医疗技术也没差劲成那样。」
尼伊娜摇头否定克律丝的推测。
「村庄一角有药草田，虽然不大，但种类不差，甚至还有相当难调和的药草。代表至少这里有手腕不错的药师。」
能让她直说「手腕不错」就表示能力相当高强，但话说回来，她是什么时候确认这些事情的？
「技术上来说是不怎么高超啦，我好久没见到木造建筑了。」
由佳用拳头「叩叩」敲打墙壁。确实，绯色村现在几乎都是砖造建筑，木造建筑不多，都是古老留下的房子。她会如此判断也不难理解……
「我觉得也不是喔，确实很简单，但结构相当牢固。更别提那个浴室了，和我们家的浴室相比，舒适度丝毫不逊色吧。要做出那个需要相当高超的技术呢。」
浴室的历史就是技术的历史。根据每个时代的技术能力不同，样貌也完全不同。从单纯冷水池到蒸气浴，门前浴池、公众浴场，五右卫门浴桶到铁管浴桶。
像这样在家庭里建造浴室，可说是其中最为先进的技术。
也就是说，这个小村庄与绯色村的技术能力几乎不相上下，至少没差到一两百年
。
「这样啊……我是不太懂啦，但是，算了，反正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对吧？」
「嗯，是啊，大家很单纯地欢迎我们到来。虽然也有过度殷勤的人就是了……」
由佳「砰」的一声跳上床如此说完，克律丝偷偷看了我一眼。她是在讲哈娜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亲近我，但遇见童话故事中出现的人，应该都会是那种感觉吧。
我也没感觉到敌意，而且比常人更敏感的由佳与可以看见灵魂颜色的克律丝都这么说了，就真的是没任何意图，单纯欢迎我们住下吧。
「小玲都睡著了，那我也要睡了。」
由佳紧紧抱住缩成一团的小猫玲，倒在床上。
「那么，我们也睡觉吧。」
吹熄照亮室内的提灯灯火，我们钻进被窝中。
……要是习惯旅行的玲醒著，或许能回答我们感觉到的怪异感吧。
我边想著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步入梦乡了。
第9话 杀害死之化身者／Average Tsurugibe
剑部族人的平均战斗能力
大约等同三头黑龙或两头绿龙。
「已经要离开了吗？再多待一阵子也没有关系啊。」
「不，如果照我们的感觉多待一会儿，转眼间百年就过去了。」
隔天早晨。
我对挽留我的村长开玩笑回答后离开了白金村。
他既没有过度挽留我，也没向我要求什么。不仅如此，还全村总动员来送我们。看著无忧无虑朝我们挥手的孩子，让我对自己怀疑他们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感到羞愧。
「那么，快走吧，旅途还很遥远呢。」
当我挥手回应孩子们时，由佳如此说道，脚步迅速往前进。根据克律丝的感觉，爱伊的灵魂在更遥远的东方。我们确实没时间慢慢消磨……
「总觉得她心情不太好耶。」
离开白金村十多分钟后。
遥望独自领头迅速前进的由佳，变身成小鸟的玲停在我肩头小声说著。确实，总觉得和平常的由佳不太一样。回想起来，她昨天样子也有点怪。善于交际又开朗的她几乎没和村民交流，只是独自吃喝。
因为他们没发现自己也是剑部一族……应该不是这种无聊的理由吧。
「由姊似乎有点烦躁喔。」
克律丝走在我身边说，灵魂的颜色似乎会反映情绪。就算没办法直接知道在想什么，还是可以推测出一定程度的思绪。
「算了，只要给那孩子吃好吃的东西，应该就会好转了吧。」
「我全都听见了啦！」
尼伊娜说完后，由佳终于转过头来大叫。也是啦，克律丝没压低声音，而且就算她压低声音，由佳听力可是挂保证的好，大概从玲说悄悄话开始就全听见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我也没资格说东说西啦……」
由佳露出有点苦涩的表情，她难得这样吞吞吐吐。
「那个村庄啊……」
才刚开口，由佳突然用力转头，下一秒，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影子，我也立刻抬头看向天空。
那是我至今看过最短胖的体型，身体浑圆，手脚也很短。脖子又短又粗，只有背上一对翅膀大大伸展，几乎要覆盖整片天空。
「是绿龙。」
我低喃著目送龙飞远。离开绯色村后，我无时无刻都感觉到其他龙的存在，但还是第一次实际看见。
「嗳。」
大概是没有发现我们吧。尼伊娜遥望往天空那头消失的绿龙，小声说：
「那头龙飞过去的方向，应该是刚刚那个村庄吧？」
我们甚至还来不及互看对方，由佳便已早一步冲出去。
「喂，由佳！」
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身影早已在一瞬间于远处消失。任谁也追不上使出全力的由佳，能比变身成马的玲速度还快可是相当惊人呢。
……没办法。
「启动（Awake）！」
取出背上的长杖，启动雕刻在上面的赋予魔术。我在长杖上施加的是强化打击力与扩大打击范围的魔术。看不见的魔力力场覆盖在长杖前端，变成竹扫帚般的模样。
「魔女扫帚（Witch's Broom）！」
只要拜托风之自然精灵飘浮空中，就完成小型飞行装置了。我抓住长杖跨坐上去，吹飞万物的魔力力场用力划开、弹飞空气，如火箭般加速。虽然只能低空飞行，但远比飞行魔术更快，我利用这可与龙媲美的速度飞过空中。
一瞬飞过刚才走过的距离，我转眼间回到白金村，眼前出现一片悲惨的光景。
围绕村庄的围墙被破坏殆尽，好几栋房子倒塌，四处都有绿色雾气般的东西滞留，令草木枯萎。绿龙的吐息是毒气。
「哥哥！」
由佳挥动石剑时也呼喊著我，在她的视线前方，刚才那头绿龙就在上空一边盘旋一边朝她吐毒。
她轻而易举地将朝她飞去的椭圆球状毒液砍成两半。但这和蓝龙的闪电不同，拥有实体的毒液四散后侵蚀地面，蒸起毒雾。
「老……老师！请逃走！」
哈娜发现我后跑过来如此大叫。
「叫我逃走？不，我是来帮忙的。」
由佳可是瞬间打败更强大的蓝龙的人，正面迎战根本不可能输给绿龙，但那得建立在对方位于石剑可及范围的前提之下。
随心所欲发挥剑圣名号的她唯一的弱点就是没有远距攻击的手段，也无法飞翔。像绿龙这样盘旋于上空吐息，由佳也只能防御。
「不可能！就算老师力量强大到被比喻成火龙，也不可能战胜真正的龙啊！」
哈娜这番话让我呆了一下，没想到他们以为火龙只是个比喻啊。
……算了，都分开三百年了，也是会发生这类事情吧。
话虽如此，看见绿龙也只会逃跑的村民，看见红龙的我会有什么反应呢？变身后应该会吓到他们，但那之后再说吧。
「哥哥，可以交给我吗？」
正当我要从怀中取出龙鳞之时，由佳朝我大喊，她大概有什么想法吧。
「我该怎么做？」
「帮我争取时间！两三秒就够了。」
我反射性地出现「还真是个难题啊」的想法。虽然不太懂，由佳要我交给她，就代表我不可以比由佳更醒目吧。就我的性能来看，低调地争取时间可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呢。
百般烦恼后，我从绝龙布中取出刚刚打算拿出的龙鳞。大概只有龙能感受，强烈的火龙气息充斥著周遭。绿龙立刻发出低吼呻吟看向我。
「吓！」
这个空档已经足够了吧。由佳朝空中丢出墙壁碎片，并追著跳了上去。太难以置信了，她竟然在半空中踩了碎片后飞到绿龙身处的高空，这孩子刚刚可是四段跳了耶。
就这么剑光一闪，我产生绿龙的头被砍落的错觉，但这没有发生。绿龙自己大概也产生相同错觉吧，用短前脚摸摸自己脖子，那里毫发无伤。
但他立刻发现并非由佳没有解决自己，因为站在绿龙背上的由佳把石剑抵在绿龙脖子上并对他说了些什么。
绿龙一声尖叫后，慌张地拍动双翅，摇摇晃晃地飞走。由佳从他背上往下跳，若无其事地轻声落地。
「谢谢你，哥哥，多亏有你，我的威胁也简单就奏效了。」
「唔、嗯……有帮上你就好了。」
与刚刚威胁绿龙时的锐利视线截然不同，由佳露出一如往常的爽朗笑容。
接著面对战战兢兢窥探这边的村民们，用力吸一大口气。
「你们这些家伙，还算是剑部族后裔吗！」
雷鸣怒吼响彻云霄。
明明近在咫尺听到她喊，但我仍不敢置信，这竟然是由佳……那个开朗、无忧无虑的少女会说出口的话。
「不过只是小小绿龙，竟然连与之对抗的坚强意志也没有，只是四处逃窜。连一个拿剑对抗的人也没有，只想要拋弃村庄……太丢脸了！」
「但……但是，对方是龙耶，我们只是人……」
村长还没说完就噤声，别的不说，由佳就是用明眼人也看得出的人身击退了龙。就算她非比寻常，但绯色村里还有好几个能对付绿龙等级的剑部族人。她之所以借助我的帮忙，也是不想造成村庄更大伤害，如果要打倒，她也能轻松办到。
「……哥哥，对不起。」
由佳深深叹一口气后，对我这么说。
「我可以稍微重新锻炼这里的人吗？大概要花二三十年吧。」
第10话 顶级捕食者／Predator
他是毁灭的化身、破坏的现形。
是有形体的死、危害。
那是可以终止万物行动，世界上最强的存在。
「这里也是……空无一人。」
在荒废的村庄遗迹四处察看，克律丝小声说著。
「也没留下太多灵魂，大概不是大家全死光了吧。」
破破烂烂、失去作用的围墙，
老朽破旧的小屋。
离开白金村一个月，至此不知看过几次相同的光景。
「住在这附近的似乎是白龙，这稍微整理一下应该可以将就用吧。」
尼伊娜物色著小屋，开心地说道。
五色龙中最弱的，就是也被称为冰龙的白龙。
与火龙正好相反，他吐出的是冰冷气息，物理伤害较小，所以房屋大多都能留下原型。
如果是吐酸的黑龙或吐毒的绿龙，就可能破坏屋顶，造就悲惨状况；要是蓝龙，就会破坏殆尽，连形体也不留。我们还没有经过火龙居住的区域，但大概会连周遭的森林也全变成空地吧。
「我觉得啊……」
当我正在从腐朽房屋中选择状态好的房屋时，玲突然开口：
「由佳老师留在那个村庄应该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吧？」
这毫不修饰的意见让我苦笑。
由佳对白金村的人只会隐身逃避龙生活感到愤怒，所以要留下来重新锻炼他们。
但更往东方前进后，不管哪个村庄都过著类似的生活。
分成百人程度的少人数建立聚落，要是有龙袭击就四散逃跑。就这样重复与其他聚落会合又分离存活下去，这似乎就是绯色村外的生活。
所以才会四处都是这类被人类拋弃的聚落遗迹。
「总觉得……和我们差太多了，吓我一大跳。」
克律丝一边拍打床单上的灰尘一边说，确实，连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如此严苛的环境下生活。
「之前我旅行的时候还没有这样耶。」
「所以……是一百五十年前左右喽。」
克律丝变成现在的身体后，玲就没离开过村庄。而说起这段时间内的巨大变化……
「是受到魔物影响吗？」
彷佛猜中我的思绪，尼伊娜如是说。
「或许是这样。」
魔物可能会伤害龙，它们连我……连火龙的鳞片都有办法弄伤，而且又相当好战，会跑去袭击龙一点也不奇怪。
魔物全都有人形，龙大概没办法分辨与人类之间的差别吧。反而是人类造屋定居，比魔物更容易被当成目标。
「我反而希望由佳能更努力点，增加更多能与龙相抗衡的人类，这样或许能让生活更轻松一点。」
「那需要花几百年啊。」
尼伊娜傻眼地回应我。
「不，不需要和由佳一样强，留在绯色村里的剑部族人至少能与蓝龙等级对战，要是强到那种程度，也不需要四处躲藏生活了吧。」
「……老师觉得没关系吗？」
玲的提问让我不禁歪头：
「什么没关系？」
「老师是龙对吧？不帮龙帮人类真的可以吗？」
对她本人来说，这大概是没特别含意的单纯问题吧，但这个提问狠狠地戳中我的痛处。
我转生成这个身体后，从没觉得自己是人类。能变身成人类后，也认为只是「可以变成人的龙」而已，村民们也是这样对待我。
但问我是否认为龙是同伴，我完全没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就觉得想站在人类这边。
「……哎呀，就算人类有可以赶跑龙的力量，对龙来说，应该也没太大困扰吧。」
感觉这种想法似乎相当无情，于是我如此搪塞道。
「回到绯色村后，我们再来研究请他们和平离开的技术吧。」
举例来说，有个接近村庄就能感受到强烈龙气，让他们想逃的装置，至少低等龙就不会靠近了。
没错，举例来说……
──像这种。
第一个抱上来的是克律丝，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使尽全力环抱我的身体。
玲抓起我的左手，压在自己胸口般紧抱，她的心跳打在我的手上，感觉她努力想压抑急促的呼吸。
尼伊娜站在我右手边，慢慢、慢慢张开双手连克律丝一起护住。
而我呢，只能把玲和克律丝拉近身体，睁大眼睛。
汗水流过额头，从下巴滴落，但我连擦拭都办不到。
只要那样做──
红龙盯著这边看的那一瞬间，我感觉「会被杀」。
好巨大。明明和悠闲坐在山上的那只火龙有一段距离，但他的巨大让人有他就近在身边的错觉。很明显有母亲的两倍大。
那头火龙肯定发现我们了。明明身体那么巨大，却在我们发现他之前就先找到我们了。
逃不掉。就算我变成龙全力飞翔，也绝对来不及。更别说对战了，根本做不到。就算由佳也在场，我们全员也只能眼睁睁被杀吧。
彷佛长达数百年般的漫长、漫长的数秒过去。
突然，火龙像失去兴趣般别开眼，展开巨大翅膀飞走。
「那是怎样……」
他的身影消失在天空那头后，我们才终于吐气、放松身体。
「刚刚的龙……发现老师……了吗……？」
「我不知道。」
我摇摇头。玲当然是问他有没有发现我是火龙。如果是指存在，不用怀疑，他肯定发现我们了。
发现之后，还放过我们。
「是发现我是火龙，所以才放过同族的我……或是单纯觉得我们没有攻击的价值……」
不管是哪个，我们的命运确实掌握在火龙的心情上。
如果刚刚这个是绯色村以外的人所处的状况、心境的话……
我……不，是我们从没理解过。
「总之……要不要移动？」
「说得也是。」
尼伊娜疲惫地说完，不只是我，克律丝和玲也同意。刚刚那头火龙现在立刻回来这里的可能性极低吧。
就算明白，也无法就这样在这边休息。
利用克律丝的魔法给床铺生命，让它自行跟著走。就算露宿，至少想睡在柔软的床上。
我们选择在森林中过夜。虽然觉得如果被火龙发现，应该会连整个森林一起被烧死。但要是会被发现，不管是平原还是山谷都没差，我也同意尼伊娜这番话。
如果是这样，待在不容易发现的森林里反而更好吧。只要有尼伊娜在，我们也不需要担心被其他猛兽或魔物攻击。
我们并排三张单人床，贴在一起睡觉。
完全没睡意……虽然这么想，大概因为极度紧张疲惫吧。过没多久，就听到两道鼾声，克律丝没有鼾声，但我偷看了一下，她似乎也睡著了。
闭上眼，脑海浮现今天看到的火龙。
终于，太阳升起，早晨来临，我对三人如此说：
「…………我想回绯色村。」
第11话 真白国／Mashiro
经典的伴手礼就是真白甜馒头。
回绯色村。
听到这个决定，三人的反应完全不同。
「咦？但是……那个……」
克律丝满脸困惑，交互窥探我和尼伊娜的表情。
「……」
尼伊娜静静看著我，她和我认识多年了。
所以大概理解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吧。
──接著……
「为什么？」
果然只有玲会老实提出疑问。
她应该也理解我的意图吧，这孩子绝不是迟钝的人，也不是不懂世故。只是不想看气氛而已……大概是有意识这样做。
「放弃去见爱伊，真的可以吗？」
「是……不可以啦。」
我苦笑著回答。
「老实说，我现在比较担心绯色村。要是那种火龙经过……吉尔塔大概无力招架吧。」
或许连我也无能为力，但昨天那头火龙放过我了。如果是因为看穿我是火龙才放过我，那只要我在绯色村里就可能平安度过。至少至今超过千年，我们的生活十分太平。
「好啦，回到绯色村后再开发抵御火龙攻击的魔术吧。依妮丝肯定会有什么方法，接著再出来旅行就好了。」
「你在说谎。」
玲斩钉截铁地说。
「就算是依妮丝，也无法轻易做出那种东西啊……谁也不能保证爱伊能活到那时候。」
一语中的。能对抗火龙的技术，就算花上一两百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至少在爱伊有生之年无法完成吧。就算她会无数次转生，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转生会成功。这次的旅程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
「这样可以吗？」
我没办法立刻回答玲的提问。
绯色村可能遭遇袭击，可能再也见不到爱伊，这两者都是不确定的事情。
「所以说……」
就在我犹豫时，玲直盯著我看，如此说。
「我回去。」
「咦……？」
才说完，玲的身体在我眼前膨胀，手脚变粗、变大，脖子伸长，头发消失，取而代之长出角和刺。全身包覆在硬质鳞片中，翅膀和尾巴也跑出来了。
数秒后，那里有著一只漂亮的火龙。
「……好厉害。」
她不只模仿身形，也确实有龙气，一头不折不扣的火龙就在那。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啊？」
「我借用了这个。」
玲的身体渐渐缩小变回原样，她从怀中拿出红鳞，那是我之前交给她的通讯用鳞片。
但那和我用绝龙布包起来的鳞片不同，是早已脱离我身体的鳞片，仅仅是死掉的鳞片，应该不可能发出龙气啊。如果会发出龙气，带著那种东西跑到其他龙势力范围内乱晃的玲早该被杀了才对吧。
「老师穿上鳞片变成龙后就有龙气，那我戴上鳞片变成龙后，当然也会发出龙气啊！」
玲自信满满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前世的世界中也有类似魔术。
厌魅厌胜。就分类学上来说，是被称为类感咒术的东西。
披上猛兽的皮毛得到其力量，或是吃肉融为自己的一部分。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代替老师了吧？至少在你回来之前。」
「……可以吗？」
这个提议令我感激，但感觉不是她会说出的提议。
不管到几岁，玲总喜欢新事物、新场所。当然，这不代表她对绯色村没有特别感情……但放弃旅行单独守护村庄，这不是她的作风。
很明显，她是为了我才说出这种话。
「老实说，我也想要见见爱伊啦……」
说著，玲偷偷看了旁边一眼。
「算了，这就交给尼伊娜老师和克律丝吧。」
「嗯。」
「交给我们吧！」
听到这句话，尼伊娜点点头，克律丝大力拍胸脯接受请托。
「要是事情顺利，也会带她回去，玲也能见到啦。」
我这番话让玲露出有点奇怪的表情，克律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尼伊娜根本无言以对。我似乎又说出什么奇怪话了。都已经活超过千年了，我到现在还是摸不清女性这部分的细腻心思……
「嗯，那么就是这样，」
玲重新打起精神，露出可靠的笑容说道，
「村庄的事情就交给我，老师尽情做想做的事情吧。」
「玲……」
她的笑容突然变成困惑与焦急。
「咦？为什么要哭？」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眼眶溢出一道泪水。
「没有啦……就觉得你真的长大了耶。」
「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变小喔？」
说著，玲变成第一次见面时的大小……大约八岁时的年幼模样。
至今，我两度看著她从这副模样长大。大概因为这样，或是因为她天衣无缝的个性影响，都认识超过六百年了，我对她的印象仍停留在年幼时期。
但她早已经成长为可靠的魔法师了啊。
「那么，就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了！」
我和玲握手，依依不舍了一阵子。
「嗳。」
尼伊娜看著我们，突然开口：
「刚刚玲发出龙气了，那我们应该被附近的龙发现了吧？」
我们立刻使出全力离开。
＊ ＊ ＊
和玲分别后又过了一个半月。
「哇，好壮观喔……」
「这确实相当厉害啊。」
看见耸立眼前的高墙，我们都睁大了眼睛。
比龙形的我更高的高墙耸立眼前。灰色砖块堆积起来的高墙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另一头，根本无从得知到底有多大。
墙上一定间距就有一座尖塔，上面可见巨大的弓。
真白国……这是其首都，真白市。
「停下来。」
当我们要走过城门时，持长枪的卫兵阻挡我们的去路。
「出示通行证。」
一开口就是这句话，我们不禁面面相觑。因为玲和来自真白市的旅人都不曾提过这件事。
「那个……我们没有耶。」
「什么？你们是从哪个乡下地方来的啊？」
但玲最后来到真白市也至少两百年前了，我记得最后一位旅人也是将近一百年前到绯色村，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常识当然会产生变化。
「我们从绯色村来。」
尼伊娜回答后，卫兵露出疑惑表情，直直打量著我们。为了慎重起见，尼伊娜的长耳和克律丝的角用帽子遮起来，所以旁人来看只会觉得是三个旅人吧……
「算了，如果没有通行证，那就要付通行费。」
「呃……这样够吗？」
据玲所说，「文」在绯色村外无法使用，但金的价值应该相同。我从当钱包用的皮包里拿出一枚金币递出去，卫兵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
「……这不够。」
「是啊，至少得要十枚才够。」
但没想到，他们不怀好意笑著这么说。
十枚而已，给他们是也无所谓啦，但这……
「爸爸，这些人在说谎！」
就在我烦恼该怎么做时，克律丝指著卫兵高喊。不是啦，我也知道他们在说谎啊！
「你、你说什么！你要说我们是骗子吗？」
果不其然，卫兵也气得大喊。
这该怎么收拾呢？
卫兵大概是看见我拿出金币起了贪念吧，可能觉得我们是不懂市场的乡巴佬所以能骗一笔。应该要拿出更廉价的货币来才对，但是……
在绯色村流通的货币只有金币或绯金币啊……看见以前造访村庄的诺奇亚的反应，绯金币大概比金币更加贵重。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我们争执时，旁边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
「爱……爱伊沙大人……！」
那是一位跨坐在有对大角的大角鹿身上，身穿纯白铠甲的骑士，听她的声音，似乎是位女性。
「没有，那个……因为这些旅人付不出通行费来。」
骑士似乎是身分崇高者。卫兵顿时吞吞吐吐地回答。
「因为他们没办法拿『圆』来付……要求拿其他东西付之后，被他们拒绝了。」
原来如此。因为没有兑币机制，所以要拿多少才满意全凭卫兵的良知啊。虽然是被他们抓住弱点，但他们也并非舞弊。
「这样啊……」
被称呼为爱伊沙的女性从背囊中取出纸片，接著写了些什么后交给卫兵。
「那么，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吧。」
「是！……过去吧。」
卫兵们回以最敬礼，然后把纸片推到我身上。
上面写著允许持有者通行的内容及她的属名。
「谢谢你！」
「不会，祝你们旅途愉快。」
爱伊沙温和地说完后，和我们错身离开城市。我对著她的背影敬礼后入城了。
「才一抵达就遇到讨厌的人和亲切的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座城市了。」
尼伊娜不开心地说著。
「啊，话说回来，忘了拿回金币了啦。」
有通行证之后，就没有支付通行费的道理了……哎，算了。
「啊！」
就在我们如此对话时，克律丝突然大叫。
「怎么了吗？」
「爸、爸爸，刚刚那个人……！」
她的视线看著城门，刚刚爱伊沙离开的方向。
「──那个人，就是爱伊！」
第12话 灭龙者／Dragon Slayer
「哪还能找到像你这么合适的人啊。」
「是吗？」
尼伊娜对著害臊的我点头说道。
「要真有个万一，自杀就好了啊。」
爱伊和爱伊沙，名字确实是很像……
脸蛋被头盔遮住看不清楚，但声音呢？稳重又温柔的音色，感觉很像又不太像。
话说回来，转生后不见得会有相同的外表特徵。我自己转生后也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就连现在的模样，我前世也没有这头鲜红的头发。极有可能看脸也认不出来。
「你确定吗？」
「对，进入城市前确认时，灵魂之光确实朝城市内延伸，但现在往城市外远去了。除了刚刚擦身而过的人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克律丝表情认真，点头回应尼伊娜的提问。
「原来如此……去问问看吧。」
我们转身往城门方向走去。
「慎重起见问一下，应该不是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吧？」
「不是，灵魂之光往更遥远的地方延伸出去。」
克律丝的回答让我松一口气。要是对我说卫兵是爱伊转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了。
「不好意思，刚刚那位……爱伊沙小姐，她是怎样的人物啊？」
「你问这个要干嘛？」
一问，卫兵便恶狠狠地瞪著我。
「她帮了我们，不道谢好像说不过去啊。」
「……那就告诉你吧，爱伊沙大人啊，是灭龙英雄。」
灭龙者。这意义相当鲜明的名词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她、杀了龙吗……？」
「没错，有看到她那一身白银铠甲吗？那是用白龙鳞加工做成的。」
大概很满意我惊讶的反应吧，卫兵心情稍显愉悦地说
著。
「就是因为有那位大人，这个城市才能如此繁荣啊。」
这个城市确实和我们一路看来的村庄完全不同，只是走进城门一小段路，就已看见铺设好的道路、栉比鳞次的豪华砖造建筑。更重要的是，规模完全不同。这几乎是可以与绯色村匹敌的巨大都市。
「本来是你们这种人不得搭话的人，不过因为爱伊沙大人很温柔，你们可别搞错了。」
卫兵如此警告我。我们只好先去找旅馆住。
把路上猎来的兽肉、毛皮及从绯色村带出来的东西拿去换钱，入住城门附近营业的旅店，接著顺便搜集爱伊沙的资讯。
但这一点也不困难，城市里每个人都认识她，而且很乐意告诉我们。
「嗯，你是说公主吧。」
「公主？」
面包店老板娘边把我买的面包装进袋子里，十分开心地点头。
「没错，统治这个国家的国王，裘达陛下的女儿，同时是灭龙战士。真白国里没人不知道她。」
看来，真白国似乎是君主制。但又是公主又是灭龙英雄，还真是个强势的人啊。
……虽然这样想，仔细想想，统治我们绯色村的人，一整族人都是武将之辈，大概大多数人都能打倒白龙。
「谢谢你。」
我道谢后接过面包，回到旅店。尼伊娜和克律丝应该也分头行动搜集资讯才对，但我回房间时，她们俩早就回来了。
「如果那是爱伊，至少可以确定她不认识我们了。」
尼伊娜表情复杂地开口。
「这还说不准呢。当时有旁人在，就她的地位，可能也没有办法和我们说话吧。」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尼伊娜斩钉截铁地反驳我的解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但是尼伊娜这类的直觉特别准确啊……
「那个啊，她看见爸爸和妈妈时，灵魂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耶。如果稍微有印象，至少会出现些许不平静吧……」
彷佛印证我的想法，克律丝接著补充。
「既然这样……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什么也没想就来了吗？」
尼伊娜难以置信的语气让我一时无话可说。
确实，在爱伊没有主动来找我时，我就该考虑她已经忘了我的可能性……更正确来说，仔细想一想，忘记我的可能性压倒性的高。
但是，见到面就有办法啦。我无意识地这么想著，只能说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算了，我就知道会这样……虽然我自己也没设想太多方法……」
尼伊娜这句话让我惊讶地睁大眼。
「你有什么方法吗？」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但多少有。」
我感动著「真不愧是我的好搭档」，同时也对自己的没用感到羞愧。
「……只不过，不管怎样都得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聊聊。」
「是啊，因为对方可是公主耶……」
卫兵刚刚才警告我们不能随意和她搭话，没有任何后盾的旅人根本无法与王族独处吧。
「啊，我倒是有个好方法耶。」
克律丝双手一拍，满脸笑容地说道。
＊ ＊ ＊
「……喂，我果然是来错地方了吧？」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啊，快、快点给我出去啦。」
尼伊娜用力一推，让我踏出昏暗的通道一步。
接著眼前炫目的光景让我整张脸皱了起来。
不仅只是因为从暗处走到光亮处。
而是至今未曾见过的庞大人数环绕著一整圈，居高临下地看著我。
眼前是寸草不生的圆形广场，旁边围了一圈高墙，墙上成研钵状往上延伸，一层一层设有座位。
墙壁上有两个入口，一个就是我刚走出来的地方，另一个就在对面墙壁上。
我知道这种形状的建筑物名称。
Amphitheatrum……一般也称作Colosseum，也就是圆形竞技场。
「那么，与之对抗，从红门登场的是从遥远西方造访的旅人……老师！」
才刚介绍完我，会场瞬间被笑声包围，这是嘲笑。
这也是当然的吧。在全身穿上金属铠甲，持剑的战士面前，出现了一个只穿一件大衣，手拿木制长杖，弱不禁风的男人啊。
「喂，斯文男啊！你真打算用那幅打扮来对战吗？」
与我相对的战士「锵锵」地打响盾牌，朝我大喊。
「嗯，我是这么打算，不好意思啊。」
我拿好长杖，口头道歉。我尽可能扯开嗓子说，但对方戴了头盔，加上周遭欢声嘈杂，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钟声高声响起的同时，战士朝我冲过来。他似乎不打算用剑，想用身体撞倒我。那是刀锋锐利的真剑，拿那种东西朝没穿铠甲的我身上刺，大概会杀了我吧。
杀了我也不会违反规定，但他似乎有所顾虑。虽然我不知道他被铁块压扁后还能不能活，但肯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于心不安啊……」
我启动长杖往下一挥。战士完全不在意这种木棒，直直朝著我冲过来。
「不好意思，我可不能输啊！」
我用力一挥后，战士如棒球般弹飞，他弹跳两三次后在地面翻滚，大约在二三十公尺外停下动作。
我自认已经手下很留情了，但与巨怪相比，穿铠甲的人类还是太轻，不小心让他飞得太远了……他一动也不动耶，还活著吗……？
回神时，周遭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到，我环视四周。
没听见「比赛结束」的声音，不管怎么看都无法继续对战，还得继续打下去吗？这么说来，我似乎连怎样算赢的规则都没好好听。
「那个，不给他最后一击就不算赢吗？」
在观众声音消失的竞技场中，只有我的声音响起。
「老、老师，一击就打败高维伍思了！」
啊，太好了，似乎是我赢了。
我随意举手回应顿时响起的观众欢呼声，看向坐在正中央的人物。
身披红色斗篷的国王身边，坐著白银铠甲骑士。那是灭龙公主──爱伊沙。
──为了随她一起去讨伐龙，我还得赢五场淘汰赛才行。
第13话 误认／Misdirection
那家伙又误会什么了呢。
──绿色魔女•尼伊娜
──但我想错了。
大概是看了我在第一场比赛的表现吧。
第二场比赛的战士架著长枪朝我冲过来。
大概是想在被我的长杖打飞之前，给我一击然后分出胜负吧。
但是，我也没灵活到可以配合他改变我的战法，所以只能在大衣施加防御魔法挡住长枪后，把他打飞。
第三人是使用魔术的剑士，完全不靠近我，用火焰攻击我好几次。
承受火焰攻击，我想著，真白国的技术能力或许优秀得不输给绯色村，但魔法部分或许并非如此。
明明没禁止使用魔法或魔术，却没太多人在战斗中使用魔术。不仅是我的对手，其他比赛中也几乎没看见。
就连用火焰攻击我的剑士，他的火焰温度很低，大概只有五六百度吧。这种程度不仅不可能烧伤我，连铜也熔不了。他们身上的铠甲到底是怎样炼出来的啊？
结果，那个剑士边逃边朝我射击火焰，大概五分钟就耗尽魔力，自行投降了。对我来说相当感激，不用伤人就能结束，心情轻松不少。
那么，第四场的比赛对手会使出什么战术呢？
就在我思考此事时，突然宣布我不战而胜。
不仅第四场比赛，而是接下来所有比赛。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外的人全部弃权，我自动获得冠军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除了我以外的参赛者全部弃权，这明显是异常状况。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吗？如果是这样，我是不是也要弃权比较好？
「什么事情也没有啦。用枪刺、用火焰攻击也毫发无伤，看起来没干劲、随便一击就能轰飞对方，谁想跟这种人对战啦。你也低调一点好不好。」
我一问，尼伊娜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嘴上抱怨，但不知为何，她开心地笑个不停。
「看起来没干劲……」
出现在长杖前端的魔法力场只是看不见而已，碰到也只会被弹飞，又不是像魔法炮弹一样不能闪避。由佳就能轻松看出力场的范围，边闪躲边攻击。
所以，为了能确实打中对方，我可是很认真挥动长杖耶，但旁人似乎不这么认为。
「殿下召唤你。」
不管怎么说，我赢得这场淘汰赛，于是被召唤到爱伊沙殿下跟前了。
「待会儿殿下会进来，你要跪著，到殿下应允前都不能抬头。」
我被带进小小的谒见室，听从指示跪下。这么说来，还是我第一次见地位崇高的人耶。不对，由佳或剑部族人无庸置疑是绯色村里地位最崇高的人，所以也不是从未见过，但他们对我
来说就是邻居小孩啊。
谒见王族穿这种普通打扮真的可以吗？为了战斗穿上的龙鳞大衣还没脱下，以这块地为势力范围的龙肯定发现我了，真的没问题吗？
就在我想著这些没意义的事情时，听见「叽」的开门声，安静的脚步声在我眼前停下。
「你们退下吧。」
爱伊沙殿下如此命令旁人。
「但是……」
「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我……身为灭龙者的我，会轻易被打败吗？」
她如此说著，强迫随从离开。
这是我等待已久的独处时光，但是很遗憾，我不知道尼伊娜口中取回爱伊记忆的方法是什么。
「你果然来了。」
这句话让跪著低头的我忍不住抬头。
爱伊沙殿下身上没有铠甲，虽然腰上挂著剑，但仅此而已。容易活动的长裤加上衬衫，外面披上长袖上衣，不太像公主该有的打扮，但也不是男装。这简单的打扮反而更能凸显她的美。
黑长发在腰际绑成一束，外表比我从她威武的铠甲装扮想像得更年幼，年龄大约十六七岁吧，大大的黑眼直盯著我看。
──爱伊的容貌，感觉……好像、有吧。
并非完全不像爱伊，却也不是完全相同。是个让人难以判断的长相。
「你说，果然是指……？」
「在城门遇见你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你会到这里来了。」
我睁大眼睛。
「看见你战斗的样子，更让我确信，你……是龙对吧？」
「你认识我吗？」
我忍不住站起身，几乎惊叫地问她。
对一国公主做出这种反应真是大不敬，但爱伊沙殿下没生气……爱伊沙点点头。
「……你、记得我吧？」
「这当然，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她眼泛泪光抬头看我。
「那么，龙啊。」
她慢慢地张开双手，说道：
「吃掉我的身体吧。」
……咦？
我维持张开双手想拥抱她的姿势，僵在原地。
在脑海中反刍她说出口的话好几次后……
「对不起，你在说什么？」
结果，还是搞不懂爱伊沙在说什么，我呆呆地回问。
「我可不允许你说你忘了古老的盟约！每五百年要献出一位公主……相对地，你会守护我们的国家！」
「……我确实是龙，但我没做过这种约定。更正确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国家。」
这下子反而轮到爱伊沙回以呆傻的表情了。
「怎么可能！就在我公布要募集灭龙勇士，你就出现把勇士们打得落花流水。你难道要说只是偶然吗？」
「……那个，很不好意思……」
完全是个偶然啊。
第14话 古老的约定／Ancient Promise
一方记得清清楚楚，而另一方完全不记得时，
问题规模将达到最大化。
「距今五百年前，我的祖先……建国王欧陆斯一世与白山上的龙建立盟约就是历史的开端，这就是我们听到的传承。」
爱伊沙垂头丧气地开始说明。
「龙不侵犯国家且会保护我们，但取而代之的是每五百年要献出一位公主。这就是欧陆斯与龙订下的契约。」
五百年啊，这只龙还真有耐心呢。
吉尔塔说，火龙以外的龙几乎很难活过五百年。所以说，五百年对龙来说也是相当漫长的时间。
「而今年正好是第五百年，我打从出生起，就注定是要献给龙的公主。」
令人意外的是，爱伊沙的声音没有任何悲怆。她只是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龙是人类的天敌，和这种存在订下密约，还要献出祭品，这传出去太难听了。但是，只有我们国家单纯因为偶然躲过灾祸也很不自然，所以──虽然不逊，王族开始自称灭龙者。说要是有龙来袭就会杀了龙，龙因为害怕我们而不会出现龙害。」
此时，她的声音第一次交杂著情绪。
「所以我至今不断努力，想要把这件事变成事实。当然，不管再怎么锻炼，都不可能靠一己之力打败龙。」
我认识随随便便就能打败龙的人耶，但连我也看得出来不能多嘴。
「然后……你出现了。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不太对劲，你和平常人不同……大概是极为强大的人，只是这种程度的感觉而已。所以为了避免无谓的争执，我才写了通行证给你。」
那似乎不是因为单纯的亲切。说得也是，她没有理由亲切对待第一次见面的我，要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做才是大问题吧。
「但看见你的战斗后，我立刻察觉了。你的战力与人类有著天壤之别，动作和架式漏洞百出，跟外行人一样。即使如此，还是没人能赢过你。」
爱伊沙这番话默默伤了我的心，外、外行人……我可是看著由佳她们的动作，自己在动作上下了一番功夫的耶……
「我做好觉悟，龙是要来杀了反抗的我……」
「你搞错龙了，真是不好意思。」
要是有洞我真想立刻钻进去。
「你……真的是龙吗？」
「唔、嗯，是……这房间太小了，我没办法变回原形证明，但我真的是龙。」
就算她知道我是龙了，对方仍是王族，我应该要尊敬她吗？她真的是爱伊的转世吗？太多的不明白让我边烦恼著自己的语气边点头。
「那么，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是来找人的，找个老朋友。」
「朋友……？不，这种时候也无需在意了。」
才问出口，爱伊沙便摇摇头，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
「你对人类没有害意，对吧？」
「对，我喜欢人类，这当然不是指饮食喜好啦。」
爱伊沙对我的笑话无动于衷，但也没有皱起脸来。
「那么……可以把力量借给我吗？」
只是用她真诚的眼神看著我。
「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所以请务必……」
「喔，好啊。」
明明是爱伊沙自己提出来的，她却似乎感到很意外，一脸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真的吗？」
「嗯，这当然，我也不会说出要让我吃了你这种话，你放心吧。」
如果她是爱伊的转世，让她死了我比较头痛。如果她什么都愿意做，我们就可以尽情尝试尼伊娜所说的方法。对我来说可是求之不得呢。
「但也不能打倒对方，所以应该会变成谈判吧。」
既然说五百年，那大概不是他生存所需，应该有谈判的空间。那原本就是头愿意与人缔结契约的龙，所以应该不是完全无法对话。
「……真白国的龙是连你也没办法打败的对手吗？」
爱伊沙倒吸一口气后如此问。
「不，那是白龙吧？是最弱的龙。所以要是打倒他，绝对会有更强的龙来啊，所以别打倒比较好。」
我为了让她安心而说明，但不知为何却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 ＊
白龙是低阶龙中唯一住在高山上的龙。
而且绝对是长年积雪的山，所以没做好万全准备没办法上山。
特别是对无法升高体温的克律丝来说有致命危机，所以这次只能让她留在山下。
而我和尼伊娜也不例外。
尼伊娜使用的植物魔法不耐低温，也不是可以取暖的魔法。
而我虽然可以温暖身体，但要是做过头可能会引发雪崩造成大灾害。而且我们两人都没有爬雪山的经验，也没有装备。
所以说，我决定采取最快速的方法。
那就是用龙形直接飞到山顶。虽然白龙可能会吓到跑走，但我的飞行速度大概更快。而且他大概老早就发现我的存在了，却毫无动静。
也是啦，在深雪覆盖的山上，火龙明显不利，或许他想著，反正都要迎击，留在雪山上更好吧。
「……真的…要跟我们一起来……吗？」
「是的，再怎么说我都是王族，我就有义务看到最后。」
我对爱伊沙说「可以留在山下等我们」，但她如此坚持。也是啦，又不知道我和白龙会怎么谈判，怎么可能轻信一个昨天才认识的龙，这也没有办法。
「尼伊娜，不好意思，就拜托你了。」
「嗯，我知道了。」
但不管怎么说，带一个平凡人去见一头不认识的龙还是让我害怕，我没自信不灵巧的龙形可以保护好她，所以拜托尼伊娜担任她的护卫。
「所以说，为了顺便向你证明我真的是龙，我想要变回龙直接飞过去。」
白龙居住的山麓。我们在此会合后朝山顶而去。爱伊沙遵守约定没有带随从与护卫来，也替尼伊娜准备好防寒衣。
「殿下不穿防寒衣可以吗？」
她自己则是穿著第一次见面时的白银铠甲。
「是的，这身铠甲是用订下盟约时
，白龙给的鳞片加工做成的。白龙鳞片比冰更冷，所以铠甲下有确实做好保暖，要不然没办法穿。取而代之，铠甲可以隔绝所有冷空气。」
原来如此，和我的鳞片可以隔绝热气相同原理啊。
「那么，我们走吧。请别吓一跳喔。」
我从怀中拿出变成鳞片的大衣，披上大衣变回龙形。
「哇……！」
爱伊沙看见后发出惊呼。
「真的是龙耶。而且……还是这么大的，红色的……龙。」
爱伊沙轻轻碰触我的鳞片，感触甚深地低喃。
「……只有这样吗？」
「对不起，我的能力不足，没办法用言语表现这种感动。」
爱伊沙很抱歉地表示歉意，但她的回答与尼伊娜的提问牛头不对马嘴。
尼伊娜大概期待著爱伊沙看见我的龙形后可以想起什么吧。
就和我一样。
「那么，你们两人一起坐上来吧……要飞喽！」
确认两人确实抓好背上的角刺后，我展翼高飞。这么说起来，已经好久没载人飞翔了。最近绯色村的人理所当然地熟练使用飞行魔术，由佳虽然不会飞，但她的速度或许比飞行更快，所以真的好久没这样了。
一时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载人飞行是什么时候，但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千年前……刚认识达尔盖那时，我就载著爱伊，尼伊娜就飞在我身边。
「老、老师。」
就在我飞上上空后，背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可以……请你放慢速度吗？」
「嗯，对不起。」
听见带著畏怯的声音，我慌张地减缓速度。我没意识自己的速度有多快，满心想著不能让白龙跑走，或许稍微急了一点吧。但变成龙靠近之后，对方的位置也没什么变动，或许不需要太著急吧。
就算注意速度慢慢飞，也一瞬就抵达山顶。
天气晴朗、视野良好，但在白雪覆盖的山头看不见白龙的身影。
可以感觉到气息，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白龙殿下，请问您在吗？」
正当我总之先降落环视四周时，爱伊沙的声音从我背上响起。
「我是真白国的公主，爱伊沙。我是来和您更新盟约的！」
彷佛回应她的声音，一阵风吹起，白雪飞舞。
白雪如小型龙卷风卷起，接著，白龙从中现身。
这个瞬间。
时间……冰冻了。
五种龙中白龙的体型最小。
这头白龙，只有我身体的三分之一大。
短脖子围了一圈松软毛皮，加上那对长长伸直的角，彷佛一只巨大的兔子。
脸也和拥有爬虫类长喙的火龙不同，类似哺乳类的圆脸，总觉得相当可爱。一对展开的翅膀有著天鹅绒般的质感，在阳光照射下彷佛礼服般闪闪发亮。
看见那副模样，我忍不住踏出一步。
「…………爱伊。」
随著名字一起吐出的吐息，融化了地面的冰雪。
第15话 不履行／Default
结果，那个约定还是没有实现。
「你……是谁？」
白龙用冰一般的透明音色问道。
「是我……是我啊，爱伊！」
我是笨蛋，是大笨蛋。
情绪成为主流，混杂在气息中一转眼融化了周边的冰雪。
我完全没办法控制。
「我……才不是那个名字。你……我也不认识。」
白龙轻轻摇头。但是，那是──
「你说谎。」
我如此断言。
「你认识我，所以，没有逃走。对吧？」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觉得或许见到也认不出来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爱伊沙或许就是爱伊呢？
爱伊和眼前的白龙外貌完全不同。
她有一头黑发。白龙一身白。
她有一双黑眼。白龙是双红眼。
她有人类的身体。白龙当然不用说。
但是，那又如何？
我的身心灵。
都在叫喊著，眼前的就是我过去深爱的她。
没有任何迷惘，我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可能……不可能错看爱伊啊。
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
白龙展开双翼，背对我往上飞。
「殿下，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在这边等吗？那头白龙就是我在找的人，我绝对会成功说服她。」
「好的，拜托你了。」
爱伊沙虽然有点困惑，眼中还是带著坚强意志对我点头。
「尼伊娜，不好意思，殿下就拜托你了。」
「……唔、嗯。」
因为认识爱伊，尼伊娜大概比爱伊沙更混乱吧，用著少见的不乾脆态度回应。
放两人下地后，我急忙追上爱伊。
虽然能靠气息知道大约方向，但要在全白的雪中找到白龙相当困难。不，从她刚刚出现的方法来看，她或许会使用拟态魔法。
「爱伊……不，这块土地的白龙啊，拜托你，请和我说句话！」
边沐浴冷风边飞翔，我稍微冷静下来了。
仔细想想，被一头素昧平生的龙喊著不知道的名字追赶，正常都会感到害怕啊。
而且我还是火龙，可说是白龙的天敌。
「我不会害你，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说完后，我降落地面收起翅膀。接著努力压抑急躁的心情，慢慢深呼吸。
我不会再融化冰雪了。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安心。
但是，白龙彷佛躲在冰雪后方，慢慢露出脸来。
「你可以喊我老师吗？」
「老、师……？」
她对我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我迟至现在才回答。
看来爱伊果然不记得我。
「我……是以真白国使者的身分前来。你知道吧？人类的国家。」
「我知道……那个、很大的、石头房子的……人们吧。」
总之，先把她是爱伊这件事放一边，我决定先解决最初的目的。
「我听说，你和那个国家订下保护国家，但每五百年得要献上一位公主的契约。」
「献上公主……？不是，我只是……只是说希望他们偶尔可以派人过来而已。」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
爱伊呢喃吐出这句话。龙不怕寂寞。因为想和许多人同处是人类的习性。所以龙除了生子之外，甚至不会和同族待在一块，也不会觉得寂寞。
除了像我一样，原本是人类的龙以外。
「那么守护国家呢？」
「我不清楚……但他对我说，要我别吃人。」
爱伊摇摇头。
或许经过数百年流传，传承内容也变了吧。
但只要她在此张开势力范围，其他龙也不会过来。所以她应该有守护势力范围长达五百年的能力吧。然后还不攻击人类，说她在守护人类也没错。
「至今有谁造访过吗？」
「自从约定之后，你们是第一群来的人。」
爱伊呆愣地回答我，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那么……说谎的应该是历代的王族喽。
把「偶尔」不断扩大解释之后的结果就是「五百年」，这么一想就能理解。
如果不是这代王族特别守规矩，那就是觉得再怎样也不能拖延过五百年了吧。
「如果你讨厌寂寞……要不要来我的村庄？」
「你的……村庄？」
爱伊相当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也是，听到龙的村庄也不太能想像吧。
「在我的村庄里，人类和龙一起居住。我想你肯定可以过得很开心。」
如果要一起住，和吉尔塔之间会出现势力范围的问题。我只要封印龙气就没问题，但他们两个没办法办到。哎呀，最糟的状况就是做出一大堆绝龙布，织成衣服让吉尔塔穿上就好了吧。
绯色村附近也有适合白龙居住的雪山，是个不错的住处。
「……对不起。」
爱伊百般烦恼之后如此回答。
「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没办法去。」
她的眼睛看著我……但是，她的视线，看著遥远的某处。
「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
爱伊只是轻轻摇头回应我的提问。
大概是「别问」的意思吧。
「……我知道了。」
我拔下一片鳞片并折成两半放在她面前。
「……这是？」
「只要有我的鳞片，随时都能说话。那个，如果你解决那件非做不可的事情时……请你联络我。」
之所以折成两半，是为了克服由我使用通讯魔法时，会连接所有鳞片这一个缺点。只要各自持有一半的鳞片，就可以只与目标鳞片联系。
我简单教爱伊该怎么使用后展翅离去。不可以让尼伊
娜她们在这种雪山中等太久。
「我会再来。」
留下这句话后，我离开雪山。
＊ ＊ ＊
至此，王族根本不打算牺牲任何一个人，仗著完全没受害的事实，违反了与龙订下的约定。爱伊沙听到后相当气愤，但知道国家不会遭遇危害也安心了。
她说今后为了对话，她会定期去拜访爱伊。
我问她，可以如此轻易相信我说出口的话吗？
「谎言这种东西，是弱者才会用的东西。你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吧……而且，火龙阁下看起来相当不擅长说谎呢。」
她笑著如此回答。
我不清楚真白国的君主制是怎样运作，但如果她继位，应该会是个好国王。
「尼伊娜。」
暂且先回旅店的我们好好泡个澡温暖冰冷的身体后，接著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你说你有准备唤回爱伊记忆的方法吧？那是要怎么做？」
「啊，那个啊……」
我不知道爱伊「非做不可的事」是什么。
但是只要找回记忆，或许她会愿意对我说，或许我也可以帮忙。就算完全束手无策……只要她找回记忆，也可能和我一起走。
「那个啊……那个，或许……没办法用。」
「什么意思？」
我问完后，尼伊娜尴尬地别开视线，紧抿双唇。
「那个……不知该说超乎我的预期还是怎样，可能没有用。」
「妈妈……？」
克律丝疑惑地大喊。
不用克律丝直说，我也明白。
尼伊娜在说谎。
「克律丝，不好意思，你可以稍微回避一下吗？」
「……好～」
大概有话不想在女儿面前说吧，更别说克律丝可以看穿所有谎言与敷衍。在不对劲的尼伊娜面前如此拜托后，克律丝乖乖点头走出房间。
「尼伊娜，怎么了？」
我在坐在床边的她身边坐下，并靠近她的脸问道。
「那个、啊……」
她用不自然且开朗高声调说：
「要不要……放弃了？」
第16话 愚者的选择／The Correct
最为愚笨者可能会抓住正确答案，
最为聪颖者也可能犯下决定性错误。
「……放弃？」
我一瞬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
理解她是指爱伊的事情后，我反射性地回问。
尼伊娜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花了多少精力寻找爱伊。更甚者，我觉得她远比我自己还更清楚。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她在看见爱伊的转世之后，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啊……不是很奇怪吗？克律丝说那个叫爱伊沙的人是爱伊耶。」
「不，一点也不奇怪。我刚刚请克律丝再次确认了，产生反应的是爱伊沙身上的铠甲，克律丝的魔法精准度不高，所以没办法区分本人与鳞片。」
原本的连结本身就是相当细微的东西，克律丝说，会对靠得近的东西产生较强的反应。
「一看见她我立刻知道了，那头白龙就是爱伊的转世……尼伊娜，你没感觉吗？」
尼伊娜无力地摇摇头。
「我也……这么、觉得。」
不只我感受到那种感觉，我原本就如此确信，而听到尼伊娜也这么说之后，我也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觉了。
「但是……那是龙啊，爱伊原本是人类耶？而且她根本不记得我们，即使如此，你还能说那是爱伊吗？」
「可以。」
看见我毫不犹豫点头，尼伊娜感到无比惊讶。
「咦？这么说来，我似乎没对你说过……我也是转世，上一世也是人类。」
「咦……？」
那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了，我还记得前世的记忆，而我把那当成特殊知识，不过我以龙活著的时间太过漫长，早对仅仅不到百年的人生失去真实感了。
「我也不是要隐瞒你，但这没什么吧？」
就是类似「喜欢吃吐司边更胜吐司」、「穿鞋时不从右脚先穿就会不舒服」这类微不足道的事情。认识已久的尼伊娜应该会隐约察觉的事情。
前世的事情之于我就是这类事情。
所以……
「骗人……骗人、你骗人……怎么可能。」
所以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受打击，不停地摇头，颤抖声音说著。
「那……现在的那孩子，就跟你……相同？」
「是啊，就是这样，虽然我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回想起来，这或许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临死之前，知道我原本是人类，对我发誓她绝对会回来。所以期望自己同样变成龙也不奇怪。倒不如说这样一来，我们不需要再次品尝马上因为死亡分离的滋味，可以一直在一起。」
虽然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这不仅没任何坏处，更是我巴不得实现的事实。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回她的记忆。」
这么一来，一切都圆满了。转生到这个世界不久后期望至今的事情终于要实现了。
……明明、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一路支持我到今天的好搭档只是看著地板，一语不发。
「尼伊娜？」
「……我不要。」
是她一开始准备的方法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我第一个冒出的想法。
「不要，我不要帮她恢复记忆。」
尼伊娜说出口的却非如此，这是很明确的拒绝。
「咦……为什么？」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尼伊娜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那孩子根本就不记得你啊！」
彷佛悲鸣般的悲痛吶喊，听到这句话，我仍然只是困惑。
「等等，你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了吧？所以才准备了想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吧？」
「……那孩子……如果她转世成人，那我也觉得没有关系。」
尼伊娜如此倾诉的表情让我惊讶，因为一道泪光滑过她的脸颊。
「如果那孩子……又转世成人，想起你，又如烈火焚身般爱著你活下去，那么无论多少次，我都愿意帮忙她。」
尼伊娜是位刚毅的女性，就连我也没看过几次她流泪。
最近一次，就是克律丝死掉那时，除此之外也只有几回。
所以她落泪一事，让我极度手足无措。
「那、为什么……？」
「因为，我尊敬她。」
但是，我隐约理解，她的泪水不是因为悲伤。
因为她虽然哭著，眼神仍锐利地紧盯著我。
「那孩子，爱伊……！比谁都还要爱你！用她短暂的生命……用尽全部身心爱著你！」
那是……
愤怒的泪水。
「……我觉得，这种事我办不到。到死为止……不对，即使死去还是会继续喜欢你这种事……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你，只有这份心意，我绝对赢不过爱伊。我就是这么认为啊……」
我也很明白她的心情。
人类的生命过于短暂，所以我们才会觉得那强而有力且尊贵。他们拚命活过每一个瞬间，一转眼就超越我们，对此我们总感到欣羡、憧憬。
「如果那孩子还记得你也就算了，就算转生成龙，如果还好好记得你，还喜欢著你就算了。如果你们这样……可以幸福生活……那我肯定也能祝福你们。」
尼伊娜紧紧握拳，以彷佛忍耐著疼痛般的声音如此说道。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那孩子不是人了，根本不记得你，也不来见你。她把最重要的东西在哪里落下了。」
接著渐渐染上热意。
「所以我……不愿意承认。我不承认那孩子是爱伊。就算灵魂相同，我也不允许忘了你的龙，在我的帮忙下，找回她的安稳与记忆，永远待在你身边！」
最后变成猛烈燃烧如火焰般的激动。
「在那孩子忘记你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一直在你身边！比起那种龙，我……更爱你啊！」
我从来不知道，她心中竟然有如此激情。
过去，克律丝曾用像漂浮在风平浪静大海上，在微风吹拂的树荫下入睡般的沉稳来表现我与尼伊娜对彼此抱持的爱恋。
与其说是对异性的恋情，更接近家人的爱情，我是如此理解。
但那是我……不，或许连尼伊娜也相同，这只是我们如此认为而已。
「……即使、如此……」
尼伊娜再度低头看地板，拉开背包。
那个她一路背到这里，像座小山的大背包。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那孩子的话……」
她从里面逐一拿出巨大的岩块，以及成束的木片。
「这是……」
我曾看过这些画在岩石表面上的图样。
那是爱伊过去画在洞窟后方的壁画。
某天发现时已经不见了，我还以为只是因为风吹
雨淋而消失。但似乎是尼伊娜在消失前先挖下来了。
木片束我也记得，上面还留有写著长咒语的淡淡木炭痕迹。
这是我第一次交给爱伊的，这世界上最古老的魔法书。那时还没有纸张，所以是把文字刻在木板上，接著用木炭涂上去后阅读。
其他还有许多充满我们回忆的古老道具。每个都是千年以前的东西。
甚至还有连我都忘记存在的东西。
尼伊娜全都好好珍藏著啊。
为了哪一天……再见到爱伊的这天。
或许，她比我更加想要见到爱伊。
「让她看这些……或许会想起来。就算想不起来，也能对她施加魔法吧？」
魔法书中，也有爱伊自己写下的东西。那是纪录，也是记忆。里面包含爱伊书写当下的意志。深刻到克律丝都能从上面看见灵魂。
如果利用魔法把这些放入现在的爱伊身体里，至少当时的记忆会回到她心里吧。
我看著这些东西，烦恼──
百般烦恼后，接著，把这些东西压碎。尼伊娜千年以来拚命保全的这些物品，用稍微注入魔力的指尖一压就全碎了。
「……这样好吗？」
尼伊娜眼神带著迷惘，如此问我。
「嗯。」
我缓缓吐气……如此回答。
「这样就好了。」
第17话 该回去的地方／Home
率领上百氏族，高揭战功，铲平盘据草原的所有魔物。
数度沐浴鲜血，也做了许多恶毒之事。
即使如此，我在那位的心中仍然是「全白的爱莲娜」。
你说，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吗？
──「白狼鬼」双牙爱莲娜
有礼的敲门声「叩叩」地响起，尼伊娜立刻离开我身边，迅速整理仪容。
「那个，可以进去了吗？」
「嗯，进来吧。」
我烦恼著不知该佩服，还是该傻眼她居然动作如此迅速，并回答在门外的克律丝。
「好～我回来了……」
克律丝开门看见我们时，一瞬间露出吓一跳的表情。
「欢迎回来。」
「啊，是的，我回来了。」
……她到底在我们身上看见什么颜色的灵魂呢？
＊ ＊ ＊
「啊，可以看见了耶！」
克律丝坐在我背上开心地喊著。
遥远却可见的就是我们熟悉的家──绯色村。
单程花上半年的旅程，回程却仅仅七天的空中之旅。
和去程不同，我已经知道哪个范围是哪种龙的势力范围。虽然害怕不小心闯进火龙的势力范围，然而我们这一趟旅程中，最终感受到火龙气息只有那次偶发的相遇而已。大概因为强大，所以数量也很少吧。
「欢迎回来～」
我还没降落村庄就有人出来迎接了。玲摆动她长长的蓝色身体，以如游于空中般优雅的动作接近，我配合她放慢飞行速度。
「玲，我们回来了。你没有变身成火龙呢。」
「因为老师回来了啊，那挺累人的耶。」
看著喊著「噢呜」吐出雾气的玲，我这才惊觉。
因为玲如呼吸般极为自然地变身，我完全忽略了这种可能性。
实际上，普通的变身对她来说与呼吸无异吧，类似我的火焰与尼伊娜操控植物的魔法。
但使用我的鳞片当触媒的变身就超过这个范畴了。
看来，我似乎让她太勉强自己了。
「……谢谢你。」
「不用客气。」
玲的龙脸灵巧地露出开朗的笑容，轻轻摆动龙尾。
「话说回来……没有见到爱伊吗？」
她瞄了我的背一眼，语气轻松地问我。
「不……见到了。但她不记得我……还说她有事情得做，所以我没有带她回来。」
「这样喔。」
玲不怎么有兴趣地附和，没像平常一样问「为什么？」这让我很感激。
「我们回程也去看了由佳，她看起来挺严厉地训练村民呢。」
「啊，这样啊，我直接回来没有绕过去。」
我想也是，玲看似我行我素且自由奔放，其实意外地认真。
「她可是卯足干劲要把所有村民训练成剑部一族喔。」
要是能实现就会变成很强的村庄呢。
我们边进行这种对话边降落在村庄广场上，大概是看见我们从天空飞来吧。
「老师，欢迎回来！」
「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我还想说老师应该会毫不在乎地悠闲玩个十年耶，比想像还早回来。」
与目送我们离开时相同，村民们聚集而来，纷纷说出迎接我们的话。我们明明只是离开半年又多一点，还真是热烈欢迎。顺带一提，最后那句多余的话是依妮丝说的。
「我们回来了喔～！」
克律丝手指一挥，尼伊娜的巨大背包便自己动起来，把我的翅膀当溜滑梯滑下去。
「我们还买了伴手礼回来喔！」
但现在塞满背包的是从真白国买回来的各种名产。
这边没见过的甜点及珍奇手工艺品，辛香料、书籍、流行服饰及装饰品等等，我们把包包装到极限。
「哟，大爷，你们终于回来了。」
蓝龙「啪沙啪沙」地拍动翅膀，降落地面。绯色村的中央广场配合我的尺寸建得特别大，但两头龙一起挤在这里还是太窄了。而且也会影响吉尔塔的精神安定，所以我变回人形，把大衣摺一摺收进怀里。
「吉尔塔，谢谢你帮忙看家，没什么变化吧？」
「是啊，没发生什么需要你担心的事情啦。」
吉尔塔堂堂回答，感觉他比之前更有威严之类的东西了呢。
虽然没有实权，基本上也算经验了守护村庄的任务，大概因此脱胎换骨了吧。但同时也感觉已守护村庄上千年的我，好像没有任何长进啊……
唔唔，吉尔塔该不会比我更适合当这个村庄的守护龙吧？
「但是，希望这种任务可以仅此一次啊，对我来说负担太重了。」
我还那样想著，他就说出这句话。
「是吗？我还觉得你挺适合的耶……」
「别开玩笑了，看吧，来了。」
吉尔塔打从心底厌恶地扭曲了表情，朝著我的背后努努下巴。
「老师，我有事情想找您商量，请问方便吗？」
前方站著好几位一脸困扰的村民。
「嗯，好啊，怎么了吗？」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找我。
睽违半年的烦恼谘商啊。
「差不多要到播种季节了，去年瓜类的状况不太好，我在烦恼今年该怎么办才好……」
「播种的问题可以去问克雷纳伊地区的奥奇，他说的话准没错。」
「克雷纳伊地区的奥奇吗，我知道了！」
「他非常喜欢葡萄酒，可以当伴手礼带去给他。」
「我们和新搬过来的西部的家伙因为土地界线产生争执，可以请您替我们仲裁吗？」
「土地界线的问题可以去找辛可地区的爱莲娜商量，她非常擅长解决这类问题。」
「爱莲娜……啊，是那位白狼鬼殿下吗……？」
「真白爱莲娜现在有那么惊人的称号啊？那个调皮女孩也长大了呢。如果她抱怨就搬出我的名字吧，对她说要她还三百年前的人情。」
「我想要结婚，但女友父亲怎样都不肯点头，我该怎么办才好？」
「卡特，终于要结婚了啊，恭喜！女友父亲，那就是卡达尔在闹别扭吗？那你去找他的妻子娃优偷偷帮你吧。」
「但她是一位客气，相当文静的人耶……」
「怎么可能，那孩子可是在双亲猛烈反对自己结婚时，说服自己父母的女杰呢。就对卡达尔说，他能结婚是托谁的福啊。」
就像这样，我会把村民的烦恼全丢到别人身上去。
讲白了，我几乎没有直接解决他们烦恼的能力，但我很清楚谁有能力解决哪种问题。
话虽如此，这种事情也算不上工作，只算是闲聊的延长线而已。
「看吧，是不是如我所说啊？」
没想到吉尔塔露出莫名得意的表情──
「能守护这个村庄的龙，只有你了啦。」
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