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水滴落地产生的震动,传播到我的眼皮。
“…………唔。”
模糊不清的视野徐徐扩张。
浑身上下充斥着针扎般的轻微痛感,我以缓慢的动作抬起脸。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魔石灯发出的微小灯光。
周边昏暗一片。
看来……这里是石造的小屋。无论地板墙壁还是天花板均由石材制成。这里很宽敞,还飘荡着沁人的冷气。
我的双眼开始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这里是……我驱使尚未彻底清醒的大脑思考,
“……!?”
瞬间回想起了昏厥前夕的情景。
迷宫的中层、身披外套的袭击者们、强悍得非比寻常的阿伊莎小姐、以及——
最后浮现在我的脑海的,丑陋巨女的笑脸和话语。我的脑袋炸裂似地发疼,疼得我紧紧闭上眼睛。
这样啊,我……!
“被抓住了……!?”
意识仿佛被泼了盆冷水般瞬间清晰,我慌忙试图站起,却因锁链随之发出的“唦唦。”声响而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姿势。
我整个身子靠着墙壁坐在石板地面上,而当我向上方望去……便发现我的两只手腕也都被好几道锁链绑着。我先是惊得睁大了眼,随即便动用能力值拼命想要挣断它们——然而没有用,锁链纹丝不动!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回响在四周,尝试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放弃了。
我一边轻轻喘气,一边放松施加在身体的力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仿佛精疲力竭般,我叹了口气。之前受到的突然袭击也是,尽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袭击我们的是阿伊莎小姐她们,毋庸置疑是“伊丝塔眷族”一伙。虽然还不知晓她们的目的……但是我们被她们打倒、抓获,事后多半还被带到了哪里……也就是说,这里是“伊丝塔眷族”的根据地?
莉莉、韦尔夫、命小姐她们,都平安无事吗?
(好像已经,受过治疗了……)
维持着双手被束缚在头上的姿势,我低头俯瞰自己的身体。虽然武器和防具都被卸下,衣服也已经破烂不堪,但之前满目疮痍的身体,现在却几乎没有什么显眼的伤痕留下了。
不知是不是被胡乱施以回复药的缘故,我的衣服湿漉漉的。再配上弥漫在房间内的冷气,让我感觉有点发冷。
热度从身体褪去,脑袋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我再次环视周围。
石造的房屋给人一股饱经沧桑的感觉。没有窗户。空气中飘散着轻微的霉味。
固定在墙壁上的魔石灯淡淡照亮了房间内部,其中有着……鞭子、锁链、蜡烛、脚铐和手铐、生着尖刺的铁棒……其它还有很多难以用笔墨形容的道具,它们在桌子或是墙角堆放着。
而我视野的正面,聚精会神才总算看清的昏暗房间的深处有着——黑色的铁栅栏。
“简直就像是……”
拷问室。
我赶紧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吞回。
除我以外,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人……然而不安却急速从我的脚底攀上。
“卡沙卡沙。”我在晃动卷住手腕的锁链的同时,坐立不安的身体也跟着扭动。就在我左顾右盼之际——脚步声传来了。
“……!”
我屏住了呼吸。
水滴从天花板落下发出响声,碾压石板的脚步声混杂在这种声音里,朝我所在的位置靠近。我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同时我向房间的深处凝视过去。
没过多久便有个人影浮现在微暗彼方。他在做了什么动作之后,铁栅栏的门伴着“叽。”的一声便应声而开,他也走进了这间酷似牢房的房间。
我的神经高度紧绷,切裂黑暗出现在我眼前的是——
“——呱呱呱呱呱呱呱!你好像醒过来了嘛!”
我再次失去了意识。
☆
“把那只蛤蟆找出来!?”
“伊丝塔眷族”的据点、女主的神娼殿里吼声连连。
阿伊莎奉主神之命,率领战斗娼妇在地下城奇袭贝尔他们之后。
在把贝尔他们关进箱子偷偷运进据点之后,身为团长的芙里尼却突然把负责看守的亚马逊族们数拳揍飞,带着贝尔不见了身影。这是她无视命令采取的独断行动。
宫殿转眼间便被仿佛天翻地覆般的骚动包围,阿伊莎在其中大声下达指令,包含兽人和妖精在内的高级娼妇也忙不迭地在走廊奔走。
“那个、没长脑子的混蛋……!?”
“伊丝塔大人明明都再三叮嘱了,竟然还打算‘吃独食’!!”
即便是非战斗人员也无法置身事外而加入了搜索当中,亚马逊族们现在可谓是空前激怒。
“还真有胆啊,芙里尼……”
团员们的激烈喧哗自下而上传来,伊丝塔也不满地眯细了双眸。
在宫殿之中也属于高层的大房间。在铺设有赤色绒毯、与王公贵族的房间有几分相似的房间内,女神正躺在巨大的沙发上。
而赤裸着上半身的仆从们——美男与美少年为她扇着蒲扇。
“不过……像她那种女人,男的应该不会有反应吧?”
兽人的少年一边忠实于仆从的工作,一边细声道出疑问,距离他被美神看上至今仍没过多长时日。对此,有着颇黑肤色的青年从者、身为女神近侍的塔木兹向他投以视线。
“你什么也不知道吗?”
“嗯?”
“被芙里尼捕获的男人,都会被迫强行喝下精力剂然后拉到床上。那个女人贪图的是猎物的哭泣和悲鸣啊。”
男的会沦为废人并就此终结。看着如此述说的塔木兹,血色从少年的脸上褪去。
连这么说的青年从者本人都一脸的苦涩,周围的男人们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或许那样能报芙蕾雅的一箭之仇……可我果然咽不下这口气。”
伊丝塔从仆从们递出的水果篮中取出葡萄,吞下晶莹剔透的果实。
女神以鲜艳的红舌舔舐嘴唇,转而望向自己宠爱的近侍。
“塔木兹,你也去找。”
“明白。”
接到美神的指示,人类的青年在恭敬地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因为巨女带来的混乱,骚乱不仅波及到整个宫殿,连其外部都没能幸免。
“……”
据点附近被喧嚣笼罩着。
其中,春姬独自一人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
自己站着的走廊前面有个仓库,通过门上铁栅栏制成的窗户,能窥见有个昏迷不醒的人类少女倒在里面。
为了找出贝尔他们现在连看门的都出动了。春姬左右巡视,在确认走廊没人之后,便挺直脊背,把钥匙串丢进了栅栏的缝隙中。
“对不起。”
简直就像是被另一个使命驱使般,春姬朝着门低语道。
将兽耳竖起,狐人的少女加快脚步离开了那里。
☆
在来回蠢动的双眸俯视下,血色从我的脸上褪去。
“这里是俺们两个的爱巢喔。”
仿佛打心底感到愉快似的沙哑嗓音。芙里尼小姐站在我的面前,她一边向我展示透过与狩猎服类似的红黑色服装得以窥见的有着隆隆肌肉的手臂,一边晃动以粗壮手指捏着的钥匙串。
“这是与‘代达罗斯街’相邻带来的影响嘛。宫殿的地下有着这种秘密的房间和通道。”
建造了那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街的怪人,随自己喜欢对这一街区进行改造的遗留物。
如此说道的芙里尼小姐,又朝我走近一步。
“老娘每次都把看中的男人运到这里,不仅那群娘们,就连伊丝塔大人也不知道这里喔。”
除了她这间房间不会有任何人来。在她绝望的宣告之下,我的口腔急速干涸。
这个人想要做什么?即使不问我也已经知道了。
毕竟被她们称之为“狩猎”的,上演在欢乐街的追逐戏码仅发生在四天前啊!
不妙,不妙,不妙!?
即使我想和她拉开距离而后退,背后却是墙壁,不能再退了!
“老娘才不想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要吃就要第一个吃,把精华所在全部独占,你说对吧?”
她眯缝起巨眼,满面的笑容堆在巨脸上,“呱呱呱呱呱。”晃着肩膀放声大笑。
她又向我逼近一步,巨大的黑影也随之迫近——我渐渐无法忍耐而恐慌了起来。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一边迸出不成体统的悲鸣,“卡沙卡沙卡沙!!”一边无数次拉扯锁链。
我试图从好几道银锁中逃出,然而双腕的束缚却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别白费功夫了。那个锁是‘秘银’制成的,卷了好几道之后就算是上级冒险者也没办法轻松破坏。”
要是想使用“魔法”的话,有着极高魔力传导率的秘银会起反应,锁链会连带卷着的手腕
一同爆炸。她还这么忠告我。
芙里尼小姐邪笑着把锁打开,并把钥匙串在我的耳畔摇了摇后丢到了背后的木桌上。随后便朝表情僵硬、满面铁青的我——把脸凑了过来。
“啊,看起来好好吃。”
“————————————————————————————”
她伸出肥厚的舌头,在我的右边脸颊舔了一下。
我快要陷入永远的沉眠了。并非比喻,真的要被召唤到天上去了。
仿佛被蛙型怪物“青蛙射手(FrogShooter)”舔舐般的错觉。意识断线,鸡皮疙瘩起遍全身,我翻着白眼仰头朝向天花板。
只消一瞬便将我逼入濒死境地的第一级冒险者,用添过脸颊的舌头润湿了厚实的嘴唇。
“是要去床上呢,还是先上道具呢……”
“等、等一下,求你了,请等一下——!?”
“呱呱呱呱呱,果然最开始应该来硬的嘛。”
整个压在我身上的巨躯用右手捂住我的嘴,左手则为了撕破我的衣服而一把揪住我的领口。
抖动的牙齿相互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眼角浮现出泪珠。身体的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发出没出息的抽泣,全身都因为恐惧而僵硬,连反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芙里尼小姐露出嗜虐的笑容,仿佛连此时的我的表情都能激起她的食欲般。她就那样准备压倒我——
“……啊啊?”
她看向我的脚。
正确来讲,是因恐惧而缩成一团的……我的股间。
“嘁……所以老娘才讨厌小鬼。没办法,老娘去拿精力剂来。”
像是不尽兴般,芙里尼小姐站起身,手也放开了我的衣襟。
还没从获得解放的行为中回过神,站起来的她便朝我笑着说:
“乖乖等着,马上就让你变成精力旺盛的兔子。老娘会好好疼爱你的喔。”
背对着牙齿依然不住打颤的我,芙里尼小姐边呵呵大笑边消失在房间深处。传来铁栅栏开关的声音,她好像暂时离开了这间牢房。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逃不行!?”
被丢在一旁的我再一次使出吃奶的力气拉扯头上的锁链。即使手腕因为摩擦而渗血也毫不在乎,竭尽全力地想要解开束缚。
这次只是因为好运而得以延迟死期,不会有下次了!?
于是,就在我像只脑袋不正常的白兔般全身不住挣扎的时候——传来了“叽。”的一声。
“咿咿太快了吧!?”
铁栅栏再次传出打开的声响。
我的泪腺因她过早的回归而绝提。人影通过微暗的彼方走进房间。
万事休矣。我陷入绝望的深渊,然而映入我视野中的……却是狐狸的耳朵,以及黄金的尾巴。
噙满泪水的眼睛瞪大到极限,身裹鲜艳和服的她出现了。
“您没事吧,克朗尼大人?”
狐人的少女喘着气,跑到我的面前。
“春——春姬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姐!?”
“嘘、嘘、嘘,请您小声点,克朗尼大人。”
我边热泪盈眶边兴奋地发出欢呼,惊讶的春姬小姐见状,赶忙把手指竖到唇边,示意让我冷静。
然而,她那因惊慌而带着些许动摇的声音,现在的我无法听见。
她是女神,这里有个女神!?
这里有个极东的女神啊!!
在原本绝望的深渊沐浴到救济的光芒,我的思考一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春姬在注意到缠绕在我手腕上的锁链之后,接着向周围环视了几圈,在发现先前芙里尼小姐丢在木桌上的钥匙后,便急着去取。
她在取回钥匙后,便陷入了与好几把锁的苦斗当中。只见她一次又一次地把钥匙插进锁里。
“解开了。”
没过多久,秘银打造的锁被全部打开了。
从束缚中得以解放的双手从我的头上落向了地面,而恢复自由的我,此刻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紧接着,我飞身朝眼前的少女扑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
我紧紧抱住春姬小姐。
她没能撑住朝她胸口飞去的我,向后倒了下去。
对从压倒性的恐惧中得以解脱的我来说,冷静之类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我维持着扑倒春姬小姐的姿势,把头深深埋进她的胸部,在精神年龄退化的大道上头也不回地狂奔。
好恐怖,超级恐怖的,我生下来还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情。
紧抱着的胸部非常的温暖,我忍不住拿脸颊来回多磨蹭了几次。
“春姬小小小小小姐……!”
泪流满面的我将脸从春姬小姐的胸口抬起,此时的春姬小姐脸红了。
她伸出手,将咫尺之外的我的脸揽入怀中,在胸口抱住。没事了没事了,她像是哄孩子似地抚摸我的白发。她稍微挪了挪身子,便让粗尾巴盖住了我的腰。
仿佛被激起保护欲的狐狸般,她接纳了活像是受伤白兔的我。
“快快,克朗尼大人。尽快离开这里吧。”
“唔……!”
春姬小姐催促我站起,她仍旧满面赤红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左手被春姬小姐拉着,右手则不断抹着眼角。我的这副样子,大概跟被附近的大姐姐拉着手的迷路的孩子一样吧。
在暴露出简直难以想象的丑态之后,我离开了这间充当拷问室的牢房,步上了阴暗的石板通道。
“让、让你见笑了,春姬小姐……”
“不、不会……请您不要介意。”
地下的通道内安设的魔石灯发出忽明忽暗的灯光。在这通道走了一段时间之后。
爆发的情绪总算是安定下来的我,交织着啜泣声向春姬小姐道歉。
也放开了我们牵着的手,她的脸上红潮犹存。
“不过……春姬小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在对前来救我的她心怀无上感谢的同时,我也产生了疑问。
芙里尼小姐确实讲过,这里的秘密房间和通道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我将哭得红肿的眼睛——原本就是红的就是了——转向春姬小姐。
“其实小女,曾经亲眼见过芙里尼小姐在宫殿内使用这条通道。”
春姬小姐边走,边将自己曾目击到芙里尼小姐在据点内出入秘密通道一事告诉了我。
“跟别人说了没有你的好果子吃,小女被她如此叮嘱,便没有与他人提及此事了……”
要是春姬小姐被威胁并且没有跟任何人说的话,知道这条通道的人除了芙里尼小姐就只剩下春姬小姐了。这样的话,芙里尼小姐最先怀疑救我的人肯定非春姬小姐莫属了。
该不会被罚吧?将我的这种担忧视若无物,她朝我露出笑容。
“小女已经,无所谓了。”
她的微笑先前我也见过,漂亮,又有几分虚无缥缈。我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狼狈的我在春姬小姐的催促下,茫然地朝昏暗的通道前方走去。
“…………啊?”
单手拿着精力剂的芙里尼,看着眼前的情景气得浑身发抖。
秘银制成的锁被解开,白兔也忽然消失不见了。
看着眼前徒留虚壳的牢房,她那与蛤蟆如出一辙的脸孔因剧烈的愤怒而变形。
“知道这房间的……!?”
在额头青筋暴露后不久,她发现了落在地上的一根金色的毛。
“——春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怒吼响彻了地下通道。
☆
那栋建筑物坐落在南之主街道边界,位于繁华街几乎中心的位置。
甚至与神殿有几分相似的,庄严气派的巨大宅邸。镇座于闹市区的繁华街,包括庭院在内的宽广领地与围绕四边的高墙无声诉说着其领主拥有的巨大财富与权力,以及无上的荣誉。
夹在南与东南大街的第五街区。那幢宅邸名唤“战斗荒野(Fólkvangr)(注1)”,与地处都市北部的“洛基眷族”据点、“黄昏之馆”处于相对的位置。
那便是都市最大派阀双头之一的“芙蕾雅眷族”的据点。
“芙蕾雅大人,‘伊丝塔眷族’有动作了。”
在因构造与月亮相似故而也被冠以“银之宅邸”的建筑物深处,在位于拥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巨大规模的大房间内,少女(人类)的眷族正屈膝跪在芙蕾雅面前。
潇洒端坐在椅子上的美神,将视线从准备着葡萄酒和佳肴的圆桌上移开了。
“具体来说?”
“在欢乐街的据点周边,娼妇们有异于往常的大规模举动。”
“负责监视的……是阿伦他们?”
“是的。奥塔大人在代达罗斯大街附近进行监视
的指挥,阿伦大人则和葛雷尔大人他们潜入欢乐街进行侦查。”
“是么,你可以下去了。……谢谢了,赫伦。”
芙蕾雅慰劳起代替现在不在的近侍前来报告的人类团员。她将手伸进赫伦的长发内,慈爱地轻抚赫伦的脸颊。
少女瞬间身体僵硬,随即便犹如万千思绪涌入心头般浑身震颤。“您过言了。”她颤抖着后背低下头说。她像是试图隐藏染红的脸颊般俯着头,快速离开了。
芙蕾雅在盯着少女的背影望了一会后,转而朝头顶看去。
透过高高安设在遥远墙壁上的窗户,能看见西面的方向。
“……”
芙蕾雅听取团员报告的时候,他正在娼馆的上层俯视外部。
窗外的街上,明明还是白天却有三两成群的娼妇在奔走。看着她们忙乱不堪,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他眯细眼睛,摇了摇从腰际伸出的细尾巴。
有着黑色和灰色的毛发,身高160公分左右的瘦小猫人的青年。
抬高视线,凝视着坐落在远处的巨大宫殿。
“阿伦!”
踩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美丽的娼妇进入了他所在的房间。
阿伦,被如此称呼的猫人的青年从窗口徐徐转过身。
“果然,‘LittleRookie’好像被抓到宫殿了。现在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家好像正在找。”
娼妇是个与男人身高差不多,却有着与之不相称的丰满身体的人类女性。
同时,她也是隶属“伊丝塔眷族”的非战斗成员。
她向眼前的男人说出了只有战斗成员和派阀的干部们才知道的情报。
“竟然被无耻娼妇抓到……那只混蛋兔。”
猫人的阿伦说出的暴言,与他端正的容姿毫不相称。
他漆黑的双眸扭曲,不屑地弹了弹舌头。
“阿伦,我很努力了,这下能成为你的女人了吧?”
娼妇脸颊发热瞳仁湿润,朝他走去。
她爱上了这个猫人的青年。
虽然还没有侍奉过他,但她也曾屡次听从他的请求并加以完成。这次也不例外,她为了深爱的男人背叛周围的人,冒着危险取得了情报。
阿伦只瞥了眼想要贴到自己胸口的她,便一把把她推开。
“被碰我,艾芭兹蕾。美神的宠爱会被玷污的。”
朝着哑然的她,阿伦几乎残忍的表明了拒绝的意向。
“我不可能迷上娼妇吧。你们这群被欲望驱使的淫妇。”
娼妇身着的礼服胸口有着巨大的敞开。阿伦向她投以觉得污秽与侮蔑的视线。
被在迷宫都市中顶尖的上级冒险者看中,或是成为他们的女人,这算是娼妇的一种生存方式。集冒险者的宠爱于一身的她们不仅可以享受充分的物质生活,甚至还可以以此巩固在“眷族”中的地位从而增加自己的权力。
为了得到强力的后盾让自己一步登天,娼妇们也拼上了全力。
谁都梦想成为夜之女王。
而朝着身为这种娼妇一员的她,你这不管是谁都愿意侍奉的寄生虫,阿伦以冰冷刺骨的声音说道。
“太过分了……我明明,真心喜欢你的。”
知道遭到利用的娼妇脸上,流下了一行泪水。
不再多瞧颤抖着肩膀哭泣的她一眼,阿伦从旁通过。
猫人的青年正准备走出房间的时候,娼妇猛地吊起了眼角。
“你这个,王八蛋!!”
娼妇厉声尖叫,把手边的东西逐一向他丢去。
床上的枕头和零碎物件,这些伴着尖叫朝他飞去的东西——阿伦头也没回就全数躲过,紧接着便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剑,顶在娼妇的喉咙上。
“——啊。”
“你很烦耶。”
面对他令人生畏的快速,人类的娼妇不禁屏住呼吸全身冻结。
剑刃在若有似无地碰到她脖子皮肤的位置停了下来,对此她失神般瘫倒在了床上。阿伦在将剑收回剑鞘后,便转过身往外走。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娼妇坐在床边,双手覆面不住呜咽。而他没有回头,只将一个装满金币的小袋子丢给了她。
将娼妇孤身一人留下,阿伦离开了这间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房间。
“……”
在无声离开娼馆的,猫人青年的头顶上。
建筑物的屋顶或是花街的上方,存在着散布欢乐街的复数身影。
妖精与黑妖精的美青年,外貌酷似、让人联想起四胞胎的小人族。
他们在没有让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持续关注着欢乐街的动向。
☆
促使她醒来的,是激烈的脚步声和喧嚣。
“唔……”
命发出呻吟,浅浅睁开眼皮。
“这里是……?”
她躺在地板上,想抬起头却注意到手脚都没办法顺利移动,便将视线投向身体。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闪耀着银色光辉的手铐和脚铐拘束住了。
“在下,在地下城……难道说,被抓住了?”
受到谜之冒险者们的袭击,在莉莉她们的劝说下前去追赶贝尔,遭到高挑的亚马逊族的反击——记忆被遍布全身的疼痛所唤醒,命猜测起现在的状况。
“贝尔阁下……!?”
袭击者的真实身份现在仍不清楚,不过她们盯上的恐怕是贝尔。命回想起她们发起强袭的方法和步骤,并开始为身为自己伙伴的少年是否安好而担心和恐惧。
昏暗的房间中,命在没法好好站起的情况下数度挣扎……先前就一直从室外传来的喧哗让她诧异地蹙眉,她不再动弹侧耳倾听。
她闭上眼睛和嘴巴,聚精会神地听取屋外的声音。
(……“白兔”和、芙里尼……找不到……伊丝塔大人的命令……)
以凭借能力值强化的听觉,她拾起了片段性的谈话。
命做出了以下的推理:那群身着外套的袭击者们是“伊丝塔眷族”的人;这个地方是她们的据点;和自己一样被抓起来的贝尔逃脱的可能性很高。
虽说没到能粗心大意的时候,但贝尔姑且还活着的消息让命一阵心安。
取得有关现状的情报,同时也让她少许恢复了冷静。
“不管想做什么……都得先拿这个枷锁想想办法。”
她凝视着封锁自己四肢动作的枷锁嘟哝道。根据枷锁的强度,命做出没办法自己取掉的判断。为了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道具,她抬起脸环视周边,
“……钥匙?”
她在紧闭的铁门前,发现掉在地上的一串钥匙。
不会吧,她抱着这种想法爬过去抓起了钥匙。依靠透过门上的窗户照进来的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咔嚓。”响起了锁被打开的声音。
命以无话可说的表情,看着地板上的手铐和脚铐。
“……春姬,阁下?”
隶属“伊丝塔眷族”的狐人少女。她没有根据,却对此深信不疑。
她深信,善良的她,为了救自己而丢进了钥匙。
“感谢你的恩情……春姬阁下。”
命边感受着扩散在脸上的笑容,边让重获自由的身体站起来。
她并未当即行动,而是先确定行动的方针。
(最优先的是和贝尔阁下汇合,然后是逃离这里……除此之外,首先应该获得武器吧)
命低下头,俯视自己没有任何武器、赤手空拳的身体,以及伤痕累累的紫色战斗衣。
获得武器确实是当务之急,但对现在自己的惨样着实也得想想办法。衣服当然是褴褛不堪,通过衣服的破洞,血液已经凝固的擦伤和嫩滑的肌肤也裸露了出来,不如说连内衣都能看见,说实话,现在命的身姿距离痴女着实只差一步之遥。
双颊泛红的命一边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小心地左右窥视。
这间魔石灯没有发挥机能的阴暗大房间看起来像个仓库。怎么说也还没到摆放有武器的地步,但像镜子这种娼妇们经常使用的物品却保管了很多。抱歉,命边道歉,边从一侧打开放在架子上的、类似道具箱的箱子。发现里面装满了衣服。
噢噢,她惊叹地试着找了找,该说不愧是欢乐街吗,其中连极东的装束都有。
命毫不犹豫地穿上故乡的民族服装。毕竟剩下的那些与内衣无异的亚马逊族的服装打死她都不想碰。
她替脱得只剩内裤的下半身围上脚衣,接着在卷着白布条的胸口套上短衣。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她好奇地拉扯延伸至脚踝的脚衣与薄薄的短衣。
没有穿惯的触感让命感觉有些不自在,不过她还是再度行动。
这间大房间唯一的出口便是眼前的铁门。她接近铁门,边竖起耳朵,边窥探窗户。
虽然偶尔会有人从房门前经过,但似乎没有专门的守卫。命用之前的钥匙串,把内侧也有钥匙孔的门打开,然后便瞅准时机迅速溜了出去。
在进入飘荡着淡淡麝香香味的宫殿走廊之后,便在被人注
意到之前消无声息地开始奔跑。
命开始了在广大敌阵内的移动。
“喂,找到了吗!?”
“!”
在察觉到声音,亦或是人的气息的瞬间,命便躲在死角或是阴影中。
无论呼吸还是气息都被命完美隐藏,非战斗成员的娼妇自不用提,就连身为上级冒险者的战斗娼妇们都丝毫没有察觉。
(虽说忍者不是在下的本职……)
在极东时,武神灌输给命的诸多武术中,也包括“忍术”。
在对发挥作用的秘密侦察术怀抱复杂感情的同时,背部紧贴天花板一隅的命无声地落地。
她虽在走动,却没发出一丝声响。她的这幅样子简直就像是“忍者”,她的行动超过亚马逊族们的知觉范围,穿在身上的服装也与之相称。
“……差不多,该用了吧。”
命在发现连接上下两方的楼梯之后——发动了“技能”。
(——“八咫白鸟”)
命现在,有两个“技能”。
一个是韦尔夫在迷宫提到的,拥有探索敌人能力的“八咫黑鸟”。
除首次见到的怪物外——只要是曾经遇到过的同种类怪物,均能发挥效果的,索敌系的“技能”。虽然有条件限制,但这个力量能够有效防范怪物的突然袭击,在迷宫内弥足珍贵。
然后,另一个是“八咫白鸟”。
与“八咫黑鸟”恰好相反,“八咫白鸟”是探索己方的“技能”。
(贝尔阁下……好像不在这层的样子。)
只有当对象是共享用神之血刻在自己背上的“能力值”——同一份“神血”的同胞时,“八咫白鸟”才会做出反应。
也就是说,可以感知被相同主神授予“神之恩惠”的眷族。
即便是在地形错综的地下城,依靠超越视野范围、直接浮现在脑海的位置情报,与走散的队员汇合也是可能的。
利用这个力量,命在迷宫内追上了贝尔他们。
(即便状态良好,对现在的在下来说,恐怕半径30米就是极限了……)
第二个技能的效果范围,受命的能力值,以及她本人的状态影响。
再者,“八咫白鸟”虽然可以随意发动,但仍要消耗精神力。命想要尽量避免连续发动,于是她经过计算,每次都在两次的效果范围恰好不重合的时机使用“八咫白鸟”并不断重复此种操作。
“……?”
在她躲过娼妇们的视线,朝下层移动的时候。
在勉强处在她知觉范围边界的地点,有了什么反应。
“贝尔阁下?不对,可是,这个感觉是……”
她感受到的是极其微弱的“伙伴的感觉”,她之前从未感受过。
命心存疑惑,不过还是向气息传来的方向跑去。
在数次走过向下的楼梯之后,她抵达了位于楼层的角落的房间。
“藏宝室……?”
这里跟之前的房间一样没有看守。命使用之前用过的钥匙,侧身滑入门内。进入她视野中的,是为数众多的武器、道具和宝箱。它们被储存在依壁而建的好几层架子上;堆在角落的大袋子中,则可以看见金光闪耀的法利金币。
她惊讶地朝房间深处走去……便在摆有黄金天平的桌子上,发现了发出“伙伴的反应”的那个东西。
“这是……贝尔阁下的。”
命伸出手,拿起收纳在漆黑刀鞘中的“赫斯缇雅匕首”。
她握住刀柄将其抽出,对命的“神之恩惠”产生反应,刻在刀身的“神圣文字”散发出蓝紫色的淡淡光辉。
“赫斯缇雅大人的匕首……原来如此,这个对在下起了反应。”
这把匕首的价值和起源,命通过数日前团员募集前的骚动得知了。
即便是化为贝尔专用武器的匕首,还是通过发出蓝紫色的光芒向命传达:命也是被同一位神授予“恩惠”与“神血”的同胞。
这把活着的武器也是他们的伙伴。命朝拿在手中的匕首露出微笑。
“总之,先把贝尔阁下的武器全部拿回来……”
桌上除了“赫斯缇雅匕首”以外,还放着“牛若丸”跟“牛若丸二式”。恐怕敌人在抓住他们并为他们解除武装的时候,觉得贝尔的匕首应该值不少钱——刻着“Ηφαιστοs”的商标,为了等以后有机会卖掉所以先保管在藏宝室里了吧。
三把匕首、剑带、小口袋、还有少年装有回复药的绑腿包。命为了把这些都还给少年而把它们固定在自己的腰部和左腿。
“还有就是……形、形势所逼嘛。”
命在环视周围的宝物之后,边说着借口,边挑选起架子上的道具。
她为了治愈受伤的身体和精神力而喝下回复药和精神力回复药。至于高等回复药等高级的口服药,则全部装进绑腿包直到装不下为止。
不止如此,她还把闪光弹和烟雾弹这种看起来有用处的道具都塞进腰间挂着的小口袋。
“唔,这不跟小偷一样嘛……”
只要是能发挥用场的东西命都没有落下。她对自己的行为怀抱罪恶感,即便如此她仍没有停手。
因为命清楚,想平安无事地脱离大派阀的据点究竟有多么困难。即使全副武装,逃脱的几率仍旧渺茫——做出这种想象并非难事。
泪水从命青紫色的双眸潸潸落下。她突然没来由地想到:要是同伴(莉莉)和主神(赫斯缇雅)在场的话,大概会兴高采烈地挑选,然后一个劲往背包里装吧。
“有道是……久居无益。”
命察觉到有复数的脚步声从藏宝库大门的对侧传来,她环视房内。
虽然墙上没有窗户,但她在头顶上方发现了通风口。她跳起并顺势抓住天花板向下突出的部分,接着便并拢双脚,像个钟摆般踢开铁网。
以流畅的动作钻进去的命把铁网摆回原位,在通风口中移动起来。
☆
“女的逃掉了?”
阿伊莎正忙着寻找贝尔和芙里尼的行踪,这时面色苍白的团员秘密向她报告。
“怎么搞的,守卫在做什么?”
“呃,那个,离开岗位去找芙里尼他们了……对不起,大意了。”
将长发扎起的亚马逊族少女失落地垂下脑袋,她便是肩负守卫职责的其中一人。
战斗娼妇们现在也在周围忙得热火朝天,阿伊莎叹了口气。
“不过有问题啊,蕾娜。那个小姑娘不是被秘银枷锁困住了吗?那东西可不是Lv.2的‘绝影’瞎折腾就能破坏的啊。”
“就、就是说嘛!?她不可能出的来嘛!”
少女说到这里,又没了气势。
“可是,锁却被漂亮地解开了……还有啊,枷锁和仓库的钥匙不见了呢。”
可能是被逃走的“白兔”拿走救了那个女的,阿伊莎边听着少女的连声抱怨……唐突地,想起了半天前,在迷宫看见贝尔和命时面色惨白的狐人少女。
“……春姬,现在在哪里?”
阿伊莎在短暂的沉默后如此问。咦,说起来——亚马逊族的少女歪起头。
“她说要为了仪式清洗身体……不过刚才好像没在房间看见她。”
阿伊莎像是察觉到什么般,眯细了眼睛。
☆
“呃,春姬小姐。”
昏暗的通道内,回响着两个人的脚步声。
离开芙里尼小姐的房间后,过了有二十分钟了吧。
我和春姬小姐一直在秘密的地下道移动。
我们好像朝着宫殿的反方向在走……不过说老实话,这里到处都是分叉道和十字路口,东拐西拐拐得我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不过,这条通道好像连接着欢乐街的很多地方,通往地上的出口也遍布在通道的各个角落。
不被允许走出娼馆街的春姬小姐,好像真的是偶尔——在“夜街”夜深人静的凌晨的时间段——偷偷地使用与花街相连的出入口在这条地下道走动。据她所言,现在我们正朝距离宫殿最远、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出口走去。
经“代达罗斯街”的设计者……拥有“奇人”称号的工匠代达罗斯之手建造的,欢乐街的秘密通道。
真的是一个人建造了这么恢宏的地下通道吗?我惶恐地想。
“怎么了吗,克朗尼大人?”
不经意间我已经追上前方摇来摇去的粗尾巴。春姬小姐被叫到,便朝转过脸。
“真的……好吗?放我逃跑。”
稍微试着回想阿伊莎小姐在迷宫的做法和语气,便可以隐约察觉到,这次她们绑架的主要目标就是我,而且这还关乎伊丝塔大人的神意。
主神的意志即是派阀的行动指标。春姬小姐将之背叛并协助我,要是事情暴露的话,所有的责任都会落到她一个人头上吧。
刚才我还听她说命小姐也在这里,虽然我也在意命小姐的安危——知道第一级冒险者(芙里尼)在地下通道里等着所以也不能回去救命小姐——但我仍不禁替眼前的这个人担心。
“请您无需挂念,克朗尼大人。”
将我的担心视若无物,春姬小姐依旧向我回以笑容。
她站定,转身,金色的长发也顺滑地随之摇晃。
“这是小女最后的任性。阿伊莎小姐她们,肯定也会放过的。”
看着她宛如安抚孩子般的笑容,又有说不出的违和感涌上我的心头。
这只是,因为我变得神经质了吧。
我隐约从她的言行中感受到什么危险的东西。最后的任性……她的这种说法,应该没有什么深意吧。
有种来源不明的感觉在摩挲我的脖子,数秒间我说不出话,随后才总算摆脱这种感觉,努力发出明朗的声音。
“那,那个啊,春姬小姐!其实我们,想为你‘赎身’!”
我将和命小姐她们商量得出的决定、替她赎身的事向她坦白。
我对她说,你以后就不用再做娼妇的工作了,并像是要吹散我俩间的浑浊空气般向她露出笑容。
“诶……?”
春姬小姐把她翠绿的双眸瞪得浑圆。
朝着呆若木鸡的她,我解释说:
“命小姐她,说服了我们的主神!呃,不过要攒够钱可能要稍微花一段时间就是了……”
我想让她高兴。
并非徒留表面的高兴,而是想让她打心底里露出收到喜报的笑容。
“神大人,还有派阀的大家都同意替春姬小姐赎身了!”
并非那个虚无缥缈、暗藏阴霾的笑颜。
而是想让她露出像在述说英雄谭时般的、那个孩子般无瑕的笑容。
“命小姐……呃,还有我也是,都想要帮助你!”
跟说着想再见到这个人的笑颜的,命小姐相同。
我只是,想和她拉着手,像个笨蛋般,分享喜悦而已。
“怎么可能……”
然而春姬小姐。
却静静留下了眼泪。
“……春姬、小姐?”
她维持瞪大眼睛的状态,两行清泪从她白皙的脸颊滑下。
她凝视着我呆站在原地。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再也说不出话了。
“啊……”
春姬小姐叹了口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的气,把双手压在胸前。
接着闭上眼睛,边流着美丽的泪水,
“小女……春姬,很幸福。”
嘴唇,浮现出微笑。
“竟然能受到命大人……您的此等珍视。”
她边用双手按住颤抖的胸口,按住她那仿佛即将有什么汹涌而出的胸口。
幸福到快要融化了,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
“能听到您的那句话……春姬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接着她睁开双眼,以渗着泪的翠绿瞳仁,朝我微笑。
“…………”
喜极而泣?
真的是吗?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了不是吗。
“非常感谢,克朗尼大人。我们走吧。”
她在道谢之后便转过身,背向了我。
看着她一个人朝前走的身姿,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能跟着。
跟着她朝黑暗深处前行的背影,竭尽全力且拼命地。
讨厌的,心脏鼓动的声音。
在胸中躁动不安。
☆
某栋建筑。
有着中规中矩的大小,中规中矩的外观装潢,放出中规中矩的存在感的石造宅邸。
宅邸之中,有个边摇晃纯白披风,边快步走着的女性。
“露露涅,赫尔墨斯大人呢?”
“在里面的房间。”
被从银框眼镜中射出的视线照到,“那边。”坐在沙发上休息的犬人少女伸出手指。女性穿在脚上的金翼靴子发出铿锵的脚步声,她进一步提高了步行的速度。
然后,刚抵达房门前,她、阿斯菲·埃尔·安德墨洛达便仿佛宣泄怒气般推开木制的门。
“赫尔墨斯大人!!”
室内的墙壁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地图。
既有记载陆路的绘图,又有看起来像遗迹或秘境的全体图,海图也有不少。它们几乎都由羊皮纸制成,可能是为了表示旅行的目标,上面标记着许多红色的×印记。
在众多地图的包围下,他就待在房间的深处。他坐在堆满杂碎物件的办公桌前,正饶有兴致地玩着单人象棋。棋盘的旁边,放着可以计算数小时时间的大容量沙漏。
对于自己眷族激动的入室行为,赫尔墨斯吓得一个激灵。
“前几日,您好像骗过守卫,一个人去了欢乐街对吧?”
“你、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天大的误会啊阿斯菲,我可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怒上心头的阿斯菲刚现身,便劈头盖脸地质询,赫尔墨斯则慌张地伸出双手。
砰!阿斯菲朝前探出身子敲击桌面。她并未接受主神的辩解。
“把我们辛苦挣来的派阀活动资金拿去玩女人?您活得真是逍遥自在啊赫尔墨斯大人,您以为自己是谁啊对嘛您是呜呼神嘛要是您能稍微多点身为主神的自觉我们真的是谢天谢地啊说到底现在还是白天您实在是太过散漫了啊!?”
看着大吼大叫、把脸憋得通红的派阀的团长,本应拥有最高位权力的主神也在气势上败下阵来。
“冷、冷静点阿斯菲!?那是有原因的,不如说是有委托……!?”
“委托?”
阿斯菲简直就像是叱责出轨丈夫的伴侣般炮语连珠,对此,赫尔墨斯忍不住插嘴道。
把知道的全部吐出来,在阿斯菲的视线催促下,他勉为其难地说了起来。
“其实——”
“命被抓住了是真的!?”
发出巨大的响声,建御雷打开门冲进了客厅。
樱花和千草等“眷族”的各个成员也跟在主神的身后陆续进入,他们在看到放置在角落的破损大刀和沾满污泥的背包,以及衣着破烂的韦尔夫和莉莉之后,不约而同地咽了口气。
“嗯,是真的。在地下城,贝尔君也被一起抓走了……对不起,阿健。”
赫斯缇雅向他们转过身。她正陪在筋疲力尽的眷族身边,帮助他们治疗。
在迎来拜访据点的建御雷他们后,众人便在客厅的中央开始交谈。
“知道掳走命他们的那些冒险者是隶属什么眷族的吗?”
“虽然她们都有用披风遮住身体……但袭击我们的那些人的种族,全部都是亚马逊族。”
“我们可算是被那群混蛋狠狠算计了,妈的,那种强悍程度,肯定是战斗娼妇。”
“‘伊丝塔眷族’……”
莉莉和韦尔夫回答了樱花的问题,最后则是千草漏出战栗的呢喃。
这次的骚动是那个大派阀掀起的。面对这个事实,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生动摇。
“可是,为何伊丝塔会盯上命他们?有什么头绪吗,赫斯缇雅?”
“唔,最近是发生了很多跟欢乐街有关的事啦……不过无论哪件都不应该演变成现在这种状态啊。”
听到建御雷的提问,赫斯缇雅怀抱双臂嘀咕起来。
那向公会做过报告了吗,对此,赫斯缇雅也以没有证据为由摇了摇头。恐怕他们不会立即采取行动吧,并向建御雷这么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前几天贝尔在欢乐街被追得到处跑的骚动姑且也向公会提出了申诉,可那也石沉大海——因为在欢乐街因亚马逊族而有人遇害几乎已是家常便饭了。
一旦牵扯到欢乐街,或者说“伊丝塔眷族”,公会便起不到什么关键的作用。即使施以惩罚,对伊丝塔她们而言也不足以成为致命伤。
也可以说,正因此美神的军势才敢做出无法无天的行为。
“呃,那个,嗯……会不会是像‘阿波罗眷族’的时候一样,是盯上了克朗尼先生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就是了……伊丝塔,呢。”
“贝尔君好像不是伊丝塔喜欢的类型啊……”
亚马逊族们先是让贝尔与同伴分离,再对他采取攻击。千草在听说她们的手法之后,红着脸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这次轮到建御雷和赫斯缇雅一起怀抱双臂嘀咕了。
总觉得似乎不是这样,两位主神歪起脑袋,眷族们也面面相觑。
“……跟春姬有关的可能性呢?”
樱花以不含感情的声音,向周围低声询问。
根据命的报告,不管是故乡的友人成为娼妇的事,还是贝尔他们打算提出“赎身”的事,“建御雷眷族”都知道。
千草悲伤地低下头,与狐人的少女有所接触的其他三名团员的脸色也暗沉了下来。
建御雷也,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据已知的消息,她好像只是普通的成员而已,要说那个狐人君是诱因,才导致美神采取行动总有点……”
说起来,把手指靠在下颚边的赫斯缇雅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起脸。
她将从贝尔的口中直接听来的情报说了出来。
“伊丝塔好像得到了名叫‘杀生石’的道具——”
空行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好窄……”
“伊丝塔眷族”的宫殿内,命在石造的通风管内爬行。
命在察觉到有人接近藏宝库之后,便从其通风口逃到了现在所在的这条通风管——天花板的内侧。虽说没有了被看到的危险,但这个宽高连棺材的都不及的空间真的是狭窄到了极点。
手肘和脑袋偶尔撞到墙壁,少女在通风管内匍匐前进,她的身上还沾着蜘蛛网。
“……?”
在边移动边数次使用“八咫白鸟”的时候,谈话的声音传到命的耳边。
“春姬好像不见了。”
“杀生石的仪式就在今晚吧……难道说!?”
“她打算跟着‘LittleRookie’一起逃跑吗?”
命通过嵌着铁网的通风口俯视走廊。
她听着亚马逊族们的交谈,诧异地蹙眉。
(“杀生石”……?)
不妙啊,也把春姬找出来。将慌忙行动的亚马逊族们收入眼下,命的心中升起数个疑问。
“杀生石”的仪式是指什么?和春姬又有着怎样的因果关系?说到底春姬不只是单纯的娼妇——下级成员吗?
感觉着暧昧不清的疑问在胸中萌芽,命继续在通风管内前进。
在移动的中途,她偷听到亚马逊族们的搜索范围已经扩大到宫殿的外围,便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也应离开内部,想到这里,通风管内部开始突然变窄。命放弃了继续前进,她在通过旁边的通风口确认下面没有人后,便移开了铁网。
“这里是……”
命落到地板上,包围她的,是好几排书架。
根据放在这里的藏书的量,命推测这里大概是书库,不,是资料室。
昏暗的房间内飘荡着纸和木头的味道。
命为了寻找出口而隐藏气息,慎重地在书架形成的迷宫中走动。没过多久,某个场景映入她的视野。
胡乱堆放在桌子上的,羊皮纸和卷轴。
看这样子应该有很多人读过了,命试着拿起一张羊皮纸。
“……关于杀生石的仪式。”
一片昏暗之中勉强读出这一行文字的命,猛地一惊。
她先是环视周边,接着便点亮放在桌上的便携式魔石灯。她把灯拉到身边,跪在地上,视线追随着纸上的共通语移动。
“某日,在从‘赫尔墨斯眷族’那里得到‘杀生石’后,战斗娼妇便——”
“——你说‘杀生石’!?”
建御雷抓住赫斯缇雅的双肩。
在神友的大叫和他上吊的眼角面前,赫斯缇雅不禁哑然了。
“真的吗!?伊丝塔——真的有‘杀生石’吗!?”
“建、建御雷大人!”
“冷静点!?”
樱花,以及莉莉和韦尔夫像是要保护赫斯缇雅般,插入到失神般乱叫的男神面前。
而愣在原地的千草他们,则对自己倾慕的主神这一骤然的变化睁大了眼睛。
“抱、抱歉,赫斯缇雅。”
“不,没什么……比起这个,阿健,‘杀生石’究竟是什么?”
建御雷在将手从赫斯缇雅肩上放下后,赫斯缇雅便很快以认真的表情寻求说明。
建御雷在樱花的劝解下后退一步,他狠狠咬紧牙齿。
“‘杀生石’是,狐人专用的道具。”
“杀生石……以‘玉藻石’和‘鸟羽石’为素材制成的禁忌的魔道具(MagicItem)。”
身为魔道具制作者(ItemMaker)的阿斯菲,以忌讳的口吻唾弃道。
她在从赫尔墨斯那里打听出关于送货委托的详情后,瞪向了眼前的神。
“您把那种东西,送到了伊丝塔派?”
“我也是直到看过货物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啊。”
面对阿斯菲责备般的视线,赫尔墨斯耸了耸肩。
主神的这种态度似乎让阿斯菲越发生气了,身为眷族的她加强语气说:
“到底是从哪里搞到的,‘玉藻石’的原料可是……”
代替说不下去的眷族,赫尔墨斯开口道:
“嗯,是狐人的遗骨。”
“竟然用孩子的亡骸制作道具……当真!?”
赫斯缇雅在听完“玉藻石”的说明之后,面带惊愕地逼问。
嘴巴抿成一条线、眉间满是褶皱的建御雷则深深颔首。
“不过,‘玉藻石’本来,是用于提升狐人的魔法……被称为‘妖术’的力量效果的道具……”
通过盗取死者的坟墓制成的,非法的宝珠。
樱花和千草听到这个内容无话可说,唯有莉莉一人冷静地向建御雷提问:
“另一个‘鸟羽石’……指的难道是月叹石(LunaticLight)?”
嗯,建御雷表示肯定。
“月叹石?”赫斯缇雅反问,这次韦尔夫说话了。
“‘月叹石’是种在照射月光之后,会变色、发光并附有魔力的特殊的矿石。在冶炼师之间被作为武器的素材加以使用。”
别名之所以被称为“鸟羽石”,是因为矿石原本的颜色是如濡羽般的黑色。
矿石沐浴在月光下放出五彩的光芒,某位吟游诗人(Bird)单手拿着它,感叹自己对月亮的纠结爱恋,并将之写成诗词编成歌曲流传开来。“鸟羽石”也因此广为人们所知。
建御雷边对韦尔夫的话点头,边继续解释:
“如果作为武器或道具的素材使用,那么做出来的武器或道具在照射到月光之后,硬度、威力或是效果也会相应地改变。不过因为这效果与处于地下的地下城无缘,所以月叹石自身在迷宫都市并不常见……”
“还有,‘鸟羽石’能发挥最大效果的时候是满月之夜。那个时候,由两块石头融合而成的‘杀生石’将变成恶魔之石。”
赫尔墨斯边看着从沙漏中刷刷漏下的沙,边挪动棋盘上的棋子。
阿斯菲维持着严峻的视线开口说:
“石头的使用者……狐人的魔力,不,‘灵魂’会被封印在石头里。”
“没错。通过并用相应的设备使狐人的魔力得到完全封印的‘杀生石’,能将狐人贵重的魔法……‘妖术’的力量赋予第三者。这种方法做出的魔道具可以说毫不逊色于‘魔剑’。”
赫尔墨斯以仿佛将棋子砸到棋盘上般的动作调动棋子,并露出浅浅的笑容。
“作为代价……被当做祭品的狐人,被化为没有灵魂的空壳。”
在活着的情况下,将“灵魂”剥离。
这便是“杀生石”被称为禁忌的缘由。
为使他人能够使用狐人的“妖术”,人类的祖先们创造出的负之魔道具。
“我真的很吃惊啊,毕竟创造出‘杀生石’的,竟然同样是狐人嘛。”
赫尔墨斯笑了。默默凝视着他的阿斯菲朝桌子上、棋盘上棋子的配置瞥了一眼。
白棋的军势与,黑棋的军势。
在黑棋女王的率领下,士兵们将象征兔与狐的棋子团团包围。
朝着白棋女王率领的敌人的根据地,宛如炫耀一般。
“沉迷力量的孩子们的执念,真的很恐怖呢。”
“灵魂被夺走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千草以近乎悲鸣的声音叫道。
她以足以让“建御雷眷族”的各个成员吓一跳的响亮声音和,泫然欲泣的表情,询问成为“杀生石”祭品的人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只要将‘杀生石’注入肉体,灵魂被夺走的狐人就能清醒。要是肉体没事的话,应该可以不受影响地继续活下去吧。”
听到建御雷的回答,大家不约而同地安下心来。然而好景不长,男神不改险恶表情继续说:
“可是,‘杀生石’会碎掉。”
不如说碎了才能发挥作用,建御雷这么告诉众人。
“‘杀生石’化为碎片后,它的每一片都会成为将使用‘妖术’化为可能的魔法发动装置。效果与正式的魔法没有区别,也不需要咏唱。”
可以把狐人的魔法分给万人使用。众人对建御雷的这一发言一同无语了。
受到石头的恩惠,使用被称为“妖术”的稀有魔法的军团。
虽然与封印在内的“妖术”种类也有关,但这份力量仍旧强大到甚至跳脱出规则之外。
——那简直就像是“克洛佐的魔剑”。
不知是谁这么嘟囔了一句。对此,韦尔夫闭上嘴巴,拳头握得仿佛能听见骨头碾压的声音。
“……要是碎片丢失或是损坏了,灵魂转移到石头里的容器会怎么样?”
赫斯缇雅以沉重的表情问。
建御雷一度逡巡没有作答,随后才视线游离地说道:
“至少,是不能恢复原状了。即使收集残缺的碎片并让灵魂回到身体,也只能变成如同婴儿的人偶……或是废人。”
差点摊在地上的千草被樱花及时抱住。
“也就是说,春姬妹妹她……”
隐藏在刘海下的美丽瞳仁因泪水而扭曲,少女说出
的话已不成声。
美神(伊丝塔)的计划。她手中的“杀生石”以及春姬这一狐人的存在。
“杀生石”是为了封印春姬的魔法而准备的,这点已经无需多言。
“……如果说‘杀生石’的发动受到‘鸟羽石’性质影响的话,对方应该在满月之夜进行转移灵魂的仪式……”
“下次满月是在……”
莉莉和韦尔夫在旁边交谈,男神则像是忍耐痛苦似地仰望天花板,说:
“今晚。”
“——怎么可能!?”
命读完资料后,以仿佛能撕裂喉咙的声音叫道。
甚至连自己身处敌阵也忘了,她以颤抖的手攥紧羊皮纸。
春姬的灵魂将被封印在“杀生石”中——沦为没有灵魂的空壳。
怎么可以允许这种事发生,女神(伊丝塔)到底有何企图,难道想发起战争么,春姬会变成什么样。
命的脑袋里,各种各样的疑问和叫唤纵横交错。
在动摇的支配下,命目不斜视地跑了出去。
“贝尔阁下……春姬阁下!?”
☆
吱吱,石材相互碾压的声音响起,石板被手推着向上方打开。
从地下的通道推开石造门板的我,从某个小巷的石板下探出脸,瞬间便被暌违半日的地上的空气所包围。
“终于出来了……”
我不禁低声说道,同时让自己的身体完全从地下的出口出来。在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的俯瞰下,我转过身伸出手,把春姬小姐的身体也拉上来。
“谢谢您。”在被我牵着的手拉上来之后,她笑着向我答谢。
“已经,傍晚了啊……”
我姑且把与周围的石板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石板门恢复到原位,接着便抬起头,仰望从欢乐街的视角能够看见的天空。傍晚火烧般的天空被分割成建筑物的形状,颜色红得令人吃惊。先是早上的时候进入迷宫,接着受到袭击,然后被抓走,最后又逃走……时间的感觉稍微有点变得奇怪了。
建在宽敞小巷周围的是看起来像是已经被废弃的破旧娼馆,里面不像是有娼妇的样子。确实这个地方的话,应该可以做到不被别人发现吧。
“真的太谢谢你了,春姬小姐。还麻烦你特地带我到这里……”
在几乎已经化为废墟的娼馆的包围下,我转过身向春姬小姐道谢,而她则边笑边摇头说:
“只是小女的一厢情愿而已,您没有介怀的必要。比起道谢,您还是快些从这里逃走吧。”
“可是……”
“命大人的话,小女绝对会想办法营救的。”
是误解了我的犹豫吧,春姬小姐说起了命小姐的事。
虽然那也是我担心的事……胸中的骚动怎么也治不好。
对于从很久之前就一直表现得很坚强的她。
对于我在地下通道内目击到的,她的话语和表情。
仿佛蒙上一层雾气般的不确定感,可是我却抱着绝对不能将之拂去的恐惧。
“春姬小姐,果然这样下去,你……”
对于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什么,我的口齿变得不清。结果我只能像是找借口般,替不惜违逆派阀也要帮助我和命小姐的春姬小姐的立场担心起来。
“……克朗尼大人,请看这个。”
春姬小姐朝着呆呆站在原地的我,展示戴在纤细脖子上的黑色项圈。
“这是专递小女所在地的魔道具……与看不见的锁相连的‘项圈’。”
“诶……?”
“无论小女去哪里,伊丝塔大人她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踏出欢乐街一步,这个项圈就会发出巨大的警报,灼烧小女的脖子让小女动弹不得,追兵也马上就会赶到吧。”
听着春姬小姐说出的话,我瞪大了眼睛。
即使破坏也能立即发出紧急信号。春姬小姐这么说着,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放出诡异光芒的黑轮表面。
“被注意到的话,肯定很快就会有人追到这里的。”
所以她说,快点逃走。
“小女,就到这里了。”
这么说着,春姬小姐再次露出微笑。
“怎么、会……”
我愣住了。
同时,怀抱的违和感到达了顶点。
对待低级的成员、非战斗员,会谨慎到这种程度吗?
甚至使用魔道具也要将她束缚,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春姬小姐,难不成说,是个在派阀中担任什么要务的人物吗?
为她“赎身”云云的,感觉我们最开始就从根本上搞错了什么……思考被逐渐侵蚀的声音,从我的体内传出。
复苏的场景。
讲述埋藏心中已久的憧憬、将自己断定为污秽娼妇的春姬小姐。
待在闭塞的座敷牢深处、以钦羡的眼光注视外面世界的身姿。
以及放弃了什么、如梦似幻的她的微笑。
——春姬小姐的绝望,并非仅针对身为娼妇的自己?
我该不会,决定性地误解了什么吧?这个疑惑使我陷入思考的漩涡,结果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克朗尼大人,快点走吧。”
在致命性的预感驱使下,我动弹不得。春姬小姐则慌忙催促我。这个时候。
“贝尔阁下!!”
传来一道迫切的叫声。
“命小姐!?”
吓了一跳的我连忙转身,便看见命小姐气势汹汹地从化为废墟的娼馆上方落在地上。
大概是她之前说过的“八咫白鸟”的力量吧,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宫殿的她成功来到了我们的面前。看着她扎起的黑发随着动作摇晃的样子,春姬小姐也吓了一跳。
另一边,更换了服装的命小姐像是确信春姬小姐会陪着我一样,凝视着同乡的青梅竹马。
“命大人……”
“春姬阁下,在下有一事想问。”
“……是什么呢?”
与喜悦的再会无缘的氛围弥漫周围,命小姐向春姬小姐提问。
她露出有些窘迫的生硬表情,低声向春姬小姐说出一个单词。
“……‘杀生石’。”
“!!”
春姬小姐的变化是戏剧性的。
她肩膀震颤,双目圆睁,随即低下头去。
看着她的这副样子,命小姐露出了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追不上事态发展的我,在听到命小姐的下一句话后冻结在了原地。
“请告诉在下这是骗人的!今晚……你就要成为祭品什么的!?”
Ji、pin……?
我因突如其来的消息愕然不已,低着头的春姬小姐却保持沉默,没有否定她的说法的意思。
“春姬阁下!”命小姐边叫边想要朝这边逼近。
“——果然,是这样啊。”
可是,其他人的声音却阻止了她这么做。
“!?”
黑色长发随风翻滚,箭般的黑影朝命小姐和春姬小姐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
然后只抓住春姬小姐,在惊愕的命小姐眼前一闪而过。
“真是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出现的是,左手握着大朴刀的阿伊莎小姐。
发着牢骚的她,以右手将春姬小姐的头抱在胸中。
“阿伊莎小姐……!?”
身高相差一个头的狐人的少女,动作完全被高挑的亚马逊族封住了。
阿伊莎小姐像是为了不让春姬小姐逃走,又像是要从我们手中保护她般紧紧抱住她。
“我们的计划,被你们知道了呢。”
“……那也就是说!?”
距离约十步。小巷内的四人分成各自阵营相对。
摆好架势的命小姐,然后是紧盯着这边的阿伊莎小姐,朝着她们,我忍不住叫了回去。
“怎么回事啊,竟然说春姬小姐会成为祭品……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全部都遵照主神(伊丝塔)大人的旨意,就是这么一回事呗。使用这里的春姬,打倒敌对派阀(芙蕾雅眷族)。”
朝着无办法好好继续说下去的我,阿伊莎小姐开始讲述她们的计划。
“阿伊莎小姐,不要!?”春姬小姐挣扎起来,阿伊莎小姐则以单手强硬地压住她,说起梗概。
——将春姬小姐的灵魂封印在叫做“杀生石”的魔道具之中。
——砸碎石头,其碎片便能让他人能够自由使用被歌颂为“妖术”的狐人的魔法,将之批量生产。
——依靠那个力量,摧毁美神(伊丝塔)大人视为眼中钉的“芙蕾雅眷族”。
话题的规模过于庞大,我的脑袋跟不上。
打倒那个君临都市顶点的“芙蕾雅眷族”?使用春姬小姐的“力量”?
在催生混乱的同时拼命理解的“杀生石”的能力,以及成为石头生祭的人的命运,这两者让我语塞了。
对于跳脱到常识之外的荒唐魔道具,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做到吗?我惊恐地想。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在夜晚的花街内,
与春姬小姐聊过的一个神话。
被封印在灯笼中的精灵的故事。除非实现所有者的愿望,否则便无法从束缚中脱身的少女的奇迹之力。
历史被重演了,这种事之前发生过­——头脑中冷静的部分冷淡地这么告诉我。
“可、可是,你们说春姬小姐的‘力量’,可那个人……!?”
“你想说她只是个无能的娼妇?看来你在地下城里被我揍得还不够惨呢。打得你没有还手之力的那个‘力量’,正是春姬的‘妖术’。”
我的反驳被阿伊莎小姐以锐利的语气封住了。回想起“中层”那场战斗的我和命小姐喉咙不禁一颤,被阿伊莎小姐抱在怀里的春姬小姐则以快要掉泪的表情陷入悲叹与自责当中。
身裹无数的光粒、举止暴虐的那个时候的阿伊莎小姐。
她是压倒性的。她驱使着恐怕足以匹敌Lv.4高阶的能力值,瞬间便将我和命小姐打败。
我下意识地理解了。那些类似付与魔法的光粒是将春姬小姐导向祭品之路的“力量”,也是用来消灭都市最大派阀(芙蕾雅眷族)的规格外的“魔法”。
那个能够大幅度提升能力值的力量,要是被赋予以第一级冒险者(芙里尼小姐)为首的大派阀(伊丝塔眷族)全员的话——。
或许,有可能。
颠覆“芙蕾雅眷族”——将其从顶点之位拉下。
“阿伊莎小姐,求求你了!?请放过克朗尼大人和命大人吧!?”
仿佛将我从思考之海中唤回来般,春姬小姐叫道。
阿伊莎小姐看也不看在自己的胸口抬起脸请求的她。
“不可能的,既然计划的一部分已经被知道了,就不能放过他们了。……伊丝塔大人,不可能饶他们不死。”
阿伊莎小姐一面以大朴刀的刀尖朝向我们,一面驳回春姬小姐的恳求。
看着她紧盯着这边的、令人吃惊般的冰冷视线,我的脑袋猛地一热。
“你要对眷族……对家人见死不救吗!?”
“……”
“把她当成战斗的道具,用完就丢吗!?”
面对我的弹劾,阿伊莎小姐缠上宛如假面般的表情。
“伊丝塔大人答应过,只要和敌对派阀(芙蕾雅眷族)分出胜负,就把‘杀生石’内的灵魂还给春姬。”
“那种口头上的约定,怎么可能兑现啊!?”
这次是命小姐对阿伊莎小姐的理由提出反驳。
一旦与“芙蕾雅眷族”这种规模的对手掀起全面战争,谁也不能保证杀生石的碎片能够全部收回。灵魂化为粉末的春姬小姐,肯定,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我和命小姐否定了她仿佛安慰般的说辞。
“你觉得!!……这样子,可以接受吗?”
最后,我以颤抖般的声音,问向阿伊莎小姐。
“……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春姬小姐垂下了视线,阿伊莎小姐则像是分外疲惫般说道。
“没有比女神的嫉妒,更麻烦和棘手的东西了。”
“诶……?”
“仅凭借那份嫉妒,就能将下界的万物扭曲。扰乱人的命运,掀起战端,我们的主神大人怀抱的就是那种东西。”
阿伊莎小姐说出了那个蛊惑性的美神秘藏心中的,漆黑业火的存在。
以粗鲁的口气,以迫近恐怖真相的声音。
“劝说也是白费功夫。我们没法违抗伊丝塔大人。”
宛如无法违背神的命令的殉教者一般——同时毫不隐藏责备的态度——阿伊莎小姐瞪向我们。
“我给你们说个愚蠢娼妇的故事。有个整天愁眉苦脸的狐人小姑娘,让那个娼妇看不顺眼到想吐。不管怎么关照她,狐人的小姑娘仍旧笑得像是放弃了一切。”
“……!”
“那个愚蠢的娼妇心情不好,于是把过去曾送进来一次的‘杀生石’摔成八瓣弄坏了。”
阿伊莎小姐的胸口,春姬小姐像是什么也不知道般惊愕地抬起了脸。
我和命小姐也睁大了眼睛。
阿伊莎小姐的话没有停下。她仿佛打心底里咒骂那个“愚蠢娼妇”的天真般,掺杂着怒气说:
“很快那个娼妇的所作所为就被发现了。在被王八蛋蛤蟆整得破烂不堪之后,又受到主神的‘魅惑’……脑袋几乎都要不正常了。”
因愤怒而上吊的阿伊莎小姐的双眸深处,此时初次浮现出恐惧的感情。
“只要违背主神的命令手脚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旦想要破坏杀生石就会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就是被调教得这么服帖。……那个娼妇已经,违逆不了伊丝塔大人的命令了。”
咔哒,阿伊莎小姐拿着大朴刀的左手晃了晃。握着春姬小姐肩膀的右手像是反抗主人的意志般,把她压在自己的身上。
我和命小姐只能呆站在原地,开不了口。
某个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
褐色的女神大人仿佛奸尸般,贪图沉没在血泊中的阿伊莎小姐。
她一边用双手捧着被泪水濡湿的双颊,露出嗜虐的微笑,呢喃着宛如诅咒般的爱语,一边不管对方怎样哭泣叫唤,只是蹂躏着她伤痕累累的肌肤。
明明只见过一次,我却想象出了“美之神”魔性的一面。
眼前毅然而立的女杰的尊严,曾被践踏到荡然无存。直面这个事实,我的手心像是生病了一样满是汗水。
旁边的命小姐也跟我一样,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起事件发生后,战斗娼妇们都变成一条心了。既有最开始就渴望战争的家伙,也有惧怕伊丝塔大人的家伙。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了。”
也可以说,那场彻底的蹂躏是为了杀鸡儆猴。
那以后,对向敌对派阀(芙蕾雅眷族)掀起战争持怀疑态度的一部分战斗娼妇们也表现出恭顺的姿势,对于建立在春姬小姐牺牲上的战争,已经没有人反对了。
全部,都如伊丝塔大人所想。
“你们,根本不明白那个女神的恐怖之处。”
阿伊莎小姐这么断言。
她边抱紧仿佛害怕什么般颤抖着的春姬小姐。
“……还有啊,我就直接说了,为什么你们只敢动口不敢动手?”
紧接着,阿伊莎小姐向我们眯细眼睛。
“你们已经知道这位春姬小姐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了吧?那为什么不来抢,你们在犹豫什么?”
““!?””
面对她的指摘,我和命小姐的肩膀猛地痉挛。
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赫尔墨斯大人的忠告。
要是开启与伊丝塔派的战端的话,这次“赫斯缇雅眷族”肯定免不了毁灭的命运——。
我们行动的话,会把神大人、把伙伴牵扯进来。
把春姬小姐带走的话,战斗娼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都市名列前茅的战斗集团,会对我们的“眷族”实施制裁。
“那、是……”
喉咙梗住发不出声音。唯有干涸的气息漏了出来。
一步也动不了的我和命小姐,以颤抖的眼睛看向春姬小姐。
在我们和阿伊莎小姐谈话的期间,她始终低着头。
以刘海遮住双眸,兽耳也贴在了脑袋上。
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她像是如此主张般,俯首在阿伊莎小姐的胸前。
看着她的这副样子,我的胸口伴着响声现出道道裂缝。
“——娼妇是破灭的象征。”
为什么,怎么会。
这种时候,想起这句话呢。
“……果然不行呢。我不能把这姑娘交给你们,不能交给你,贝尔·克朗尼。”
阿伊莎小姐维持锐利的眼神不变,朝着一动不动的我指名道。
“只是同情的话还是省省吧,让人想吐啊。”
“不、不是……!?”
“那么,你想说你要救这孩子?我可看不出来。不能交给你这种人。”
我当即试图反驳,却不敌她凶悍的眼神。
毫不容赦的视线。然而与之同时,她的话却又包含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我不是就单纯的力量而言。你的觉悟还不够。”
“……!?”
“即使跟这位春姬私奔也在所不惜。你缺少的就是这种觉悟。”
她的话仿佛连我的内心深处也看透了。我像是心脏被狠狠抓住般难以呼吸。
“你啊,没有露出雄性的表情。”
接着,她道出了决定性的话语。
“没有露出傲慢、野蛮、欲望深厚的雄性的表情啊,你小子。”
“你现在的表情,软弱无能又犹豫不决,只是个窝囊废的小鬼头而已。”
“你,不会为了这姑娘赌上全部。”
以掺杂着失望的声音,阿伊莎小姐一口气说道。
胸中被贯穿的我挤不出一句话。旁边的命小姐也一样。
阿伊莎小姐向着悚立原地的我们,投以似乎比刚才更为失望的视线。
春姬小姐则,像是只想等待这个时间过
去般……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
射入宽敞巷道的深红色夕阳的光芒,包围了四人的身体。
“——找到了,在那边!!”
亚马逊族的吼声,传到了默然相对的我们的身边。
命小姐和春姬小姐这才回过神,在她们抬起脸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好几道喊声从远方传来了。
茫然若失的我仍旧和阿伊莎小姐注视着对方,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命大人,快逃!?”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春姬小姐。
她摆脱阿伊莎小姐手臂的束缚,并用全身抱住阿伊莎小姐握着大朴刀的左手。
阿伊莎小姐大吃一惊,而被她这么喊了一声的命小姐,则立即抓住我的手臂。
“贝尔阁下!?”
命小姐拉着我的手臂跑了出去。
我像个人偶般被强行拉着,任由命小姐摆布。
从陆续赶来的战斗娼妇们,站在原地的阿伊莎小姐,以及春姬小姐的身边。
我,逃跑了。
“……”
别让他们逃了,快追!亚马逊族们叫嚷着通过两人的面前。
阿伊莎放松了身体的力气。同伴们正在追赶消失在小巷拐角的命和贝尔。
“……差不多可以放开了吧,你这笨蛋。”
春姬边发出“呜呜”的怪声边死死抱住阿伊莎的左手,阿伊莎用单手敲向她的脑袋。“啊呜。”接着便从发出悲鸣的狐人少女手中利落脱身。
Lv.1的春姬的束缚从最开始就跟没有一样。阿伊莎看着捂着脑袋蹲下身的少女,不禁叹了口气,接着便望向贝尔他们离去的方向。
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燃烧,她眯细了眼睛。
☆
“应该就在这附近,仔细找!”
娼妇扯着嗓门大喊的声音传来。
让非战斗成员的娼妇也加入搜索队伍,就在战斗娼妇这么下达指令的时候,能听到夹杂其中的数道脚步声。
“哈、哈……!?”
我们逃离四处搜查的敌人,来到了阴暗的小路。
在连阳光也照不进来的、建筑物与建筑物的间隙中,我们急促的呼吸声重叠在了一起。
不久命小姐松开我被抓得生疼的手臂,向我转过身。
“在下……我们……”
连对命小姐挤出来的声音做出反应都做不到,我像是站不稳般把双手撑在建筑物的墙壁上。
正面相对的灰色墙面,低垂的脑袋,散乱在脚边的紊乱呼吸。
我先是瞪大眼睛凝视黑色的地面,随即整张脸开始扭曲变形。
——被看穿了,全部都被看穿了!!
所有都跟那个人的,阿伊莎小姐说的一样。
我没有为春姬小姐抛弃一切。
我把神大人和——同伴跟春姬小姐放在天平上比较了!
那个时候,我没能说出要救她!!
“咕、呜……!?”
呻吟声从我死死咬紧的牙关缝隙中漏了出来。
成为大派阀(伊丝塔眷族)攻击的目标——这一巨大的风险,让我害怕到动弹不得。
无论是帮助低下头的那个人,还是向她伸出手,我都没能做到。
我,犹豫了。
视野变得模糊不清。眼皮底下非比寻常的热。
丑态百出的自己,渺小卑微的自己,被受伤的春姬小姐救下的自己。
还有最不可饶恕的,什么都决定不了从她们身边逃走的自己。
拄着墙壁的双手边颤抖边握成拳头。
不甘,不堪,后悔。这些感情在我的脑袋里搅成一团。
“贝尔、阁下……”
我的身边,命小姐也拼命在抑制掺杂哭腔的声音。
这个人也在痛苦着。
在与春姬小姐的思念,以及与神大人他们的羁绊之间。
握紧的拳头指甲嵌进了皮肤,责备着什么决定也做不出的我自己。
我和她一起忍耐着泪水,整个人都被无力感支配了。
“我……!”
该怎么做才好,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为了保身而对春姬小姐见死不救吗?
为了不让神大人他们遇到危险,忘记全部背过身去吗?
还是说,要将这份无法割舍的任性贯彻到底吗?
要听从心中不断高涨的呼喊吗?
止不住的懊恼,背道而驰的选择项,割舍不了的思念。
在我徘徊在没有出口的迷宫的时候,只有时间无情地流逝。
遥远头顶的天空,正静静从黄昏向满月出没的夜晚转变。
(谁来……)
希望谁来教我。
人也好,精灵也好,神明也好。谁都可以。
我该怎么做才好,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我,想要怎么做。
(——要是那个人在的话)
要是祖父在的话。
要是那个把我养大的亲人在的话,他会对我说什么呢?
知道有陷入困境的女孩子在,像这样陷入分歧点。看见现在的我,那个人会说些什么呢?
我将手抽离墙壁,站在原地,向心底发问。
我说,我有个想要帮助的人。
我也有,不想再失去的家人。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把现在也几乎要从胸中满溢而出的这份思念叫出来……我可以这样做吗?
我呼唤着沉睡在心底的儿时的记忆,问道。
然后。
从心底浮现出的那个人。
记忆中的祖父(那个人)——只将嘴唇翘起,说:
“——去吧。”
带着灿烂到反而让人有几分厌恶的笑脸,这么告诉我。
“!!”
双眸燃起火焰。
右手紧握到极限。
“连一个女孩子都救不了,算什么男人啊。”
这么说。
那个人的话,绝对会这么说。
那个祖父的话,绝对会狠狠推一把我的后背!!
(——没错)
决定吧。
决定吧。
决定吧!!
即使被当做笨蛋即使被人指指点点,那也不是什么值得感到羞耻的事情!
最让人感到羞耻的,是什么也决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我——)
——去吧。
去帮助她。
去把那个只能露出梦幻笑容的她救出来。
“……对不起,命小姐。”
我以颤抖的声音道歉,听到我的声音,命小姐像是害怕着什么般摇了摇肩膀。
我徐徐面向她,把噙着眼泪的眼角,向上吊起。
“我,想要帮助那个人。”
听到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的决定,命小姐瞪大了眼睛。
我要去救春姬小姐,让“眷族”暴露在危险中,希望你能够原谅。
朝着以快哭出来的声音这么道歉的我,她挺身向前。
“可、可是,即使救出春姬阁下,之后要怎么办呢?大派阀(伊丝塔眷族)会一直对我们——”
“从都市(欧拉丽),逃出去。”
我的脸因恐惧而颤抖,听到我说出的话,命小姐惊得呆在了原地。
对神大人他们,拼上命地道歉吧。
道歉,如果被都市追杀,那个时候就努力忍受吧。
跟“阿波罗眷族”的时候不同。
为了救一个女孩子而,离开都市。
“从都市逃出去……绝对还会回来的。”
“诶?”
“等到我变强——变得比现在强,强到能保护那个人!!”
然后就回来吧。绝对要回到欧拉丽。
无论要花费多长时间,即使这是条抵达憧憬的远路。
等到我拥有足以保护春姬小姐的力量,绝对,会回到这座都市。
我边看着屏住呼吸的命小姐,差不多也该老实点了,边这么对自己说。
看见春姬小姐那头美丽的金发,我最开始联想到谁了?
谁浮现在我的心中了?
如果在这里对春姬小姐见死不救的话……每当我遇到那个憧憬的剑士的时候。
肯定会回想起春姬小姐的样子,变得无法继续站在她的面前吧。
成为与憧憬相应的男人,在她面前挺胸抬头,这些梦想也无可能实现了吧。
不管是春姬小姐,是伙伴,还是憧憬,我都绝对不放弃。我要不断挣扎下去。所以——。
朝着没有转移视线,以决然的表情凝视过去的我。
命小姐的瞳仁,缓缓地被水膜包裹了。她破颜道:
“能和你同属一个‘眷族’……现在没有比这更能令在下高兴的了。”
她浮现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用双手包住我的右手。
“你是团长,能遇到你……太好了。”
然后最后以细弱蚊吟的声音,将我被包住的右手抱在胸口。
谢谢你,她低下头低声说,数滴泪水落
在我的手背上。
“……在下也一起下跪,向赫斯缇雅大人他们道歉。一起被痛骂一顿吧!”
松开手的命小姐用手臂来回擦着眼睛,接着便抬起脸露出满面的笑容。
她不仅听取了我任性的决定,还愿意帮助我。我看着她的笑容,眼泪似乎也要夺眶而出了。
两个人朝着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也确定了共同的意志。我们相互颔首。
丑态百出又怎样。
满身污泥也无妨。
这样就行。
成为,那个人的“英雄”吧。
娼妇也好破灭也罢,成为抓住她的手、她所憧憬的“英雄”吧。
“……!”
我瞪大眼角,和命小姐一道转过身。
昏暗小路的深处、抬头所见的前方,矗立着金色外装的璀璨宫殿。
☆
“然后你就缩着尾巴,让‘白兔’一伙逃掉了!?”
听到芙里尼的粗嗓门,藏在背后的狐人少女吓得肩膀一颤。
在聚集着众多战斗娼妇的宫殿某个大房间中,庇护着春姬的阿伊莎泰然而立。
“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你违逆神命而起,论责任的话你自己也有份吧。”
“别在那放屁了!?要不是那里的婊子把老娘的猎物放跑,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麻烦了!”
宛如蛤蟆般的硕大眼珠瞪向春姬。
巨女(芙里尼)朝害怕得浑身颤抖的狐人少女咂了咂嘴,转而将充血的眼光投向阿伊莎。
“‘杀生石’的存在被知道了,绝对不能让‘LittleRookie’他们回去!?要是这样被他们逃走的话……你要怎么负责任啊,阿伊莎?”
女神的神娼殿,现在正不断有亚马逊族穿梭往来。准备“杀生石”仪式的人,以及追踪知道计划的贝尔他们的人,两边各有一半人马在据点一带奔走。
这个大房间位于宫殿最上层附近,喧嚣也传到了这里。阿伊莎在瞥了眼芙里尼之后,淡淡地说:
“会来的,那个小子。”
“啊?你有什么根据……”
视线不在惊讶的芙里尼身上多做停留,她俯瞰窗外。
“虽然不是雄性的表情,但眼睛不一样。那是……”
朝着在眼下延展的欢乐街,阿伊莎低声说。
“不愿放弃的,冒险者的眼睛。”
春姬一个人,看着眯细眼睛的阿伊莎的侧脸,她的表情因各种原因而摇摆不定。
她也看向窗外,朝着魔石灯逐渐亮起的欢乐街——少年和少女大概也在其中的街道低头望去。
同一时间,少年与少女的思绪,飞往了威光毕露的壮丽宫殿。
从荒废的小巷,仅凭两人之众,与高耸入云的女神的王宫对峙。
蔓延在天空的苍蓝暗夜。
开始现出清晰模样的,饱满的黄金之月。
为了救出一个娼妇,少年与少女决心攻略宫殿。
注1:战斗荒野(Fólkvangr)
弗尔克范格(Fólkvangr,Folkvang),在北欧神话中,这是女神弗蕾亚(Freya)的位于阿斯嘉特(Asgard)的宫殿,其中有个大厅叫“色斯灵尼尔”(Sessrymnir),有“充满座位”之意。
在战场上死亡的战士,会成为英灵战士(恩赫里亚),其中一半会到英灵殿(瓦尔哈拉)去,另外一半据说会来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