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些挤满了学生的车厢旁走过,上了一节安静得完全不像是同一趟车的绿色车厢。尽管车厢里的乘客中似乎也有一些准备到雪山去的人,但他们给人的感觉和那些就像是幼儿园春游一样吵嚷不休的家伙完全就不是同一类人。
确认过座位号之后,两人并肩坐了下来。女孩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年轻人轻而易举地把两个大包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
“几点了?”
听年轻人如此一问,女孩卷起毛衣的左袖,让对方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没有秒针的石英表恰巧指着七点正的地方。年轻人喃喃念了句“很好”的同时,列车的车门也闭合到了一起。
尽管这两个从新宿上车的乘客并不像进来的年轻人那样喋喋不休,但如果有人留意聆听着两人间不时的交谈,就会发现女孩管年轻人叫Makoto,而年轻人则叫女孩Naoko。Makoto上了车之后,也依旧未曾摘下脸上的太阳镜。
“终于还是要去了啊。”
Naoko压低嗓门说。她的双眼一直盯着窗外。列车此刻依旧还在东京都内飞驰。
“你后悔了吗?”
Makoto盯着列车时刻表问道,“要是你后悔的话,那就原路返回吧。”
Naoko侧眼轻轻瞟了对方一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后悔。”
“那可真是遗憾啊。”
Makoto微微一笑,摊开时刻表,让Naoko看了看。
“十一点过到站,之后又要坐巴士啊?”
Naoko摇了摇头。
“小车。旅馆那边会派车过来接我们的。”
“那倒还好。对方能认出我们来吗?”
“来接我们的人叫高濑,以前我曾经见过。当时就只有他来参加过葬礼,年纪很轻。”
“哦,高濑啊……”
Makoto若有所思般地说道。
“咱们能相信他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给人的感觉还算不错。”
听过Naoko的话,Makoto用鼻子重重地出了口气,嘴角微微撇动了一下。看到对方的反应,Naoko不由得为自己的愚蠢低下了头。感觉还不错——这种话根本就一点儿助益都没有。
“那张明信片,你现在带着吗?”
听Makoto问完,Naoko点了点头,把手伸向了挂在墙上的小提包。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随处可见的普通明信片。明信片上是一座雪山的照片。只要到了信州,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唾手可得。Makoto的目光从明信片背后的文字上划过,其内容如下:
“哟,Naoko,你还好吗?我现在暂住在信州的旅馆里。虽然这旅馆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却很有趣。我甚至在为自己选择了这家旅馆而感到庆幸。搞得不好的话,或许我的人生还将会于此萌芽。”
“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帮我调查点儿事。虽然这事说来有些怪异,但我绝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是认真的。我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下,‘玛丽亚何时归家’。就是‘圣母玛丽亚’的‘玛丽亚’。我想圣经上对这事应该有所记载,所以想请你给帮忙调查一下。重复一遍,我是认真的。拜托了,感激不尽。”
看过两遍之后,Makoto把明信片还给了Naoko。叹了口气之后,Makoto偏起了脑袋,“搞不懂啊。”
“的确让人搞不明白。哥哥他又不是基督教徒,怎会突然提起圣母玛丽亚什么的……还有‘何时归家’这话,感觉就跟暗号似的……”
“或许的确如此。”
Makoto用食指往上推了推太阳镜,放低座位,伸直了身体,“Naoko你应该已经调查过这事了吧?结果如何?”
Naoko缓缓摇了摇她那张一脸忧郁的面庞。
“毫无收获……话虽如此,但说到我能做的,也就只是照着哥哥他来信上写的,调查一下圣经罢了。”
“也就是说,没有什么相关的记述?”
她耷拉下胸袋点点头。
“不过,究竟哪些有关哪些无关,如今的我们也无从判断。”
首先要保存体力。Naoko喃喃默念着,闭上了太阳镜后的双眼。
事情追溯到一星期前。
那一天,这一年的课业终于全部结束。明天开始就是寒假了。从阶梯教室的窗户里望着朋友们迈着轻快的步伐归家,Makoto独自一人等待着Naoko。前天夜里,Naoko给自己打来了电话,约好在这里见面。但当时自己却并没有问到底有什么事。
等了大约五分钟之后,Naoko出现了。然而她却并没有为自己的迟到道歉,而是先为自己把Makoto约到这里来找了借口:“如果到附近的咖啡厅去聊的话,或许谈话的内容会被人给听到的。”
“究竟什么事?”
Makoto坐在排列成阶梯状的长桌的最前排问道。Naoko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似乎不像平常约会去玩时的感觉,而此刻,往日她给人的那种大小姐般的架势,也已经从她的脸上消失。
Naoko拖过一把椅子,在Makoto面前坐下。
“你知道我有个哥哥的吧?”Naoko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凝重。
“……知道。”
Makoto自己的语调也有些迟疑。两人在念大一的时候便已相识,屈指算来,也已经交往了三年时间。在这期间,Makoto与她之间的关系发展迅速,也曾到她家里玩过几次。所以,自己也知道,那张放在她书桌上的照片里的人,就是她的哥哥。而且对她哥哥后来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记得是叫‘公一’吧?”
Makoto回忆着说道。
“对。去年十二月时死的,当时二十二岁。”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是怎么死的?”
“稍微提过一些。”
公一死于自杀。当时他在信州深山某旅店的一间客房里服毒自杀。他躺倒的那张床的枕边,放着一只装着半杯可乐的杯子,警方从杯中检测出了强力的毒药。
由于那种毒药颇为特殊,其入手渠道也不甚明瞭,所以警方也曾讨论过他杀的可能性,但出于公一自身也存在有自杀的可能性,而且听旅馆员工说,公一与当时住在店里的其他客人之间并没有过什么接触,所以最后还是以自杀结了案——这就是整件事的前后经过。
“我觉得警方如此判断也是理所当然的。”
Naoko的话说得很清楚。“他的确有着自杀的动机”,首先这样说上一句之后,她便开始讲述了起来。其内容大致如下:
当时的公一,感觉似乎有些精神衰弱。考研落第,就业不利,前途一片迷茫,这就是导致他精神衰弱的原因。虽然之前公一就读的是一所国立大学的英美文学专业,照道理应该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他本人内向的性格却造成了一切的祸端。一旦紧张起来,经常就会词不达意,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恐慌中去。再加上对未来的迷惘,他对自己这种性格的诅咒嫌恶,也使得他的精神衰弱变本加厉。
去年的十一月,公一突然踏上了旅程。据他本人的希望是打算通过环游日本来磨炼一下自己的精神。父母虽然有些不大放心。但想到这样一来他或许就能重新站起来,于是也就点头答应了他的提议。
尽管家人表现得颇为担心,但公一自己却觉得这趟旅途很充实。他不时沿途寄些明信片和书信回家,字里行间中,也隐隐浮现出公一精神百倍的样子。就在家人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噩耗突然传到了家里。
即便写来的信里似乎精神百倍,其本人的精神衰弱也未必就完全好转。警方说,开朗乐观与消极低沉的精神状态交替出现,就是精神衰弱的一大特征。
“也就是俗称的躁郁症。”
“这病名倒也时常会听人提起。”Makoto喃喃念道。
“当时旅馆里的旅客,与哥哥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一点,也支持了自杀说的成立。正常情况下,是没人会对与自己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人心存杀机的。但实际上,除此之外,还存在有另外的依据。”
“依据?”
“据说发现哥哥死去的那间客房当时房门紧锁,根本就不可能从外边进去的。而且窗户也是……”
Makoto盯着Naoko的脸凝视了良久,之后扭动脖颈,使得颈骨喀蹦作响,颇不耐烦地低声念了一句:“密室啊……”
“Naoko你究竟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