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顶上蔓延的茂密青苔闪烁着群星般的光辉.
周围飘散着一股潮湿的木香,这股气味让人联想到了被雨打湿的枯木。在这间到处都是花草的房间屋顶的角落可以听到水滴从树根上滴落的声音,并在一小潭泉水上泛起涟漪。
这里是被树皮覆盖的昏暗“大树迷宫”。
龙女正一个人站在那里。
苍银秀发在苔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抬起哭肿的琥珀色双眸,看着被树皮和光苔笼罩的高耸天顶——也就是迷宫的天顶。
少女知道真正的星空。
在那个会馆中,在那个小小的箱庭中,她曾和少年一同眺望地面的夜空。
真的很美丽,那是一种让人揪心的美。
苦笑的少年抱着自己,有些为难地和自己共赏这片夜空。
点缀在大树之中的无数光粒肯定也毫不逊色于那满天的繁星吧。因为这里可是能够夺走大量冒险者心神的令人叹为观止的梦幻迷宫风貌。但是——少女还是觉得这幅光景在那些星辰的光辉前相形失色。
自己之所以这么想,都是因为现在无比眷恋过去的缘故。
眷恋那抹地上的光景。
眷恋那些能接受自己的人,能接纳自己的家。
眷恋那一直为少女的行为感到惊奇、感到慌张,但最后一直能原谅自己的少年的笑颜。
抬头眺望着远方的少女——贝妮的思绪好像跨越了无数楼层驰骋在地面一般,将双手抵在了胸口。
“贝尔……”
小巧的嘴唇轻声吐露出了这几个字。
突然,胸口无比疼痛,这份剧烈的疼痛再次打湿了她琥珀色的双眸。
“贝妮,出发了。”
听到半人鸟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贝妮顿了顿,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依依不舍地从天顶移开视线,翻飞着苍银秀发。
她走到面前的同胞们身边,从待命的小房间中出发了。
地下城第24层。
这是正在移动的贝妮他们如今身处的楼层。
在如今还无法战斗的贝妮身边安插的“异端儿”,差不多有一个小队的规模。
蜘蛛人、半人鸟、兽蛮族、马鹫、战影,还有龙女贝妮。这是由六只怪物组成的怪物小队。
现在他们这些“异端儿”也和冒险者一样在“远征”,他们分成数个五到七只的部队各自移动。
“异端儿”不仅全副武装,而且还无视栖息楼层聚集在一起,老实说他们在地下城中也是异质的存在,非常惹眼。而如今,身穿铠甲和斗篷的蜘蛛人和半人鸟列队前进的样子就跟马戏团差不多。
如今总数超过四十只的他们如果一起行动的话要么是被冒险者捕获,要么是成为轰动的话题。区区几只的话可能还没问题,但如果被外界知道多种族的怪物构成共同体的话那就糟了。这样反而会让冒险者们产生多余的混乱和警戒。
所以在楼层间移动的时候,为了不让冒险者们发现,他们通常会分成几个小队前往计划的合流地点。和下层区域比起来,冒险者数量比较多的“中层”就更加必须如此了。
率领“异端儿”的蜥蜴人利德,歌鸟蕾通常都是作为第一梯队或者第二梯队出发的。这都是为了帮随后出发的力量较弱的同胞开路,侦查路线上是否存在冒险者,并且排除普通怪物或者异常事态。这是最容易遭遇战斗和突发事故的危险岗位。
贝妮被安排在了安全的后续部队。
她的护卫有“深层”出身的兽蛮族等等,都是“异端儿”中的武斗派。
贝妮头上罩着的黑色兜帽遮住了额头的闪耀红宝石,她到现在还没彻底放下对贝尔他们的眷恋,低着头湿着眼眶。
“贝妮,你都一路哭到现在了吧。”
“对、对不起,拉涅。”
率领小队的蜘蛛人突然严厉地说道,贝妮吓了一条蜷缩起来。
她名叫拉涅。
她是一名拥有女性上半身以及蜘蛛下半身的蜘蛛人“异端儿”,同时负责指挥这个小队。她上身穿着冒险者的铠甲,脸则被附带面罩的头盔完全遮住了。
“这里并不是秘境,对我们带有敌意的同族一定会攻过来,如果被人类发现的话可能会直接送命。”
此时拉涅脱下头盔,轻抚着披散的纯白长发,有些责备地瞪着贝妮。她吊起了和人类类似的赤红双眸——蜘蛛人原本应该是复眼。
和头发一样,她的女性上半身的肌肤也是一片雪白。在人们眼里,她的身体白到有些病态的程度,然而这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纯白——却丝毫不有损她的美貌。
冒险者看到她通常会先对丑陋的蜘蛛下体感到厌恶,但接着看到美丽的女性身体的话却会被深深吸引吧。她拥有连神都为之嫉妒的美貌。
不过,拉涅警戒着人类和同族,除了在同胞面前,她都会坚持用头盔遮住自己的美貌。
“贝妮,你还觉得悲伤吗?”
“……恩。”
“我保证,你能再次和地面的那位……贝尔先生,相遇的。”
被拉涅呵斥的贝妮有些消沉,和她一样披着斗篷的半人鸟菲娅来到身边安慰着她。这位少女的外表看上去贝妮年龄相仿,她摇曳着齐肩的淡粉色短发露出微笑。
贝妮听了她的话,泪腺再次受到刺激,眼角溢出了泪花,同时轻轻地点了点头……此时一只包裹着鬃毛的蓬松手指温柔地轻抚着泪滴划过的脸颊。
“嗷……”
“……谢谢你,法尔。”
贝妮淡淡一笑,看着这位拥有庞大躯体的兽蛮族法尔。
和他巨大笨重的身体不同,法尔非常温柔。
他和贝妮他们不同,无法说话,他只能从嘴里发出低鸣和吼叫,所以很难用语言沟通,不过他的言行却不断透露着他温厚的性格。一旦进入战斗,他会将自己身缠大型胸甲的躯体化为盾牌,手握巨大的钉锤勇猛地吹风敌人,保护贝妮他们。
他那难以看清感情波动的纯黑大眼时刻都在守望着同胞。
除了他以外大家也都有各自的特色。
半人鸟菲娅比任何人都要对地面和人类感兴趣,好奇心非常旺盛。
马鹫克里夫拍打着翅膀飘在空中,他很开朗也很调皮。
无法发声的战影奥德是一位身先士卒的可靠伙伴。
拉涅虽然有些恐怖,但却时刻为同胞着想。
大家都很温柔。
他们都很担心相遇不久的贝妮,非常珍重她。
这里是贝妮的归宿,也是唯一一个,接纳贝妮这个存在的共同体。
(但是……)
贝妮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但——
她却无法抹消这股寂寞。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在寂寞的自己哭泣的时候发现了自己,抱住了自己,并和自己一同欢笑。
如今,龙女渴求着少年和少女们赐予自己的温暖。
就算自己是与他们迥异的怪物也毫不在意——
“……贝妮,快把那群人类忘了吧。这样下去对你而言只会有弊无利。”
蜘蛛人拉涅看到贝妮和法尔他们的互动好像非常不爽,便提出这句忠告。她好像对此极其痛恨,极其唾弃。
拉涅和利德以及蕾不同,是对人类没有好感的反对派之一。
这群对人类无比反感的“异端儿”是由元老之一的石龙格罗斯率领的——占据了整个集团的三分之一到一半。
虽然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
但,贝妮却对此感到有些悲伤。
“为什么,拉涅那么讨厌贝尔他们呢……?”
“……”
“贝尔、春姬、上神大人他们都很温柔哦?他们,都会抱着我哦?”
“这种事,不过是他们心血来潮罢了……”
“才没有。”
贝妮听到自己和贝尔他们的羁绊遭到否定,噙着泪反驳。
看着她的样子,拉涅的表情有些苦涩地扭曲了。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蜘蛛人“异端儿”虽然能流畅交谈,但是其中包含的感情却和对人类的憧憬相距甚远。
感觉其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恨,还有类似于失望的色彩。
“你啊,太无知了。”
“咦?”
“你根本不了解人类有多么残暴,又有多么狡猾——”
其他的同胞都一言不发,拉涅则不断地向吃惊的贝妮倾诉。
——那些人迟早也会将你……
她刚想继续说下去,就在此时。
贝妮异样的尖耳突然捕捉到了凄惨的叫声。
“!!”
吓!贝妮的肩膀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
看到她突然停下来,拉涅以及其他同胞都吃惊地看着她。
“贝妮?”
“喂,怎么了?”
“我、我听到了……”
不顾一脸讶异的菲娅和拉涅,贝妮微微颤抖着耳朵。
在怪物中也被誉为最强的龙族拥有比其他种族更为破格的潜在能力。身为龙族之一的“翼龙”的听觉——五感都很敏锐。
在这里距离很远的地方,在同一个楼层的角落中传来的轻微声响——其他“异端儿”无法察觉的“悲鸣”传到了她的耳中。
“在哭……还在说‘救救我’。”
贝妮直接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这个声音既不是冒险者也不是同族,而是和自己一样的,具备理智的同胞。
这无比悲痛的嘶鸣同时还让自己产生了钻心剜骨的错觉。
诞生不久的贝妮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痛苦凄惨的叫声。
她用细如枝干的双臂紧紧抱住了瑟瑟发抖的身体。
“‘救救我’……难道你听到同胞的声音了!?”
“e、恩……非常、痛苦……必须,去救他才行!”
听到菲娅惊愕地询问,贝妮点了点头。
龙女将双手握在胸前,挤出勇气诉诸了心声。她回忆着拯救了哭泣的自己的少年,不断环顾着同胞们的脸。
“怎么办,拉涅?”
“……”
半人鸟、马鹫、战影、兽蛮族都在等待蜘蛛人的判断。
从贝妮的言行来看,她听到的悲鸣并不是“异端儿”的成员发出的。很有可能是菲娅他们都未曾见过的新同胞。
担任小队指挥的拉涅迎着伙伴们的视线,凝视着一脸哭腔的贝妮,打破了沉默。
“……去看看情况,贝妮,带路。”
看到贝妮不寻常的样子,认为事态严重的拉涅做出决断。
对于在这片广袤的迷宫中同伴稀少的他们——“异端儿”而言,是不可能对身处绝境的同胞见死不救的。
咔嚓,拉涅戴上铁制头盔,其他“异端儿”的气氛也紧绷起来。兽蛮族倒竖着体毛,战影全身都翻腾着漆黑的波纹,马鹫猛地拍打着翅膀。
蜘蛛人率领的小队暂时中止前往下层区域和利德他们合流,开始进行其它行动。
“奥德,上吧。”
“——”
战影奥德遵从拉涅的指示意气昂扬地冲了出去。接着,整个小队也紧随其后。
奥德穿的是全身型铠甲。
原本就类似人型的阴影从头到脚都被铠甲覆盖,就算被冒险者发现也不会立刻看出他是怪物。所以才会让他单独带路,在前方确认有没有冒险者或者其它危险的存在,这便是这支小队移动的方法。
奥德伪装成孤身一人的冒险者驱动着漆黑重装在通道中突进。到达路口的时候,他会冲到交叉点不断观察所有方向,并用手势让拉涅他们进入无人的通道。如果遇到怪物的话,奥德就会从手甲中露出五根锐利的手指——战影的指刃将敌人切碎,他就这样凭一己之力击退怪物。
“——格罗斯,也许我们发现新同胞了。我先去看看情况。”
拉涅用四对腿脚奔跑的同时,对手中的一颗红色水晶说道。
过了一会儿,水晶发出淡淡的光芒回应。
“什么?——deng等,拉涅,在我们dao达之前bu要轻举wang动。”
“不,请让我去看看。”
拉涅直接拒绝了水晶发出的声音。
“拉涅,ting我说。这you些奇怪,很ke能是陷阱——”
“就算如此,也不可能了,格罗斯。”
她语气激昂地拒绝了命令,一下子捏紧了水晶。
“听到这个悲鸣,我已经不可能停下来了。”
不仅是贝妮,其他人也能听到这个声音了。
这是想让人塞住耳朵的尖锐悲鸣。这声音随着前进越来越大,并让“异端儿”逐渐失去了冷静。踩踏着地板的双脚,翱翔在空中的翅膀,如今这些都在焦急地不断加速。
充斥着耳畔的痛哭让拉涅咬紧了牙关。
“如果这是人类干的话,那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
在头盔的面罩下,她的表情已经消失,拒绝了一切其它的杂音。
拉涅不顾至今还在发出的制止,将红水晶塞进了腰包中。
“就在、那里……!”
“奥德,正前方的房间!”
如今已经不必再听从为小队带路的贝妮的指示了,拉涅厉声喊道。
她的视线前方,一块树皮上出现了一个纵向开裂的巨大缝隙,身穿铠甲的战影率先冲入了通道尽头的房间入口。
紧随其后冲入房间的拉涅和贝妮——看到了那个。
“什——”
那就是和飘舞的羽毛一同洒落的红色液体。
在这个苔光照亮的房间中央,唯一一个树干上沾满了血迹。
一个纤细的身体,被锁链缠在了这根粗壮的树干上。
这副样子就像被腐食鸟类储藏一样,“她”被处以了“磔刑”。
只见“她”身上有不少刺伤和砍伤的痕迹,衣服也已经彻底染红了——全身流血,这很明显是拷打的结果,展开的双翼上沾满了血,整个身体就像一个十字架固定着,脑袋也无力地下垂着。
那是双翼都被钢铁支柱固定的歌鸟。
“咦……!?”
这副惨状让贝妮不成声地倒抽一口气。
怪物的磔刑。
这是地下城中绝不可能出现的异常光景。
而在树上,漆黑的巨大蜂——好几只“死亡蜂”拍打着翅膀化身为死神在她身边盘旋。它们好像和贝妮他们一样都是被这个叫声引来的,无机质的巨大复眼窥伺着濒死的歌鸟,眼看就要张开巨颚进行啃食了。
“……!!菲娅,克里夫!”
瞬间,拉涅发出疾呼。
话音刚落,半人鸟少女展开翅膀掀飞斗篷,和怒吼的马鹫一同飞向“死亡蜂”。这群巨大蜂赶忙迎击,但却瞬间被羽毛弹丸和锐利的喙撕碎落在了地上。
半人鸟急忙冲到歌鸟身边,用钩爪破坏了铁桩和锁链。
兽蛮族冲上前去接住了解脱束缚立刻掉下来的她。
“喂,发生什么了!?快回答!”
拉涅冲向落在法尔手中了的她,贝妮他们也纷纷聚了过去。
这是一只茶色羽毛的歌鸟。虽然浑身是血,但也有工整的面容。再加上她会被怪物袭击,这正说明了她也是贝妮他们的同胞。
这只和蕾不同的歌鸟已经无法出声了,她只能用虚空的眼神不断开合着双唇,好像想要小声说些什么。
(可恶……!)
怪物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很明显是人为的。
看到同胞的这副惨状,拉涅的愤怒到达了顶点。同时,在前往这里途中,水晶中提到的“陷阱”这个词在她脑中闪过。
拉涅抬起头刚准备向同伴们发出警告——
“——快、逃。”
浑身是血的歌鸟睁开眼睛,颤抖着小声说道。
接着——
“没想到,怪物竟然也会哭啊~”
响起了一个轻薄的男性嗓音。
“这简直比冒险者还要团结嘛。”
房间四周突然出现了将近二十名冒险者,他们纷纷脱掉了和树皮同色的迷彩布。
他们扔掉消除体味的臭袋,围着树包围了贝妮他们。
此时,在僵直的“异端儿”正面,也就是房间的出口站着一名墨镜男,他正拿着赤色长枪敲打着肩膀。
“啊啊,真是的——手到擒来嘛。”
这个男人弯起了嘴角。
“冒险者……!”
看着解除伪装——埋伏于此的人类,拉涅的神色扭曲了。
这是冒险者,不对,是狩猎者集团。
人类,兽人,矮人,亚马逊。这些亚人和疑似首领的墨镜男一样,露出残忍的微笑拿着各自的武器。那些是数度将歌鸟的身体斩裂、刺穿的——染血的剑和抢。
“难道这些都是……!”
“这问都不用问吧,怪物小姐。”
遭受磔刑的怪物就是“诱饵”。
为了不让她逃跑紧紧地绑在了树上,并且伤害她让她不断发出悲鸣。
在广阔的地下城中,为了吸引 “异端儿”上钩,他们利用了能释放怪声波的歌鸟那巨大的音量。
这都是为了呼唤听觉敏锐的龙女。
墨镜男——迪克斯看着哑然的贝妮他们,眯细了烟水晶墨镜之下的红眼。
“为了不让你们前往‘下层’我们才在24层埋伏的……竟然真的这么顺利啊,喂。”
迪克斯率领五名同伴挡住了唯一的出口,彻底切断了贝妮他们的退路。
在这座人烟稀少的迷宫楼层中回荡着男人愉快的声音。
“!!”
紧接着。
贝妮他们逐渐理解了状况,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奥德打破了沉默,笔直冲向迪克斯。
这抹黑影凭借在第二级冒险者中也算优秀的速度疾走。身穿黑色重装的战影化身为怒怨缠身的铠甲亡灵,亮出指刃切向凶暴的狩猎者。
面对急速迫近的奥德,站在原地的墨镜男连长枪都不架。
接着,眼看战影伸出的手腕即将贯穿头颅的瞬间——
“——!?”
迪克斯身后出现的大剑将奥德的身体一刀两段。
“
咦?”
贝妮轻声惊呼。
她的视野就好像慢放一样,一分为二的战影同胞慢慢摔在了地上。
连同铠甲被一同拦腰斩断的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别落在了地上。
“格兰,你这个混蛋,万一里面是能卖钱的种类该怎么办!”
“抱、抱歉,迪克斯……”
将奥德斩杀的,是一名人类巨汉。
这是一位秃头巨汉,脸上刻着黑色的纹身。一看就是纯粹的邪恶无法者。
格兰,这个男人拥有和体格格格不入的速度,所以他才能从迪克斯背后冲上前去并挥出大剑。
然而这样一名恶汉竟然被迪克斯吼了一句就畏缩了。
“奥、德……?”
尚未无法接受现实的贝妮向被斩断的战影大喊。
倒地的奥德身上的铠甲还在吱吱作响,他正颤抖着抬起手——咔嚓。
迪克斯的脚直接连着头盔一同将他的头部踩扁了。
男人的长靴下冒出了一片黑色液体,就像血池一样。
“异端儿”们瞬间一片沉寂。迪克斯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甚至看也不看惨死在自己脚下的怪物,向前迈了几步。
“比预料的要少啊……早知道就不用这招了。”
墨镜男有些不耐地啐道,不过——
看到全身僵硬的贝妮,他咧嘴笑了。
“好嘞——狩猎吧。”
随着命令的下达,狩猎者们一同高歌猛进。
“你们!?”
随着拉涅的怒吼,“异端儿”们也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瞬间,露出残暴笑容的狩猎者和拉涅他们交手了,战斗爆发了。
“啊、啊……!?”
贝妮动弹不得。
周围充满了刺耳的战斗音以及狰狞的吼叫,全身都被这凶恶的杀意漩涡肆意蹂躏。那些心地善良的同胞们忘记了人性,将“怪物”的本性暴露无遗,他们向人们露出了獠牙和利爪。
鲜血四溅,悲鸣四起。
蜘蛛人战士放出蛛丝绑住狩猎者,半人鸟少女发射羽毛弹丸弹飞敌人的武器,马鹫展开翅膀从空中高速俯冲。
莽撞拉近距离的人类和兽人成为了这些攻击的牺牲品。
“呜!?”
“哈——!!”
但是,狩猎者们毫无胆怯。
就算有人倒下了,他们却还是踩过他的身体继续进攻,看他们架起盾牌撞上来的瞬间却突然瞄准脚边将自己推倒。他们无数次将同伴当作诱饵挥出武器,同时到处都充满了伴随着火焰之矢以及治愈效果的“魔法”之光。
狩猎者们很强。而且最麻烦的是,他们的连携很巧妙。
面对比普通怪物强得多的“异端儿”,他们绝不会单挑,而是从多方向围攻从而瞄准死角,他们利用数量的优势和残忍的配合击溃对方。这群恶党们成群结队地打败怪物,这都是人们磨练至今的战术。再加上他们会故意瞄准龙女,从而渐渐攻克拉涅他们。
区区四名“异端儿”在战斗的同时还要保护无法战斗的贝妮,整个状况都在不断朝对方倾斜。
“唔!?”
亚马逊女战士将同伴当作诱饵,利用体术将拉近距离的半人鸟少女摔在地上。马鹫也被“魔法”直接命中,刚刚坠落便立刻被长枪无情地刺穿了。拉涅不断从弓箭和投石中保护贝妮,她的头盔被巨汉的大剑掠过直接打飞了。
驱使着各种武器和战术的狩猎者们瞬间蹂躏了这群“异端儿”。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什——咕啊啊!?”
此时,兽蛮族发出惨烈的咆哮抡起了大型钉锤,瞬间将好几名狩猎者打飞。
超过2M的大型怪物法尔单枪匹马,毫不畏惧数量众多的敌人。那些巧妙的连携以及伎俩对他根本无效。无论弓箭和“魔法”再怎么发射,他都能凭借普通怪物无法企及的预判和回避能力将损害压制在最小限度,并用自己压倒性的臂力将狩猎者一个接着一个地打飞。
他挥下的钉锤能将架着盾牌的矮人整个砸进地面。
“不好了,迪克斯!?这家伙,太强了!?”
面对五人联手也无法压制的兽蛮族,一名狩猎者不禁发出惨叫。
“喂喂,对方只有一只吧。”
一直站在房间出口一动不动的迪克斯有些不耐烦地啐了一口——他这才提起了波浪状枪尖的红色长枪。
至今为止一直旁观的墨镜男,行动了。
“哦哦哦!!”
兽蛮族法尔也察觉到了这名悠然走来的男人。
负伤的狩猎者们迅速四散撤退,这名“异端儿”睁大眼睛,隆起肩膀的肌肉,对准接近自己的敌方首领使出浑身的力气挥舞着钉锤。
这是大范围的横扫。
这恐怖的威力让整个空间都在颤抖。
面对这能将人直接打成肉糜的重击,迪克斯他——只是偏斜着赤枪的枪柄滑开了迫近眼前的巨大钉锤。
“——”
紧接着产生了大量的火花和刺耳的摩擦声。
超重量钝器被一柄长枪偏斜了轨道,最终化为了一发空挥。
面对比自己庞大三倍的兽蛮族放出的刚力重击,迪克斯完美地将其偏斜了。
“技巧”和“策略”。这名残暴的狩猎者展示了自己千锤百炼的实力和技艺。
在交错的瞬间,兽蛮族的漆黑双眸中浮现着男人的凶笑。
迪克斯就这么直接从他身边钻过,来到了他的背后。
“记得上次抓了个大家伙,结果麻烦的不得了。”
法尔还没有收回钉锤,背后毫无防备。
迪克斯瞄准了无法动弹的后背,淡然地刺出了长枪。
“所以你也没用。”
咚,发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厚重的胸甲,厚实的胸部,这些全都被深红的枪尖贯穿了。
法尔的胸口从背后被整个贯穿,他口吐鲜血。
“法尔!?”
在远处孤军奋战的拉涅发出惨叫。
而贝妮却只能在原地惊呆了。
“咳、噢……”
巨型钉锤从他的手中滑落。
兽蛮族低头看着从自己的胸口刺出的诡异枪尖,用颤抖的手指捏住了它。
看着想要拔出长枪的怪物——迪克斯的笑容更加残忍了。
“死吧。”
紧接着,他用力挥起长枪,将贯穿的巨体直接切断。
长枪沿着胸口直接将兽蛮族向上切开,巨大的双膝直接跪在了地上。
“——”
在倒下前的瞬间,法尔微微转过了头,用失去光芒的眼睛和贝妮对视了。
在四散的血沫中,看着他对着自己伸出的右手——看着那为自己拭去眼泪的大手,贝妮眼前一黑。
“……法尔?”
她轻声呼唤,却无人应答。
就连蜘蛛人和狩猎者交战的声音也渐行渐远了,贝妮的视野渐渐朦胧。
“奥德、克里夫、菲娅……?”
被拦腰斩断的战影已经成了悲惨的遗骸,马鹫也被无数乱枪贯穿刺死,半人少女无力地倒在那里生死不明。
躺在地上的歌鸟早已断气了。
少女看着眼前的同胞呼唤着他们,她的心渐渐碎了。
“不、要……不要。”
琥珀色的双眸中蓄满了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贝妮的感情和呐喊从喉咙一同喷涌而出。
“不要!?”
她惨叫着冲向了倒在地上兽蛮族。
她跪了下来,不顾血泊将硕大的右手抱在胸口,但这只大手已经再也无法拭去贝妮的泪水了。
泪流不止的少女扭曲着脸哭喊着。
“不要,不要,不要……!!”
她呜咽着打湿了兽蛮族的遗体。
自己不要这样。
求你了,如果这只是一场梦的话,就让自己醒来吧。
撕心裂肺的她不断恳求,但沉默不语的迷宫却并没有回应贝妮的愿望,只有这个冰冷的尸体向她展示了残酷的现实。
泪水流个不停,贝妮搂住了倒地的兽蛮族,就在此时。
有个身影笼罩了她。
“放心吧,怪物。”
“——”
迪克斯俯视着哭哭啼啼的少女,笑了。
她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好像比任何景色都要赏心悦目,他忘我地大笑着。
“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贝妮睁大了噙满泪水的双眼。
男人看着脱落的兜帽下露出的美丽红宝石,眯细眼睛挥下了手中的赤抢。
红色充斥了整个视野。冲击直接袭向全身。
贝妮的意识,就此中断。
*
“嘎、咕……!?”
双臂和大量的蜘蛛脚都被折断了,抵抗到最后一刻的拉涅也终于束手无策了。
房间里充满了寂静,先前的战斗就如同谎言一般。不过,树皮、墙上和地面的破损无不显示着战斗的惨烈,那些在地上隆
起的植物也都惨遭践踏。除了狩猎者以外,周围已经不存在可以移动的身影了。
“竟然费了这么多功夫——啊!”
“嘎!?”
“畜牲,痛死了……”
名为格兰的巨汉补了一脚,把对方踹倒在地。
人类狩猎者按住和拉涅交战时负伤的手臂扭曲着脸。如今其他同伴也在用“魔法”和回复药进行治疗。
(切……!)
失去了头盔的拉涅彻底将自己的白发和纯白美貌大白于天下,她倒在地上观察四周。
不远处躺着动也不动的贝妮,她的前发遮住了双眼,脸上可以看到殴打的痕迹,但看不到表情。恐怕为了剥夺她的意识让她彻底无法抵抗,所以殴打了好几次吧,斗篷上也到处都是破损,坚固的龙鳞也大都开裂剥落了。
“真是的……这帮家伙比以前遇到的麻烦多了。”
“那个兽蛮族也是,在怪物中也算是高手了吧。”
法尔已经死了,奥德和克里夫也都被杀了。他们三个已经化成灰烬了。
躺在贝妮身旁的半人鸟菲娅还有一息尚存。她无力地闭着眼睛,看来和贝妮一样也是失去了意识。
只有人型怪物活下来了。
拉涅迅速察觉了其中的意义。
公会的愚者曾说过,有一群走私“异端儿”的狩猎者。他们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捕获贝妮这样的“异端儿”,卖给那些身份不明的收藏家。
听着亚马逊女战士和兽人的对话,拉涅咬紧了牙关,渐渐被愤怒和自身的无力所支配。
“喂,你们几个,别傻站着,赶紧把龙女带走。说不定这帮家伙的同伴马上就要上门了,都注意点。”
迪克斯肩扛赤枪发出指示。
在他的命令下,狩猎者们战战兢兢地开始行动。他们分成两队,一队负责驱逐出现在房间中的怪物,剩下的人则搬运“异端儿”。
(……!)
看到贝妮被抬走,拉涅将剩余的力量集中在了指尖。
她的指尖伸出了一条纤细的丝。这本来是为了捕食猎物用的蜘蛛丝。
蜘蛛人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丝线粘在了少女身上。
但是——唰。
“呜……!?”
“你在搞什么鬼?”
形状扭曲的深红枪尖切断了拉涅的蛛丝。
迪克斯敏锐地察觉了通常情况下很难视认的纤细蛛丝,俯视着停止呼吸的蜘蛛人。
“蜘蛛丝……道标吗?休想得逞。”
看着面露嘲笑的墨镜男,拉涅扬起了眉毛浑身颤抖。
这个男人很敏锐,也很奸诈。
这个男人既拥有连同伴都为之恐惧的残虐本性,同时还能时刻保持冷静视野开阔,将慎重和保险铭记于心。拉涅终于领悟了,为什么地面的费罗斯以及“异端儿”至今都无法把握狩猎者的正体和窝点,全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
面对杀意爆棚瞪着自己的蜘蛛人,迪克斯将赤枪架在肩上蹲了下来。
“啊~……这家伙不行,太麻烦了。如果把她带回去说不定会引火烧身的。”
他单手揪起拉涅的头发,强行拎了起来,凑到她面前吊起嘴角。
在墨镜的镜片上,反射着因为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着美貌的蜘蛛人,迪克斯的笑意更深了。
“直接收拾了吧。”
“……嘶!!”
他下达了冷酷的宣告。
迪克斯松开头发站了起来,周围的狩猎者看向了她。
看着人们从剑鞘中拔出武器靠了上来,拉涅的脸开始冒汗。
“我、我说,迪克斯,可以了吧?”
“啊啊?”
就在此时,有三个男人向迪克斯说道。
这群人类和兽人男性露出无耻的笑容,诉诸了自己的愿望。
“真要杀的话,在那之前……让我们爽爽,总可以吧?”
“……”
“我们知道磨磨蹭蹭不太好……但、但是,这样也太浪费了啊。”
最初,拉涅并不清楚男人们到底在说什么。
但在理解的瞬间,她发自心底产生了一股想要呕吐的生理厌恶。
“……随便你们。”
迪克斯瞥着男人们和僵化的蜘蛛人,抬了抬下巴。
得到他的首肯,男人们彻底丑态尽现。
“嘿、嘿嘿……你要老实点哦?”
凌乱的呼吸,无耻的笑容。
舔食着肌肤的粘稠视线诉说了这一切。
这群男人是“恋怪癖”。
这种性癖会对怪物,特别是半人蛇这种人型怪物产生情欲。
这是人们最为卑劣的蔑称,并对这种人无比忌讳。
他们想玷污自己。
他们并不满足于夺走同伴,甚至还想践踏拉涅的尊严。
看着无比兴奋的男人们围上去,迪克斯和其他人也一脸怀笑着围观。
在折断的手臂尽头——拉涅的手开始颤抖,吱,并慢慢握紧。
“住、住手……别开玩笑了!!”
“别乱动。喂,快按住。”
拉涅不断挣扎扯着喉咙大喊,男人们向她伸出了手。
拉涅已经身负重伤了,再加上三个人的束缚,就算抵抗也是白费力气。当他们用手按住蜘蛛下半身的时候,拉涅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身上的盔甲也被剥落,缠着冒险者战斗服的丰满胸形映入眼帘。
看到男人向战斗服伸出手,拉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胆怯。
而这副表情更加激发了男人们的嗜虐心,他们舔着嘴唇压在了她的身上。
“——”
就在这个瞬间。
因为身心即将遭到玷污而胆怯不已的拉涅,神色突变。
她露出獠牙,收窄瞳孔,彻底化为一幅恶鬼的容貌。
紧接着,她张开嘴,瞄准男人从喉咙中喷出液体。
“嘎啊啊——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响起了惨叫。
“好、好烫……!!”
“溶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几个,在玩什么呢!”
男人们被拉涅德演技引诱,导致体液直接命中痛苦不已。他们有的按着眼睛,有的满地打滚,周围的同伴们则发出一片哄笑。
蜘蛛型怪物大多都可以进行“猛毒”攻击。
其中大多数都是为了不让猎物从陷阱里逃跑的“麻痹毒”,而拉涅吐出来的毒液拥有溶解性,破坏力很高。
此时传来一股直冲鼻腔的刺激性气味,烧伤的男人们身上开始冒烟。
“这、这个怪物!?”
遭到毒蜘蛛出乎预料的反击,火冒三丈的男人们一同拔出武器。
面对迫近的凶光,拉涅——笑了。
“——咕!”
三把剑刃刺穿了她的身体。
剑身直接从她的背后刺出。
身体的穿孔和嘴中都喷出了大量鲜血。
飞溅在地面上的血液和人们一样都是红色的。
“啊、嘎、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涅发出苦闷的笑声,随后咆哮起来。
真红的血妆点缀着嘴角,拉涅咧着嘴挤出最后的力气举起了折断的双臂。看到身负致命伤的她还想反抗,拿剑突刺的男人们发出悲鸣,并直接把她打飞。
迪克斯吹了声口哨,周围立刻一片哗然,其他狩猎者也纷纷拿起武器。
“哈、哈……!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们玷污这个身体!!”
拉涅强行撑起断成好几截的蜘蛛脚吼道。
警戒的狩猎者们看到她毅然的容姿,产生了明显的胆怯。
“这个身体、就算死……也不会交给你们!!”
下个瞬间,拉涅将手刺入自己的胸膛。
迪克斯他们一同睁大了眼睛,拉涅笑了,同时握紧了深埋在血肉之中的“核”。
“格罗、斯——接下来就……”
这句从双唇中飘落的呢喃,成为了她的遗言。
她用力握紧了手,胸口传来了“咔嚓”的碎裂声——这是将“魔石”握碎的声音。
紧接着,这位血淋淋的美丽怪物——蜘蛛人烟消云散。
“……竟、竟然自杀了。”
看到怪物自杀,狩猎者们都呆住了。
堆在地上的残骸随风飘向空中闪着光辉——没留下一丝尘埃。
看着怪物选择的悲壮之路,他们的脸上难掩动摇。
“嚯……还挺帅的嘛。这家伙,我喜欢。”
在这群人中,只有迪克斯还是和刚才一样。
看着首领毫无动摇的样子,手下的狩猎者们这才露出笑容恢复平静。
墨镜男笑着看着化为粉尘的遗骸。
“就该这样嘛~自己的命运只有自己能决定,根本不用受人摆布。看来我们很合得来。”
听到喜欢蹂躏的迪克斯说的俏皮话,身旁的同伴们也都笑着说“你还有脸说啊~”。
迪克斯摆弄着墨镜,露出阴险的微笑回答。
“虽然还可以再把这些家伙当成诱饵去引诱那些或许还在附近的同伴……不过还是见好就收吧。”
收工了,迪克斯说完转身离开。
被毒液溶解了皮肤的男人们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和其他狩猎者一同跟着墨镜男离开。
“也已经抓住最关键的龙女了。先把这些家伙带回据点吧。”
迪克斯他们背对蜘蛛人的残骸,离开了房间。
无法者们在通道中前进,夹在腋下的半人鸟少女和龙女也随之摇晃。
同胞的尸骸越来越远,一颗晶莹的泪滴从紧闭的琥珀色双眸中滑落。
后来,又过了几个小时。
“…………”
在这间飘满了粉尘的房间中,一只石龙降落了。
紧随其后的怪物——独角兽、银背猿等等也在观察周围的样子。
一个已经穿孔的有些眼熟的胸甲。大型钉锤。被切碎的斗篷,被砍成两段的重装。另外还有布满灰尘的铠甲,看着这些,岩石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发出沉闷的声音。
后来石龙飞到了房间角落,伸手探入一个惨不忍睹的植物中。
颤抖的手指握住的是——瞒过蹂躏者的耳目扔出来的——红色水晶。
石龙——格罗斯的另一只手里也握着同样的水晶,猛地抬起头仰天长啸。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这是寄宿着激怒的“怪物”咆哮,并在迷宫中久久回荡。
*
“——恩?”
我,回头看向身后。
到处都是淡蓝色的天顶和墙壁。不规则分布的磷光照亮的天然迷宫中到处都是通道和岔路。无数个拐角中传来了悲喜交加的声音,这些说明了周围到处都是冒险者的小队。
我停在了通道的中央,低头看着被无数同业者踏过的地面。
这时好像听到了什么……总觉得,地下城在微微震动。
“噗嘎!”
“!”
突然接近的啼鸣将转头张望的我拉回了现实。
一只“哥布林”——低级怪物扑了过来,我躲开了它瞄准身体的攻击,右手拿起“神之匕首”对峙。
地下城第3层。
我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驻足过这个迷宫“上层”了。这里是我刚加入上神大人的“眷族”时,也就是Lv.1的时候探索过无数次的,起始楼层。
当时我经常一大早就潜入这个下级冒险者的楼层。
“吱!”
面对张牙舞爪的怪物,我微微侧过身子从它身边滑过。
如今“哥布林”的攻击在我看来无比笨重。只要我有心能立刻用匕首刺穿埋藏于胸口的“魔石”,直接让它送命。
但,我却无法果断反击。
“呜嘎!!”
“……!”
看到攻击完全无法命中,恼羞成怒的“哥布林”发出怒吼。
看着它丑陋激动的样子——面对着它释放的杀意——我的手有些颤抖。
我的心中这才涌出对怪物的避讳感以及斗争本能,握紧“神之匕首”挥了下去。
“——嘎啊!?”
紫色的斩闪划过了怪物的胸膛。
直接划过了胸口的中央——“魔石”。
失去了“核”——结晶的“哥布林”在短暂的僵直之后,应声化为粉末崩塌。
我用积累至今的技巧打败了怪物。
“……”
我低头看着堆积在脚下的尘埃。
里面留下了一颗牙齿。
这是习以为常的“掉落道具”……“哥布林之牙”,但我却久久无法将其捡起。
我之所以会前往地下城,就是因为有想要确认的事情。
我想确认,自己是否能果断打倒怪物。
为了在这座欧拉丽中继续担当冒险者,我必须确认自己还能不能对怪物痛下杀手。
(……还是能,打倒的。)
自从我进入地下城以来,已经打倒好几只怪物了。
斩裂怪物的“魔石”,它们会一如既往地化为灰烬。
但是——一股无法磨灭的纠葛却在心中萌芽,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的事实。
因为我和贝妮邂逅了。
因为我和具备理智的怪物——“异端儿”相识了。
我,已经对斩杀怪物……产生了犹豫。
(就算,我能打倒怪物……但,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这样下去,我大概已经不能像原来那样继续走冒险者这条路了吧。
这份疑虑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在和怪物的战斗中,瞬间的踌躇都是致命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死吧。我迟早会死在其他怪物的爪牙之下。
“咕啊!”
“嗷嗷嗷!”
在地下城中徘徊的我面前又出现了几个“地精”以及爬在墙上的“地城蜥蜴”。面对眼前的怪物群落,我咬紧牙关开始迎击。
面对一齐袭来的集团,身体自己作出了反应。避开对手的夺命一击,并同时将怪物送上末路,不断破坏它们体内的紫色结晶。
“千万不要停滞不前。千万不要对我们产生多余的牵挂,千万不要因此而迷茫。”
每当我面对怪物的时候,耳中总会回响起爽朗蜥蜴人的话语。
在那个“异端儿”秘境告别的时候,这是他告诉我的临别之言。
“你绝对不要死啊,我还想再和你见一面呢。”
如果没有利德先生的这番话,或许我真的就成了一个废物了吧。
绝对不要死——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才能拿起武器。
因为那个人——那个怪物向我许愿,说要再见一面。
“……”
我背对着怪物们的尘埃之山,离开了这里。到最终都没有做出明确结论的我,带着这份懊恼前往楼层的出口。
必须做个了断。
理性不断如此告诫。
普通的怪物,和贝妮与利德先生——“异端儿”是不同的。我在感到迷茫的同时还在不断斩杀着怪物。人类和怪物是水火不容的。
但是,为了赚钱……为了追上自己的憧憬,为了这些斩杀怪物真的好吗?为了一己私利战斗下去真的能获得原谅吗?
我也注意到了,我已经没有必须斩杀怪物的理由了。
冒险者竟然会产生这种疑问……这也算,完了吧。
“贝尔·克朗尼……”
“‘小小新秀’。”
当我沉默地不断前进时,擦肩而过的兽人、小人族之类的亚人们都悄悄地看着我的脸。一直都能听到他们在小声说着我的名字或者称号。
地下城是圆锥形构造。
越是下方的楼层范围越大。
据说第5层的面积已经和中央广场差不多了,不过这座“上层”的规模果然还是无法和“中层”比拟,真的太过狭窄了,经常会遇到其他冒险者。毕竟下级冒险者本来就很多,而且很多同僚也会经过这里。
在和“阿波罗眷族”的战争游戏中,“赫斯缇雅眷族”一举成名,而这份影响至今还残留着。所以很多人立刻就认出了我。
我竟然罕见地呆在这个和管理机关公开等级格格不入的楼层——而且还是一个人,路过的冒险者们都一脸讶异地看着我。
不过现在的我只能低着头继续前进。
(已经,到了啊……)
我穿过第1层的大通道“起始之街”,前往连接地面和迷宫的大洞。
我来到通往摩天楼设施地下一层的螺旋楼梯。楼梯正上方的天顶上画着一幅苍穹壁画。现在是上午这种有些尴尬的时间带,前往地下城的冒险者也不多,我沿着环绕着大洞的圆环墙壁建造的银之阶梯往上爬。
正当我看着脚边前进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停下了脚步。
“啊……”
我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名冒险者。
银色的胸甲,腰上挂着一柄剑。
背对着魔石灯光的金色长发宛如沙金一般闪烁着光芒。
同时,和头发同色的金色双眸正俯视着我。
“艾丝小姐……”
回过神来,我已经轻声道出了这位我所憧憬的剑士之名。
*
“……”
金发金眼少女和白发少年正交谈着什么,两人在一同返回地面。
黑衣魔术师沉默地看着水晶中映出的光景。
“发生什么了,费罗斯。”
“……没什么。”
听到低沉的询问,身披漆黑斗篷的费罗斯简短地回答。
这里是公会本部地下的“祈祷之间”。
这个被昏暗支配的石制房间中的光源只有四把火炬。在宛如古代神殿的祭坛中央,一位老神——乌拉诺斯巍然地端坐在巨大的神座上。
老神的左膀右臂——费罗斯正通过设置在高台上的水晶监视摩天楼设施地下一层的情况。
“果然,在‘巴
别塔’里找不到他们的身影吗?”
“是啊,那群狩猎者……‘伊刻罗斯眷族’好像并没有进出‘巴别塔’。”
听到乌拉诺斯的询问,费罗斯点了点头。
费罗斯在摩天楼设施的地下城出入口——“大洞”附近设置了“眼线”。那就是埋藏在位于地下一层天顶壁画中的一颗蓝水晶。
这是过去被誉为“贤者”的“愚者”做成的双子水晶“眼晶”。
其中一个水晶捕捉到的风景和声音会出现在另一个水晶上。无论距离多远都能进行传送,这是现代世界中唯一的通信魔道具。如果不集齐素材的话,就算是费罗斯也很难做成。就连那名“万能者”也没有到达他的境界。使魔——猫头鹰的假眼也是这种魔道具,当它失去单眼生命垂危的时候,费罗斯救了它一命,并装上了替代品。
费罗斯就是用这种眼晶取缔违法者或者黑名单上标明的冒险者——察觉到贝尔他们将贝妮带到地面也是多亏了这个魔道具——
他直接隶属于乌拉诺斯,也就是说他是连公会职员都不知道的极密暗部,因为这样的立场,他会放过情节轻微的案件,或者情有可原的人,不过这名黑衣魔术师在悠久的岁月中为了不让迷宫都市误入歧途一直在监视着这里。
“还是像往常那样,乌拉诺斯。尽管终于知道了敌人的真面目,但却无法发现对方的踪迹。”
多亏“赫尔墨斯眷族”的行动,才终于能大致断定捕捉怪物并且将其走私的狩猎者是“伊刻罗斯眷族”。
两天前,费罗斯在前往“异端儿”秘境时也一直在用眼晶监视地面和地下大门的情况。然而直到今天为止,包括公会记录中也完全找不到“伊刻罗斯眷族”的成员通过“巴别塔”的痕迹。
就好像在嘲笑着费罗斯他们的努力一样,狩猎者们至今还在暗中行动。
“既然他们没有返回‘巴别塔’,那就说明还留在地下城里,或者潜伏在旅馆街……不,这些应该不太可能。”
毕竟,最根本的问题是他们如何能一直逃过费罗斯的眼线,不停捕猎“异端儿”带上地面,并最终走私到都市之外呢。
唯一一丝可能性浮出了水面。
黑衣魔术师从高台的水晶上移开视线,和一直坐在祭坛上看着自己的老神对视了。
他用压抑着感情的低沉嗓音说道。
“也许他们利用了我们担忧已久的……除了‘巴别塔’之外的,连通地下城的另一个出入口。”
“……”
“敌人捕猎怪物以后藏匿的窝点,恐怕并不是地面——”
啪,火把中爆出了火花。
在四散的火花中,“祈祷之间”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费罗斯和乌拉诺斯之间弥漫着沉默。
“‘异端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后来,乌拉诺斯开口询问。
听到老神的询问,费罗斯将花纹手套伸进了怀里。
“根据计划,他们应该还在向其他秘境移动……现在还没有报告显示利德他们已经到了。”
他从黑衣中取出了另一块和高台上不同的水晶。
费罗斯在地面上也会用眼晶和“异端儿”他们进行定期联络。他们经常利用这个在迷宫中也能通信的魔道具第一时间下达委托,让他们调查并且镇压地下城中的异常事态。
不过,眼晶只能将情报传达给成对的另一个水晶,所以这也是一个缺点。也就是说如果想要一个人监视几个地点,或者想要和几个人进行通信,那么就必须同时携带相同数量的水晶。这算是最麻烦的地方了。也就是说,费罗斯覆盖了全身的黑衣中塞满了大量水晶。
费罗斯也将几对“眼晶”借给了“异端儿”他们,而和地面联络用的专用水晶则交给了首领利德。
费罗斯低头看着从怀里取出的黄水晶——突然怔住了。
“怎么了?”
察觉了这点的乌拉诺斯问道。
黑衣魔术师僵直了片刻,用无比动摇的声音,报告了一个令人担心的状况。
“寄放在利德那里的水晶,反应消失了……”
*
突然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黄水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在干什么,格罗斯!!”
“大树迷宫”中回荡着蜥蜴人慌乱的声音。
这是存在于第24层深处的,某个房间。在这个光苔稀疏的昏暗空间中,聚集着种族各异的怪物。这是佩戴着冒险者武装的“异端儿”团体。
在这个集团中,蜥蜴人利德和石龙格罗斯发生了冲突。
“为什么要破坏水晶!?这样我们和费罗斯他们的联络就……!”
“我们没you必要zai听愚者的话了!!我们还you什么bi要去deng他的指示!?我们gai做的事早jiu定好了吧!!”
看到唯一能与地面的费罗斯通信的水晶被破坏了,利德不禁向格罗斯发难。
事件的开端是格罗斯率领的小队送来的报告。
——拉涅部队遭到屠杀,贝妮和菲娅被抓走了。
听到这个报告,利德立刻用眼晶召集了“异端儿”的全部小队。率领队伍的歌鸟蕾刚带着自己的队伍迅速赶到这个指定房间,所以她也才刚刚获知详情。而在利德准备和地面取得联络的时候——格罗斯的利爪直接破坏了水晶。
“愚者yi直都只会这me说吧!ren耐,再ren耐!——别kai玩笑了!!我们yi经忍得gou久了吧!!”
通体灰色的石龙用压过利德的声音反驳。
如今他根本不把极力隐匿“异端儿”存在的费罗斯放在眼里,更别说想要前往地面的愿望了。
每当同胞被抓时都被要求谨慎行动的格罗斯,如今激昂地爆发了。
此时,“异端儿”们的脚边放着破损的铠甲和武器。
这些都是格罗斯带回来的,同伴们的残破遗物。
“我dou看见了,我dou听见了!!人类那bang混蛋的所作所为,还有拉涅他们的can死!!”
“……!?”
另外还有和拉涅成对的红色双子水晶。
讽刺的是,费罗斯借给大家的眼晶,竟然成了点燃格罗斯的黑暗之火的关键。看到暴虐的狩猎者们引发的惨剧,让他的感情彻底失控。
而且,还不只是格罗斯。
利德和格罗斯的口角甚至波及了围成一圈的“异端儿”,他们的情绪也渐渐高涨起来。
不止是原本对人们没有好感的格罗斯集团——就连跟随利德的温醇“异端儿”也是如此。
看到马鹫被杀,狮鹫的眼中燃起了怒火。
半人蛇胡乱地披散着头发嚎啕大哭,立誓复仇。
大型怪物也不断用力捶打地面,拳头都渗血了。
独角兽,银背猿,食肉鸟,金刚兽等等,大多数“异端儿”都被愤怒和憎恶支配了。
除了利德以外,如今还保有理性的,只剩下表情沉痛垂头丧气的小红帽哥布林,缄口不言的歌鸟蕾,以及耷拉着双耳泪流满面的独角兔。
“我们bu需要愚者的xie助!他zhi会妨碍我们!!我们yao亲手做ge了断!!”
发自内心的狂怒,源自本能的“怪物”冲动,格罗斯已经对其他建议充耳不闻了,他睁大了无法流泪的红色石眼。
“报仇!!我们yao为拉涅他们报仇,我们yao夺回同伴!!我们yao让那帮人类zao到应有的报应!!”
石龙愤怒地咆哮。
随着格罗斯的宣言,周围的“异端儿”也齐声附和。
——报仇!!报仇!!报仇!!
这股爆发的激情震憾了整个房间。
围在不顾冒险者和同族肆意呼喊的同胞中央,利德无比狼狈。
他颤抖着,握紧了红色鳞片覆盖的手。
“杀le他们!!挡路de家伙也shi同罪!杀无赦!!”
“这、这样的话……我们就和抓走贝妮他们的家伙一样了吧……!”
利德咬紧牙关,一脸悲痛地挤出反驳。
如今和格罗斯他们一样点燃了激愤之焰的蜥蜴人之所以还能保持冷静的判断——都是为了“悲愿”。
“你难道想让,我们至今积累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吗!?你想践踏死去的同胞的梦想,放弃地面的阳光吗……!”
前往地面,以及和人们共存。
利德无法割舍自己奋斗至今的存在理由——也就是埋藏于心中的强烈憧憬,几近放弃的他挤出最后一丝气力吼道。
“而且还有像贝尔亲那样的家伙吧!!”
你忘了吗?
利德喊出了那位和自己握手的少年的名字。
“冒险者,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啊!”
利德喊出了心声,但——
却无法传到同胞的心中。
紧接着,格罗斯毫不留情地反驳。
“你一zhi这么说,到底xiang被背叛ji次才乐意!”
“
!!”
“曾经dui我们展现tong情的家伙,现在dou去哪了!?”
这些年以来,除了贝尔他们以外,对“异端儿”友善的冒险者和接触者绝不在少数。利德他们每次都会燃起希望。
但是,最终所有人都站在了人们的那边。
他们抛弃了“异端儿”,并彻底划清了界线。
“那个小鬼现在只shi逃避现实而已!!迟早他ye会放弃我们!人和‘怪物’是yong远无法共存的!!”
“唔……”
“醒醒ba,利德!”
石龙“异端儿”发出了指责,他让蜥蜴人赶紧放弃这荒唐无稽的白日梦。
站在原地的利德无言以对,格罗斯彻底驳倒了他,便凭着愤怒直接开始“行动”。
“我们绝对yao夺回同伴!!我们jue不能浪费拉涅的遗志!”
格罗斯展开灰色的石翼,飞出了房间。
随着石龙轰鸣的咆哮,其他“异端儿”也受到鼓舞紧随其后。
三十多只怪物,瞄准了同一个“目标”开始进军。
“完了,利德……已经,wu法制止了。”
一脸懊悔的利德没有阻止同伴,一旁的蕾也苦涩地说道。
用双翼抱紧身体的她,也在拼命压抑着颤抖的肩膀。
“可恶……”
他看了一眼拼命压制怒火的歌鸟,表情扭曲了。
这只蜥蜴人仰头望着素未谋面的地面。
“抱歉,费罗斯……贝尔亲。”
这句虚弱的谢罪消散在了黑暗之中。
他卸下了枷锁,选择了前进。
就算无法挽回——也绝对要救回同胞。
利德下定了决心。同时,他彻底接受了在胸中翻腾的感情奔流。尘封的激情瞬间支配了全身。
气氛豹变的蜥蜴人拔出插在地上的弯刀和直剑。
“蕾,莱特,跟我走,我们去追格罗斯他们。”
“……好的。”
“明白……”
“阿露露,你去迎接‘那家伙’。”
在歌鸟和小红帽身旁,独角兔用红色的圆眼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利德。
“‘那家伙’应该已经返回计划集合的秘境了。说明情况,让‘那家伙’也过来。”
沉默的兔型怪物扇了扇长耳朵,点了点头。
她发出尖促的啼鸣,跳上在一旁待命的地狱犬。坐上蹲在地上的怪物的独角兔翻飞着青色战斗服,离开了房间。
“我们走。”
为了追踪格罗斯他们的“行动”,利德他们也冲了出去。
他左右晃着粗壮的蜥蜴长尾,渐渐加快了速度。
雄黄双眼中已经充满了血丝——他的侧脸已经完全化为“怪物”的风貌了。
*
“法尔加,出现了——伊刻罗斯的那些家伙。”
用大毡帽和长靴隐藏特征变装的一群人正在跟踪三个男性。
在这条冒险者络绎不绝的道路——18层的“瑞维拉之街”上,在一如既往照亮整个楼层的水晶光辉中,他们一直在进行跟踪。
镶嵌于天顶宛如盛开菊花的水晶簇正散发着“中午”的光辉,坐落于湖畔礁石上的旅馆街上穿梭着大量上级冒险者。很多人都利用这里当作往返地面和下层的据点,同时每天和站在道具店、旅馆、酒馆门口那些爱财如命的街道居民进行名为“讨价还价”的激战。
在这片充满嬉笑怒骂的街道上,关系恶劣的派阀人士一旦狭路相逢,经常会从“眉目传情”升级为“肢体交流”。不过这反而是这个无法者们群聚的街道最为祥和的日常光景。
“波鲁斯!”
“啊昂?怎么了?”
突然,在这座被水晶和岩盘环绕的旅馆街上,降临了一场打破日常的异变。
“怪物很吵……有点,奇怪。”
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们聚集在了视野开阔的断崖边。
在这片充满大自然的广袤安全楼层中,所有人都凝视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看着的,正是楼层的中央地带——也就是和下部楼层相连的中央巨树。
“那是……”
*
离开地下城,头上还是那片熟悉的广阔蓝天。
太阳正如日中天地耀武扬威,看来已经快中午了。
与主干道相交的街道边林立着各种各样的店铺,其中就算是无所属的亚人少女经营的花店也一样生意兴隆,孩子们看着店头摆放的五颜六色的花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而我则不禁凝视着这些孩子们的笑脸。
都市中充满了和平的喧闹,总觉得自己会突然迷失在这陌生的街道上。
我甩开这种错觉,穿过街道后便停下了脚步。
“……那个,抱歉。让您,拨出时间。”
“没事……”
我在一片被民宅包围的空地上,转头面向艾丝小姐。
在“巴别塔”的螺旋楼梯上偶然和她邂逅的我,叫住了准备前往地下城的这个人。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我觉得我必须问一问这个我作为目标追赶至今的憧憬。
看到我情绪混乱哑口无言,艾丝小姐若有所思地提议换个地方再谈。我们就此离开“巴别塔”,前往这个没有人烟的街角,像现在这样面对这面。
“……”
“……”
我和艾丝小姐对视着。
我们两人,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对视了吧。
这幅不亚于妖精甚至女神的美貌时而会让人忘记时间。虽然不清楚这个感情稀薄的表情到底在思考什么,但是,那双通透的金色双眸有一种让人深陷其中的魅力。
现在还不如忘记一切,彻底迷恋于这金色的光辉之中……我如此想到。
“……怎么了?”
艾丝小姐,缓缓地问道。
感觉这句话中好像包含了千丝万缕的情愫。看着这对金色双眸,好像自己被彻底看透了。她仿佛在问,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这么迷茫?
我明显感到呼吸停滞了,心跳也在加速。
我感到喉咙无比干涸……随后,开口了。
“艾丝小姐……”
“……”
“如果,怪物拥有某些生存理由的话……如果和我们拥有一样的感情的话,您会怎么办?”
我说出来了。
如果与能和人类一样露出笑脸,能和人类一样产生烦恼,能和人类一样流泪的“怪物”相遇的话——就算这样,您也能挥下手中的剑吗?
我,质问了憧憬的剑士。
“……”
艾丝小姐紧闭着小巧的嘴唇。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质问,她并没有轻易回答,也没有向我追问,而是真诚地听取了全部反复探索自己的答案。
时间流逝。
闷热的夏风吹过我们二人。
最终,自始至终一直直视着我的艾丝小姐开口了。
“如果,怪物造成了危害的话……不对……”
她摇了摇头——如此说道:
“如果因为怪物的缘故有人落泪的话——那么,我会杀了怪物。”
“咦!?”
听到这句话,我的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呼吸骤停。
艾丝小姐用毫无迷茫的声音如此断言。
就算“怪物”和人一样拥有心智,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毁灭。
听到憧憬的剑士正确到残酷的回答,我冻住了。
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幻影……那是冷酷地将贝妮他们斩杀的艾丝小姐。
我看着眼前这个毫无动摇的神情,愣住了。
然而,这对金色双眸也反问了我。
——难道,你不是吗?
“……!!”
是啊,我的至亲也被夺走了。
无可替代的人——爷爷被怪物杀死了。
当时,我也哭了。
而我如今之所以没有被名为复仇的漆黑感情所支配,也许是因为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尸骸,还有就是我当时心中充满了孤独和悲伤,根本没有让愤怒介入的余地。
如今我站在了现实和理想,人们和怪物的夹缝之间。
面对如今眼前一直凝视着我的艾丝小姐,我的心跳非常剧烈。
“我——”
接着。
全身冒汗的我刚准备开口——就在这个瞬间。
当,当!!
天空被震撼了,从钟楼传来了轰鸣的钟声。
““!?””
我和艾丝小姐一同抬头。
这并不是——宣告正午的钟声。
声音的来源并不是原本的东方,而是北方。更奇怪的是敲打的声音非常急促,这并不正常。
听上去好像,敲钟的人自己也非常动摇。
“这个方向是,公会本部……都市的警钟?”
听到艾丝小姐的低语,我吓了一跳。
是啊,我有印象。记得曾经,我也听过类似的钟声。
那是王国军——阿瑞斯眷族进攻都市时敲响过的
,建造于公会本部的大钟楼。
这是向整个迷宫都市发出警告,宣告了紧急事态的发生。
这震耳欲聋的尖锐钟声让我倒抽了一口气。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请欧拉丽所属全体‘眷族’听从公会的指示!公会即将,下达强制任务!!”
公会本部的大型魔石扩音器的启动肯定了我们的预测。
这个耳熟的半妖精女性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都市。
“第18层的瑞维拉之街被全副武装的怪物毁灭了!!同时还确认到了怪物的大迁移!!”
——而接下来的话,将我的呼吸彻底冻住了。
“公会将立刻组织冒险者进行讨伐——咦?怎、怎么会……我、我知道了。”
正当我们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听到了非常狼狈的声音,然后广播继续响起。
“市民、以及全体冒险者禁止进入地下城!!各‘眷族’请在公会发出指示之前在根据地待命!!再说一遍——”
这则响彻天际的紧急布告宣告了事态的急迫。
看着天空的艾丝小姐表情凝重,我也哑口无言。
街道被、毁灭了?
全副武装的怪物?大迁移?
利德先生他们……贝妮?
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瞬间空转的思考让我全身发热。我已经被动摇和混乱填满了,偾张的汗腺在不断冒汗。
不顾视野扭曲的我,警钟还在不断响彻整个都市。
在这静谧的日常中,掀起了一波名为凶报的巨浪。
动乱的预兆,正不断迫近欧拉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