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崎听了之后露出淡淡的苦笑,摇了摇头:“不,是父女三人。”
“啊,可是……”
“我有两个女儿,”藤崎伸出了两个手指头:“是双胞胎。两个穿着同样的滑雪服
一起死掉了,连死相都一样。”
说到“连死相都一样”时,藤崎的声音哽咽了。平介听了之后感到胸中生成了铅块
般沉重而冰冷的物质,沉积在了胃袋的底部。
“哪怕有一个能生还,我现在都会觉得另一个也在。可偏偏是两个一起,上天真的
是太残酷了!”藤崎的脸已经发生了可怕的扭曲。
平介心里也想:他的话一点儿都没错。如果发生在直子和藻奈美身上的事情同样也
发生在了那对双胞胎姐妹身上的话,想必所有人,包括其本人在内,都不会发现,而直
认为只有个人获救而已。
待回过神来时,平介发现会议室的很多人都在抽泣。看来事故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
束。
遇难者家属联合会有四位干事,都是在第一次集会上选出来的。一个看似一流企业
精英级部长,一个像是商店主人,一个看起来已经退休了,还有一个是家庭主妇。虽然
外观参差不齐,但四个人的表情中却都透着共同的威迫力。把交涉的重担交给这四个人
应该可以信得过。第一眼见到达四个人时平介就这么想。
首先是精英级部长——当然,实际上他是不是部长平介也不知道——一个名叫林田
的男干事就目前的情况进行了详细汇报:一方面,巴士公司已经承认了司机的过失,表
示愿在赔偿等事宜上拿出最大的诚意;另一方面,由于存在着疲劳驾驶的嫌疑,因此有
必要追究公司在这方面的社会责任。在这方面,平介在新闻中也曾了解到因怀疑大黑交
通违反了道路交通法,长野县警方已经开始介入公司内部进行调查。
接下来一名叫做向井的律师来到台上。他体格很结实,理着平头,看上去就像位柔
道手。他用宏亮的声音发了言,大概意思是:赔偿金额将基本不分年龄大小和男女差别
一律相同,如果对通过遇难者家属联合会所争取到的赔偿金额不满意,还可以以个人的
身份继续同巴士公司交涉。
下面有人问到具体向巴士公司索赔多少这问题,向井律师不加犹豫地回答:“底限
是8000万日元。”那上限也就是8000万目元了吧——对于他的口吻,平介做出如此解
释。
8000万日元是多还是少,平介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钱再多也不会冲淡自己心中的悲
伤。
但是遗属当中有比平介更现实地考虑问题的人。有人问能不能索赔1亿日元。旁边
的藤崎听了这个问题也点了点头。看来按自己的标准考虑过赔偿金额的人可能远比他原
来预想的多。
“当然了,我们会尽力争取更大金额的。但不管怎样,因为这是一个双方交涉的问
题,互相做出一定妥协也是必要的。相信大家也不希望交涉拖得太久吧。”
听了律师的话很多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平介也在其中。“不希望交涉拖得太久”,
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谁都希望这样的事能早点结束。
但是—平介心中又注释道——这件事不能就此忘掉,同样也不希望被世人忘掉。这
样惨痛的教训是不应该被忘掉的。
林田干事再次来到台上,说了今后的方针等。另外他还提醒在座的人千万不要将今
天说的内容泄露出去,尤其是要对媒体保持高度警惕。
“因为在赔偿金额这样的问题上,媒体那些人就喜欢添油加醋胡乱报道。”林田皱
着眉头说道。平介推想大概他以前也受过媒体没深没浅的报道的伤害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和大家商量。”林田的语气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面部表
情也有些发僵,“是这样的,今天,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希望同大家见上面。”接下
来,像是下定决心把难以启齿的话一口气说完似的,他继续说,“她就是梶川女士。”
会场上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空气炸开了。
“请问,你说的梶川女士是……”前面有个声音问,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啊,”林田点了一下头,“就是梶川司机的妻子。她现在就在宾馆里,一直在会
场外等着我们的会议结束。她说她无论如何都想向大家表达她的歉意。”
刚才被搅乱的空气这回凝固住了,估计每个人体内的血液都开始急速逆流了,因为
平介就有这样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热,相比之下手脚则像是发麻了一样
冷冰冰的。
突然“咣当”一声,坐在平介前面的男子站了起采。是之前被平介看成夫妇二人中
的丈夫那一方。他用低沉的声音对妻子说:“我们回去!”短短的一句话中蕴藏着难以
形容的淡漠。
他妻子也像是与丈夫有同感似的,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二
八缓缓地向后门走去。林田没有说什么。谁都没有上前去拦他们。
接下来很多人选择了同样的方式退场。向外走的每个人都像戴上了能乐面具一样,
毫无表情。
林田环视着留下来的人,问了一句:“那么,下面可以让梶川女士进来了吧?”
没有一个人回答。林田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表情。平介在心里对他十分同
情。想必林田本人也并不欢迎事故司机的妻子吧。
“那,山本女士。”林田轻轻叫了一声四人当中唯一的女干事山本由子。她点点
头,出了前门。
在两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门再次打开,山本由子将脸伸了进来。“我把她带
过来了。”
“那就让她进来吧。”林田说道。
跟在山本由于身后,走进来一个瘦小的女子。她被晒得很黑,以至于让人觉得把她
带到荧光灯下都有些可怜。她的脸色很差,身上的对襟毛衣肩部已经湿透了。应该是没
打伞在雨中走了很久吧。
“我是梶川的妻子。”她低着头说道,声音和身体同样细弱。“这次因为我丈夫的
过失,让大家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对此我真心地向大家表示谢罪。”说完她深深地低下
头来。从平介的位置也能看到她那单薄的肩膀正在颤抖。
平介觉得室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并且全都向她那瘦小的身体压了过去,
似乎马上就要将她压垮。不过之后她却慢慢地抬起了头。因为我丈夫已经死了,所以今
后我想替他做出最大程度的补偿。因为无论如何都想申明这一点,所以我今天来到这
里。”说着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用手帕捂住了眼睛。
“林田先生,”这时,一个男人站了起来,该男子穿着西服,“为什么要把她叫到
这里来?”
“这个是因为……”
林田正要做出解释,梶川的妻子说话了:“是我要求来的,我强行请求……”
“你把嘴闭上!”西服男子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在问林田先生!”
他的语调冰冷得能让人打寒颤。梶川的妻子沉默了。
“这件事嘛,主要有两个原因,”林田说话了,“一是因为考虑了梶川女士强烈的
谢罪愿望,另外一个,刚才我也有所提及,要想搞清楚疲劳驾驶问题,梶川女士的证言
也很重要,所以想早点儿让大家见个面。”
林田的解释很在理,西服男子似乎也理解了。不过在坐下时他还是自言自语地嘟嚷
了一句“有必要让我们也见她吗”。
“我们不需要你来道歉!”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个女性的声音。平
介伸长了脖子,发现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半老的女性正冲着梶川的妻子,“开车的人不是
你。难道你自己不是那么想的吗,你不过是迫于舆论的压力,怕什么都不做会招人非议
才来这里道歉的。这种形式上的道歉有多少都没用。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不,我没有那么想……”梶川的妻子想反驳。
“够了,够了,请什
么都不要再说了!你往那里那么一站,感觉就像我们在欺负你
似的。”说完这句话,那位半老女性“咳”地长长叹了口气。由于很静,她的叹气声整
个会场都能听清。
或许她的话也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平介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喃咕,大概是在说“
就是就是”吧。事实上,平介就是其中的一个。虽然他心中想到梶川的妻子失去了丈夫
也一定很难过,但还是无往站到她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