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那天，晴空万里。
春霞那边剧组休息，我前一天熬夜赶完学生会的工作，向会长请了假。两人才得以一同出去。
目的地是县体育馆，我俩去为大空加油打气。
两人定好了在体育馆旁的车站碰头。
《说起来，游乐园那次以后，你俩是第一次约会。》
那是不堪回首的回忆。游乐园那次约好了三人一起去，结果大空爽约，我却误认为是存心的，于是报复地向春霞表了白。
那次也是在车站碰头，当时春霞还穿了哥德少女装，惹得路人侧目连连。明明才过了没三个月，却仿佛是陈年往事了。
我看了下手表，十点五十五分，来早了五分钟。
此时没见春霞的身影，下一趟车她才来到。
「诚君，久等了。」
「哟……早上好。」
一周不见的春霞，如同换了一个人。她染了发，仔细一瞧还化了淡妆；穿了一条无袖花纹连衣裙，乳沟隐约可见。仿佛是杂志上的模特，名副其实的高中美女。
「你今天好可爱。」
我不由赞叹道，『可爱』一词发自肺腑，UP也一动不动。
「真的吗？好开心。」
换作平时，她肯定羞得脸红耳赤，这次却自信地笑了笑：
「剧组的化妆师，听说我难得一次约会，便帮我挑衣服、化妆、还染了发。」
《哇塞！》
（厉害！）
我吃了一惊。她连说话声都大了，吐字也清晰了。虽然还带点怯生，比起以前可谓天差地别。
「你说话也正常了。」
「诶……是吗？可能是我每天都练嗓子吧。」
练嗓子也练不成这样。她每天混在剧组，接触的人多了，与人交流也自然顺畅了。她是真的成长了。
「你真是太努力了。」
「都是你的功劳。」
「我哪有——」
「真的，全是你的功劳。我之所以变可爱、说话变流利、也不再裹胸、连今天天气这么好……这一切的一切——」
她越说，腰越挺直，玉团也摇晃起来。而她并不为意，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我，微笑道：
「全都要谢谢你。」
何为花开般的笑脸，我这回是见识到了。她的笑容不亚于偶像写真集的封面，不知不觉勾走了我的魂。
「天气都算上，也忒夸张了点。」
我忍着害臊回道。这样一个美女，为啥对我死心塌地，至今仍是谜。不知为何，望着眼前清凡脱俗的她，我却怀念起了以前她披头盖脸的样子。
两人出了车站，朝体育馆走去。
「电影拍得七七八八了吧。」
「嗯，已经拍完了，我就差配音和拍海报。他们说剪辑要花一周，到时在盂兰盆节开试映会。你要来看吗？」
「当然来啊，太期待春春的演技了，美川的剧本也很有趣。」
「我也超喜欢这个故事，只可惜是悲剧。」
「记得结局是男主角被刺，倒在了血泊之中。不过美人鱼本身就是个黑色童话。」
「要是大家都有好结局，该多好啊……」
春霞打从心底叹了一句，随后眯起细眼，望向天空。虽然装扮变了，可她内心没变，依旧那么善良体贴。
「那不可能。有人赢意味着有人输，不然还办啥比赛嘞。不可能每个人都一样幸福。如果让你选，你会让谁幸福？」
我半带捉弄地问道。她苦恼了一会儿，答道：
「当然是你呀……不过今天特殊，我选小森。」
「好，我们一起为大空加油！」
「嗯！」
县体育馆坐落于森林公园，去年才落地建成，墙体还崭新锃亮。它符合国际赛事的规格，不单田径赛，足球赛、橄榄球赛也能办；健身房等设施一应俱全。
从上空俯瞰着雄伟的建筑物，德比感叹道：
《哇，壮观壮观……政府这样挥霍无度，不愧是税金小偷！》
（你一分钱税都没缴好吗。）
我们穿过宏大的前门，走进了体育馆。
跑道上正进行长跑比赛。场馆虽大，赛事规模倒不大，场上飘荡着一股轻快的氛围。参赛选手中不乏有小孩和老人。
我瞧了瞧接待处贴着的时间表，离女子跳高还有一段时间。
「怎么办？去找大空吗？」
「小森上场前要集中精神，还是别去打扰好。」
「噢……这样啊。」
观众们坐在长凳或草地上。我俩找了一块人少的草地，铺上了野餐垫，仿佛真在野餐。
天空一片蔚蓝。对大空一见钟情已有一年之久，可羞于看她的性感田径装，因此我从没去过比赛现场。
不过，场上的气氛也忒轻松了。
「这比赛咋一点也不紧张？」
被我一问，她先怔了怔，神情微妙地说道：
「小森去年秋天表现优秀，大家都认定她今年必进全国赛。只可惜在县赛上受伤，南关东大赛也被迫放弃了。」
县赛一般在五月份举行，成绩前六参加六月份的南关东大赛，再取前六参加八月份的全国赛。大空本有资格参加南关东大赛，为了养伤终究弃权了。
「她可懊恼了，说要是没受伤，现在就站在全国赛场上了。」
全国赛正巧在本周举行，举办地在爱知县。
「嗯……」
原来如此。这件事我虽知道，可是——
『我拿了县第三名，去是能去，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弃权了』——当时大空爽朗地笑着解释，我还以为她没放在心上。
「所以这种低级别的比赛，小森本不该参加的。田径部的其他人也没来。只是她较上劲了，说一定要创下比全国赛更好的记录。」
确实，场内也没见到我们学校的人。
「她其实对自己很没信心，所以才会拼命地练，最终导致了受伤。她这人又固执，教练怎么劝也不听。」
「诶？」
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德比也皱起了脸。
（那晚她还练了跨栏，这岂不糟了？）
《对喔，你还傻乎乎帮她摆栏杆。》
「怎么了？」
「没事没事，哈哈哈，天气好热啊……」
「那我们早点吃午饭吧？」
「行啊，你又给我做了？」
她这回做的是三明治。饭盒里摆得精致又可爱。
「有情侣餐的感觉了。」
「对吧，总算报了上次的仇。」
「上次？指你家祖传的炸鸡块三连盒么？那个也挺好吃。」
「幸好那次午饭把你俘虏了。当天回到家，我立刻对着神坛合掌还愿……不过仔细一想，约会时吃一大盒炸鸡块，是有点儿怪。」
春霞轻轻捶了锤头。
谁会为了炸鸡块表白啊——正欲说出口，我猛吸了一口气。
现在有两条路摆在面前。
一是坦白一切。告诉她当初是假意表白，我喜欢的人是大空，并从此与她一刀二断。这样一来，春霞或许会伤心，可我无须再撒谎。大空可能会暴怒，甚至一气之下与我绝交。她俩的关系也会蒙上一层阴影。
二是假戏真做。断了对大空的幻想，只专情于春霞。况且我不讨厌她，她长得标致甜美，胸部全校最大，还有啥好抱怨的。所谓日久生情，将来或许我会死心塌地爱上她。
等回过神，她正探着身子瞅我。
乌黑溜圆的眼珠，粉嫩的脸蛋，光泽的朱唇，全都凑得好近。
「哇！」
「在想什么呀？再这样发呆，小心我亲上去哟。」
说毕，她别有深意地笑了。
「行啊，有演员范儿了。你不会真想亲吧？」
「这可难说哟？」
没想到她还有小恶魔的一面。我记起了大空交代的『深吻』，不由咽了下唾沫。
（果然，还是选第二条路。）
我当即下定了决心，要专心当春霞的男友。这么爱我的女生，这辈子不会遇上第二个了。
「对了，我想让你喝喝这个。」
说着，春霞在竹篮子里翻找些什么。
我情不自禁按住了她的双肩：
「你听我说。」
「我在听呀，喝了再说也不迟，这是妈妈特制的。」
少见她这么执拗，非要让我喝东西。现在顾不上这些。
我要向她再表白一次，之后接吻，成为真正的情侣。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春霞，我对你——」
忽然，场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四周的空气瞬间紧绷。
越过春霞的肩头望去，那位少女出现了。
田径服包裹着紧凑的胴体，短发随风摇荡，手脚苗条修长，加上小麦色的肌肤。
如此英气凛然的美人，看得我一时失了语。
「啊，是小森。她出来热身了。」
随着大空真森的登场，栏杆被拉高了一大截。
「这么高呀，看来是真拼了。」
我对
跳高一窍不通，却也感到大空和其他选手不是一个档次。只见她怪里怪气地扭着身子，眼睛死死盯住栏杆。热身动作虽奇特，神情却像在瞄准猎物。
她举起右手，一个深呼吸。
她先是轻跳了一下，接着大跨步地助跑。为何那晚练习跨栏，我终于看明白了。
她跑出一个弧线，朝栏杆加速奔去。
柔软的身子腾空而起，本以为十拿九稳，意外却发生了。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大空没跳多高，便从栏杆下方穿过，狠狠摔在了垫上。这下出大事了。只见她全身蜷缩地躺着，手按着右小腿。
工作人员急忙跑上前去，并叫来了担架。
躺在担架上的大空，神情痛苦万分。
「大空！」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冲了下去。担架被抬入室内，我发疯似地跟了过去。
昏暗的走廊上，选手和工作人员正匆忙地来往。
我凭着墙上的导览图，总算找到了医护室，正好一位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推门而出。
「请问刚才倒下的大空真森怎么了？」
「啊，你是她朋友？来得正好。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她是个人参赛，没有人陪，你可以去陪她吗？」
「可以！」
于是我进到了医护室。
狭小的房间里摆了一张折叠床，大空正躺在那儿。她的右小腿做了紧急处理，绑上了木条和纱布。
「没事吧？」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人都躺这儿了，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大空见是我，故作轻松地扬了扬手，挪起身说道：
「难得你们来加油打气，我却失了手……没想到刚热身就……你和春接吻了吗？」
「没有，你现在别管这个。」
「哈哈哈，你们别在意我，尽管去吻吧……我是遭报应了，怪我对春使了坏。」
「使坏？」
「我向学生会长举报了，说那电影不正经，想让春拍不了。谁叫某人靠不住哩。」
其实我早已察觉到了。我在学生会见到了那封举报信，笔迹和她的很相似。
「你这么做，是为了她好吧……」
「你真是单纯……一点都不懂女生心思。春平时有够辛苦的。」
「对不起咯。」
「我要是如你想的一样，是个百合该多好……这样一来，我只会单纯地喜欢春。见她越发出落得漂亮，也只会替她高兴……好痛。」
她稍微动了动，瞬间疼得皱起了脸。
「你别乱动，也少点说话。」
救护车还没到吗，我看了眼桌上的电子表，原来才过了几分钟。我却感觉在这待了好久。
德比不知何时披上了白大褂，脸凑近大空的小腿，煞有其事地颔首道：
《原来如此，这是疲劳性骨折。女运动员常有的职业病。练习还是得适可而止呢。》
「……疲劳性骨折？」
我喃喃道，大空听后苦笑道：
「哈哈哈，应该是了。县赛之后教练老唠叨，说我快骨折了，必须减少训练。」
「那你干嘛不听？晚上还偷偷地练！」
我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说完顿时觉得不妥。没料到她竟然回了一句：
「……因为我只有跳高了。」
我才发现，她的眼眶湿润了。
「我要是不跳高，就只是个单纯的大个子。我没有春那么可爱，性格又粗鲁，皮肤也黑……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大空真森哭了。
我所认识的大空，总是挂着开朗的笑脸，宛如盛夏的太阳。
她却在哭。
我打从心底里觉得，这个世界肯定搞错了。倘若能纠正这个世界，我愿意牺牲一切。
我抚摸她的头发，很柔软，下一秒将她抱入了怀中：
「别说自暴自弃的话了，我曾被你救过一命。你或许已经忘了，可我没忘。谁说你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我说有。不管你跳不跳高，你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憧憬。」
这一次，轮到我救她了。
（德比，用魔力治好她。）
德比不知何时披上了黑披风，脸上赫然挂着伤疤。
《行啊，十万UP。这可是你全部积蓄哦。》
（这时候还计较这个，快给我治。）
《呵呵，就等你这句。》
她像某位天才无证外科医生一样嘀咕道，同时砰地一声，右上角的数字从100303减至303。还真减了。
「咦？怎么不疼了……」
大空的脸舒缓了下来。想必她一直在强忍着剧痛。
此时，门被撞开了，一群壮汉涌了进来。起初我以为是黑社会，吓了大一跳，见到身上的急救服才松了口气。
「你是大空真森？」
「是我……其实——」
大空正要解释不疼了。
急救人员却不等说下去，干净利落地把她绑在担架上，齐刷刷地搬到了救护车。全过程不到一分钟。
没来得及道别，救护车鸣着笛开走了。
我目送救护车离去后，又回到了观众席。
「是在哪儿来着？」
我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春霞，她正独坐在野餐垫上。我看了手表，一下煞白了脸。我一声不吭丢下她一人，已经过了足足二十分钟。
（糟了，她不会生气了吧。）
我连忙跑过去，双手合掌，低头谢罪道：
「抱歉！」
「对不起！」
（？？）
我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她竟然深深地低下了头。
「为啥你要道歉？」
听见我的疑问，她才抬头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我们的关系结束吧。」
「这……你是要分手？」
她默默地点了头。突如其来的分手，如晴天霹雳般砸在我心上。
「为、为什么？怪我抛下了你去找大空吗？没办法啊，她的脚——」
没等我解释完，她兀自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不是卯曽月君的错。」
对我的称呼变回了卯曽月君。
「那为什么？」
我问道，她尴尬地挪开了眼，边挠头边说道：
「我最近桃花运来了，毕竟当上了女主角，美川君也对我痴迷得很。」
「他又不喜欢女人。」
「不、不止美川君，四条君、宫崎君也在追我。坦白说一句，比起你，他们的地形可高多了。」
「地形？」
「你连地形都不懂？就是学校里的尊卑贵贱。」
「那叫地位。」
「还、还有这个叫法哦。不管叫地形还是地位，总之好多男生都在追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你要愿意分手就好了。」
一切来得太快，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骗人的吧。」
「我是认真的。作为补偿，我会帮你和小森牵线搭桥。」
「为、为啥是大空？」
她噗嗤一声笑了：
「别装了，早就看出你喜欢她了。瞧你刚才奋不顾身地冲出去，普通朋友可说不通哟。别遮遮掩掩了，你就大方承认吧。」
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么？
不，肯定是在套我的话。
「我没有喜欢大空啦。」
我若无其事地说道。303→303
然而，UP纹丝不动。春霞没有相信。
「好奇问问，你看上了小森哪一点？脸蛋么？毕竟她是个大美人。对了，之前她救过你一命，于是一见钟情了？落难后爱上救命恩人，不就是美人鱼的故事么……好感人。」
她红了眼眶，感动得连连点头。看上去像是一个憧憬童话的少女。对我的花心没有一丝责备。
「……假设我喜欢大空，你为啥不生气？」
「生气？我？」
她脸上一阵诧异：
「挑明了说，从头到尾我对你没意思。只是人生第一次被表白，我一时上头才答应了。被你说喜欢、夸可爱，我听着挺享受的，才一直交往了下去。最后也没发现你有什么好的。所以你喜欢小森我毫不介意，甚至很欢迎。」
这番说辞很可疑。她的攻略UP是零，这是喜欢我的铁证……不，也许是谁表白都会接受，所以攻略UP才为零！
搞不好是我一直自作多情了。
此时我看见了。
她头上的数字，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上飙。
100→500→1000→5000→10000→50000→100000
她是开始讨厌我了？
「小森小时候挺有人缘的，可惜各种缘由没谈过恋爱。你不是喜欢纯情的么，你们还挺合适的。你那些谎话她也爱听，加上我这个知根知底的发小，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罢，她得意地比了剪刀手。
这暧昧的表情，读不懂几分是玩笑几分是认真。
「不……那个……我……呃……」
一切过于匪夷所思，我
终究说不出一句话。她等了半晌后，耸了耸肩，捡起了竹篮子：
「就这样吧，情侣关系到此为止。今后同为小森攻略作战的同志，请多指教。下次再聊。」
她轻挥小手后，欢快地下楼梯。
没走几步，又扭过身说道：
「到了下学期，三个人一起去楼梯间吃午饭吧！」
如此笑脸，不像是刚提分手的人。不过她是认真的，证据便是头上的数字——一个1加六个0。
（……不会吧。）
春霞的攻略UP，和大空以前一样，停在了一百万。
***
「仔细一想，这恐怕是得偿所愿吧……」
与春霞分手已经过去了一周。
我依旧是学生会助理，正被校祭忙得喘不过气。今天又是审文件。往日还有零星几人出入，正巧今天是盂兰盆节，学生会室只剩了我一个。我自认擅长打枯燥游戏，可孤零一人对着文件干瞪眼，着实也提不起干劲。
为了打起精神，我自言自语了起来：
「表面上我被甩了，实则不然。我不喜欢春霞，她也不喜欢我，分手不是两全其美么……还省了五十万UP哩。别胡思乱想了，专心致志于大空吧。想想有她帮忙，这下肯定稳了。对喔，我还可以继续骗她来赚UP……」
德比浮在空中，没好气地低声道：
《我之前说过了，骗自己也赚不了UP。》
「我才没骗自己。」
《你说阳不喜欢你，这怎么可能嘛。她的攻略UP可是零哦。》
「……你指这个啊。」
的确，春霞头上的数字曾经是零。
可那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想明白了，零也不代表着她喜欢我。」
《怎么回事？》
「春霞渴望脱胎换骨，盼着一位王子带她破茧成蝶。因此只要有人表白，她都会欣然接受。」
她的零是面向所有人。
《原来如此，倒也说得通。》
倘若真喜欢我，那她为何不表白呢。食堂、楼梯间、游乐园，三次全是我主动。事实正如她所言，她从头到尾对我没意思。
如今，她的攻略UP涨到了一百万。
这意味着，她死也不愿和我交往。
「她只是利用身边的男生作跳板。而我呢，用完就被甩咯。」
《阳不像是这种人。》
「我也希望是啊……」
只有这才解释得了，她为何会平白无故提分手。
「仔细一想，她前阵子总是有话要说。突然邀我去约会，想必就是为了分手。」
与春霞分手，本来是件可遇难求的喜事。如今成了真，心里却苦闷难消。
她在和电影部的男生谈情说爱吗？
另一个他也会对她说甜言蜜语吗？
我一时瘫软在桌上，一时又痴呆地看天花板。德比见状耸了耸肩，叹道：
《你真那么在意，就和她谈一谈呗。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
「这个嘛……」
春霞丢下了一句『下次再聊』，从此便再无联系。
既然如此，那主动去找她呗。打开聊天软件，发一条信息，这么简单的事我却办不到。理由是——
「不行啊！要是发现被她拉黑了，我肯定会崩溃的！」
《哇，这个窝囊废。怕这又怕那，像个娘们似的。》
「没办法啊……我人生第一次被甩了。」
《倒这么多苦水，归根究底还不是在意她。》
德比冷静分析道，我一听还觉着挺有道理。
「谁叫她那么漂亮……事先声明，我老早就知道她是美女了。其他野男人跟我没得比。」
《知道啦，这点我可以作证。》
或许是在可怜我，德比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可恶！早知如此我就揉爆她了！」
「胡说什么！你这要犯强制猥亵罪！」
突然响起了骂声，头也被狠狠拍了一下。
我转过去，只见冰岛泽学生会长正叉腰站着。她头上的数字仍是五十三万——不对，是五十三。不知为何少了四个零，而我没心思理这个。
「这三周里，你的工作表现堪称优秀。可为什么突然口出狂言？看来还不能放你走呢……」
会长把樱桃小嘴一撅，俏脸也撇了过去。她这话听着更像是嗔怪，眼睛也担心地瞟过来。
「呃……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以为我看不出么？放假回来你整个人不对劲，像是死了爱犬似的。有事你告诉我，说出来起码舒坦些。」
「其实我家的吉娃娃死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谁知说中了……」303→503
「别在意，我骗你的。」
「骗我？你给我——」
会长登时柳眉倒竖，正欲发作，又强忍了下去：
「……算了，不想说也不勉强。」
她真的在担心我。会长的工作比我多一倍，我不想让她费心，于是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
「也没啥事啦，只是刚交的女友把我甩了。」
「我知道，那位大胸美人鱼是吧。」
「就是她。她说本来就不喜欢我，如今有更好的男人，就提分手了。」
「嗯……她不像是这种人哦？」
「想必是夏天的妖怪又作祟了，毕竟有够邪乎的。」
「确实是。」
「女生真是可怕。」
「哦？我也是吗？」
「那还用问，会长肯定是最可怕啦。」
「胡说！」
我的脑勺又挨打了。
「明天下午六点，电影部举行试映会，我要去审查。你要去吗？她一定会来，你俩趁此可以好好谈谈。」
「呃……算了，我不去。」
一想到她会和新男友卿卿我我，我便提不起勇气去。况且我又没啥委屈。
我虚情假意地表白，她先声夺人地分手。这叫互相打平。
不对……我表白是为了赢得大空；而她分手后主动请缨，要帮我追大空。
还有啥好说，我大赚特赚好吗。
可为啥我心里这么难受呢？
「我没谈过恋爱，接下来的话是从书上学的。」
见我闷闷不乐，会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调查显示，高中情侣步入婚姻的不到一成。就是说这学校里每十对会散九对。我平时午饭都在学生会室解决，一边吃一边眺望中庭那边如胶似漆的情侣，一想到大多终究会分手，便觉得饭菜特别香。」
会长反对男女恋爱，这是她的真心话。
「所以说，明知会分手，为何人们还要恋爱呢？拍亲密大头照、同过生日、共用一个账号，他们是被这些冲昏了头吗？」
「没谈过恋爱，亏你懂这么多……谁知嘞，兴许是因为发春了？」
「那只是你，一般人不一样。所谓万事无他、唯手熟尔。和运动、读书一样，恋爱也需要锻炼。锻炼分许多种，有自主训练、假想训练等，其中不可或缺的是实操训练。」
「意思是，高中生谈恋爱相当于比赛？」
「没错。比赛的目的不是获胜，而是积累经验，提升自己，为将来真正的恋爱做准备。毕竟同是新手，磕磕绊绊少不了；或许你会麻烦到她，她会麻烦到你。」
说着，她用食指尖戳了戳我的胸口：
「只是别忘了，要向训练对手保持最崇高的敬意。你们是一起犯的错，不能全怪到对方头上。只要牢记这一点，将来再坎坷也不用担心。」
会长说得有道理。我和春霞都是第一次，这场恋爱不过是积攒经验的训练。
因此没啥好避讳的。尽管去上，勿留遗憾。
我很好奇，为何春霞认为我喜欢大空。个中或许存在误会，谈开了我俩还能和好如初。
「会长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这话不像是一个资深单身人士说的。」
「吵死了，我是没有练习的必要。之前和你……」
「你说啥？」
「没什么！」
此时响起了来信提醒。
阳：【我有重要的事，你快来旧教学楼的温室。】
是春霞发来了信息。之前提过，那温室是本校有名的表白圣地。
（莫非她要对我表白？）
《少痴心妄想啦，你才刚被甩了。》
（或许是她幡然醒悟了！）
《瞧这乐观劲，这就是令和新时代么……》
德比感叹道，我没搭理她，而是凑到会长身旁：
「那个……」
「行啦，工作交给我，你先回去吧。」
会长幽幽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道：
「你一看手机，整个人像活过来了一样。是那美人鱼来信了吧。去吧，明天可要给我死命干活喔。」
「谢谢会长！」
「……要是碰了壁回来，我把胸借给你吧。」
「诶？把胸给我？」
「是呀……不、不是那意思，
我是说借给你哭。」
「那我去了！你洗好胸等我！」
我抓起书包，飞奔冲出了门。身后传来了会长的尖叫：
「胡说什么，我每天都有洗！真的只借给你哭！」
跑到温室需要半分钟。
旧教学楼本来就人少，暑假期间更是人迹稀少。我一路上没碰着一人，便来到了温室。前面的花坛盛开着一大片向日葵，足有人那么高。一个粉红数字在前头。
「春——」
我刚一开口便咽了回去。数字的高度不对劲，太高了。
「卯曽月君？为什么在这儿？」
一张脸从向日葵旁探出，竟然是大空真森。比赛那天起就没见过面了。
「大、大空为啥在这？」
「春叫我来的……难道你也是？」
突然，我和大空的手机同时响了。
阳：【助攻来咯，你俩加油哦♡！】
「这样啊。」
「这样哦。」
我们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春霞是真心想撮合我们。
「算了，反正我也想和你聊聊。」
说毕，大空双腿一蹦，朝我跳近了一步。只见裙摆翻起，小麦色的大腿根露了出来。我慌忙转过了脸：
「腿伤好了吗？」
「我其实去过学生会找你，不过会长太吓人了。」
她满脸羞红地按住裙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问了声你在不在，她就凶巴巴地盯着我。吓得我睾丸一缩，逃了回来——开玩笑的。真亏你敢和她一起共事，睾丸不会缩么？还是说没有？」
「你在说啥？」
「对不起，跑题了……腿伤是吧，已经完全好了。当时不知怎么回事，本来疼得要命，一上救护车却没事了。拍完片后查不出一点异常，我还被医生嫌弃地白了一眼。」
「这样啊。」
我佯装诧异地应道。真相我早就知道了。
「结果教练大发雷霆，一气之下禁止我训练。九月份就是预选赛了，暑假还不给好好练……真是魔鬼教练，不，是佛系教练！」
即便如此，她还心念着训练。我不由叹了口气：
「教练做得对。」
「什么呀！竟然帮那肌肉壮汉说话？你好这一口？」
「怎么可能！哎……我就说出真相吧，训练狂魔听好了。」
为了让她安分下来，我只好拐着弯地解释道：
「你平时过度训练才导致了骨折。当时正巧邪恶法师发力治好了你，所以疼痛才会消失。」
（这不会遭惩罚吧。）
我向德比确认道。
《不会，只要不提及UP活动和我。》
「现在是治好了，可要是再乱来，说不准又会骨折。所以你别埋头猛练了，好好听教练的话。」
我回忆起了那天的拥抱。
当时她无助地哭泣着，我发誓抛弃一切也要帮她。所幸她的腿好了，而我失去了所有UP，以及春霞。
对此没有一丁点后悔。
我怀中她的那份温暖，想必一生难忘。
她听后害羞地笑了：
「按照约定，我得和那位邪恶法师在一起了？」
「嗯，等价交换来说没错。」
我和春霞已经分了手，两人之间再无阻碍。
而且她明显不讨厌我。
《哟，赶紧表白呀。一上就准没跑的，毕竟她的攻略UP是零。》
德比说的没错。三个月前是天文数字一百万，上周比赛时是四十七万，而现在的大空，头上的数字赫然是零。
攻略UP为零，意味着一表白必能得手。然而——
「开玩笑啦，我怎么会嘛。」
她艰难地挤出了一句：
「我是春的超超超超级好友，怎么可能抢她男朋友。」
也对，她俩是好闺蜜好姐妹。换女友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男朋友」一词听得我格外痛心。
「哈哈哈，我已经不是她的男朋友。我被干净利落地甩了。」
「不是这样的，春误会了而已。她见你去医护室找我，才有所误解。我解释过了，她却偏不听，还反过来撮合我们。真的很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她说有更好的男人追她，就换人了。」
大空责怪地瞪着我：
「这种话能信？她不可能讨厌你的。」
「她说一开始就对我没意思。」
「这肯定是骗人，春从去年就暗恋你了。她每天刷你的SNS，刷得可勤快了。」
「那她为啥说那些话。」
从始至终对我没意思，被表白了一时高兴才在一起，有更好的男人就甩了我。
她干嘛要撒这种谎——我正欲反驳，忽然发现：
「等下，你说她关注了我的SNS？」
我的SNS只有一个，就是专门发捏造段子的。
「关注了会被发现，她只是搜来看。」
春霞看了我那些段子？
如今一回想，确实早有端倪。她诧异过我妹妹胸小，还夸过她厨艺好。
《啊……难怪她知道你喜欢真森。记得你发过一条SNS么，里面提到你暗恋的人是田径部的明星。》
德比一语道破。我记起来了，是学习会那天发的。
春霞看了那条SNS，便从此留了个心眼。等到比赛那天，见我急成那样，便确信了我暗恋大空。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为何，我笑意涌了上来：
「原来是这样啊，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见我一直放声大笑，大空担心地瞅着我问：
「你怎么了？」
「我一直很纳闷，为何她会突然提分手。所以她说的拙劣谎话，我才会当真了。春霞还是我认识的那位笨拙女生。」
她之所以主动提分手，理由只有一个。
她察觉到了我的真面目。
——又向她表白，又暗恋自己的好友。
这种渣男，哪有不讨厌的道理。
「之前我提过，有一个喜欢的人。」
「那个救了你一命的人？」
「春霞对我那么好，我却痴情不忘那个人。我这种小人配不上她，讨厌我是应该的，不再与我相见也是活该。」
我只能这般自我嘲弄。一分钟前，我还抱着与她复合的美梦，然而才发现是痴人说梦。我这种人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就在此时。
「没有，你别怪自己。」
她像小孩闹别扭似地摇了头：
「要说的话，是我的错。」
冷不丁地，她的眼眶滑下了一道泪珠。
「为什么？」
「还记得去年夏天吗？你中暑那次。」
「当然记得。」
那一天，我永生难忘。
当时我中了暑，浑身动弹不得，是她把我挪到了树荫下。她给了我柠檬盐水，帮我降温散热，还给了我膝枕。
就此我爱上了大空。
「当时照顾你的人不是我，是春。」
「诶？」
「春去叫老师时，我替她留了下来。只是这样。」
「这……」
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得我目瞪口呆。
我拼命地挖掘记忆，想回忆起那天。
我清醒过来时，见到的是大空真森，便以为是她救了我。意识朦胧时发生了什么，却无从得知。
「救了我一命的人不是你……是春霞？」
蒙在鼓里的我，于是爱上了大空。
比赛那天，春霞曾说过——
『落难后爱上救命恩人，不就是美人鱼的故事么。』
当时的我并不为意，听过便忘了。然而美人鱼的故事并非大团圆结局。王子认错了救命恩人，最终悲情收场。
得知我爱上了别人，春霞不知会有多伤心。
明明自己才是救命恩人，她恐怕悔恨到了肝肠寸断。
而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这个女孩。
「你曾对我提过：你喜欢那位救命恩人。当时就觉得认错人了，我却选择了沉默。春是好友不假，可我内心深处一直瞧不起她。得知她的意中人喜欢我，我居然有点庆幸……我真是太差劲了。」
大空的嘴唇在发颤，瞳孔中的光淡了下来：
「求你了，让我帮你们复合吧……我什么都愿意。不然我原谅不了自己。」
此时的她，不再是我熟悉的向日葵女孩。
（这样啊。）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她永远挂着笑脸。可并不是。退赛时哭泣的她，现在的她，都是真实的她。我最不该用魔力强行让她笑。
「我明白了，不过听我一句。谁救了我不重要，当时你的笑容，一直都是照亮我心灵的太阳。」
她落泪的时候，我应该陪着她落泪。
「我一直喜欢的是大空你。」
藏了一年零二个月的心底话，我总算说了出口。
「谢谢你的心意，不过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春就拜托你了。我没脸以好友
自居，但毕竟和她是小学起的交情。」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大空真森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回过神来，她头上的数字升到了一。攻略UP为一，说明她依然喜欢我。
而她选择了春霞，拒绝了我的表白。
《怎么办？攻略UP才一点，用不用？》
德比问道，我下意识地摆了摆头：
「你不是她的好友，你们是超超超超超级好友。」
大空听后略略一笑，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开。她背向大朵的向日葵离去，望着一去不回的背影，我默默在胸中念道：
（哎……我的初恋结束了。）
第六章邻桌女生爱听我撒谎
我回到家后，一头栽到了寝室的睡床。感觉提不起一丝精神，愁绪万千，无法入眠。只是让时间不断流逝。一夜过去，迎来了黎明。
（……不如死了算了。哎，好想死——）
忽地传来了门铃声，父母早去上班了。
（大白天谁啊？莫非是……春霞？）
我慌忙下楼开门，门外却是意料之外的访客——
「哈喽，卯曽月君。」
来者是美川太一。他是春霞主演电影的导演，总是一副清爽笑容的好男孩，攻略UP才8600。他略显尴尬地递过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听会长说你不来试映会，于是给你带过来了。」
里头想必是电影光碟了。分手的事他们还不知道么。
「不用了，我和春霞已经——」
我正要拒绝，他强行塞了过来，并说道：
「春霞同学最近老是心神不定，想必是和你闹矛盾了。别怪我多管闲事，你帮我们说服了会长，我这是知恩图报。是不是拍戏太忙，耽误了你们谈恋爱？」
「不是你的错。这个和报恩又有啥关系。」
「碟里有电影和个人花絮，拍得也不错。希望你能看一下。如果看完后还想分手，那我也无话可说。」
我可是被甩的一方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推脱不过，只好收下了信封。
待他离去后，我回到了房间，一甩手将信封扔到了桌上。
《不看吗？》
「他硬塞给我的，我又不想要。」
《前女友给的光碟，真不好奇么？说不定是她被调教的小黄片哟！》
「你一个妖精，思想咋那么龌龊！」
我又郁闷地躺回了床上。
忽然，德比换了一身旅馆女主人的和服，弯腰向我行三指礼道：
《冒昧在你心烦时来打扰，我是时候告别了。》
「啥？告别？」
《这话难以启齿……你冷静下来听。我不是一直自称为谎言妖精么。》
「呃，所以呢？」
「其实我不是妖精，是恶魔！」
只听见砰地一声，一阵白烟倏地腾起。等烟雾散去后，她现出了小恶魔的真身：头顶羊角，背长蝙蝠翼，屁股拽着牛尾巴，身体被黑色比基尼包裹着。
「哇塞。」
《叫了你要冷静。还是说被我的性感惊艳到了？》
「我震惊的是，居然真是恶魔。你早就露出马脚了。我还逆向思维地猜，搞不好是个天使啥的。」
谎言恶魔不爽地嘟嘴道：
《让您失望还真对不起咯。》
「知道你的真身了，可为啥要告别？」
《UP活动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让你沦丧。」
「沦丧？你替我实现了不少愿望啊。」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刚开始给点甜头，等你习惯了许愿后，再慢慢缩紧收网。到时你戒不了许愿，只能变本加厉地骗人，最后导致信用破产、众叛亲离。我们恶魔就爱看人类这样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也快到深渊底了：和人生第一位女友分了手，心上人真森也不接受你，UP更是所剩无几。USO本部已经下了命令，叫我撤退去找下一个受害者。我挺希望待久点的……可你最近完全不骗人了。》
「这样啊，抱歉，最近没心思骗人了。」
听见我道歉，德比怔怔地说道：
《没事没事，毕竟是我害了你……你干嘛不生气，反而道歉呢？》
「这一段时光蛮快乐的。虽然我啥事没做成，可起码留下了好回忆，对你心里只有感谢。你要走了，我还挺难过的……」
这是我的真心话。她听了后，胡乱地搔着脑袋：
《可恶啊——这不是我想看的坏结局！你究竟怎么回事！平时只会撒些无聊的小谎，许愿时到处为别人着想，最后还来感激我？对一个恶魔说谢谢，你有毛病吗？》
「别这么说，我都听害羞了。」
《没在夸你！我可是恶魔！被人感谢是件麻烦事儿！将来会被同伴瞧不起、给上司留坏印象，最重要的是，今后不能再心安理得地骗人了！》
「临别之际，你就不能说些好话么。对了。」
《你想干嘛？》
我朝空中张开双臂，抱紧了她小小的身子。
《你是想勒死我？事先说明，恶魔是杀不死的！》
「胡说啥，这是离别的拥抱。偶尔有些小摩擦，但是我们是一对好搭档。」
《说了不要这样！恶魔和人类才不算搭档！》
德比从怀中钻着挣脱出来，飞到了空中。干嘛那么大脾气，只见她脸红到了耳根，肩膀起伏地喘着大气。
「喂，你没事吧？」
我担心问道，然而她没听进去。
《懂了，我全都懂了！你在骗人！哪有人会感谢恶魔的！可恶！我竟然上当了！》
她无缘无故地嚷了起来。
「哪有，我没骗你。」
《恶魔网络出了故障，现在交由现场做判断。我说过，骗得了我就赠你一百万UP。来就来，谁怕谁！活动结束前给你个大礼包！》
「说得跟手游停运一样。」
《说一句顶一句，你烦死了！要来咯，一、二、三——！》
她大喊一声，右上角的数字以迅猛的速度上升。
503→1503→10503→100503→500503→1000503
正如她所言，涨了一百万UP，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瞧着新鲜入账的UP，我不由地担心：
「这没问题吗？这样乱来，上司不会处罚你？」
她小巧的脸上泛起了苦笑：
《你都这样了，还有精力操心别人？你这人真是的……放心，我可是恶魔，才不会好心帮你。我只是不想就此结束，想见识一下你最后的疯狂。》
「德比……你真是个好人。」
《闭嘴！梦寐以求的一百万UP终于到手咯，你想让谁做女朋友都行。来，说出她的名字！》
德比兴奋地叫嚷道，我却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难得你一番好意，抱歉，我不用了。」
春霞的攻略UP是一百万，够是够了。不过，两人若不是真情实意，哪还称得上情侣嘞。
这是数个月以来，我切身学到的惨痛教训。
「春霞对我已经遥不可及了。打从一开始，我就配不上这个好女孩。」
德比听后却坏笑道：
《嗳哟，我说的是真森喔。》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愣住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真森。一闭上眼，浮出脑海的却只有春霞一个。
「原来……我一直在骗自己。」
自从那天分手后，我心里一直闷闷不乐。直到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是失恋后伤心的滋味。
我一骨碌爬起来，拿起信封，取出了光碟。
碟里有春霞。我特别想看看她的脸，听听她的声音。
我启动电脑，插入了光碟。视频有两个，标题分别是『人鱼之歌-正片』和『女主角个人花絮』。我点开了个人花絮，视频开始播放。
7月22日（周五） 拍摄第一天 泳池边
『今天是开拍的第一天，请女主角来发表一下感想。』
「感、感想……呃那个。」
屏幕上映着春霞的身姿，看见这张怀念的脸，我鼻子一酸想哭。她穿的是上次的白色连衣裙，正拘谨地望向镜头。
《像是AV开头的谈话环节。》
（你一个恶魔看啥AV！）
提问者没有入镜，听声音猜是美川。他见春霞支支吾吾了半天，于是打了圆场：
『哈哈哈，不用想太多。你笑一笑，说一句我会加油的就行了。』
「那……我会加油的。」
镜头里全是她僵硬的笑脸。
『你愿意出演真是始料未及。请问一下接这部戏的理由是？』
「…………」
『呃……比如喜欢美人鱼的童话？』
「……我讨厌美人鱼。」
冷淡的一句话，让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感觉美川此刻头冒冷汗。沉默了半晌，他忽然灵机一动，提议道：
『对了，这个剪成花絮，之后给你男朋友看吧。』
「给诚君看？」
『对，当作给他录的一封信。来，开拍前有什么话想对男朋友说吗？』
在美川的指示下，春霞真挚地说道：
「诚君，我会努力变得更优秀。希望到时你能多看看我。」
我胸口一阵抽痛。那时的她，已经猜到我暗恋大空了。之所以去尝试演戏，纯粹是为了配得上我。
7月23日（周六） 拍摄第二天 电影部室
『呃……昨天出了状况，幸好春霞同学的男朋友出来说话，才保住了拍摄。他可真厉害，学生会长都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春霞穿了T恤和短裤，坐在折叠椅上，雪白的大腿格外晃眼。
「那是诚君的实力。不愧是学生会长，独具慧眼。」
又是冷淡的一句话，语气中却多添了几分寒意。
『听着你不开心？』
「没有。」
面对美川的提问，她只把脸往旁一偏。
『男朋友当上了学生会助理，你吃醋了？』
「没吃醋。」
『他是为了你才被会长抓去的，确实没必要吃醋。等我们拍完，他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美川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戳中了春霞的神经，她夹枪带棒道：
「既然知道，那请快点开拍吧。怪不得会长说没想象力。」
昨天的伤疤又被揭开，美川半带哭腔地求道：
『呜，那件事就别提了。』
7月31日（周日） 开拍第十天 M市某处
『今天是来拍外景，春夏同学已经融入剧组了吧。』
「嗯，和剧组的人都熟络了。」
这话不假，她的神情已经柔和了许多。衣服是之前见过的白衬衫，内侧加了底料防走光，两颗大玉团却紧绷欲出。
『听说部里有两个傻小子向你表白，全被一口回绝了？』
「不是表白，他们只是问了我的手机号码。」
『你还是拒绝了？』
春霞听后眉头紧锁，问道：
「这段会被诚君看到吗？」
『没事，不好的话我会剪掉。』
「那你要对诚君保密。我是真心喜欢他，对别的男生没有丝毫兴趣。」
『这段不剪也行吧？』
「朋友听了都会吓一跳，其实我偷偷哔——了他的哔——。都是因为我太爱他了。」
这一段作了消音处理，听不清原话。她到底对我做了啥。
『呃……确实有够吓人的。其实早就想问，到底卯曽月君哪一点吸引了你，让你这么痴情？反正我是找不着。』
问得好！这一点我最想知道。还有，美川你以后给我小心点。
她没有丝毫迟疑，活力满满地答道：
「那还用说，因为他是个骗子！」
镜头和我不约而同地滑了一跤。
『骗子哪儿好了？』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哼哼，诚君的好，只要我理解就够了。」
8月6日（周六） 拍摄最后一天 电影部室
『电影终于有惊无险地杀青了。今天来拍总结回顾。』
「好，我会加油的。」
春霞对着镜头鞠了个躬。此时的她，和比赛那天一样，染了栗色蓬松的头发，化了淡妆，美得让人赞叹。说话也流利顺畅。
『一开始你说讨厌美人鱼，现在改观了吗？』
「现在……嗯……很难说。」
她的俏脸上浮起了苦笑，接着说道：
「童话里的美人鱼挺神经质的。只是见了王子一面，便不惜离家出走，奋不顾身地去追爱。简直和跟踪狂没差。」
『说得有道理。所以你还是讨厌美人鱼？』
「不过，我还挺同情她的。毕竟美人鱼是王子的救命恩人。舍身救了王子后，她心里肯定存了一个小小的期待，希望王子会被这缘分所打动。」
『可惜王子辜负了她，跟别的女人结婚跑路咯。』
美川随口开了个玩笑，春霞却忽地瞪着镜头。
『怎么？我说错话了？呃……换作是春霞同学会怎么办？明明是自己救了王子，他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你会如何挽回——』
「知道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她抓住了机会，开始慷慨陈词：
「事到如今又不能坦白身份，毕竟没凭没据的；况且也不一定非得爱上救命恩人。所以只能改变自己，变成一个优秀的女孩，他到时肯定会回心转意。可这谈何容易呀，最近才发现他好久没骗我了。」
『呃……还挺入戏的嘛。不过别担心太多，这种事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
「……没想象力的男人。」
『啊？干嘛突然损我？』
春霞突然站起身喊道：
「我决定好了，干脆向诚君坦白一切！」
『呃……不是在聊美人鱼么？』
她眼神直勾勾的，全然忘了还在录像。
「诚君知道真相后，肯定会专情于我。况且女朋友不是小森，而是我。好，明天就坦白一切！」
『呃……你连真名都爆出来了，没事吧？』
「没事，我有绝招，就是妈妈特制的柠檬盐水。只要喝一口，他一定全都明白。到那时『原来救我一命的人，是春春你啊』『哼哼哼，终于察觉到了？你这大糊涂虫』『谢谢你，我再也不会花心了，这辈子和你携手到老』，肯定会这样！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也……」
『噢，打起精神来了。朝思暮想的那个是哪个？』
「那肯定是牵手啦。之前牵过一次，可那不是情侣的牵手……咳咳，总之我不要成为第二个美人鱼，我要大团圆结局！」
春霞斩钉截铁地说道，并微笑着比了剪刀手。
播放结束，画面定格在了最后一刻。
只见她乌黑溜圆的眼珠，微微下垂的眼角，圆润通红的脸颊，樱桃般鲜艳的嘴唇。手势和比赛那天的一样，笑容却是甜美无比。
如此可爱的剪刀手，我是第一次见。
「……究竟咋回事？」
盯着屏幕上的她，我的脸上不由乐开了花。
看过这个视频，明眼人都看得出——
「春霞爱我爱得不得了嘛！」
《确实，看得我都害羞了。》
比赛那天，春霞本想向我坦白，最后却变成了分手。还说出了不喜欢我、帮我牵线搭桥之类的话。
「她到底想干嘛，真要撮合我和大空么？」
《你说一下不就知道咯？》
「怎么说？」
我不解地歪了头，德比得意地说道：
《跟我念，春狭针新响搓河沃河嗒空。》
「？？春霞真心想撮合我和大空。」1000503→1000603
UP涨了，这一句是谎话？可是为啥？
房里只有我一个，骗自己不得UP的。
（对了，墙上的小洞！）
妹妹之前开的洞，如今被胶带封上了。
小洞的那头，是她房间的衣橱。
「妹妹，在不？」
我走近小洞，朝里喊话。墙对面顿时传来了动静。
「你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过了一会儿，沉默中传来了一声：
「……你说。」
是妹妹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前辈今天跟我说，学生谈恋爱相当于训练。犯错是在所难免的。」
「什么呀，有够乱来的。」
「确实，她是个乱来的人。不过我想好了，你是我妹妹，犯再多的错也不要紧，我都会包容你。」
墙对面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气：
「胡说什么，说得我喜欢你似的。」
「不是么。」
「之所以偷拍，纯粹为了监视你这个潜在犯罪者。我是说真的。」
她如以往一样尖酸刻薄。相亲相爱的兄妹情，看来依然安稳持久。
得赶紧弄清楚刚才涨UP是咋回事。
「行啦行啦，我信了。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我耐着性子说道。
「说吧，是不是被春霞甩了。」
「没错，你真聪明。我暗恋大空被她发现了。」
「我就猜到，以哥哥的择偶标准，必定是选大空的。」
她信了我的话，UP却没有涨，证明『我暗恋大空被她发现了』是真话。很好，继续——
「我怀疑她是不是不爱我了。」
「那肯定啦，男朋友竟然暗恋自己的闺蜜，这谁受得了。」1000603→1000703
这次UP涨了，证明春霞还是爱我的。
（春霞怎么也谎话连篇了。）
《亏她长了一张清纯的脸，我都想选她当USO的名誉会员了。你抓要紧的问，跟我念，春狭卜惠事喂乐沃菜粉首八。》
「春霞不会是为了我才分手吧。」
「肯定不是呀，你别自作多情，那是跟踪狂的想法。她已经对你彻底死心了。」1000703→1000
803
UP又涨了，真相便是『春霞是为了我才分手的』。
（这是为啥？）
《她选择退出，好让你和真森在一起呗。》
难以置信！春霞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成全我？不单如此，为了让我放下顾虑，她还故意放狠话，给自己塑造坏女人的形象？
甚至愿意帮我牵线搭桥……
「……是了，是了，春霞就是这样的人。」
如此简单的事，我为何没想通。无论做任何事，她从来只为我着想，一直默默地深爱着我。
《终于明白了吧，你最大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对，我得告诉春霞，我喜欢的人是她。」
我的愿望便是向春霞表白。为了弥补过错，我还要尽一切去取悦她。
《行啦，这时候就轮到UP登场。你现在的积蓄，已经达到了1000803！肯定能给她一个最完美的表白。》
「那就拜托了。你给的UP，我就用去了。」
「好嘞，UP活动终于迎来压轴戏！来咯！实现你的愿望，一百万UP给阳一个最完美的表白！》
谎言恶魔一声令下，只听见熟悉的砰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如爆竹般响个不停。
霎时间，四周被耀眼的光芒所笼罩。
***
夕阳西下，电影部室中，成员及相关人员聚在一起。
「好热啊」「开开窗吧」「开窗会有蚊子」「不是有扇子么」
气氛很是融洽。
大家都彼此尊重，又不过分亲近。我喜欢这种相处方式。
有人邀请我校祭后加入电影部，我听着有点心动。本来想和那个人分享此事，如今却办不到了。
美川导演开始了致辞：
「呃……各位，华村学园电影部第三十六次校祭作品试映会，我宣布现在正式开始。今日我们邀请到了主演，春霞阳同学。」
我连忙站起身，鞠了一躬。
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不由有点害羞。
「事不宜迟，放片吧！」
室内的灯一下熄了，幕布亮起了光。电影要开始了。
开篇是泳池那一场戏。剪辑时我也在场，成片早就看过了。
『波光粼粼，浪声涛涛。美人鱼在岸边等待着。等待着有人能找到她。』
开场独白响起，这一段话我反复重录了无数遍。
——不经意间，我已经陷入了回忆。
去年的五月，清扫活动的那一天。
我和小森翘掉了清扫工作，偷偷溜了回家。回去没做什么，只是一边眺望庭院中盛开的金合欢，一边玩手机罢了。
我蓦然想到。
今后的日子，也是这般一成不变地流逝么？
这和死了有何区别？
我生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自懂事以来怯于与人交往，朋友只有小森一个。
不知何时起，我的世界渐渐失去了色彩，音乐也戛然而止。
忽然，一个男生闯入了视线。是同校的男生，毒日头底下，他在河畔边走着。我对这人不熟，只隐约认得脸，名字更是不清楚。
这么一个人，此时正上了魔女的当。
隔壁的老婆婆心肠不大好，专坑面善的人，去帮自己搬东西。这位男同学结结实实地被摆了一道。
（没事，反正他自会打退堂鼓的。）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退缩。如此高温的天气下，他只是默默地搬着。我的目光不自觉被他的身影所吸引，此时却出事了。
他搬完东西后，一个中暑，晕倒了下去。
我慌忙跑到他身边，喂了妈妈特制的柠檬盐水，悉心地照顾他。在我去叫班主任时，他苏醒了过来。
可惜他认错了人，错以为是小森救了自己一命。
当时的我却并不介怀，反正救人又不图回报，想救便出手了。没多大事。
中暑一事过去后，他经常往隔壁家跑。起初以为是为了索取报酬，发现并不是。我忍不住一打听，才得知老婆婆家丈夫去世了，见老人家垂头丧气，他才特意来慰问。
老婆婆告诉我，他经常会说些学校的趣事。
「这孩子虽然经常说些怪话，不过倒挺有趣的。」
她笑着把他的SNS账号告诉了我。他的SNS是那么与众不同，净写一些稀奇古怪的荒诞事。
一段日子后，老婆婆从丧偶的悲痛中振作起来，也不再坑人了。先前之所以坑人，想必只是太孤单罢了。这一前所未有的想法，连我都啧啧称奇。
变化的人不止是老婆婆。
不知何时起，我也期待起他的SNS。
『女教师嘴上说没有男朋友，实际是在等隔壁家的小男孩长大成人。』
『有一个男生特别爱收集橡皮屑。暗恋他的青梅竹马便偷偷收集了十年橡皮屑，装满了一整个抽屉。』
本以为无聊透顶的学校，实则是波澜壮阔的舞台；每个擦肩而过的路人，身上都藏着精彩绝伦的故事。这是他的SNS所教给我的。
不知不觉间，我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目光所及全都染上了缤纷的色彩，耳中所听全都是美妙的旋律。
一言以蔽之，我爱上了他。
小森时常劝我去表白，我却鼓不起勇气。
我对自己的外貌很自卑。我不像小森那么靓丽，那么讨男生喜欢。每天看看SNS，远远望他一眼，我便心满意足了。
然而，奇迹出现了。
二年级我们分到了同一班；五月份调座位，我们成了邻桌。
我鼓起勇气搭了话，他竟然愿意对我撒谎。第一次收到他纸条时的激动，至今刻骨难忘。他编织的精彩世界中，竟然有我一份，这简直太开心了，我忍不住在桌下连连振臂。
各种机缘巧合下，我们还去了游乐园约会。日落黄昏，在摩天轮下，我终于接受了他的表白。
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可是，我隐约察觉到了。
他对小森有意思。只要一提起她，他眼神都变了。
这不是杞人忧天。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身旁的人是小森。
我多想告诉他，他的救命恩人是我，却说不出口。我不想卖这个人情。若是知道我偷看他的SNS，他一定会觉得我是跟踪狂，从此对我避而远之。
无法袒露心声，剩下的唯有等待。我相信王子终有一天会发现美人鱼。在此之前，我要做一个配得上王子的好女孩。
于是我改变了发型，学会了打扮，甚至还去了演戏。
然而，这一切并没打动他的心。
小森受伤退场的那一刻，望着他毫不迟疑地冲下去，我才如梦方醒：自己不过是王子爱情路上的绊脚石。
我不是美人鱼，而是一个讨人嫌的女配角。
长此以往，我肯定会惹他讨厌。他的世界将再无我的立足之地。
这一点我无法接受，于是提出了帮他牵线搭桥。
只要我还能是朋友，还能和他在楼梯间欢笑，他偶尔还能对我说谎，我便心满意足了。
（什么心满意足……自己骗自己。）
周围传来了零星的啜泣声。
等回过神来，电影正巧播到了高潮。
抱着浑身是血的男友，美人鱼扯尽喉咙，咿咿呜呜地哭喊。没人能听见，没人伸出援手。
这正是我本人。不单失去了男友，连一句伤心话也不能说。只能强颜欢笑地成全他，以求能栖身在他的身边。我正是那失去了声音的美人鱼。
美人鱼在血泊中恸哭着，最后一幕定格于此，片尾字幕开始滚动。
救我……谁来救救我。
电影就此结束了，现实也不例外。
台词不自觉地从唇间流出：
「如果是在童话里，我可以化作一滩泡沫……如今却做不到了，我和我的爱情，只能在海上随波飘荡。」
就在此时，片尾字幕猛地往回倒。
地上的血泊泛起一阵蓝光，王子居然从中现身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子施了个神奇的魔法，血水便飞快地消退，男友的伤口愈合了。雨也停住了，夜空中星星开始眨眼。
「美人鱼小姐，跟我一起回去吧。」
王子向美人鱼伸出了手，她握过了手，双腿顿时变回了尾鳍。
「王子！」
美人鱼取回了声音，与王子一起飘向天空。
街道上聚起了人群，纷纷向二人送去祝福。男友安然无恙地和女友偎依在一起，两人朝美人鱼挥手。
二人渐渐消失在星空中，屏幕打出了完结二字，全片结束。
意想不到的大团圆结局，瞬间让众人炸开了锅。
「最后那段什么时候拍的？」「特效好逼真，可惜情节太俗套了」「俗套有什么不好，大团圆才是最棒的。」「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美人鱼！」
大家各持己见，争吵个不停。多数人批评结局太过荒唐，我却暗自舒了口气。
（太好了，那边的美
人鱼，要和王子一起幸福喔。）
就在此时。
「春霞！」
门被推开了，是那个人的声音：
「春霞，在的话应我一声！」
他在呼唤我。究竟找我什么事，我听了心头一揪，却不能回头。若是见到他的脸，我必定会忍不住落泪。
我已经下了决心，要支持他和小森在一起。
不能被他瞧见我哭。不然先前的撒谎和分手，全都要前功尽弃。
吵闹的屋内霎时鸦雀无声，只听见一个脚步声慢慢踱近。
脚步最终停在了我的背后。
「公主，我来迎接你了。」
我听不懂，是要带我去哪儿？不去，我不会去。
僵持之下，屁股下的折叠椅不受控制地转了过去。
「？」
「来，跟我一起回去吧……伸出手来。」
面前正是卯曽月诚斗君。我的王子伸出了右手。或许是多日不见，今天的他格外耀眼迷人。
「牵、牵手得是情侣……」
牵手得是情侣才行——平日挂在嘴边的话，我却没有说完。眼前是如此迷人的王子殿下，我怎么说得出口。
「谢谢，我的公主。」
不经意间，我握过了他的手掌。他轻轻一拉，抱起了我的身子。四周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悄悄说一句，其实我的体重不轻。卯曽月君也不是魁梧强壮的人。
「那走吧，今晚的星星很美，最适合共度二人世界了。」
然而，他轻而易举地将我抱在怀中，潇洒地跳窗而出。
王子带我来到了学校的泳池。
他在泳池边将我放下，指向天空说：
「瞧，多漂亮的星空，那是天津四。」
「真的好漂亮，那边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吧。」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我一肚子都是疑问。
为什么电影的结局变了？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小森？还有，为什么他今天那么帅气？
我下定决心，正要开口。
「……骗人的吧？」
咚的一声，夜空绽开了花。
那是一连串的大型烟花。绚丽多彩的烟花一同升起、绽放。
（这不就是……）
我妄想过的表白排行榜第一名。
真会如我所愿吗？
不一会儿，卯曽月君跳进了泳池。
涟漪泛起的水面上，映着烟花的光芒。
闪烁的波光，照得他格外耀眼，他大声喊道：
「春霞！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肯定是爱的表白了——
「啊，脚抽筋了！救命！」
***
前半段堪称无可挑剔。我花了一百万UP，给电影换了结局，给自己升级了『王子』套餐，将春霞带到了泳池边，正要来个烟花下的表白。
那是她最憧憬的表白方式。
我却一时忘了，套餐只能维持十分钟。
我一跳入泳池，套餐正好失效；小腿很配合地抽筋了，我溺了水，很快便晕了过去。只觉得眼前乌漆墨黑，小恶魔德比则在深处等着我。
《哎哟喂，折腾了半天，结果是功亏一篑，不愧是你呀。记得谁说过来着？『小心浅水溺死人』。》
（我要死了？真的假的。）
脑海倏地浮出了春霞阳的身影。
刚认识时一惊一乍的她、在楼梯间睡得流口水的她、在食堂拼命为我辩解的她、穿哥特装在游乐园开心玩耍的她、戴猫耳发箍穿小背心露乳沟的她、作为演员在泳池边湿漉漉的她、在屏幕上笑着比剪刀手的她。
所有的她，我全都喜欢。
死之前真想再见她一面。
《这是你最后的愿望吗？》
（呃？）
见我发愣，德比清了清嗓子，说道：
《早就猜着了，我已经给阳升级了『救人』套餐。你的UP已经一个蹦儿也不剩咯。》
「谢谢你德比。」
我低下了头，她害羞地偏过了脸：
《不用说谢谢，搭档。这次是真的要撤退了，永别了。》
「我怀疑过你是不是天使，现在不用怀疑了，在我心里你就是——」
天使二字刚要出口，我的嘴被香软之物堵住了。
《不准说让我丢人的话！》
那是她的嘴唇。
（搞毛啊你！）
《哈哈哈，看你急的，这次就饶过你了。最后赠你一句——》
谎言恶魔夺走我的初吻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便消失在了璀璨的星空中。
《夸我是天使，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下一个瞬间，我横躺在了地上。脑勺枕着柔软的东西，我还记得这触感。这是我人生第二次经历膝枕。
这次却略有不同，脸上被软绵绵的压着。莫非是——
（胸、胸、胸部！）
我一个激灵弹起了身。
胸部大到能压脸的女子，我只认识一位。
「春、春、春虾、咳咳——」
我想喊她的名字，却一下呛住了。春霞温声细语地叮嘱道：
「醒过来了？没事吧？下次下水之前可要好好热身喔。」
「谢谢，差点以为要死了。」
「……对不起，不是小森救了你。」
她垂下了眼，艰难地启齿道。德比曾说过，她退出是为了成全我和大空，她果真这么想？
那我必须告诉她，将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是你救了我对吧，那天也是。」
「卯曽月君……」
「谢谢你，一直以来没发现是你，对不起。」
她却低俯着脸庞，不愿抬眼看我。
「你听我说，我确实喜欢过大空。当初对你表白，也是为了接近大空。可现在不一样，我喜欢的是你。听起来确实很三心二意，但你要相信我。有人对我说过，高中生的恋爱相当于训练赛。训练赛不该怕犯错。我确实太差劲了，深深地伤害了你。若真是比赛，我恐怕早就输惨，甚至被罚下场了。不过听我说，我不奢望爱情会一帆风顺，我想要的不是训练赛。从未想过输了换下一个对手。从今以后，我只想和你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这是我搜肠刮肚的真心话。
过了半晌，春霞开口了，如以往一样细若蚊吟：
「你真的喜欢我？还是只为了报救命之恩？」
「当然，喜欢你不是为了报恩。」
「那……你喜欢我哪一点？」
「这个……」
我一时语塞了。这么认真地问我，我也答不上来。我是不知不觉发现爱上她了。
「哪一点都喜欢……这个回答行不？」
「不行。我很自卑的，没自信你会喜欢我。所以当知道你喜欢小森时，我怯弱地只想退出，来成全你们。求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喜欢我。」
乌黑圆润的眼珠，正渴求地盯着我。
「明白了，我说我说……嗯……你长得漂亮吧，我挺挑长相的。」
「骗人。小森的脸才是你喜欢的类型。况且学生会长也是大美人。」
「那就……胸部吧……呃，你别一脸鄙视呀，我开玩笑的。」
「色色的事只能结婚后才做。」
「知道啦，还有啥喜欢的点……有了，你饭量够大！」
「认真点回答呀！」
「嗯……话说，这种问题有标准答案么？」
「你不好好回答，我就放不下心。谁叫我爱吃醋，见到你和小森走得近，我就胸口难受。」
「我和她已经划清界限了。」
「我还担心学生会长。那个人肯定喜欢你。」
「会长人是挺好的，我只当她是前辈。」
「有时我还吃你妹妹的醋，羡慕她和你住一起。」
「近亲又不能结婚。」
「见别的女生找你说话，我也会酸溜溜的。」
「呃……说来惭愧，印象中上二年级后就没有过了，你是指谁？」
「……千夏老师。」
「她还算女生么？」
她连老师的醋都吃，倒是吓了我一跳。春霞瞅着我，铁了心地说道：
「最让我嫉妒的，是透明人。」
「透明人？」
「你是不是和谁在一起呀。我经常见你对着空气说笑，却又看不见人影……」
她是说德比。谎言恶魔除我之外，谁也看不见听不着，她是咋察觉的。莫非是女人恋爱中的直觉？
「那是……」
蒙混过去并不难。只是，她是真的在苦恼，而我不想对她说谎。
「那是我的搭档。她是恶魔，却有天使般的心肠，和她真没啥，你不用吃醋。电影那事和烟花就是她安排的，全靠她我们才能在一起。可惜她已经走了。」
春霞泛起了泪光，怔怔地盯着我。
「我是骗过你不少，你不信也正常。我和你约定，今后无论如何不再对你说谎，所以你——」
「那不行！」
她尖叫了一声，盖过了我
的声音。
「我喜欢你撒谎，你的谎话给我乏味的日子增添了色彩和音乐。上次的假表白虽然伤心，可你的谎话让我的世界闪耀发光。如果没有你的谎话，我只会行尸走肉地活着。求求你，别再说不撒谎了。」
她的这番话，说进了我的心坎。
让世界闪耀发光的调味品，给生活增添光彩的魔法。
就是这个，这就是我所追求的谎言。
「我可以一直说谎吗？」
「当然，我希望一直被你骗。」
爱上了她哪一点，这问题方才还答不上来。现在有了。
她能够理解我的谎言，这样的女孩，提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
「我看过了你的花絮，你说喜欢我是个骗子。」
「嗯。」
「我终于明白了，究竟喜欢你哪一点。」
「真的？哪一点？」
「那就是，被骗。」
「……被骗？」
春霞疑惑地歪了歪头。
「以前为了出名，为了博点赞，我撒了无数的谎，拜此所赐，明白了一个道理。谎言单靠一个人是不够的。要是没人被骗，谎言便是毫无意义。你刚才说，我的谎话照亮了你的世界，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你相信了，我的谎言才会那么耀眼，才会是增添光彩的魔法。从今往后，希望被骗的你能一直待在我这个撒谎精的身边。」
春霞终于露出了笑脸，并点了点头：
「嗯，论被骗，我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那……就让我再表白一次吧。今后我也会继续骗你，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说着，我深深俯下了头。和德比的契约已经结束，攻略UP也看不见了。然而我深信，她一定也喜欢我，我们是两情相愿。
「……我一直在等这句话。」
与上次一字不差的回答。我暗自在内心欢呼，抬起头，不由咽了下唾沫。
眼前是春霞小巧的脸。她合上眼，抬起下颏，微微嘟起的双唇颤抖着。她是在索吻吗？
「春、春霞？」
我迟疑了半刻，便不再犹豫。她连牵手都害羞，如今却做到这种地步。我绝不能令她失望。我按住她的双肩，把脸凑近朱唇——
砰！
忽然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同时春霞猛地睁开眼。
「春、春霞？」
两人四目相对，我惊得后缩了一步。
她脸上浮出了灿烂的笑容，说道：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今后请你一直这样骗我！」
她用回了敬语，说话欢快而明亮，没有一丝阴霾。我听得两眼发黑：
「不、这不是骗人。我真的喜欢你！」
「好啦，又在骗我。」
「没骗你！你信我！」
「好啦好啦，知道你不说谎就会死。」
不知为何，我掏心掏肺的表白，却被她当成了谎话。
「没事没事，我明白你喜欢的是小森。我和你立下约定，我会尽全力帮你追她，但你要一直骗我。」
什么追不追，我喜欢的是你啊。你也应该喜欢我才对——
《喂，你干了什么！》
忽然，脑海响起了谎言恶魔的声音。
（哟，德比是你吗？）
《你还有心情寒暄！我不是警告过了，说漏嘴会天将重罚！我回去魔界还不到十分钟，重罚就落下了！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经她一提醒，我才反应了过来。刚刚对春霞提起了恶魔。
（不过……我们的契约不是结束了么？）
《你这没脑筋的，医生律师辞职了不还得签保密协议。老师辞职了就能和学生乱搞？怎么可能嘛。即便契约结束了，不行就是不行，重罚还是会有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惶恐地问道：
（……请问一下，重罚到底是啥？）
《你已经猜着七八分了，重罚便是『对谁泄密，谁就永远不会相信你的真心话』。日常对话倒不妨事，而你真心想说的话，她却不会信。》
不会相信真心话？
怪不得我刚才表白，她不相信。
（这惩罚持续多久？不会是一辈——）
《一辈子。》
（那咋取消啊？肯定有办——）
《没办法。》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德比的回答却是一盆冷水。
《恶魔界有违必惩，你就死心吧。你撒谎她还是会信，只是真相变成了谎言，谎言变成了真相。倒挺适合你这大骗子的。》
（开啥玩笑！肯定有啥法子！）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哎呀，我快没流量了，这次真的要分别了。诚斗先生，永别了。祝你说谎说得愉快，这样终有一天——》
（喂，到底啥路？终有一天会啥？你说完啊！）
关键点一个没说，德比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我回过神来，发现春霞惊诧地望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
「其实我喜欢的是美川太一。」
「是、是么……毕竟个人有个人所爱，我会支持你们的。其实早就觉得你们好配，肯定是美X卯。」
「那肯定是骗你的啦！你信一次行不，我喜欢的是你。」
「好啦好啦，骗人。」
「为啥这就不信嘞！」
恐怕如德比所言，谎话全信，真心的表白却死也不信。
「我喜欢别人，你不难过么？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才没有喜欢你。」
说时，她心虚地挪开了眼。我再迟钝也知道她撒谎，却无能为力。恶魔之力有多强大，我最有发言权。惩罚既然如此，那我说破嘴皮去表白，她也不会信。
「……对不起，都怪我。」
胸中的悔恨压得我喘不过气。
「明明差一点就成了，怪我一时得意忘形。」
我失落地耷拉下脑袋。忽然，头上一阵柔软。
「……春霞？」
她竟然搂住了我的头，说道：
「尽管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你千万别为了我难过。上个学期，每天都能被你骗，我可开心极了。」
「哈哈哈，说得我好像大坏人一样。」
「多亏了你，我每天都过得激情澎湃，像是坐过山车一样。我不敢奢求，只要下学期也一样，便足够了。」
我枕着巨大的棉花糖，听着细柔的声音，心情一下舒缓了不少。明明是她更难过，我却被她治愈了心灵。
没错，不能消沉下去。
为了她，我得拼尽全力才行。
「明白了，刚才的表白当我没说。我们重新做回朋友，我对你撒谎，你帮我牵线搭桥。」
既然重罚无法避免，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说谎了。
只有说谎，她才会相信我。
「嗯，尽管放心交给我吧。」
说着这话，春霞使劲地弯了弯胳膊。
「等到了下学期，我们午休去楼梯间一起商量。除非我谈成恋爱，不然你每天都要陪我喔。」
「……每天都要吗？」
「是的，每天都要。先打下预防针，我喜欢的女生是个别扭鬼，你别以为一两年就能搞定。搞不好，你要陪我一辈子。」
与当初想的不一样，可这就是我的表白，或者说求婚。
我紧张地等着她回应，接着——
「嗯，我愿意！」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咚咚咚——烟花秀迎来了最后的压轴。
炫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
泛红的眼眸，微微露出的额头，通红的脸蛋，光泽的嘴唇。
她是全校，不，她是全世界最可爱——我打从心底感叹。
我对她的爱，绝非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