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以请你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晴荣接到电话后急忙赶到学生会办公室,质问起多琳。
缇萩也陪他一同前来,险恶的气氛让她不知所措。
「刚才我在电话里面也说过了,芙兰西丝•费兹罗伊是这起案件的嫌犯,学园方面接下来会进行侦讯。」
「开什么玩笑!你们究竟是凭什么根据!?」
「晴、晴荣大人……冷、冷静点。」
「哼──这教我怎么冷静!调查迟迟没有进展,忽然就冒出嫌犯来。你们想必是找到了足以让事情急转直下的有力证据吧?」
他火冒三丈,质问多琳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多琳的神情严峻,镇定地开了口:
「……你知道莎菈•古德同学从前天晚上就失踪了吗?」
「什么……?」
在严肃的态度询问下,耳熟的名字让晴荣不禁蹙起眉间。
「她好像和你起了冲突,在与芙兰西丝同学因为这个原因大吵一架、冲出宿舍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晴荣想起芙兰西丝说过的话。
『老实说,我后来追问过莎菈她们了。』
既然她质问事实真相,的确是有可能演变成口角之争。
「我们向她的室友询问过她的去向,得知莎菈同学疑似是去找芙兰西丝同学……不过,芙兰西丝同学表示并不知情。」
芙兰西丝当时的表情很郁闷,原本晴荣以为是由于嫁祸给自己的罪恶感,但或许她是因为自己害莎菈不知去向而感到后悔。
「双方的证词相去甚远,所以我们采取了强硬的手段。」
「强硬的手段?」
「你今天和芙兰西丝同学出去了吧?」
「啊啊,对……欸,难不成──」
多琳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晴荣正感到疑惑的时候,脑中冒出了一个可能性。
「我们趁她离开的时候,未经许可调查了她的房间。」
出现转捩点的搜查,以及多琳肯定的语气。
这意味著──
「我们在她的房间里面发现这个东西。」
多琳使了个眼神,站在她背后的学生会干部随即把一个黑色布包放在桌上。
「……这是?」
晴荣问了之后,多琳一声不吭,只是用动作指示他看布包里面。
「──」
晴荣解开布包,看见里面的东西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咿──啊……这是……」
一旁的缇萩也看见了里面的东西,顿时脸色苍白,发出了短促的惨叫声。
「这恐怕是……莎菈•古德同学的部分遗体。」
黑布里面包著的东西是──被人砍下来的女性右手臂。
「为、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芙兰西丝小姐的房间里面……?」
「你们听过坦格里斯尼尔和坦格乔斯特吗?」
「……那是北欧神话里面,属于索尔的一对神奇山羊。」
多琳这问题来得牛头不对马嘴,「那又怎样?」晴荣的视线明显表达出这个意思。
「传说中,这两头山羊负责拉索尔的战车。不过,它们还有其他用途。」
她用布盖住那条右手臂,讲起了北欧神话里的故事。
「那就是──食物的功能。神话里面,索尔不只一次宰杀山羊,当成食物。」
「不只一次?」
「没错。两头山羊即使遭到宰杀,只要有妙尔尼尔的祝福,就能立即复活。复活,死而重生,妙尔尼尔也有这种功用。」
「慢著,你这些话到底想讲什么?」
意有所指的语气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多琳为什么说起这个故事,晴荣完全摸不著头绪。
「你那么聪明,我还以为你已经注意到了──」
她的脸上有些失望,接著说出了答案,语气极为肯定。
「她恐怕是在研究从死亡中重生──复活的魔术。」
「等一下──胡说八道也该有个限度,你应该知道魔术界的三大禁忌吧?」
「死者复活、时间倒流、窜改因果──引发这三种现象的魔术自太古以来就是禁术,一般魔术师根本不会接触这些领域。」
在魔术师的世界里面,接触这些禁术可说是最严重的禁忌。
幸运的话遭到放逐,大多数的情形则是处以极刑的重罪。
「不过……芙兰西丝同学有必须接触禁术的理由。」
晴荣知道是什么理由,本人才刚告诉过他。
「你知道她出自魔术名门的特权贵族费兹罗伊家吧?」
他知道。这所学园里面想必是无人不知。
「女性的她无法成为继承人。为了逃离与父母指定对象的策略婚姻,她进入了这所学园。她恐怕是急了吧。再这么下去,她在毕业的同时就必须嫁给自己不愿意结婚的对象,所以她必须展现出成果来。」
他知道。在战斗中,他瞥见了她受到这种强迫观念囚禁的心情。
「她应该是想证明自己是个不该被放弃的魔术师,有著比起当成策略婚姻的工具,对费兹罗伊家更有帮助的用处吧。」
他知道。她曾一脸痛苦地向晴荣表明自己的心情。
「所以──她碰触了禁忌。」
──大错特错!
芙兰西丝一度放弃。
不论是自己的命运、人生境遇还是血统,她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挣扎。
虎视眈眈等待东山再起的人,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接触禁忌的人,会为了不想放弃而求助吗?
杀害学生的人,会为了想交到朋友笑得那么羞涩吗?
「如果复活魔术能实用化,将能颠覆魔术的常识。尽管会因为触犯禁忌遭受谴责,得到的利益更大。就算不完善,也会欣然接受魔术体系的进化,这就是魔术师的本能。」
多琳的话的确有相当高的可信度。
如果光凭资料加上这些情报,他或许会怀疑芙兰西丝。
「幸而芙兰西丝同学懂得制作妙尔尼尔的方式,她著眼在坦格里斯尼尔和坦格乔斯特的故事,研究起复活魔术。事实上,她的房间里面也找到了相关资料与触媒,这些就成了关键证据。」
多琳稍微垂下双眼,结束解释。
晴荣思考了起来。谁的说法可信?芙兰西丝和多琳,该相信谁的话?
「哼──愚蠢。」
他瞬间做出了决定──完全没有犹豫,对于多琳的推测一笑置之。
「你觉得她有那个胆识?我看那家伙意外是个胆小鬼。」
他这么断言,神情相当有自信。
如果在昨天以前,他也许会更相信多琳的解释。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幅改变了他的认知。
他知道了芙兰西丝的脆弱,理解了她真正追求的目标。
芙兰西丝向他坦白了这些事。
晴荣不相信别人,所以他更信任自己的直觉。
芙兰西丝•费兹罗伊不是个会接触禁术的人。
想到这里,晴荣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跟你再讲下去也是白费力气,让我见芙兰西丝,我要听她怎么说。」
「办不到,她正在接受侦讯。」
他要求见芙兰西丝,但是遭到多琳的强硬拒绝。
「讲不通的家伙。算了,我自己来。」
晴荣傻眼地说完,站起来打算去见芙兰西丝。
「唉……真拿你没办法,其实我们也不认为你会老实同意这样的做法。」
「什么意思?」
「你今天好像和她相处得很融洽,我们得到了许多证词。」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直接说了……土御门小姐,你必须离开调查岗位。」
多琳以冰冷得吓人的嗓音通知晴荣。
「你们的交情太深,不可能以冷静的态度继续调查下去。」
「蠢话连篇!你究竟有什么权力──」
晴荣忍不住情绪激动,他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来到这所学园。
然而,如果自己不能再介入这起案件,简直是本末倒置。
「这个决定得到了学园长的同意,换句话说,你可以把这视为是我们赛勒姆魔女学园一致的意见。」
「什……么……?」
晴荣满脸惊愕,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感谢你千里迢迢来到本学园,刚才的解释请当成我方的诚意。同时,现在开始是我们学园自己的问题,学生会也会透过学园长,向阴阳寮表示谢意,还请接受这样的安排。」
「接受?如果能接受这种闹剧,还真是恭喜你们有这样的脑袋。」
「你现在太累了,建议你今天还是回到宅邸好好休息。各位同学,土御门小姐要回去了。」
淡然而且机械化的语气透露出「话到这里为止」的意思,催他离开。
一旁的学生会干部们打开门,
看向晴荣他们。
「……我们走,缇萩。」
晴荣明白对方没有再继续对话的意思,站起来往门口走了过去。
「咦,啊,是──」
缇萩也慌张地跟在他背后离开了。
「你记住了,多琳•古雷,我绝对不会就这么放弃。」
最后──他拋下这么一句话向对方宣战,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
「晚安,祝两位有个好梦。」
多琳目送两人离开,和平常一样露出了沉稳的微笑。
◇2
「可恶──!」
「晴、晴荣大人……您、您冷静一点!」
回到宅邸后,晴荣气愤地抡起拳头狠揍墙壁。
这景象令人心痛,缇萩惨叫著试图制止他。
「闭嘴!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然而,晴荣的怒气始终没有平息。
「我们中计了……落入某人所写的恶意剧本。」
「剧本……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最新一位受害者失踪后,不到两天就找到了犯人。之前她们连一点把柄也抓不到,时机实在太凑巧了。」
「可、可是……学园方面之前就在进行调查,说不定原本就有进展──」
「是啊,恐怕她们本来就有怀疑的对象。如果那个人是犯人就说得通了──用可以为外界所接受的解释,盯上这些嫌犯。」
从刚才的对话里面,怀疑变成确定,他不屑地说。
这起事件背后的阴谋隐约显现了出来。
「学生会重视的不是找出真凶,而是在疑似犯人的人物露出破绽的时候,把罪行栽赃到她身上,宣布整起案件已经解决──她们想要的是适合诬陷成犯人的祭品。」
「怎、怎么会……」
「这件事想起来很合理。学园里面的事件应该是以学生会为中心进行调查,可是学园长无法再忍受拿不出成果来的她们,于是向阴阳寮请求协助,学生会想必很不是滋味。」
学园内的自治原本交由学生会与风纪委员负责,然而调查遇到瓶颈,使得来自学园外面的晴荣得到特权,让她们在调查中的主导地位不得不转而变成协助。
「所以她们必须赶在我之前尽快解决这起事件,万一让来自外界的留学生抢先,那可就真的面子都没了。」
如果能比晴荣更快找出犯人,就能保住学生会的面子,可见学生会的成员比他以为的还要著急。
「结果正如同她们的期望,她们捏造出假的犯人,把我踢出调查,这么一来也能守住学生会的威严。这种闹剧……简直像女巫审判。」
「女巫审判吗?」
「那是欧洲在中世纪代表性的异端审判。在女巫审判里面,遭到指控的人会经过调查判断是不是女巫。实际上却是用残酷的拷问,逼她们承认自己是女巫,也就是逼供。」
「这……太过分了……」
中世纪发生了狂热的猎巫行动,文献里面也大篇幅描写了那种惨无人道的行为。
赛勒姆也发生过女巫审判,当时两百名以上无辜的村民遭到指控,其中十九人遭到处刑,一人在拷问中被压死,五人死于狱中,这起历史性的冤案,到了今天依然受到广泛讨论。
「女巫审判的进行,一开始就是为了强迫对方招认自己是女巫。当时甚至认为对可疑人物的侦讯与拷问,必须比一般的异端或是罪犯更加严苛。偏偏在赛勒姆这个地方做出这种事来……还真是讽刺的嗜好。」
他讥讽的话里显得怒气冲冲,紧盯著阴谋背后的恶意。
「也就是说,如果侦讯就这么进行下去,芙兰西丝迟早会认罪。这和当事人的意志或是事实无关,她只是照著她们提供的剧本,扮演连续失踪案件的犯人。」
再次确认现在的状况后,他愈来愈焦躁。
芙兰西丝现在的状况可说是急如星火。
「可恶,没时间了……得赶快找到芙兰西丝不是犯人的证据,或是──如果不能抓到真凶,她们的企图就成功了。」
尽管焦急不已,置身的状况却是令人绝望。
不只找不到颠覆现状的证据,依照目前的推理也找不出真凶。
走投无路,这样的状况更加深他的焦躁。
「怎么办?不论是要证明她的清白,还是找出真凶,证据都不够。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嘴里念念有词,让思考全力运转。
他的神情不如以往镇定,正是他走投无路的证据。
「对了……就算是这种情形,我也──」
思考正乱成了一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说了起来。
如果相信多琳的说词,就算把芙兰西丝捏造成犯人,晴荣也算达成了任务。事件圆满解决,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阴阳寮。
可是,为什么呢?他无法接受这极具魅力的提议。
芙兰西丝的脸掠过他的脑海,她笑得羞涩的模样,她天真无邪的笑容。进入这所学园交的第一个朋友的身影,如今正影响他的决定。
「晴荣大人,不要紧的。」
晴荣的头忽而感觉到柔软的触感。
过没多久,他才注意到那是缇萩的身体。
「晴荣大人您总是能做得到。您不是顺利解决了许多难题吗?这次一定也不会有问题。」
缇萩轻柔地抱住晴荣,像在安抚著小孩子。
乾涸碎裂的心灵受到了她这句话的滋润。
「……你这话究竟有什么根据?」
「大概是没有根据吧。」
缇萩的神情宁静,温柔回答著。
「因为晴荣大人是我的英雄。您救了我,向我这个准学生伸出援手,答应要医治我的母亲,所以我相信您。」
「别自以为是了……我那么做是为了自己。」
「就算是为了自己,我还是相信您。您无法见死不救,我想芙兰西丝小姐一定也是这么相信的。」
「别说得好像自己什么都懂……!我生性冷酷,现在也正在思考要放弃芙兰西丝。我打算当成事情都解决了,回到阴阳寮……!!」
晴荣把头埋在缇萩胸前,闷著头大喊,那样子简直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
「可是……晴荣大人您不是这么烦恼吗?迷惘、烦恼、痛苦……如果您真的打算放弃,就不会烦恼成这个样子,也不会痛苦成这个样子了。」
然而,缇萩依然温柔地劝著他。
从她的表情里,透露出打从内心的敬爱、思慕与憧憬等情感。
「你……什么都不知道。人是会背叛的,就算表面工夫做得再好,心里的想法没人能懂。善意的背后藏著利己的企图,人们可以若无其事地欺骗、陷害他人。我不相信别人,因为我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说了起来,像在说服自己。
这正是他的人生态度,他怀疑所有与自己相处的人,无法敞开心胸。
唯一的例外只有青梅竹马的鸭女,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是敌人。
不过,这样的想法正在动摇,在这所学园的生活为他带来了变化。
晴荣害怕承认这一点,所以他这些话也是为了再度确认自己的想法。
「就算这样──我还是相信晴荣大人,请让我相信您。」
尽管如此,缇萩依然笑容满面地这么告诉他。
这世上还是有发自内心的善意,她向既困惑又畏怯的晴荣笑著说。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让你知道人类这种生物有多自私、多么令人反感。」
他下定决心,头离开缇萩的胸前。
人类污秽而且险恶的本性。
在土御门这个受权力控制的人类巢穴里,让恶行害死的人类末路。
土御门晴荣这个人的根源──
自己为何会发誓复仇,他谈起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3
晴荣的母亲叶子是晴亲这位当家的情妇。
他因为降伏恶鬼的工作前往※和泉国信太森林时,与在那里遇上的叶子一见钟情,把她当成情妇带回家里。(编注:现为大阪府大和川以南的部分。)
土御门家里,当时已有正室的澄姬,以及侧室的繁。
忽然出现的叶子,根本让她们高兴不起来。
再加上周围的反对声音,使叶子只能屈居情妇的身分,后来生下的孩子晴荣也无法成为土御门家的嫡子。
叶子与晴荣的话题是家族里的禁忌,受到众人的无视。
晴亲似乎也介意澄姬的眼光,慢慢地也就不再与叶子见面。
晴荣母子就这样遭到冷落,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处境。
晴荣尽管年幼,也知道自己与母亲遭受排挤。
他只有一次在走廊上碰到正室澄姬,而她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把他当成空气,从旁边走了过去。这就是家族里的人对待他们的态度。
不过,因为面子问题,也不能把他们赶出去丢人现眼。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母子俩被关在了名为土御门的这个坚固的牢笼里。
「母亲……你不寂寞吗?」
晴荣有一次这么问过母亲叶子。
关在鸟笼里的生活,她不觉得痛苦吗?
「只要有你在……我就满足了。」
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中,叶子也像是把这话当成了口头禅说著。
她因为晴亲的关系从故乡被带来这里,后来又遭到他始乱终弃,但是她不恨任何人,不管是晴亲、澄姬、繁、他们家族还是土御门一族。
她只是静谧地笑著,珍惜与晴荣共度的时光。
温柔微笑著的她摸了摸晴荣的头,晴荣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就算生活再辛苦,自己也并不是一个人。
晴荣母子就这么相依为命,度过缓慢流逝的封闭时间。
然而,在晴荣九岁的时候,这样的生活出现了阴影。
叶子的身体忽然出了状况,必须卧病在床。
医生也诊断不出原因,后来她日渐虚弱,连从床上坐起来也没有办法。
「叶子妹妹的身体状况还好吗?真让人担心啊。」
叶子卧病的时候,家里关心晴荣的人,意外地竟是繁这位侧室。
正室澄姬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然而繁完全相反,安慰著哀伤的晴荣。
「晴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可别勉强自己。」
与母亲见面的时间减少后,孤独的晴荣很感谢她的关怀。
唯一的友人鸭女当时能来的时间有限,大多是繁和他商量叶子的事。繁对待他的态度绝不刁蛮,十分亲昵。
眼见母亲一天比一天更衰弱,晴荣求助起了阴阳道。
当时没有人指导他,他只是透过书本自行学习。
其中特别引起他关注的,是描述返咒法的文献。
所谓的返咒,指的是「将他人身上受到的咒术反弹回术者身上」。说不定母亲是遭人施下咒术,这样的念头在他脑中油然而生。
不过,返咒伴随著危险,至少需要和施下咒术者具备同等的力量,万一失败,诅咒将会反弹至试图解咒的人身上。
他明白自学的能力有限,于是决定向鸭女的祖父贺茂义行请教。
他是当代贺茂家的当家,在修验道这一流派里为阴阳道的权威。
「返咒吗?你第一次就要学这么困难的术式啊。」
他隐瞒理由拜托后,义行诧异地板起了那张严峻的脸。
「你还是放弃吧,最好别和咒杀法扯上关系。小子,你知道『害人终害己』这句话吗?那是警告咒术到头来还是会报应回自己身上,而且接触这个领域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幸免。」
「爷爷真是的!晴弟难得来请教你,你就教他嘛!!」
「义行当家,我并没有诅咒别人的意思,只是想在学会后用来当成以防万一的防御手段。」
晴荣的想法说穿了只是推测,还没有自信可以断定。
因此他表面上把这当成防身术,努力说服对方。
「……拿你这小子没办法。」
在鸭女的介入下,他最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代阴阳师照样对自己的孙女没辙。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你绝对不许诅咒别人。我教你的只有返咒,其他方面你千万别接触。」
他最后再三警告,咒术的危险性可见一斑,而身为阴阳师的他,也看过许多人因为咒术毁了自己。
「是!感谢您,义行当家……!」
晴荣就这样从义行那里学习返咒的方法。
这个术式的难度极高,他大约一个月后才完全学会。
「告老还乡荒见前,今已远去往本社。」
夜深人静的深夜里,他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晴荣准备了一个纸人──类形状的纸张,在上面写下文字。
纸人里面放了叶子的头发,他准备用这来当成叶子,进行返咒仪式
「于河岸祈请不绝,神飞登云上。」
他在书写的同时祷念,把可能附在叶子身上的灵转移到纸人上面。
接著,他用和纸把纸人包起来封住,吟诵出返咒的秘歌,注入魔力。
「三本文士八十五水──急急如律令。」
最后他吟诵真言,发动术式,纸人随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纸人先是轻微颤动,接著飘上了半空中。
「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命令一下,纸人飞快地飞了起来。
由于逆向探查到诅咒,纸人往施术者飞去。
为了不跟丢纸人,晴荣赶紧追往纸人飞走的方向。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宅邸内狂奔时,忽而听见刺耳的惨叫声,纸人也像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咦……难不成在宅邸里面?」
他跟著纸人跑过去,纸人在一间房间前面停了下来。
如果返咒成功,刚才的尖叫声很有可能是从这间房间里面传出来的。
「啊……啊啊……啊──」
他把耳朵抵在隔开房间的纸门上面,听见了哀号声,痛苦的声音传达出了迫切的危机感。
「请、请问……没、没事吧!?」
他敲著纸门问道,房里没有传来回应。
接著他下定决心,直接打开纸门,踏进房间里面。
「──」
房里的光景超乎他的想像。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腐烂肉块的强烈腐臭味。
这些全部都来自在黑暗中饱受折磨的那个人。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那个人发出耐不住疼痛的哀号声,咳出了鲜血。
痛苦扭曲的那张脸上,大半张脸溃烂得就像是遭到灼伤。
返咒会将诅咒反弹回术者身上。这么看来,约莫一年来持续施加诅咒的量相当惊人,使术者承受极大的痛苦。
「没、没事──」
他忍不住冲上前去关心,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了。
他认识这个痛苦吐著血的人。
他见过那丑陋溃烂的半张脸。
他听过那苦闷哀号著的嗓音。
「繁夫人……为什么……?」
纸人停止了动作,往在榻榻米上挣扎的人影──繁的身上落下。
换句话说,这证明了诅咒叶子的术者就是她。
「……你说、为什么?」
被她凶恶的双眼这么一瞪,他的背上不自觉窜起一阵恶寒。
「所以说……做出这种事来的人是你吗?」
她平时娴静的态度完全变了个样,发出冰冷的嗓音。
晴荣彷佛中了定身术,身体连动也动不了。
「野杂种竟敢做出这种事情来……死小鬼──!!」
繁的神情丕变,瞬间转变成恶鬼般的憎恶容貌。
「对你好一点就爬到头顶上来了……不愧是那个狐狸精的孩子……!」
「繁、繁夫人……?这到底是──」
「哼──那个女人本来就该死。忽然进来土御门家,在这个家里为所欲为……造成了大家的麻烦。你都没感觉吗?」
繁哀号著吐出埋怨的字句后,嘲讽地扬起嘴角。
这时,晴荣脑中掠过了一个可能性。
他理解了事情的全貌,令人难以置信的最糟糕情形──转变成了确定。
「难道……大家都知道吗?」
「废话,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阴阳师总本山土御门家!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注意到的只有你而已!!」
土御门家的人认为叶子的存在是个麻烦,但又不能随便把她逐出家门,让家丑外扬。
所以说,病死是最合乎众人期待的情形。
就算──原因是人为的咒术也一样。
「怎、怎么会……只有我的意思是──」
「那个狐狸精当然也发现了,不过……她还算明白自己的地位,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算她做了聪明的选择。」
所有家人都是共犯,或者袖手旁观。
繁的恶行符合土御门家的期望,没有人有理由阻止。
叶子知道事实真相,选择默默接受命运。
换句话说,这个家里面没有人愿意当晴荣母子俩的靠山。
「可是你居然多管闲事……!啊啊!可恶,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抓著溃烂的脸,恶狠狠地瞪著晴荣。
那张脸在憎恶中扭曲著,犹如恶鬼的面相。
「我每次看见你就生气!光是那个女人就够碍眼了,你竟敢还不知天高地厚跟我讲话!!啊啊!烦死人了!!」
这下晴荣总算彻底明白了。
不管是随和的说话态度、商量时的热忱还是对叶子的担心,都是为了欺骗晴荣。
注意到这件事的瞬间,黑暗吞没了晴荣的视野。
身体像铅一样沉重,重重地压住晴荣。
「去死!去死!去死!你赶快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
然而,他听见了声音。
充满憎恶的唾骂从眼前源源不绝传了过来。
浓密的恶意、浓缩的敌意与浓厚的害意从体内侵蚀晴荣。
「唔、啊啊啊──!?」
然后,他逃了出去。
他头也不回地狂奔,试图逃离无边无际的恶意。
跑著、跑著、跑著──他流下不甘与恐惧的泪水,离开了现场。
◇4
「因为这件事,土御门家正式让我成为嫡子。救了母亲的我被当成英雄,好掩饰这件丑闻。未成年少年为救母不惜进行返咒,想必也成了一件佳话。」
讲完自己与土御门家的恩怨后,晴荣沉著地说了起来。
土御门家的侧室行凶,恐怕会让阴阳寮与其他阴阳宗家心生猜疑或是怀疑。因此他们用简单明瞭的美谈来包装,试图转移这整件事的矛头。
「繁后来被驱逐到乡下的分家当成惩罚,现在也还活著。不过,她的儿子晴纲好像很痛恨我。」
「可、可是……您母亲得救了吧?」
「……不,母亲后来没多久就过世了。」
晴荣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目光飘渺地说了起来。
「返咒顶多只是解除咒术,治不好身体过去受到折磨的影响。母亲在那时候已经命在旦夕了。」
缇萩不由自主闭上了嘴,为了自己的失言感到羞愧。
「这样你明白了吧?人类是多么自私、可怕的生物。经过这件事之后,我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我发誓要向土御门家报仇。」
他嘲讽地扬起嘴角,问著缇萩,话里带著藏不住的憎恶与怒气。
「我无法原谅杀死母亲的那个女人,还有容许她做出那种事来的土御门家。母亲等于是死在土御门家手上。我恨那些受权力操控,注重体面,对母亲见死不救的家伙!我要毁掉这一切,我决定要彻底摧毁他们长久以来的历史,他们认为比母亲的性命更重要的名声……!!」
他吶喊著,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失去母亲的同时,他开始了奉献给复仇的人生。
「我和他们是同类,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而且欺骗过许多人,这次我肯定也会这么做。幻想破灭了吗?你信任的人其实是这种家伙。」
「……不,听见这件事我反而更确定了,晴荣大人果然很温柔。」
然而──缇萩摇了摇头。晴荣不禁目瞪口呆。
「您会帮助我,也是因为自己母亲发生过那种事吧?因为不想再重蹈覆辙,这次一定要把人救活,您才会伸出援手的吧?」
她轻轻地把手放在胸前,回想起与晴荣相遇时发生的事。
他会那么认真询问母亲的症状,也是因为他心里有底。
他会用替母亲解咒当作保密的交换条件,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您其实是想救芙兰西丝小姐的吧?您把自己该完成的目的放在天秤上衡量,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苦恼。我不认为这种人会是自私的人,您其实很体贴。」
「啰嗦──你……你又懂我什么!」
晴荣像是要打断她的话,不自觉大叫了出来。
他似乎不想再听她长篇大论,打算硬封住她的嘴。
「我知道!就算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的确不多,不过我还是知道。我是这所学园里面最接近您的人,您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不过,缇萩没有退让的意思。她不像平常一样懦弱。
她直视著晴荣,斩钉截铁地说:
「您表面上冷漠,其实个性温柔。虽然说话有点恶毒,但您总是为人著想,和芙兰西丝小姐对战那时也是这样。」
她回想起与晴荣共度的这段时间,那在她心中是无可取代的时光。
尽管常感到困惑,也历经过许多辛劳,更重要的是她过得很开心。
所以说,缇萩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
「晴荣大人您肯定只是在害怕而已,您怕再次失去亲近之人,因为不想再有痛苦的回忆,您才会故意惹人讨厌的对吧?」
晴荣总是把自己伪装成坏人,一个高傲又喜欢讥讽别人,难以接近的冷血男子。
只要用这种方式受到他人的厌恶,就不会再有人接近自己。
这么一来,他不用怀疑别人,也不会受到折磨,孤独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
「笨拙而且温柔的晴荣大人──我喜欢,我最喜欢了!」
然而,缇萩没有退缩。相识的经过虽然是偶然,她绝不会离开晴荣。就算是因为契约,那也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不、不要说了……」
晴荣顿时手足无措,害怕起踏入自己领域的人。
如果接受她的话,自己将会变得软弱。
他知道,这么一来藉由孤独培养出来的坚强将会瓦解。
「不,我要继续说下去。就算是晴荣大人的命令,只有这个命令我无法遵从。我想待在晴荣大人身边,请让我留在您身边。即使您阻止我,我也会硬跟著您!我要永远永远──在您身边,看著您强悍帅气的模样。偶尔当您疲累的时候,我也会像这样当您的支柱。」
缇萩毅然决然驳斥了回去,坚决捍卫自己的主张。
「其实大家都一样。正是因为晴荣大人这样的个性,我们才想和您在一起。大家都很喜欢晴荣大人,所以说不用害怕,我们是您的盟友。」
缇萩说起这话来泰然自若,一点也不做作。
她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朝晴荣笑著。
「为什么你──」
为什么她还笑得出来?
晴荣原本想问,又把话吞了回去。
「这样啊……说的也是。」
他想起母亲在世时的表情,那张恬静笑著的脸庞。
只要有晴荣在就满足,在残酷的境遇里笑著的叶子。
缇萩的笑容与当时的光景重叠在了一起。
最真诚也是唯一的答案。
那就是──为某人著想的崇高心意
「受不了……你还真是有话直说啊。」
他轻吁一口气,嘴角稍微放松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折腾内心的焦躁感消失了
「对、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就是说啊,就连我也必须稍微忍耐一点才听得下去。」
「非、非常抱歉~!我愿意做牛做马,请您原谅我……!!」
缇萩那惊慌失措的模样,让晴荣忍不住笑了出来。
正当缇萩急忙请求原谅的时候,晴荣说了。
「不然你泡杯茶来给我,我想休息一下,转换心情。」
「没、没问题!我记得有多琳会长送的红茶,就泡红茶吧!会长说红茶有镇定心情的功用。
缇萩听见这个提议后眼睛一亮,往厨房走过去。
晴荣看著她的背影,在叹气的同时露出了微笑。
「红茶在……对了,是这个纸袋。」
缇萩在煮热水的时候,闲来无事的晴荣找起了红茶。
他打开前几天拿到的纸袋,里面放著红茶组合。
纸袋中摆放著综合口味的红茶,有好几个牌子。
另外里面还有说明书,解释如何泡出美味红茶的方法,有了这个,不懂方法的人也能尽情享用这组红茶。
「……定期交流会有通知单吗?」
晴荣看著放在里面的另一张纸,读起上面的内容。
学生会长多琳每个月会主办茶会,目的是促进学生之间的交流。虽然从缇萩那里听说过这件事,但他现在没有参加的闲工夫。
「──难不成这是……」
晴荣看著那张传单,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同一时间,一个想法如电光闪过他的脑中。
他放下红茶站了起来,拿起屋里的电话拨出号码。
『啊……喂,晴荣?』
听筒另一头传来了尴尬的语气。
电话中赛勒姆魔女学园的学园长玛莉问著,似乎在试探他的心情。
『对不起,你一定很生气吧,其实我是反对的喔,只是包括老师在内的学园重要人物都那么讲了,我这个学园长也无计可施……你也知道美国是民主主义吧?多数的暴力真是可怕啊。我知道自己的朋友不多,但是彻底输给反对派领袖史塔霍克老师的人望,还是让我受到很大的打击……我震惊到都快哭出来了。我这阵子有点忙,等我手边的事情忙完之后,我会穿上特别的超情色泳装陪你洗澡,希望你可以先收起愤怒的矛头☆拜托你啰──』
「那种事情无所谓,你先听我说。」
他打断玛莉滔滔不绝的解释,直接切入主题。
晴荣认为,这是足以逆转眼前状况,出奇制胜的秘招。
「老实说,我有件事要拜托学园长──」
◇5
翌日,赛勒姆魔女学园的学生在大讲堂集合。
由于晴荣昨天晚上的要求,召开了临时的全校集会。
「各位师生──」
麦克风响起电源开启的声音,接著声音透过音响传了出来。
晴荣的说话声在讲堂里面回响,在场众人忍不住屏息。
「我是来自大和皇国阴阳寮的阴阳师,土御门晴荣。感谢各位今天聚集在这里,我接下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晴荣站在讲台上,睥睨的眼神环顾四周,修长的双眼眯了起来,像在打量齐聚在讲堂里的人──赛勒姆学园的学生以及各位老师。
「相信这所学园里面的人都知道,最近连续有学生失踪……我为了解决这起案件来到这里,然而昨天学生会指控了犯人。」
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芙兰西丝的话题已经传遍整个学园。
她是特权贵族的一员,也是一年级里面的资优生,拥有这些头衔的她卷入案件,那些好管闲事的人不可能默不吭声。
听见这敏感话题,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了起来。
好奇、侮蔑、厌恶,她们各自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听说她正在接受侦讯,我想不论她是不是真的犯案,最后都会被迫认罪,因为这原本就是一场设计好的闹剧,也就是说──真凶另有其人。」
晴荣一说出这句话,学生们轻细的交谈声顿时停了下来。
她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关注起讲台上的晴荣。
「但是,我终于找到了真凶。讽刺的是,多亏这次的骚动才让我注意到真相。真凶或许是想藉由栽赃给最合理的嫌犯来脱罪,可惜做法太粗糙了。因为过于著急结果露出马脚,这位犯人也真是大意。」
说到这里,晴荣笑了出来,露出倨傲的笑容。
「赛勒姆魔女学园的各位师生,我在这里保证,今天之内──」
在成千上万的视线关注中,他声色倶厉地说了下去。
为了救出遭受诬陷的友人,他与真凶正面对决。
「我向各位宣布,今天之内我就会抓出真正的凶手。」
由异国来到魔女学园的访客,向在场所有人这么宣告。
他坚定的语气透露出十足的信心,感觉得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别以为自己逃得了,你就夹著尾巴等我来吧。要把这视为是战帖也无所谓,当然这是给真凶的战帖。」
他向尚未落网的犯人宣战后,咧开嘴满意地笑了起来。
在此同时,原本哑然的观众像是决堤了一样,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嘀咕的交谈变成热烈的讨论,在讲堂里掀起轩然大波。
「好了……解谜的时间到了。」
周围喧嚣不止的时候,晴荣喃喃自语地说著,放下麦克风离开了讲台。现场只留下闹哄哄喧腾著的学生与老师。
晴荣瞥了她们一眼,接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