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暗云
比起狡诈又狰狞凶险的恶意,更是超平想象的恐怖。
良善真挚得近平愚蠢,对此又束手无策。
没有人能阻止善意引发的灾厄。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屹立的愚者巨塔」皇历四八一年
我从艾里达那西市街涅雷斯路的公寓内。眺望着一〇一号室外的夜景。
出院后的我现在在吉薇的家里。
隔着接待桌,我和吉薇坐在椅子上。桌子上陈列着空酒瓶。
「才刚出院就叫我喝酒,不太好吧。」
「那就别喝了?」
吉薇边啜饮边冷淡答道。
「总不能让吉薇妳一个人喝啊。」
我摇晃着酒杯,表达抗议之意。要是放任吉薇自己一个人喝,她肯定会醉到不醒人事。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酒量极限的样子。当初因为好玩而教她喝酒,看来是我失策了。
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很多,所以陪吉薇喝一杯也无妨。
「话说回来,这个存储元件到底是什么?它是在讽刺我吗?」
吉薇握在手中的,是我秘藏的存储元件。是个相当下流猥亵的小东西。吉吉那,你誓言保护陆地上所有男性的铁则即将被彻底打破啦。
「这是什么??‘淫荡的亚尔利安午后,碧绿的眼眸和白金般的银发闪亮着诱惑的波光’?身为亚尔利安人的我就在这里耶!」
吉薇全力一丢。存储元件在地上应声碎裂。啊啊,完全地碎成两半了。那个组件可是超稀有,很难再买到手的耶。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呃……那个,我说啊。」
「怎么,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吉薇用着凶狠的眼神瞪视着我,她因愤怒而挺起胸膛,隔着衣服仍然可见完美的胸型。
吉薇通常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不过,去年我有一次偷腥的前科纪录,自从火烧椅子事件以来,我连把双手当作夜晚的恋人都不被允许。这下只好先道歉了。
「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单膝跪在地上.「我只爱吉薇妳一个人。只是那天晚上见不到面寂寞难耐,才会暂时把它当作吉薇妳的替代品。当然它跟吉薇妳是不能比的啦……」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吉薇思考许久,终于有了结论。
「这么说来,身为男人这种事情在所难免,是吧。」
吉薇干了一杯。我回到椅子上,往吉薇喝完的酒杯里倒酒,也顺便替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干。
呼,我居然在情急之下编造出「吉薇的替代品」这种话,我真该好好感谢自己天外飞来一笔的灵感。
万一藏在其它地方的精选存储元件,诸如「特别医院的护士小姐」系列里的「妇人警官的夜晚」和「女教师爱蕾娜」系列的「女攻击型咒式士深夜的工作」等等被发现的话,我可能会被砍到只剩半条命吧。就像那张接待椅的命运一样,我肯定会有葬身火窟的危险。
「但是,我想说的可不只是这个。」
吉薇喃喃自语着,再度在酒杯中斟满透明液体。我大概猜得出来她想说些什么。就这样没有任何对话,我俩只是默默互饮,时间慢慢过去了。
我偷瞄了一下桌面。
在我各喝完手工酿制的戴肯和济雷坦两杯酒的这段时间,吉薇的心情还是很差,她已经干
掉五杯水果酒和六杯波尔克产的白葡萄酒了。
虽然这些水果酒的口味甘甜爽口,但酒精浓度和我平常暍的酒几乎不相上下。吉薇实在是喝得太多了。
「吉薇,妳是不是有点喝太多了?」
对于我的忠告,吉薇只是挑起翡翠般的眼睛看着我。
「喂,嘉优斯.利瓦伊那.索雷尔。你稍微过来这儿一下。」
吉薇用她纤细的下巴指示我过去。看来她是要开始发酒疯了,从她说话变得有点卷舌加上眼神飘移不定来判断,她果然是醉得不轻。
而且叫我过去的时候连称号和家族姓氏都用上这点,可见她现在非常生气。我像只忠犬般靠近吉薇坐着的长椅旁边,顺从的弯下腰。
「恩,很好。坦率点不是很惹人怜爱嘛。」
她拿着酒杯横躺下来,头就这么倚在我的膝上。白金色的发丝顺着白皙的脸颊垂下。酒杯里的酒一滴都没有落下。可见坚持进酒的意志之强烈。我伸出手背支撑着她的头。
时间就这样缓慢地流逝。
如今,连窗外艾里达那的喧嚣也像遥远的浪涛声般逐渐远去。
就算清楚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的手背感到一股温热。我低头一看,竟发现几颗透明的水滴。
在我的膝上,吉薇静静地流着泪。我也只能抚摸她金色清流般的头发。
「我、真的,真的很担心、担心你。」
唇间呜咽出零碎的片段。
「六天、哦?整整六天昏迷不醒,心、心脏也停了,医生们都说没救了,我也以为你死了!」
我低头望着吉薇。她的泪水倾泄而下,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吉薇持续啜泣着,眼泪和鼻水挂满脸上。深邃如湖水般的双眸不断涌出热泪。
我不能再扮演沉默寡言的男人了。
「对不起。」
「才不要、你说什么、对、对不起。」
她哽咽着,连话都说得零零碎碎。
「你老爱跟屠龙的混、混在一起,每次自作主张跑到鬼门关前,我还得特地请假跑到医院探、探望你。我的心无论何时何地都揪着,一点都不自由。别把女人当笨蛋!」
吉薇吸着鼻子哭诉。
我只能不断的重复着。
「对不起。」
我伸出手想拭去吉薇的泪水,却被无情的挥开。
「烦死了,你这种人随你去死在路边吧!」
吉薇起身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手中换成一张卫生纸,用力地擤了个鼻涕。一张不够又抽了一张。接着再抽一张抹去泪水,随便的往四周乱扔。
「如果可以的话……」
吉薇接着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待在你的身边。我希望和你一起战斗生死与共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却没有咒式的力量。身为普通的女人多么令我痛苦灰心!」
吉薇将右手肘靠在膝盖上,手掌掩住半边脸庞。
「我本来不会这样的。才不是那种像个笨蛋一样只会哭的女人。原本的我应该是个美丽又成熟的女性,打算在你回家的时候,温柔的微笑着说‘你回来啦’的啊。我却办不到,我连这个都办不到了啊。」
吉薇的哭喊如针扎般刺向我的胸口。
「对不起。」
吉薇的左手消失了。等我注意到天花板竟然近在眼前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下颚已经被揍了一拳。虽说为了防身教她格斗技巧的人是我,而且这拳还没加上体重,完全是坐着挥出的一击,却还是非常的痛。简直就像打穿胸口一样,相当沉重的一拳。
吉薇的右手包起自己的左拳。
吉薇的眼眸注视着我。我看着吉薇。
这种男女间的悲剧情节随处可见。相同的剧目每天晚上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持续上演着。
稍微有点不同的只是,吉薇是个和我在一起太委屈的好女人,而我是个差强人意又没用的攻击型咒式上。吉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哭得红肿的双眼里有着无限柔情。
「下一次你踏上旅程的时候,请你悄悄的只告诉我一个人。」
这是吉薇压抑着颤抖,下定决心的声音。
「这么一来,就算到时候我得面对你惨不忍睹的尸体,我也能省下至少一半的眼泪。所以,答应我好吗?一定要哦?」
吉薇脸上层露笑颜。
州对深爱的人遭遇的苦痛,热能从力的悲哀。承受若一股无力的绝望。
并非放任放弃,而是包容其差异与后果。
无论是过去的我,或是赫洛迪鲁痛苦挣扎下试图利用知识和力量掩盖的伤痕。吉薇都在远方坚强且温柔地正视面对。
而我却无法拥抱自己的软弱,也无法在同时变得更强。
吉薇挥挥手,拒绝周围的空气。
「啊一我真是醉得差不多了,为了让你担心故意演戏,甚至还扮演笨女人的角色……一
吉薇的脸颊涨成朱红色。大概对自己刚刚充满热情的发言感到害羞吧。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要配合她吧?
「吉薇真是出乎意料的工于心计呢。」
「就是说啊,别再让我扮演笨女人啦。总觉得我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很丢脸的话。」吉薇拍拍自己的双颊。「嘉优斯,快把今晚的事情给忘了,我们来喝酒吧!」
吉薇双手捧着酒杯猛然递给我。我盯着吉薇直视的眼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精灼烧喉咙。
「好,我忘了。」
「这可别忘。」
吉薇的脸颊靠着我的右肩,柔软的发稍搔痒着我的下巴。
「这也是妳的演技吗?」
「没有错~~哟。」
「那我就乖乖被骗吧。」
我直盯着她头顶上的发旋。一直一直盯着。
「你平常老是把我爱妳挂在嘴边,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说不出口啦?」
我好像忘了该怎么接话。
「我说啊,吉薇。」
「什么?」
「一直觉得很纳闷想问妳,妳到底是喜欢我什么地方才跟我交往的啊?」
「脸。」
回得太快了吧。
「那个,普通不是应该会说因为个性诚实温柔之类的内在条件吗?」
「你自己冷静想想,嘉优斯什么时候诚实又温柔过了?还有,像你这种从事不知何时会命丧黄泉的危险工作,收入又不稳定,还会问‘喜欢自己哪个地方?’的自我意识过剩男,哪里还有什么可取的地方?」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才问的耶,妳说得真过分。」
「个性和兴趣会随着心境改变,但喜欢的外表却不会突然变得讨厌。所以我挑男人的标准就是对方的脸是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我看着右手的酒杯中倒映的面孔。这么说来.当初说我长得很像电影明星拉格曼诺夫的就是吉薇。
「大家常说这张脸会带来不幸,妳的喜好还真奇怪。」
「美丑不是重点,我就是喜欢衰脸啦。偏好改变不了还真是抱歉啊。」
吉薇的右手覆盖上我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还有,我也喜欢你的手。明明是个男人手指却纤细又修长。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全部原因。」
吉薇轻轻抚摸着我的手掌和指间。我想反过来抓住她的手,却被逃开了。
「呃,妳刚才,应该不是在称赞我吧?」
「你真的很笨耶,那当然是在称赞你啊。」
完全无法理解。吉薇像在撒娇般含吮着自己的酒怀。
「嘉优斯,你说说话嘛。」
「什么,我要说些什么?」
和吉薇的对话毫无逻辑,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了。
「什么都好啊。比如说我所不知道的你的过去、丢脸的回忆或失恋等等。你肯说的话,我就原谅你这个把我弄哭的坏男人。」
「是吗,这么一说倒也是。」
我几乎没对吉薇说过关于我自己的事。
「那么,就来聊聊我的学生时代吧。那时候有个叫做赫洛迪鲁,老是给我找麻烦却很棒的好家伙……」
我诉说着学生时代的欢笑、以及不怎么有趣的恶作剧和失败、失恋等等的往事。
或许我也想让吉薇认识那位现在已经不在世上的赫洛迪鲁。
酒杯持续迭高。因为配合着吉薇喝的速度,我的意识逐渐朦胧,舌头也麻痹了。
我还谈到了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我的双亲、妹妹亚蕾榭尔以及两位哥哥的事情。当我准备说到我们两人的未来时,我听到了打鼾的声音。
吉薇在我的膝盖上沉沉睡去。
这几天因为担心我而反复周旋于医院和公司,酒精把疲劳都抒发出来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怕吵醒吉薇。伸手取下挂在椅背上的厚毛毯,轻轻的盖在吉薇纤瘦的身躯上。
吉薇的嘴唇轻颤,我吓了一跳以为把她吵醒了。结果她只是在说梦话。
我用手指拭去嘴角渗出来的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弄痒了她,睡梦中的吉薇双唇绽开如在微笑。
我的胸口感受到一阵甜蜜的刺痛。
拥有我所爱的人,并被她爱着,这样单纯的事实成了我的支柱。
我更惊讶于自己竟然拥有这样的感情。
我的吉薇,就算没有咒式这类纯粹的物质作用也能引发小小的奇迹。
但我也很清楚,总有一天人心会有所变化而染上阴影。
拾起头来,穿过窗户可望见艾里达那的街景。
即便如此,我还是真心爱着现在这段时光。
本想多看一会吉薇的睡脸,沉重的眼皮却不听使唤。
我把酒杯放回桌上,记忆也逐渐模糊。
三月十一日上午零时二分。
随着车轮和轨道尖锐的摩擦声,列车停靠在月台。从龙皇都几内昆肯出发,到终点站艾里达那的列车抵达艾里达那中央车站的六号停车站内。
总共八条的发车道上,却没有其它列车。
工作人员们走向货物列车,开始快速卸下行李。将木头及金属制的箱子搬下车厢后,堆积在运送用的小型车上。
「啊——总算抵达了。嘿!大哥,为什么列车会让人这么昏昏欲睡呢。」
「安静点,不是每个人的思考模式都像你这样直线条。」
「好啦好啦。果然不该让低血压的大哥坐横越国土的夜间车呀。」
列车的七号车门走出了两个男子。
其中一人,经过锻炼的肉体上包覆着朴素的灰色西装,身材显得相当修长。腰上两边各挂着一把魔杖剑。
他顶着一头削薄的深色发丝衬托着相同色系的眼眸,只不过只有左眼才看得到瞳孔颜色,他的右眼上紧紧的戴着一只眼罩。露出的那只独眼闪动着武人身经百战的光芒。
「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艾里达那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啊、大哥那是什么?」
独眼男子身边站着一位青年。穿着黑底点缀细银线装饰的西装,拉着一个硕大的旅行箱。随着青年张望四周,旅行箱的轮子也和惊叹声一同发出吵杂的声响。
青年漆黑的头发下有着对四周饶富兴趣的灵动黑眸,光从他的笑脸就能想象那青年雀跃的心情。戴在青年的头顶上的,是一副引入注目的护目镜。从他这副装扮看来,那青年完全是个散发春天气息的开朗观光客。
这两个人的百行举止完全相反,但散发出的气质却有那么点神似。
「奸好玩哦。你看你看,大哥。他们在搬运大箱子耶。」
「走快点。因为列车误点,我们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不可怠慢那位的传唤。」
戴着眼罩的男人漠然地踏出脚步。
「没关系的啦大哥。」
青年跟在大哥身后,不耐烦地说着。
「反正先发的那两人,好像也进行得满顺利的,身为候补的我们只要负责待命就好啦。」
他紧追着大哥急促的脚步。「赶得上目标上钩的时间就行了,对吧?顺道去艾里达那观光一下
嘛。」
青年蹦蹦跳跳地跟着大哥。
(插图)
「我啊,想去品尝艾里达那的美食,也想去好吃的乌尔克料理餐厅。更想跟女孩子们一起玩。」
「免谈。」
独眼男子冰冷地回绝。
「迟到会抹黑我的忠诚,要玩你就自己去。」
独眼大哥把弟弟的提议当作耳边风,自顾自地继续往境内前进。
「知道了啦,我会先工作的。」
弟弟重新戴好护目镜,快步向前走到哥哥面前。
「那我就带着这孩子先走一步啰。」
青年敲了敲手上拉着的旅行箱,他举起右手摸向车站的墙壁。
水泥墙被青年触摸产生惊人的变化,本该是坚硬的墙面竟开始漾起层层波纹,就像是小石头掉落水面时一样。
下一瞬间,青年的右手五指沉入波纹。从指间开始到手掌、手腕、手臂、肩膀,青年缓缓没入墙壁之中,就连最后的西装袖口和拖着的旅行箱也消失无踪。
最后从水泥墙里伸出一只右手,向大哥挥了挥。并发出含糊的声响,那只手又再度沉回墙壁之中。
一连串流畅的动作,车站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从墙壁内打招呼是什么意思啊。」
独眼男子冷冷地丢出一句话,便再度踏出脚步。他迅速的穿越剪票口,爬上阶梯。
夜晚冷冽的空气,包围着独眼男子。
眼前是照亮艾里达那夜晚的辉煌街灯。
男子往前踏出一步。
像在响应艾里达那的灯火一般,男子腰间的魔杖剑上的九个宝珠闪动着光芒。
我骑着摩托车,停在事务所门口。将爱车薛尔杜拉停入车库后,回到玄关。
我打开信箱,拿了报纸、请款单和一迭信封。这些纸张简直重得不象话。解除警报以及防盗装置后,我才走进事务所。
行程表上是三月十一日。我整颗脑袋都陷入令人不适的沉重感之中。出院当天和吉薇豪饮的我,隔天早上便马上出动,真希望有人注意到我这份认真不懈的敬业精神。但事实上是因为目前的经济状况拮据,我不得不趁恢复精神时拚命工作罢了。
我穿过接待室,进入私人办公室兼仓库。吉吉那站在里头,旁边摆着他心仪的椅子西露露嘉。西露露嘉身上缠绕着几条应急修理的绷带。先不管这些超自然现象了。
「你休养的这段期间,艾里达那发生了不少大事。」
「是吗。」
我坐上自己的椅子,打开艾里西翁报。
「的确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哪。」
在我休养的这段期间,奥瑞克兹队攀升到十二连败。再这样下去,将会与佛克尔竞技史上号称万年吊车尾的塔尔
佛鲁兹队在八四年的十四连败纪录并驾齐驱。
「这下子,还真是把贝利克和伊安古当笨蛋给摆了一道。」
即便伊安古支持的塔尔佛尔兹队是支常败军,但在连败纪录停止之前,还是安分点别和观战伙伴见面比较好。
「不是指那个,我是说政治版面。」
吉吉那表情十分不耐。
翻开我没兴趣的政治版面。有篇穆尔汀枢机主教二度来访艾里达那的报导。
说起来,我昨天才和穆尔汀枢机主教见过一次面。
我还以为新闻报导了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穆尔汀枢机主教为了市政府官厅房舍的事情,专
程来向艾里达那表达谢意。隔天还要在皇都会见龙皇,所以马上就要赶回去的样子。真是个不知道是忙还是闲的大人物。
顺道一提,还有一篇报导上写着,关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对天伦条约的批准,最后以失败告终。
「啊,原来是那个吗。」我想起来了。「穆尔汀提到的同盟国动向,就是指丽姿饭店前声明
反对的抗议团体吧。」
和龙沟通,试图改善被害情形之类的诉求。看来贤龙派终究没有表明同盟国的意愿。推动条约过关的下院议员亚温,这下可颜面尽失了。
「等等,说到亚温议员,他是属于反对凯.库优尔的派阀吧。也就是说,他也是阿兹.毕达的政敌啰。」
「仔细想想,或许是莫尔汀枢机主教干涉贤龙派,才导致条约批准失败也说不定。」
「你想太多了,龙族接纳皇国的旨意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
「也对。莫尔汀枢机主教也没那个玩心吧。」
我盖上报纸。总觉得和某种东西有所关联,我却想起了别的事情。
「话说回来,工作怎么样了?」
「刚接了份我一个人也能完成的委托。」
我翻开行程表。呜哇,吉吉那一整个礼拜只接了一件追踪「异貌者」的委托。
「艾里达那边境出现一群大鬼,我就和其它事务所一起追踪它们。」
光靠力量就能解决的工作,首要条件是对方刚好出现在附近,其次就凭运气了。要是连征信调查、寻人,甚至护卫之类的无趣工作都挑的话,根本无法维持事务所的营运。
我查阅事务所的电话。无视于预料中来自「反咒式共同人民解放战线」的骚扰电话,一口气浏览完所有对象。我陷入昏迷整整六天,重返工作岗位后的工作量却少得可怜。
我取出手机。果然,在我挂点的这段期间,大概为了让我安心休养,不知是吉薇或医护人员把手机关机了。重新开机后,涌出了为数惊人的来电显不。包括委托来电,总共有两百多件以上。
打了三十次以上的有新闻记者安洁尔,以及情报屋的威涅尔和卖咒式具的罗路卡。
「你有跟罗路卡、威涅尔或安洁尔连络吗?」
「没有,都被我切掉了二我无视生存在这个社会上本身就是个谜团的搭档,首先打给安洁尔。
「安洁尔?」
「哎呀,你还活着啊?我现在很忙。」
「还不是因为有妳的未接来电我才跟妳联络的。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嘛,被视为嫌疑犯而遭到逮捕的少年,在警方的护送下被送往别处。而那辆护行车被炸弹击中,整部车都爆炸起火了。我现在正好在取材。」
我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呢,少年嫌疑犯确定死亡。护行的四位警察重伤。周围的车辆驾驶和行人也陆续传出伤者,这可是不得了的事件。」安洁尔继续说。「啊对了,听说嘉优斯你不久前担任过莫尔汀枢机主教的护卫是真的……」
我挂掉电话,启动立体光学影像。
这份新闻速报引发了事件。之后各报导机关和新闻社似乎都收到了来自「反咒式共同人民解放战线」的组织所发布的声明文。内容的主题为「在此抵制咒式杀人」。
「偶尔也会有电话打来我们的事务所对吧。」
「这个事务所只有两个人。连在艾里达那如此破落的事务所都不放过,就表示所有艾里达那的咒式士事务所都接到恐吓了。」
民众对于咒式士的反感持续攀升。我将手中的邮件、甚至报纸都丢了。
「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真相将永远埋葬在黑暗里。已经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了。」
「本来就是如此,从今以后也不会改变。」
我接着浏览来自威涅尔的书信。
「吉吉那,这个情报可有趣啦。兀尔兹这个名字不是地名也不是人名,它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大陆。也没有叫作妮多沃尔克的重力系咒术师。EMES和ENOK都没有这号人物的纪录。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接受正规咒式士的资格检定,也没有购买过公开咒式。」
「未曾接受过正式咒式组织或学院的教育,也没有拜过师的咒式士吗?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种人应该相当罕见吧。」吉吉那摸索着可能性。「不过,综合所有的条件来看,袭击我们的到底是谁呢?」
我只能摇摇头。目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我用手机打给罗路卡。
「嘉优斯吗?总算回我电话了。你果然还活着!」
「别这么大声。我现在还有点宿醉。当作生还的贺礼,我的分期付款就一笔勾销吧。」
「啊咧,收讯突然变差了……我听不……嘉优斯你说……」
这下他也用不着向我讨债了,他的音量小到连气都快没了。
「总之我终于能向你报告了。你上次寄放在我这里的碎片,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罗路卡的声音骤然一变,换上相当认真的语气。我用空着的左手向吉吉那示意,要他一起来听。
「那不是铠甲也不是衣服,而是用重力咒式变化而成的生物组织。」
罗路卡将成分表传送过来。这和我所推测的大致相同。
「这到底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路卡逼问着,声音有点颤抖.我只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在他想起要向我讨债之前。对手的真面目逐渐明朗。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把报纸和请款单全都丢进垃圾桶,顺手打开最后一个信封。是咒式士最高咨询法院寄来的。
他们大概是私底下调查过了,这是一份身为攻击型咒式士,我已经达到了十三位阶资格的报告书。信里还附上资格申请的文件。但因为取得十三位阶的法律手续非常麻烦复杂,我将它和请款书一同扔到了桌上。这些头衔以后再说吧。
「绝望的现况里,出现了一道曙光。」
我抓起上衣。
「我出去一下,等等跟我会合。」
高楼大厦间的谷底。女子大口地喘着气。昏暗的小巷内,依稀可见漆黑的服装。
一阵尖锐的响声。蹒跚的步伐不小心踢到了空罐,引起的刺耳声音回荡在巷子里。
妮多沃尔克疲惫得必须用右手倚在大楼的墙壁上支撑身体,才能勉强站稳身躯。她的左手紧紧握着一张纸。
「居然有如此……强大的诅咒,连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她陶瓷般白皙的脸庞更显惨白。
她的右手紧抓住墙壁。强大的握力在水泥墙上造成些许裂痕。现在的她只能拚命忍耐神经系咒式对脑部带来的剧烈疼痛。
重复几次深呼吸后,女子的呼吸稍微恢复了平静。
既然已经确认目标复活,照理说应该要立刻展开复仇仪式。但是,目标的两人身边总是围绕着强大的符咒士集团。无法轻易出手。
更何况现在的她,连移动都很困难。
女子抬起视线。濡湿的柏油路上有只黑猫,四只脚挺直的站着,黄金色的眼睛直盯着她。
「猫族啊,我很奇怪吗?」
黑猫一点也不怕妮多沃尔克,微微歪着头。
「汝完全不胆怯哪。」
妮多沃尔克背靠着大楼墙壁。她太不习惯街道了。
几次失败的惨痛经验都是发生在艾里达那。光是寻找目标,就遭到人类的骚扰,甚至是袭击。情急之下采取自我防卫,却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将对方杀了。
想起自己发过的誓言,的确处理得太不高明。
「说到不妥,前几天才更不可取呢。目标居然差点被其它人给杀了。」
妮多沃尔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眸燃起绿色的火光。
「不过,目标已然复苏。记号也还在。目的还有望达成。」
黑猫轻轻的「喵」了一声。
「啊啊,我果然失去了理智吗。」
妮多沃尔克像在回应黑猫的疑惑。
「我与夫君不惜背叛血族和故乡,也要夺回一族往昔的荣耀。下场就是这样。追兵大概也快要抵达这个城市了吧?」
她开始呈现自问自答的状态。即便疲劳已经到达了顶点,她却勉强着举起右手。
「可是,这个东西,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老头子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嵌在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红宝石闪耀着怪异的光辉。
「算了,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知情的夫君也已经不在世上。现在我只要带着他的遗物进行复仇就行了。」
妮多沃尔克闭上黑曜石般的双眼。
「现在,我只要好好的,休息……等我醒来,一切都……会结,束……」
她的背部猛然下滑,倒卧在巷内。左手握着的纸片掉落在地。纸上有个红发戴着眼镜的男了,和银发飘逸容貌超凡的男人,以及事务所的所在地。
漆黑的衣服飘动着包覆住她的全身。
在高耸大楼问的谷底,魔女陷入深沉的睡眠。黑猫不可思议的看着。
突然,黑猫金黄色的眼睛圆睁。沉睡在防壁内的魔女上空,浮现了一颗球体。透明的外壳里,看得见内部有个淡粉红色物体的球状物。
球体像在俯瞰黑猫般,闪动着光芒。
黑猫逃了开来。弯过小巷,很快的失去了踪影。
飘浮于半空的球体,像在守护睡着的魔女般静止在空中。
我放下晓杖剑,踏上甲板。
实在是太喘了,头又痛得要命,搞得我有点想吐。
我花了好几分钟,总算调整回原来的呼吸。
好不容易坐上遇难的输送船屋顶。光是要好好站稳对我而言就已经是极限了。理论果然不能和现实混为一谈。
海风吹拂着我冒汗的额头,带走身体的燥热感。冷静下来后,我渐渐有了观赏风景的兴致。海鸥鸣叫着。
展开在眼前的,是马兹帝防波堤的景色。但我看不见鲁鲁加那内海的海面,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船、船还是船。
运送船船底朝天,搁浅在防波堤。渔船和小舟层层堆栈,宛如海埔新生地一般。远远看去简直像个巨大的油轮。
位于艾里达那西部沿岸地带的马兹帝防波堤。通称船之坟场。
十二年前的大地震引发海啸,冲垮了停泊在鲁鲁加那内海的巨大油轮和运送船。不仅是清理作业花费了庞大的预算,总公司位于艾里达那的洛洛菲斯船运也因为地震倒塌,包括社长,经营者全员都不幸死亡。
连行政局也决定废止计划,放弃了马兹帝防波提的重建,就这样放任至今。
在无人船的墓地,有件就算取消所有委托和预定事项也非做不可的事。脑中构筑咒式的组成公式,再用魔杖剑的三连宝珠演算。计算是否能够顺利发动。重复再重复。
攻击型咒式里,危险性颇高的双重咒式,必须要非常的慎重以对。
越过船只成堆残骸的尽头,可以看见太阳已经落在鲁鲁加那内海的海面。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可以发动双重咒式了。
有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有个人影正从防波堤跨越着船堆走来。是吉吉那。
「你果然在这里。」
吉吉那身躯轻盈跃动,跳过一艘又一艘的船筏。我从右侧看着他。吉吉那站在身边一条触礁渔船的帆柱旁。
「嘉优斯。」
吉吉那的声音横渡海面。
「你真的觉得会来吗?」
我回答:
「如果当真想和我们做个了断,在我意识不明时,我早就被杀一亿次啦。」
「那么,要是没有任何动静的话?」
海鸥群飞越上空。思绪漂流到比故乡更遥远的艾里达那。
「不,我有预感一定会有所行动。」
海鸥俯冲人海面又飞起。嘴里叼着一只闪耀着银光鳞片的鱼。
「对,她。而言我们是仇人。对,他。来说我们将会是启发某件事情的关键。即便可能性再低,只要危险度偏高就该有万全的准备。」
我告诉吉吉那。
「吉吉那你也是因为得出相同的结论,才会把屠龙刀重新调整过吧?」
「我对危机和玩乐很敏感的。」
吉吉那盘算着。
「也可以委托艾里达那其它的攻击型咒式士。」
吉吉那的这句话出平我意料之外,我看着吉吉那的侧脸。随着海风吹拂,他银色的发丝轻轻甩动。充满男子气慨的俊眉下,若有所思的眼眸瞇成一把钢青色的细长刀刃。他那宛如美姬般的双唇讽刺地弯成一抹微笑。
「再说,也可以考虑加上刚毅之拉尔豪金、骇人听闻的火红潘海玛。魔术师兼隐士的伊姆霍泰普,遗有这几条路可走对吧。」
「谁要去拜托拉尔豪金!而且不管是潘海玛那种标准性变态,还是找不知去向的伊姆霍泰普,根本都是自寻死路,」
面对我的反驳.吉吉那倒是相当冷静地补了一句。
「还可以找库耶萝哦?」
「谁要……」
「我知道。」
吉吉那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讨人感,简直是讨厌鬼的楷模。
我曾经深爱过的库耶萝已经离开了。无论是被我伤害过的女人,或是曾经伤害我的女人,和她们有关的记忆,直至今日仍让我感到相当痛苦。
和拥有吉欧尔古事务所这项共同过去的吉吉那对话,向来都没好事。
「总之,我们没有钱能雇用其它攻击型咒式士。而且想请他们来帮忙,交情也不够。」
「能帮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自始自终都是这样。」
吉吉那的声音透露着钢铁般的坚毅意志。我回答:
「我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有点赶,但好歹也能当份见面礼吧。」
吉吉那转而面向我,眼神却越过我看着马兹帝防波堤右方。吉吉那开始分析起现况,他的右手抚着下颚,眼神专注。
「问题是,在实战上花费的时间太长,以及集束率的缺点吧。」
「没错,现在的我还无法在瞬间发动。无论如何都必须制造陷阱,把对手引诱至近距离。」
我也转向吉吉那望着的右方。
搁浅的输送船和渔船堆对面,有着一台高达七层楼、倾斜如断崖般的油轮耸立着。
从生锈的船面望去,看得见鲁鲁加那内海赤银色的海面;还有作业结束的渔船正驶回艾里达那。
巨型油轮侧面到内部,被开了一个大洞。
厚度具相当分量的船侧装甲内,直径达十公尺的洞穴断层里,有个破裂的船舱。船艘的金属断面烧烫,滴落着糖金色的液体。
「就这么点程度不用担心啦。」
我有些逞强地说着。
吉吉那和我的摩托车驰骋在艾里达那。我的车薛尔杜拉已经够旧了,但吉吉那的巴尔巴陀斯不只老旧,还相当巨大。这怪物的排气量甚至高达一千六百毫升,简直是古代的战车。
两台车停驶在事务所前。我们并没有把车移动到车库,就这么停放在事务所门口。
「累死了。」
不过我觉得做好的准备没派上用场也好。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迅速按下通话键。
「所以说罗路卡啊。我不是跟你说钱之后再付吗。只不过,大概……」
「请、请你救救我!」
女子的急切的呼喊声压过了我的声音。我把手机拿离我的耳边,以免耳膜被过大的音量震碎;但一想到电话那端急切的求救声,我便又把手机拿近耳边,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安抚对方:
「冷静点,先做个深呼吸。轻轻的再吸一口气。」
随着我说的话,对方的喊叫声渐渐平息。手机那端传来像在寻找出路的声音,我可以听见深呼吸的吐息。
「好了,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吧。」
「那个,我是在市立医院照顾过嘉优斯先生的护士,名叫娜洁。您还记得我吗?」
当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美女的脸。不过这项特长不怎么讨吉薇喜欢就是了。
「其实有件事情想跟咒式士事务所的嘉优斯先生商量。」
我点点头,一边向前定去。
「谁?」
吉吉那问。
「我们好像有工作了。」
「现在该做的工作?」
「现在该做的工作。」
察觉到我的意图,吉吉那点点头。手机持续传出娜洁的声音。
「其实我现在正前往嘉优斯先生的事务所!」
「现在、往这里?」
我们背后传来一阵轮胎摩擦柏油发出的悲鸣。一辆艾里达那市立中央医院的救护车停在事务所门口。车门打开,娜洁急迫的表情出现在面前。
「请快点上车!」
我和吉吉那面面相觑。吉吉那朝我点点头。
「没时间了,快上车!」
我坐上副驾驶座,吉吉那屈身跳上后座。在我们上车的瞬间,救护车也立刻急速发动。
前进的速度之快,让我整个人东倒西歪地摊在座位上。救护车开上大街。
「喂、到底要去哪啊?」
「等一下再跟你解释!有人在跟踪我!」
我转头从上方确认后面的情况。越过闭目坐在后座的吉吉那,我看见一辆左转的黑色汽车从巷子里开出来。
「是说那个吗?感觉只是辆普通的车……」
「要加速啰!」
我的声音被娜
洁的咆哮掩盖。
娜洁开着救护车飞驰在路上。像颗子弹般疾驶在夕阳西下的艾里达那大街。
在胡乱超车的救护车上,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约定。本想用握着的手机跟吉薇连络,还是算了。我把手机放回腰后方,而不是胸前的口袋。
在心中向吉薇谢罪。我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了行进中的这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