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野兽啊,回应我的呼唤 第二章 记忆中的呼唤

…………

她在“牙之塔”学习黑魔术的年轻人中几乎处于偶像的地位。而且的确有人把她当成偶像崇拜。实际上,他也是其中之一。

她被称为天魔魔女。

他认为即使扣除自己的偏心,她也算是一位美女。毕竟她是让他引以为豪的理由之一。他不仅和比他大五岁的她是同一个教室的学生,而且以前他们就像亲姐弟一样一起长大。

她一直对自己的短发很不满——但是,他反倒认为短发更适合她。曾经她向他抱怨“塔”关于头发的规定时,他都是默默地随声附和。也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实际上他确实无所谓。她的价值并不取决于这些。

她的面庞还残留着些许少女的轮廓,从她的年龄来看,甚至还可以算是娃娃脸。她的双眸中总是闪耀着欢快而伶俐的光辉,而他很喜欢透过那双眼睛看到自己倒映其中的身影。这样会让他感觉自己也能成为像她那样强大的魔术士之一。

虽然现实中他没有太多凝视她的机会——战斗训练双方对峙时几乎是他唯一的机会,但是接下来的瞬间,他就会被轻松接近的她扭住手臂,任凭她狠狠地使出一招过肩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地摔在地上。

“你好像每次都在等我把你丢出去一样。”

她总是这么说。其实他确实是这样做的,只不过这是他的秘密。

这些事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不过仔细想来,岁月并没有流逝太久——只是对于他自己来说,这的确是段漫长的时间,甚至说是煎熬也不为过。

连做梦时都在煎熬……

从天魔魔女阿莎莉生前的成就和人气来看,她的葬礼有些出人意料地冷清。至少少年是这么想的。不过,周围似乎没有一个人这样认为——其中也有露骨地浮现起厌恶表情的人。这些人——主要是一些老人——恶狠狠的嘟囔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少年耳中。但是在那之后,这些话还是久久地萦绕在四周不肯散去。

“……没想到是她——”

“不过,有很多目击者——”

“事情闹得很大啊。如果——”

“王宫那边的负责人正在控制局面……”

“但是,这还是紧急——”

“致命的污点——”

“污点——”

污点。

如同波纹般重复的单词像是烙印在了少年的身体,让他不得不颤抖着倾听——然而,即使这真的是烙印,少年大概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瞥了一眼“牙之塔”的后院。少年现在加入的送葬队列会从那里的后门悄悄出发。

后院疏疏落落地站着目送队列的人群,其中也有阿莎莉的朋友。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和丧葬队列中口出恶言的老人非常酷似。至少少年是这么认为的。

送葬队列缓缓地爬上通往公共墓地的山丘。少年像是被惩罚的家畜一样低着头,跟在魔女之棺的后方。没有一个人跟他走在一起。

“基利朗谢洛!”

被叫到名字的他突然抬起了头。只见一位跟他年龄相仿的红发少年走到了他的身旁。

“哈帝亚吗。”

被称作基利朗谢洛的少年向红发少年投去呆滞的目光。

“我没注意到你也加入了送葬队列。”

“查尔德曼教室的学生只来了我们两个。”

哈帝亚抓着自己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更加火红的头发,有些寂寞地嘀咕。只不过,今天没有太阳。大理石纹样的乌云在空中形成了漩涡,与现场的氛围配合到了令人反感的程度。

“老师呢?”

基利朗谢洛问道,而哈帝亚惊讶地说。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还受打击嘛。老师不就在那边吗?”

哈帝亚指了一下送葬队列的最前端。

基利朗谢洛嘟囔了一句“哦,是吗”,同时想到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活着或是死去都无所谓。

“喂,你振作一点啊。虽说你跟阿莎莉——不,那个——跟她很亲近,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啦。但是,你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参加自己的葬礼啊?”

“事实可能就是这样。”

“喂喂!”

哈帝亚惊讶地说道。随后,他离开了自己的朋友,跑到队列最前端的老师身旁。基利朗谢洛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视线也从哈帝亚转移到高个的黑魔术士——他们的老师查尔德曼身上。

查尔德曼可以算是这块大陆中最优秀的黑魔术士之一。原本对这种评价半信半疑的人在十米之外看到他的风采,也会改变自己的观点。他很年轻,年龄大约二十五岁。结实的身体和闪耀着强烈意志的双眸让他看上去俨然就是一位无懈可击的战士。他的黑发一直留到了背后,在脖子附近用绳子扎成了一束。看上去只是因为没有理发,所以才留到这么长。

送葬队列前方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而那句“污点”的轻声细语也是。

位于山丘上的公共墓地虽然有些拥挤,但是不知为何总是有空出来的坟墓。丧葬官把队列引向墓地。由于棺身异常得轻,搬运棺材的工人脚步也十分轻快。年轻女人的尸体就是轻啊——原本无心出席葬礼的基利朗谢洛偷听到了他们在休息室里的闲谈。

(不——不是这样的。棺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女人的尸体。)

无名墓碑旁已经提前挖好了墓穴,棺材被放入其中。参加送葬的人依次用铲子向棺材上洒土。基利朗谢洛茫然地注视着这幅场景——查尔德曼用力地抛下一铲土,哈帝亚轻轻地接过铲子。连刚才说坏话的老人们现在也闭上了嘴巴。

基利朗谢洛忧郁地思考着。也罢。不管你们想要埋葬的东西是什么,这样你们就满意了吧。

终于轮到他了。

基利朗谢洛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铲柄。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有人咳嗽了几声。于是,他抓住了铲子。

接着,他跳下墓穴,用铲子的前端戳穿了棺材的盖子。铲子就像是竖在地面的桩子一般笔直地插在棺材上。

四周响起了些许含糊的议论声,但久经训练的黑魔术士们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丧葬官、老人们、基利朗谢洛和哈帝亚都没有。由于已经完成了工作,搬运棺材的工人早就离开了这里。

基利朗谢洛从并不是很深的墓穴中仰望上空,大声喊道。

“这是什么人的葬礼?”

“……这是查尔德曼教室的阿莎莉的葬礼,基利朗谢洛。”

只有查尔德曼一人给出了回答,于是基利朗谢洛转身面向自己的老师,继续喊道。

“那为什么她的尸体不在棺材里?”

“不——你早该知道棺材是空的。”

查尔德曼的声音跟平时没有区别,严厉而无机可趁。就像在路上碰到挡路的石头时大喊“碍事”一样,跟他说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但基利朗谢洛没有气馁地说。

“那么这就不算是她的葬礼。”

“不要强词夺理!”

“这怎么会是强词夺理!她还活着啊!”

“的确有人持有她还活着的观点。”

查尔德曼一边向墓穴中的基利朗谢洛伸出手去,一边说道。

“但是,我认为她已经死了。而且大人物们也这么认为。”

基利朗谢洛推开了他的手。

“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拥有崇高地位的人。你们是害怕‘牙之塔’的名誉受损,打算对她见死不救!”

“事实上,她的失败确实可能成为魔术最高峰‘牙之塔’评价的致命污点。”

致命污点——再次听到这个词,基利朗谢洛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不是什么污点,而是这座‘塔’成立以来最优秀的魔术士。不只精通黑魔术,甚至连白魔术——”

“没错,她曾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士。”

“不是曾经!她还活着!”

基利朗谢洛怒视着冷静的老师,他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像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也发现自己的力量不过如此。他没法进一步说服在场的人。

站在查尔德曼身旁的哈帝亚担心地看着他。

“喂,基利朗谢洛,你别闹了——”

“你们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放弃她还活着的可能性?”

“你是这里的尖子生,之前不也是第一名吗?只要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进王宫也不是什么——”

“闭嘴,哈帝亚。这种事由你去做就好了,毕竟你是第二名。”

基利朗谢洛一脸凶恶地说,接着再次转向查尔德曼。

“你们要埋葬的是空荡荡的棺材。所以,我会为你们提供应该放在棺材里的东西。”

“我的首级吗?”

查尔德曼的表情很认真,这句话不像是在开玩笑。而基利朗谢洛在瞬间的停顿之后继续说道。

“不。是我。”

“你是认真的吗?”

小声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哈帝亚。基利朗谢洛无视他的问题,大声回答。

“没错,是我!你们尽管埋葬我的名字好了!跟阿莎莉的存在一起!我会去寻找她,无论要用多少年。到那时为止,我都是——孤儿(奥芬)。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家人的孤儿。”

基利朗谢洛——不,奥芬从棺材中抽出了铲子,举向空中。周围有好几个人向后退缩,但查尔德曼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用沉稳的语气轻声说道。

“你找到了她——不,是她变化而成的怪物之后,打算怎么做?你该不会以为献上一吻就能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别耍我了,查尔德曼。我会找到那把不知道被你封印在哪里的受罚之‘剑’。既然是那把‘剑’的魔力让她变的身,那就再一次——”

“你做不到。”

查尔德曼忽然断言。奥芬像是被压倒的弹簧一般——

“你是想说如果是你的话就能做到吗!”

“我吗?如果是我——”

查尔德曼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表情,说到这里,他忽然闭上了嘴。他瞥了一下周围的老人——接着叹了口气。他自嘲般地说道。

“别说蠢话了。”

“你认为这种想法很蠢吗?”

“快点给我起来,你这蠢货!”

“我很清醒。”

“都说了快起来啊,魔术士!不然看我怎么用皮手套抽死你!”

抽死——抽死我?……

从梦中醒来的奥芬发现自己没有站在墓穴底部,而是身处于牢房之中。再详细一点描述的话,这里是多多坎达市引以为傲的优秀警察们的拘留所。四周是煞风景的灰色墙壁,地下室的正前方有一面铁栅栏和小小的窗户。牢房一角放着水壶和水杯,不过他实在没有喝水的心情。因此从昨天起他的喉咙就一直很干。

头好痛。在他睡觉的时候可能有人打了他吧。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出现了面带怒色抱着胳膊的博鲁坎,以及躲在他身后一脸不安地看向这边的多进。奥芬缓缓起身,以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干涩声音嘟囔。

“干嘛把我叫起来?

看到博鲁坎身后的多进露出胆怯的表情,不难想象自己刚才的面相有多么凶恶。此时的奥芬十分烦躁,但博鲁坎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只是想让你把事情说清楚。”

“我没什么好说的——”

“开什么玩笑!”

博鲁坎愤慨地抓住了奥芬的领子。这也是因为奥芬坐在地上,如果他站起来伸个懒腰,博鲁坎就够不着他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博鲁坎继续说道。

“不要再推推拖拖闪烁其词了!我们被关到这种地方已经三天了!你听好了,我们现在背负着欺诈罪骚乱罪的罪名还有治安妨碍和损坏财物的嫌疑!”

事实上不用说嫌疑了,不管怎么考虑他们根本就是有罪。

艾瓦拉斯汀家发生骚乱之后,公务人员们们立刻赶到了现场。似乎是有邻居进行了举报——不过,看到莫名其妙的物体冲到邻居家,随便什么人都会跟军队联系吧。虽然他们不是多多坎达的治安警察官那般优秀的公务员,也为了处理后事大伤脑筋——不过,这些公务人员们还是先将他们当作结婚欺诈师抓了起来。因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立刻被抓,奥芬没能逃掉,就这样穿着出租服装被打入了牢笼。

奥芬脸上浮现起讽刺的笑容。

“到时候让你顶上欺诈罪的罪名就行了。”

“我说!比起这些,问题在于那只怪物吧!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你跟那只怪物说话——”

奥芬立刻甩开了博鲁坎抓住自己的手,又反过来扭住了他。奥芬做出要把他丢出去的架势,用低沉的声音警告。

“听好了,我不喜欢重复同样的话——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不许把她称作怪物。听明白了吗?”

“那、那你说是什么!”

博鲁坎抚摸着疼痛的手臂。

奥芬站了起来,将背靠在身后的墙上,茫然地眺望着远方的虚空。他烦恼了好一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忽然张开了口。

“小孩子——多半都会憧憬疼爱自己的年长女性。”

“……我本来就觉得你不怎么像正常人,没想到你还是被那种怪兽养大的啊?”

被奥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博鲁坎马上把刚才被扭痛的胳膊藏到身后,闭上了嘴巴。奥芬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我是在‘牙之塔’长大的。”

听到这个名称,博鲁坎和多进都神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牙之塔”是这块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术最高峰。那里聚集了强大的魔术士,有时甚至可以引发左右战乱局势的庞大魔术。博鲁坎吐出由于过度紧张而憋在口中的气息,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在那种地方量产那样的怪兽也不足为奇。”

“我不是说了不是这样的吗!”

奥芬大声叫喊,打算一脚把博鲁坎踢飞。但是,牢房的看守从走廊的另一头向这边投来锐利的视线——

“喂,你在干什么!”

奥芬慌忙露出和善的笑容,摆了摆手。

“啊,不,没什么事啦。”

“……什么叫没事啊,你这混蛋!”

被奥芬踩在脚下的博鲁坎发着牢骚,但奥芬彻底忽略了他,小声地迅速说道。

“自从懂事以来,我是在‘牙之塔’长大的。我是个孤儿——或者说,那里的魔术士都是如此。加入那里的小孩可以活着毕业的人数不到一成。到目前为止,你们没有什么怨言吧?”

“是。”

多进说道。

“除了被你踩在脚下这件事。”

博鲁坎抱怨道。奥芬无视了他,继续讲述。

“因此,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感到孤独和不安。因为竞争太过激烈,我们很难交到推心置腹的朋友。最多也就一两个朋友吧。对我来说,阿莎莉就是这样的人。她比我大五岁,大家都说她是‘牙之塔’成立以来最优秀的魔女。”

“那副模样也看不出来年龄啊——好痛!”

奥芬一边用出租皮靴的鞋跟猛跺博鲁坎,一边继续说道。

“她是个美女,好像也有过几位恋人。毕竟她是个行事夸张的人呢。但是,有一天她没有成功地施放某种魔术——”

他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低沉起来。

“就变成了那样。”

“……变成了什么样?”

博鲁坎别有用心地说。奥芬没有注意到地人的阴谋,只是坚持避免使用“怪物”这个词,开口回答。

“她遭到了报复,因为魔术失败了。我离开了‘塔’,寻找她的去向。而且,我会一直寻找下去——要是你们没有赖账不还的话。”

“不过,多亏了我们你才能再次遇到她啊。”

博鲁坎在奥芬的脚下嘀咕着。奥芬哼了一声。

“我可没打算感谢你们。所以快点把钱还给我。”

“你钻到钱眼里了吗?”

“这种狠话还是等你把钱踩在脚下时再讲吧。我可没有无偿听你废话的义务。”

奥芬说着把脚移到了博鲁坎的背部,而多进战战兢兢地提问。

“那么,那只怪——不,是她原来是人类吗?”

“是啊。”

奥芬点了点头。

“我目睹了她变身的场景……”

“那、那是什么样的魔法呢?”

“我不知道。”

奥芬干脆地说。

“不知道?”

“是啊。她变身的时候没有使用正规的魔术,而是偷偷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了整个过程。至于理由,她本人不说的话也没有人会明白。”

“…………”

多进稍微思考了一下,再次提问。

“那么你是为了让——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才踏上旅行的?”

奥芬叹了口气,以几乎绝望的声音回答。

“……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只要我还没搞清楚她使用的魔法,就什么都做不到。”

“原来如此。”

博鲁坎说道。他拍了拍明显沾着几个奥芬鞋印的出租服装——

“也就是说,你想至少要用自己的手来了结那只怪物的性命对吧?”

“开什么玩笑,你这白痴。”

奥芬没有转向博鲁坎,只是恶狠狠地说。

“那你还想干什么?”

博鲁坎不服气地质问。奥芬再次无视了他,重新坐回地上。他“咔嚓咔嚓”地掰响手指关节。以为他是在威胁自己的博鲁坎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但奥芬根本没有注意到博鲁坎,只是独自陷入了沉思。

(她的失败对于魔术最高峰的‘牙之塔’来说是致命的污点。只要观看过她的葬礼就能明白——那一天,她失去了所有同伴。)

奥芬再次闭上了眼睛。总之,还是先睡上一会养精蓄锐吧。

(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外她就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哪怕只有我一个,也要陪在她的身边……)

这次他没有做梦。

被人摇醒的奥芬睁开眼时,牢房内的氛围好像发生了

改变。连博鲁坎都保持着安静,没有乱喊乱闹。摇晃奥芬的人是多进。看守和几位士兵站在牢房的门前,奥芬向上瞥了一眼,只见这些人像防风林一样摆成了半圆形的阵型。圆形的中心是跟周围训练有素的士兵截然不同的娇小少女,她满脸愉快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克丽奥?”

奥芬讶异地说。金发少女面带奇迹般完成作业的学生的表情,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奥芬代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始终保持沉默的地人们提出了问题。少女本来没理由在这种地方露面。

但是,克丽奥没有回答,她首先赶走了周围的士兵。看守用客套的语气说了一句“那就谈完之后跟我说一声吧”,从牢房门前离开了。

“克丽奥,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少女开口之前,奥芬抢先发问。从立场上来说,他和这位少女应该处于敌对关系,不过奥芬还是很难把这位古灵精怪的少女看成敌人。

克丽奥隔着铁栅栏,忽然轻声说道。

“我要把你们从这里放出去。”

“喂喂!”

奥芬一边想“真是拿她没办法啊”,一边回答。

“我要是想越狱的话,早就下手了。这种锁我只用两秒就能打开。不过,我可不想被再次通缉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妈妈说了,只要我们没有起诉的打算,他们就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那样只能减免欺诈罪和财物损坏罪,但是其他的罪名还需要缴纳罚金。”

克丽奥点了点头。

“妈妈也是那么说的。不过,这笔钱由我们付。”

“真、真的吗?”

这个声音是博鲁坎。这位地人少年像是在绝境中看到了光明,以崇拜者偎依女神般的动作紧紧地搂住铁栅栏。

坐在他身旁的奥芬问道。

“为什么?你们没有必要这么做吧?难道说你的母亲还认为我是布鲁普鲁沃兹?”

奥芬原本只是打算开个玩笑,但克丽奥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其实是有事要拜托你。”

“想做交易?”

奥芬边问边抱起手臂。

克丽奥干脆地说。

“是的。你不是魔法使吗?”

“嗯,没错。不过——”

奥芬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容。

“想要雇佣一位黑魔术士,只是缴纳罚金的话根本不够。”

“喂,魔术士!”

博鲁坎慌忙大声喊道,但奥芬无视了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克丽奥。少女耸了耸肩——

“你的行情是多少?”

“这取决于委托的内容。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贵啦。我身上穿的衣服是借来的,必须要交滞纳金,但很不巧我身上没有现金。”

“可以啊,只是这种程度的要求而已嘛。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克丽奥说着从自己的右手上卸下了一枚小小的戒指。看到这一幕的奥芬不由得张口结舌。

“我说啊……”

“怎么了?”

少女不知所谓地愣住了。奥芬从克丽奥手中接过戒指,仔细审视。

“你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有多少吗?”

“谁、谁知道呢。不过戒指的设计很古朴……”

克丽奥像是没能理解奥芬说的话,只是一脸惊奇地盯着他。戒指是非常普通的白银指环,很符合少女的品味。上面还镶有一颗砾石般透明的宝石。做工非常精细,仔细一看上面还雕刻着文字模样的痕迹。

奥芬叹了口气——

“这东西确实很古老,大概有千年以上了吧。多进,你能读出刻在这里的文字吗?”

奥芬把戒指交给兴趣十足贴近过来的多进。多进推了推眼镜,看了一会儿戒指上细小的文字。最终,他还是表示了放弃,把戒指还给奥芬。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目前在这块大陆上没有任何种族正在使用这种文字。”

“你能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也读不出这段文字,但是我以前曾经见过同样的戒指——”

说到这里,奥芬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由于这个事实太过于出人意料,他刚才一直没有觉察。

“等一下,克丽奥。我在‘牙之塔’见过这枚戒指!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奥芬忽然站了起来,这个动作把克丽奥吓了一跳。少女的样子有些为难,她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

“我也不记得了。但是,这枚戒指从我孩提时起就放在我的宝石箱里。应该是我小时候从什么地方找出来并扔进去的吧……”

“从‘牙之塔’拿出来的吗?别开玩笑了。没有人可以从那里偷走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枚发卡。”

“我不是小偷!”

“这我知道。不过,在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两枚这样的戒指。这枚戒指里藏有强大的魔力——跟我们使用的魔术不同,是古代的魔法。”

“那段文字写的是什么?”

听到克丽奥的提问,奥芬满脸不爽地回答。

“谁知道呢。这种文字的解读只成功了一部分。而且,如果想要发动这种魔术道具,一定要读出上面的文字。”

“好恐怖啊——啊,我的意思不是魔法很恐怖啦。”

克丽奥有些担心地对奥芬继续说道。

“这枚戒指明明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支配吗?”

“嗯,差不多吧。”

奥芬仔细地审视着戒指,开口说道。克丽奥的身体微微一颤。

“这个送给你了。足够支付你要的费用了吧?”

“是啊。不过,这种东西可付不了出租服装的钱。虽然也能用来换取现金,但只是这枚小小的戒指足以让整间租赁屋倒闭。”

“嗯,那就由我帮你垫钱吧。”

仿佛再次感到毛骨悚然,克丽奥轻轻地向后退了一步。奥芬本打算把戒指套在手上,却发现连自己的小指都套不上去,于是只好就此放弃,把戒指放进了口袋。

“那么,谈判成立。”

“太好了。其实呢,有一件事让妈妈非常困扰。”

“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

面对奥芬的疑问,克丽奥轻快地说出了简洁明了的回答。

“好像有人说要杀了我们全家。”

“请将贵邸持有的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交予我方。

我等拥有忽略贵邸的意向,达成要求的充分手段。

倘若不将这把剑速速交出,贵邸将会遭遇重大的危险。期限是——”

期限就是今天。信上没有说明具体时间和见面地点。也就是说,对方会主动来到这座豪宅取走物品。

“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

奥芬拿举着纸质上乘的便笺,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博鲁坎、多进、克丽奥和缇西缇妮围绕在他的周围。玛利亚贝尔似乎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奥芬和博鲁坎他们已经归还了出租服装,分别换回原来的装扮。奥芬的打扮以黑魔术士间流行的灰暗色彩为基调;而博鲁坎穿着破破烂烂的毛皮披风,随身挂着一把长剑。多进扛着陶管般巨大的行李,浑身上下都很可疑。奥芬之前对博鲁坎强调说,带着那把剑肯定没法进入这座高级宅邸,但是缇西缇妮好像并不在意,还是把他们所有人都招待到府内最豪华的待客室。

不知道缇西缇妮把结婚欺诈当作多么严重的威胁,当他们回到这座宅邸时,这位女性的脸上没有显现出丝毫不悦。就好像从奥芬报上布鲁普鲁沃兹之名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失去对他们的信任一般。虽说那件事没有造成实际损害,但是在那期间,毕竟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物体突然撞破墙壁飞进女儿的房间。她本可以认为奥芬等人是和恶魔联手欺骗她们,并对他们大发雷霆的。

不过,无论如何,缇西缇妮只是以冷静的声音回答奥芬。

“我们在两天前收到了这封信。”

(那是我们遇到阿莎莉的第二天。)

想到这里,奥芬继续发问。

“这件事通知警察了吗?”

“没有。因为我们还没找到……”

“还没找到?”

如果说她不懂威胁信的含义,那么也有可能不明白什么是结婚欺诈。但是,缇西缇妮说的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哦。也就是说这把——巴托鲁安德斯之剑?”

“是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

“啊啊,是这样吗。这个名字没怎么听过呢——总之,这把某某剑到底是什么,被藏在这座宅邸中的什么地方,我们全都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家主生前喜欢收集古董之类的贵重物品,在这些收藏品中包含那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也不足为奇……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把……”

“请问家主的收藏品现在保存在哪?”

“在地下的仓库。等一会会为您带路。”

奥芬交替看向脸色铁青的缇西缇妮和她手中的威胁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克丽奥找到他时

,他自作主张地以为这件事肯定和阿莎莉有关。但是,等他来到了这里,却只看到了一封威胁信。不管怎么说,这封信肯定不会是阿莎莉写的。

正在奥芬思来想去的时候,博鲁坎装出专家的口吻询问缇西缇妮。

“那只怪物的情况如何?”

被奥芬狠狠瞪了一眼的博鲁坎此时正背对着他,所以没有发觉。只有坐在博鲁坎对面的缇西缇妮注意到了奥芬的视线。缇西缇妮恐怕还记得那时奥芬焦急地向怪物大喊的情景吧,所以她有些不太舒服地回答。

“那个——它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身。您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那是当然,认为这两者间有某种因果关系的逻辑思考更为自然吧。”

博鲁坎一脸认真地说。

“这封威胁信是怎么送过来的?”

虽然提问的人是博鲁坎,但缇西缇妮面向奥芬说道。

“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贴在梳妆台上了。”

“是魔术吧。”

听了奥芬的话,缇西缇妮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这是为什么呢?”

多进问道。奥芬耸了一下肩。

“本来用寄的方式就能搞定,却故意选择那种显眼的方式,这多半是魔术士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们很喜欢引人注目。”

“是啊。”

奥芬回答。这时他忽然想到,如果是阿莎莉的话一定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吧。

“那么,可以请你带我到那间仓库去吗?”

奥芬说完,缇西缇妮点头称是。

“就让克丽奥带你们去吧。我去看一下玛利亚贝尔的状况。那孩子因为上次的事情很受打击……”

“那倒也是。”

奥芬表示了同意。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克丽奥的偷笑声。虽然奥芬不懂她的笑声中有什么含义,但是缇西缇妮似乎非常清楚。她也用手指捂住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笑啊?)

有些莫名其妙的奥芬还没来得及追问,克丽奥就抓起了他的手。

“走这边。”

克丽奥的口气中没有丝毫拘谨。奥芬一不小心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这位少女的大哥般奇妙的感觉。在克丽奥的小手牵引下,他们离开了宅邸的客厅。

在脑海中大致地描绘了这里的平面图,奥芬推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应该位于宅邸的正中心。克丽奥听了他的问题,便简洁地回答说“没错哦”。

他们走下楼梯,冰冷的空气触碰着脸颊。这里理所当然地没有采光用的窗户,于是克丽奥摸索到入口附近墙壁上的开关,用昏暗的煤气灯照亮了前方的通道。

“你们家还有这样的设备?”

奥芬问道。克丽奥得意洋洋地挺起了小胸脯。

“爸爸很喜欢新奇的东西。厨房里还有自来水呢。”

“真是败给你们了。”

奥芬扬起双手,而克丽奥开心地笑了起来。

楼梯一直延续到一扇门前。那是一扇看起来很牢固的铁门,门的下方浮现起淡淡锈迹。虽然这扇门应该有些历史了,但是贴在门上长约几厘米的金属板似乎并不古老。

“‘通过此门之人啊,汝需放弃一切希望’。”

奥芬惊讶地朗读着金属板上的文字。克丽奥再次挺起了胸,低声说道。

“爸爸有很多恶趣味呢。”

奥芬一边在心中嘟囔说——就是说啊,厨房里居然有自来水;一边用手触碰门把手。似乎没有上锁的铁门发出碾压声,缓缓地向外敞开。

仓库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最近处摆放着一个塞满书籍和绘画的书架,一瞬间奥芬产生了自己刚打开门就撞在了墙壁上的错觉。地板上满是灰尘,厚度已经和客厅的地毯差不多了。即使是恭维,也很难认为这里的保管状况良好,不过空调似乎还在运作,从仓库中飘出的空气还带有室外的味道。

“其实……”

克丽奥用坦白恶作剧般的声音说。

“那枚戒指是我从这里拿出来的。明明姐姐有那么多戒指,我却一枚都没有。”

“从这里……?”

奥芬嘀咕了一句,踏入了仓库中。

仓库中没有煤气灯,通道中的光亮勉强照亮了入口附近。

奥芬环视四周,只见旁边的墙壁上靠着一把长约两米的步兵长枪。长枪有些污秽,虽然在昏暗之中看不清楚,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长枪的细致做工和表面的精美花纹。这把枪看上去不像是战斗武器,而是礼节道具,不过应该也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单凭这一把枪就价值一笔不小的财富。)

想到这里,奥芬感慨地叹了口气。他继续扫视,发现即使没有达到遍地都是的程度,仓库内还存放了不少可以与这把枪匹敌的艺术品。挂在一面墙上的挂毯的花边有点损伤,但是只要修复一番,应该就能在黑市上卖到不错的价钱吧。看到这样的贵重物品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让他不由得心生敬畏。

“……剑呢?”

听到奥芬的问题,克丽奥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手。

“在那边哦。”

奥芬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只见仓库一角确实随意堆放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剑,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丢在牛棚里的干草饲料一样。从目测的结果来看,那里大约堆了几百把剑吧。原本非常宽敞的仓库被这些剑埋掉了很大一部分空间。

“这样一来很难找到那把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吧。想从这堆剑里找出其中一把根本就是难于登天。”

“等到那些人来到家里之后,让他们自己来找怎么样?”

奥芬“嘭”地拍了一下站在身旁的克丽奥的头顶。

“你们要是想那样做,我自然无所谓。但是,你们雇佣我的目的不是给强盗带路,而是抓住他们吧?”

“嗯……”

克丽奥像是有些在意奥芬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掌,点头表示同意。

(而且——)

奥芬也为自己打好了如意算盘。

(如果寄出那封威胁信的人和阿莎莉有什么关系,现在放过他们就会错失线索。)

克丽奥拼命挣扎着想要躲开他的手,但奥芬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在心中悄悄做好了计划。

■ ◇ ■ ◇ ■

(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这种事啊。)

在夜晚的庭院中,在心中不停抱怨的多进跟在哥哥身后迈步。

(借别人钱的是哥哥,要他还钱的是人类的魔术士,想要捕捉那只怪物的也是魔术士,想要抓住强盗的是这里的一家人。那我到底算什么?)

多进的身后依然拖着巨大的背包。其实那个背包里装的全是书。虽然大部分都是用地人语写成,但是其中也混有一些古代语言和人类语言的作品。跟普通人的藏书比起来,这些书的数量已经非常庞大,但是和放在多进家的藏书相比,这些只能算是一小部分。

(家——)

多进叹了口气,开始追忆往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虽然已经产生了无数次回家的想法,不过要是真能做到的话,他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自从被跟父母断绝关系,离家出走的哥哥诱拐以来,多进就一直没能从这位哥哥的手心中逃开。他总是在想,自己会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地人——即使已经习惯睡在河边或城市的角落,但是对于威胁小孩或是从店里偷面包之类的事,他依然怀有很强的抵触心理。

多进再次叹气。他看向四周,观察着眼前被月光照亮的庭院——修剪漂亮的花园十分宽广,栽植着橡树的小路一直延续到庭院正中。这里没有水池——在供水不足的现象持续不断的情况下,多多坎达城中只有贵族家拥有水池或游泳池。

正当多进环视周围之时,博鲁坎突然回过头来。

“喂,多进,你有在严加防范吗?”

(只要看我一眼就明白了吧。)

多进一边想一边点头说。

“嗯。”

但是,博鲁坎好像有些无法认同。

“要是你再不好好干活,看我怎么用麻绳勒死你。”

“嗯。”

多进边说边在心中吐了下舌头。

凉风扑面而来——好舒适的夜晚。多进竖起了耳朵,聆听树木的枝叶随着夜风发出“沙啦啥啦”的轻响——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响起了如同大地震动般的疾驰兽蹄声。声源似乎还很远。然而——可以听出那个声音正在渐渐向这里接近。

“怎、怎么回事?”

博鲁坎好像也听到了声音,他惊慌失措地拔出了挂在背后的剑。

“警报!”

确信这是异常事态的多进向宅邸方向全力大吼。无论那个人类的黑魔术士有多讨厌,至少比哥哥的剑可靠多了。

“警——”

正当多进继续高呼警报,身后的博鲁坎用剑敲了他一下。

“干什么啊!”

直起身子的多进大声喊道,如同哼哈二将般双手举剑的博鲁坎哼哼冷笑。

“你听好了,多进。我想到了一条计策。”

多进出自理性地想到“还是不听为好”,但是博鲁坎把脸贴近被他打倒在地的多进,用密谈的口吻继续小声说道。

“你现在把黑魔术士叫出来,会造成什么后果?那个混蛋肯定会用奇怪的魔术抓住强盗再独占功劳。不过,如果是凭我们自己抓住强盗的话,那又如何?赏金就是我的了。”

(不是“我们的”啊?)

但是,博鲁坎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你没有考虑过赏金会有多少吗,多进?我们也可以用这笔钱雇佣杀手,解决掉那个黑魔术士。”

“……既然挣到了钱,老老实实地把钱还给他不就行了吗?”

“别说蠢话了!你好好回想一下吧,我们遭受了多少次虐待!如果事到如今再把钱还给他,那就等于是承认我们输了!”

“是、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我们不可以认输!在战士波鲁卡诺·博鲁坎的履历中,不可以留下一处污点!首先就从把那个黑魔术士推进地狱做起吧——”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博鲁坎被踢翻在地。

“你搞什么啊!”

博鲁坎一边起身一边扑向多进。

“不是我干的啦!”

多进大喊,而博鲁坎用比他还大声的音量叫嚷。

“这种事情我知道啊,我只不过是想朝你怒吼而已!”

“这也太过分了吧!”

多进抬头仰望,只见奥芬果不其然地站在一旁。这位黑魔术士总是可以悄无声息地现身。可以做到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事,也是因为这个男人是黑魔法使。在多进的眼中看来,他的存在和几天前见到的怪兽没什么两样。

奥芬揪住博鲁坎的领子提起了他。虽然奥芬一言不发,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已经怒火冲天了。

“你这混账,刚才说了什么?”

“没、没有啦,我只是在摸索迅速还钱的方法。”

“我全部听得一清二楚。”

“啊啊!我的计策!多进,都怪你!”

“我说……”

因为博鲁坎已经被奥芬抓住,多多少少有些放下心来的多进嘟囔了一句。就在这时,庭院中忽然回荡起一声大笑。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怎么回事?”

奥芬讶异地环视四周。多进也和他一样,扫视着庭院的阴暗角落。但是,在夜视能力极强的地人眼中,也没有出现侵入者的身影。

“你们在看哪儿啊!我在这里!”

“什么?”

声音明显是从宅邸的屋顶上传来的。

多进抬头仰望,只见一个巨大的人影以圆月为背景,耸立于屋顶之上。看起来似乎有三米多高,但是很明显和上次的怪物有所不同。

“你是什么人!”

博鲁坎像是想要确立自己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地位一般大声地喊道。

站在屋顶上的人影再次大笑片刻,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诞生于黑暗之中的暗杀者!与夜晚结成契约,在白天隐藏面目,恐怖与噩梦的体现!也是梦魔的贵族——黑虎(Black Tiger)!”

“你、你说什么?”

多进喃喃着后退几步。

“你认识他吗?”

奥芬小声询问。多进点了点头,迅速地说道。

“嗯。黑虎——好像是——”

但是,屋顶上的杀手抢在他开口之前,已经跳向了空中。

“哈!”

在夜空的星星背景下,杀手华丽地降临在多进等人所在的庭院中。

伴随着“咚”的巨响落在地面的人影并非怪物,而是人类——他的全身装束漆黑一片,脸部也被黑色的面罩裹了个严严实实。面罩上只有眼睛的位置开了洞,可以看到一双激情燃烧的眼瞳。他的双手举着像是绘本中的死神所拿的巨大镰刀,骑在漆黑的公牛身上。正因为如此,他的身高看起来像是超过了三米。如果没有这只牛,杀手只不过是身材中等的普通人罢了。公牛“呼~呼~”地吐出混有火焰的吐息,目不转睛地盯向这边。杀手的绯红披风则像不死鸟的羽毛一般,随着夜风翩翩起舞。

(变态。)

多进握紧拳头,在心中如此断定。

(毫无疑问是个变态。)

多进环视同伴们的脸,连博鲁坎都像是在同意他的意见一样,露出了哑然与惊愕的表情。

黑虎继续大声喊道。

“哈~哈哈!没想到居然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多进,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奥芬质问。多进忽然开口。

“黑虎……好像是——虾的名字吧。”

对话在此忽然中断。

似乎连黑虎本人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于是他保持着刚刚跳下来的姿势僵在原地。奥芬似乎陷入了沉思。而博鲁坎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剑迅速地收回剑鞘。

宜人的晚风扑面而来。在这阵清风的吹拂中,杀手和多进等人都呆立不动。

■ ◇ ■ ◇ ■

奥芬曾经有过很多幻想。

比如官僚一定很腐败,会用暴力虐待嫌疑犯并在拘留所收取贿赂等等;再比如杀手一定是戴着冷酷假面的孤傲战士,胸口掩藏着有如野狼般炽热的心脏,是个可怕的强敌。没想到这两个幻想在这一天内同时破灭了。

警察没有半点收取贿赂的意思,而眼前自称暗杀者的家伙毫无必要地报上自己的名号,搞成现在这种双方僵化的局面。再这样下去,离自己残存的幻想全部破灭的一天也不远了吧——奥芬近乎绝望地思考着。现在的他即使听到玛利亚贝尔患有淋病,大概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呃……”

博鲁坎叽叽咕咕地开口说。

“喂,虾男!”

“谁是虾男啊!”

黑虎大声怒吼。博鲁坎指着这位杀手,继续说道。

“当然是说你啊!不管你是拥有惊天动地的低级趣味也好,还是彻头彻尾的白痴也好,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不会让邪恶的杀手存活下去!看我怎么用超大的锅子煮死你!”

“哦?不过是区区地人,居然敢向我这无敌的暗杀者黑虎大人举刀相向?”

“吵死人了,虾男!”

“所以说谁是虾男啊!”

杀手高声喊道,而他胯下的公牛也吠叫一声跑了起来。咚!伴随着和刚才落地时同样的轰鸣声,公牛如同炮弹般扑向这边。黑虎手中的巨镰一闪,斩向错身而过的博鲁坎的头部。

博鲁坎还没来得及发出临终的惨叫声,就飞向空中,被抛到了庭院的另一头。

“哥哥!”

多进放声悲鸣。奥芬也向博鲁坎所在的方向跨出一步,但是博鲁坎在他们行动之前霍地一下爬了起来。他若无其事地揉着脑袋,向转瞬之间跑到庭院另一角的杀手怒吼。

“你这混蛋,这样很痛的好吧!”

黑虎调转公牛的方向,也发出了类似于惨叫声的大喊。

“什么痛不痛的,一般人这样早就死了吧!你的头盖骨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啊!”

“当然是用骨头做的!这回轮到我——”

但是,在博鲁坎拔剑之前,黑虎威风凛凛的声音已经划破了夜空。

“闪电啊!”

一瞬间,用石头砸向木板的“啪啦”声爽快地响起,闪电在博鲁坎的脚边炸裂。这一次的爆炸发生之后,地人被炸飞到了奥芬的身旁。大吃一惊的博鲁坎瘫坐在地,他的弟弟跑过去扶起了他。

“魔、魔法!”

博鲁坎用发抖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技术很不错啊。”

这么说道的奥芬意识到自己崩坏的幻想似乎有一小部分得以复活。他卷起袖子,像平时发动魔术时一样集中了注意力。他想尽可能在对方发现自己是黑魔术士之前解决战斗,但同时也不想杀死对方。为了确认和阿莎莉有关的情况,他希望可以在不伤到对方的情况下活捉敌人。

“哈~哈哈!身为噩梦之血·黑虎的本大人是无敌的!不想死的话就快点退散吧,蠢货们!”

“什、什么,你这——”

暴跳如雷的博鲁坎刚刚开口,就闭上了嘴巴——黑虎的视线正直勾勾地盯向那边。

不过比起恐惧,似乎还是他的面子占据了上风。博鲁坎一边摆出逃跑的架势,一边大声叫嚷。

“呃——不、不要太嚣张,我会从远处用视线杀死你的。”

“真是难以形容的胆怯啊……”

多进说。

不过,黑虎似乎意识到了这些地人不是他的敌人,他将自己被面罩覆盖的脸转向奥芬。

“不要乱动,黑魔术士。”

(他注意到了?)

奥芬大吃一惊。他明明没有使用魔法,也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举止。

“没错。我知道你会使用魔法。黑虎大人是无所不知的!”

“了不起啊。看来你已经调查过了。也就是说——”

奥芬咧嘴

一笑,面向杀手伸出右手。

“也就是说?”

黑虎不明所指地反问。奥芬继续说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就不用客气了。”

“哎?”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等、等一下!”

黑虎一边惨叫,一边用巨镰弹开奥芬施放的闪光。奥芬本来就有所怀疑,这样看来这把镰刀果然不是寻常的武器。

“再吃我一招!”

奥芬再次放出强烈的光热波。波动的威力震颤着周围的大气,令其产生了噼啪作响的电流。不过,面对威力强大的魔术,黑虎只是咏唱了某种咒语,在身体周围竖起光之障壁加以防御。

博鲁坎和多进注视着他们的对决,露出打从心底里感到惊愕的表情——虽说这块大陆十分辽阔,但是没有几个人可以连续放出拥有如此威力的魔术。奥芬再次聚集力量,释放魔力。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照亮了宽广庭院的闪光炸飞了黑虎和他周围的树木。不过,只有橡树燃起了大火,黑虎似乎用某种魔术防住了这一招。杀手在火焰之中大喊。

“火焰啊!”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两者的魔术冲撞于彼此的中央,在轰鸣声中爆裂开来。炽热的空气将庭院损毁得乱七八糟,灰烬在空中四处飞扬。

(好奇怪。)

奥芬思索着。

(这家伙为什么不逃走——如果只是打算在完成任务前收拾掉放哨的小兵,那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他明明知道敌人之中有可以与自己匹敌的高手,那就不该顽固地比拼力量,而是快点逃跑方为上策。这样简直就是——)

奥芬突然想明白了。他立即转身面向宅邸,对脚边的多进说道。

“之后就交给你了!”

“哎?交、交给我了是指——”

奥芬没有听完他的回答就跑了起来。背后传来了多进的惨叫声。

“等一下啊!你要我怎么对付那种家伙啊!”

奥芬无视多进,冲进了宅邸。他早该察觉到——黑虎不只是单纯的变态,而是一个陷阱。

首先要确认一下那三个人的安全——奥芬先查看了距离玄关大厅最近的克丽奥的房间。少女似乎没有受到庭院里骚动的影响,像小狗一样蜷缩在床上熟睡正酣。接下来,他跑到缇西缇妮的房间。缇西缇妮似乎已经醒过来了,她的睡衣上披了一件披风,像是正在等待别人前来查探。

由于奥芬对这座宅邸的布置还不熟悉,他带着缇西缇妮爬上楼梯——玛利亚贝尔的房间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为之前的房间被阿莎莉弄坏了墙壁,缇西缇妮已经为她更换了房间。玛利亚贝尔的新房间位于三楼的尽头。奥芬忽略了缇西缇妮的制止,一脚踹破大门。

房间中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打开的窗户中淡淡洒下,模糊的蓝色光辉浮现于眼前。房内摆放着不多不少的家具,但是由于空间过于宽敞,看起来有些零零散散。

房间的正中央有两个人影。一个人是玛利亚贝尔,而另一个人是与正在外面闹事的黑虎装扮相同的高个男人。

男人的面罩下方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冰冷声音,而他手中的大型猎刀正抵在玛利亚贝尔的喉管上,散发着锐利的闪光。男人毫不在意破门而入的奥芬,只是不断地质问玛利亚贝尔。从他厌烦的声线来看,男人已经问过很多次同样的问题了。

“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在哪?”

玛利亚贝尔没有回答。她面带冻结般铁青的脸色,悄无声息地僵立原地。

奥芬向男人大吼。

“到此为止了!”

男人以机械的动作看向这边。但是,他手中的刀刃依然没有从玛利亚贝尔纤细的脖子上移开。

(被对方夺为人质了吗。可恶——)

奥芬在心中暗骂,摆出了随时会发动魔术的架势。

然而——男人忽然推开玛利亚贝尔,把猎刀指向奥芬。

(他居然特意释放了人质?)

但是,已经没有惊讶的余地了。男人微微一动——下一个瞬间,就扑到了奥芬面前。看到他轻松自如地钻入自己怀中,奥芬顿时浑身战栗。男人具有钢铁触感的手掌击向他的前胸,奥芬的身体伴随着毛骨悚然的感受被击中。

男人低声呢喃。

“飞吧。”

“咚”的一声巨响,奥芬的身体以惊人的气势被撞飞。他从敞开的入口滚到了走廊中。

(是魔术!)

倒在走廊中的奥芬注视着在房内盯着自己的男人的面罩,咳了几下。

(没想到居然会在一夜之内遇到两个能够使用这种程度的魔术的人。)

“你、你没事吧?”

一直站在走廊里的缇西缇妮跑了过来。奥芬推开她试图扶起自己的手,依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快点带走你的女儿吧。”

奥芬说完,缇西缇妮果断地点了点头。但是,看到站在入口处的可怕男人,她便动弹不得了。

不过,对于奥芬来说,他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去。

(那个男人……很强。至少比我强很多……!)

奥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看我高举,降魔之剑!”

倏地一下,自己的右手感到了抓住某物的重量。他挥起无形的刀刃,向男人突进。在奥芬挥下“剑”的同时,男人迅速向后一跃,躲过了这一击。

奥芬追着他冲进房间。“剑”的效果已经消失。他把右手的食指伸向男人喊道。

“看我引导,死呼椋鸟!”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震动着发出嘈杂的声响,向他所指的方向挤压而去。类似于超音波的波动将目标人物背后的窗帘炸得粉碎,变成了一堆破布。但是男人却毫发无伤。他似乎已在瞬间做出了防御。

奥芬依稀看到男人面罩下的笑意。男人举起猎刀,朝这边动了起来——

“看我竖立,琥珀之盾!”

奥芬高喊咒文,面前的空气被压缩硬化。虽然男人的攻击有所减慢,但他没有停止突击。转瞬之间,男人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次没有用手掌,而是把猎刀刺向奥芬的胸膛。

不过,奥芬的脸上浮现起笑容。

(上钩了!)

“看我编织,光环之铠!”

刹那间,数日前用来防御阿莎莉喷出火焰的光网圈住了扑向他怀中的男人,并向四方扩散。肉块燃烧的“滋啦”声响起,扩散的光网同时将男人的身体弹飞到房间的另一头。男人的背部撞在墙壁上,猎刀也从手中滑脱。光网随之消失。

“那么,到此为止了。”

奥芬缓缓地走向男人。男人发出了呻吟声,试图站起身来。奥芬谨慎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猎刀,把刀指向男人——

然而,大吃一惊的奥芬松开了手中的刀。

“你、你是——”

站起来的男人面罩几乎已被光网烧尽。那张三十岁左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顽强而冷酷的男人面庞正看向这边。

“你变强了,基利朗谢洛。”

“查尔德曼!”

在奥芬大声叫喊的瞬间,查尔德曼扑向了他。“咣啷”一声,猎刀掉在了地上。奥芬挣扎起身,但是房内已经看不到查尔德曼的身影了。只有他从窗户中一跃而出的残影还留在面前。

“你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查尔德曼!”

大喊的奥芬准备追上去。可是,他的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还有其他同伴吗?)

奥芬慌忙回头,只见抱住自己胳膊的人是身穿睡衣的玛利亚贝尔。没有发出一声惨叫的她紧紧闭着眼睛,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胳膊搂住了他。奥芬没法粗暴地甩开她的胳膊,正要开口斥责,查尔德曼已和庭院中的黑虎汇合,逃离了现场。

(怎么会这样……)

奥芬俯视着庭院中央几乎已经变作炭人,拼命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并且正在互殴的地人兄弟,发出了一声叹息。

缇西缇妮走进房间,飞奔到玛利亚贝尔的身边。不过,这些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查尔德曼?他可是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他本来应该待在‘牙之塔’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奥芬的嘀咕声。只有缇西缇妮冷静沉稳地安慰女儿的声音,在庭院中追赶弟弟的博鲁坎的叫骂声以及舒适的晚风呼啸声按照各自的节奏依次响起。

——“你做不到。但是我——”——

在记忆中曾经听过,查尔德曼平淡而又刺耳的声音于耳边复苏。这句记忆中的呼唤,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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