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自己的过去。或者说,拥有过去,方为人。如果是一个老练世故的人,过去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流走的时间而已,没必要加诸其它的意义,使其变得伤感。
但换一种方式去想呢?奥芬有时会这样认为——对谁来说,过去都存在忘记了的部分,以及希望忘记的部分。
奥芬环视幽暗的大厅,沉下一口气。窗户被封闭,细弱的光透过钉在窗上的木板缝隙钻进来。空气中遍布灰尘。地板上堆积厚厚的尘土,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房屋的入口——大厅的正中央,一座需要仰视的高大雕像威严地耸立。这是在大陆各处都十分受崇拜的命运女神的雕像。那是纤细的、露出单薄的笑容的女性刻像。
“〈现在的女神〉……”
奥芬自言自语。分开抱在一起的胳膊,拍走裤子正面的灰尘。
“嗯?”也许是听到了他说的话,站在一旁的西莉爱塔问道:
“什么?”
“没什么……这间屋子的主人,他的人品我十分佩服。”
奥芬笑了笑。女神雕像的脸部正中间,有被凿子一类的东西击中留下的伤痕。这使得女神看起来像长了三只眼一样。在那温柔的眼睛正中间,打穿了一个洞,扭扭歪歪的第三只眼——
除此之外大厅里没有其他东西。西莉爱塔关上入口大门,屋子便陷入昏沉的黑暗中。啪,西莉爱塔点亮了便携式简易瓦斯灯。
明灭的灯光再次照亮雕像。
谁都有自己的过去,奥芬的心中反复说着——当然,这对众神来说也一样。长女代表过去的女神——次女代表现在的女神——最后,么女代表未来的女神。
命运三女神,对于这命运三姐妹来说,未来是存在的。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未知的。说不定今天或明天就会死,这都是有可能的。
奥芬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太过感伤了,他面朝被白色瓦斯灯照亮的西莉爱塔,说:
“真是的……结果,重要的情报一句都没听到,就被带到这种地方来,我也真是个好人。”
“是吗,不过最重要的部分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关于这件事的当事人,就是我的委托人,只有当面去见他才能搞懂。现在我就是带你到他那里去。”
“我最想问的是——”
奥芬说着朝瓦斯灯照不到的天花板望去。他看到的只有盘旋在上空的黑暗。阴暗如漆黑的水面。他保持这个姿势继续说: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是我?若只要找个本领高强的魔术士的话,除我之外还有很多吧?”
“比如……〈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是吗?”
突然从西莉爱塔嘴中听到这个名字,奥芬一下回过身来看着她,西莉爱塔像恶作剧一样,棕色的眼睛闪了闪。
“请你不要把我和奥斯特瓦尔德之流等同起来——我想找的,就是那个名叫基利朗谢洛的男人。从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查尔德曼那里,习得了全部的暗杀技术。查尔德曼的秘藏弟子基利朗谢洛。仅仅十五岁,他的大名已经传遍大陆各个角落——”
“不要说了。”
奥芬语气僵硬地制止她。西莉爱塔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但是,距今五年前,他突然自〈塔〉内失踪了。理由在地下街道里众说纷坛。比如说和老师查尔德曼关系破裂,或是力量太过危险被〈塔〉内的长老放逐,又或者你其实是被派遣去暗杀宫廷魔术士团〈十三使徒〉的总管,就是在大陆上被视为唯一能和查尔德曼并驾齐驱,共称为双壁的王都最强魔人普路托。不过这些理由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她做了一个抛媚眼的动作。
“在大陆西部,没有比你更强的魔术士。除掉之后失踪的查尔德曼,就只有和你同为查尔德曼教室的,数年前突然死亡的‘天魔魔女’——”
“我叫你不要说了!”
奥芬急躁地怒喝,抓住她提灯的手。他拼命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情,说道:
“我不叫基利朗谢洛。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叫奥芬。离开〈塔〉是因为我自己的理由。而且,这个名字——”
西莉爱塔没有被他的怒容吓倒,反倒是面带笑容,冷静地看着他。奥芬顿时没了底气,继续说:
“这个名字有它本身的意义。我只要还是奥芬,基利朗谢洛的那个我就不存在。无论是谁来叫……我都不会承认。”
狠狠地说完,准备放开她的手——但西莉爱塔的另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地,慢慢地和他的手重叠在一起。
“无法杀人的杀戮者……如同无法鸣叫的小鸟,这样说,你会觉得受到蔑视吗?”
“无所谓。”
奥芬气恼地说:
“你说了半天别人,那你自己呢?愚犬西莉爱塔——绝不会拒绝委托的西莉爱塔,但又是绝对无法完成委托的西莉爱塔!当然,完不成委托并不是说你的本领差——而是你总是背叛雇主。九成委托都会是这样。若是被委托杀某个人,你会帮助他逃到其它的城里去,连工作都会帮人家找好。若是护卫的任务,你会突然扔下任务消失踪影。你唯一会切实执行的工作——就是魔术士杀手。”
“……没错。”
西莉爱塔同意他的话。轻轻地放开握住他的手。
“关于这件事,让我们边走边说。我们要去……这间屋子的地下,好吗?”
“吊车尾……淘汰者。”
“…………?”
奥芬奇怪地看她,西莉爱塔做出一个脸红的微笑。借助瓦斯灯微弱的亮光,他们走在遍布尘埃的房子里。
“我是在说我。就是说,我就是那样的人。”
这座屋子据说在十年废弃。在这之前,这里的角角落落都被佣人上了蜡,是一座洁净时髦的大宅邸。房子的主人没有亲人,在一起生活的只有住宿的几位佣人——以及助手。
不过——当时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黑暗中,响起尖锐的叫声和脚步声,那应该是一大群老鼠在活动。奥芬分开重重叠叠的蜘蛛网,用沉默来示意她继续刚才的话。
西莉爱塔语调轻快地说:
“从这里往西走——有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小村庄。当地人把它叫做雷因塔斯特。意思是时代的碎屑,也泛指那里的住民。简单来说,十多年前被零星的战火毁掉故乡逃出来的人,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时间一长,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个村庄,那里,就是我的故乡。”
听到这里,奥芬嘀咕着说:
“……我的老家,好像也在那一带。”
“你有家吗?你明明叫奥芬,不就是孤儿的意思吗?”
西莉爱塔表示意外。奥芬吸了一口气,说:
“现在说的是有关你的事。继续说。”
“我说也可以……就是有这样的人啊,一碰到自己讨厌的话题,马上就转移到别人身上。”
她耸耸肩,继续刚才的话。
“我离开村子时是十五岁。村子里实在太无趣了——简单说,就是离家出走。收拾起简单的行李,沿着街道第一个到达的地方,就是这个村子。”
“十五岁吗……”
奥芬把身边的西莉爱塔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推测她的年龄。
“我看,这是大约十年前的事情吧?”
“猜错了。是九年前。”
“不都差不多嘛。”
奥芬说完,西莉爱塔笑了——
“差的可大了。”
她说完,表情变得暗淡起来,视线向下垂。奥芬看着她,抓抓自己的头,刚才从上面掉下一只虫子。
“我要是能迟一年离开村子的话……就可以不必遇见他了。”
“他?”
奥芬把一只在他的头发里乱动的蜘蛛捏出来,问道。
西莉爱塔的回答像是在忍耐蛀牙的疼痛那样,她歪过嘴唇说:
“是的。我昏倒在这座村庄时照顾过我的……他。撒米。”
他。
就这样,她像是说完了一样,突然收口了。奥芬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记住了这个名字,撒米。
同时,他把抓在手里的蜘蛛向后扔。背后响起一阵喧闹,蜂拥的老鼠在争夺那只蜘蛛。
在屋内前进了一段时间——穿过大厅内测的通路,像是厨房的房间,来到通往地下酒窖的楼梯前时,奥芬若无其事地问道:
“为什么说若是迟一年来到这里的话,就可以不必遇到那个叫撒米的人了呢?”
西莉爱塔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他死了。在我遇见他一年后。”
(……就是有这样的人啊,一碰到自己讨厌的话题,马上就变得沉默寡言。)
奥芬在心里学她刚才的口气,西莉爱塔一言不发地开始下楼梯,他跟着她,慢慢往下走。
因为雨季刚过的原因,楼梯很潮——不止潮,还很闷热。手摸在墙壁上感觉十分湿滑,奥芬把手在皮革裤上擦擦。每下一段石阶,湿气就愈加厚重。
奥芬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我说,那个叫撒米的到底怎么样了?”
西莉爱塔回答时没有
回头——所以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他是助手。就是这间屋的主人——被〈牙之塔〉放逐到这个村子的黑魔术士,福诺克罗斯的助手。”
她说完,石阶也走到了尽头。
楼梯下方是一小块空地,正前方是一扇铁质的门扉。没有门牌,造型也十分单调。西莉爱塔灭掉瓦斯灯的火。
四周变得一团漆黑。
“……你要干什么?”
奥芬不经意地问道。凭气息,他知道西莉爱塔耸了耸肩膀。
她用手摸索着在门上找,然后推开门。厚重的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从气压较高的地下室吹出一阵风。
吹出的空气中,是水的气味,已经变得腐臭。
流出的不仅是空气。从房间正中还透出微弱的亮光。只见在屋子中间,一个巨大的如萤火虫一样的光球,没有任何支撑地浮在空中。
房间的右手边,是叠了三层的大木箱,排列很整齐——高约一米,箱子很结实。每一个都被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上面写满了严禁开封的注意事项。然后……
“这是制造日期?赤光帝三十八年……是十年前……?”
奥芬诧异地读着这些,西莉爱塔则表情严肃,什么都没回答。艳艳红唇的嘴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般,用牙咬着。
看她的表情像是有什么隐情,奥芬先不想管,他站在入口环视屋子。因为摆了很多木箱,导致原本很宽敞的地下室变得十分狭窄。在屋子里面,有一个比较大的木箱——
不,不对——奥芬愣了一下。里面的那个不是木箱,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槽。
那是一个紧靠墙壁,高约两米的巨大水槽。玻璃的一面已经全都沾满了苔藓,有些地方有擦拭过的痕迹。水槽很大,装一只鲨鱼都没问题,里面似乎存满了水。
“这里是——”
西莉爱塔有点舞台风度地说,她走进房间。把手伸向那个光球。
“这里是福诺克罗斯的……安置所。”
“安置所?”
奥芬问。接着——
“正是。”
水槽里传来一声回答。
“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我是拉蒙·福诺克罗斯——被〈牙之塔〉放逐的契耶夫·福诺克罗斯进行的研究的……后继者。”
◆ ◇ ◆ ◇ ◆
『博鲁坎商会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大会——靠收集掉在地上的金属来成为大富翁吧!』
在类似床单的白布上,几个蓝色油漆写成的大字,做成一面旗,旗子插在晒衣服的竹竿上,迎风飘展。高举晒衣杆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博鲁坎,走在后面的五个小孩瞪大眼珠,一个劲地盯着路面。走在最末尾的是一步三摇晃的多进。
烈日炎炎的下午,博鲁坎一个人收拾旅客留下的东西时,想到的新的赚钱法就是这个——说明一下都觉得很蠢,就是在路边捡一些金属物品,卖给旅行商人一点罢了。多进觉得,起码这比『战栗!蛇男』的点子正常多了……
队列前方,兄长为了鼓舞商业会员——就是那些小孩——扯着喉咙拼命在喊,一边还把旗子晃来晃去。其中的两个小孩抱着上次那个木箱。后面的三个小孩,加上多进,需要捡一些小铁丝,或是弯曲的铁钉,投进去。多进知道这些铁质的小玩意儿市价值不了多少钱,所以并不是很积极——不过若是脱队回去睡觉的话,后面几天都会受到博鲁坎的酷刑问候,实在消受不起。
所以虽然什么都不干,在形式上还是要跟着转一转。若被发现恐怕会挨一顿拳脚,不过以走在前面的哥哥的方位来看,这里正好是死角。
这时,他注意到有两个熟悉的面孔并排朝这里走来。T恤外面套上一件色彩偏柔的蓝色衬衫,一直穿牛仔裤的克丽奥,以及见过面的,穿一身黑衣的少年。多进努力在记忆深处搜索那个名字,对了,叫马吉克。他是那个高利贷魔术士的弟子,马吉克。
那两个人也注意到这里,穿过道路向这里跑来。克丽奥有点闹别扭的样子,她举起细瘦的右手说:
“嗨。”
“……你好。”
多进站住打招呼。博鲁坎和他的『商会』慢慢地走远了。
斜眼目送走远的那群人,多进扶扶眼镜,问克丽奥:
“在散步吗?”
“不是……在找奥芬。他突然就不见了。”
克丽奥边说边叹气。后方的马吉克一副苦瓜脸。看来事情蛮复杂的。
“我今天没看见他。早上不是去了派遣官那里吗?”
“中午前就回来了。然后又出去了,和杀手一起。”
最后一句听起来似乎非常有迫力。看来再说下去也是没用,不过多进问道:
“杀手?”
马吉克回答:
“啊——那个——不是的,是那个高高的,头发长长的女人,昨晚在同一间旅店过夜的那个。”
“那个人的话,我倒是记得……”
那么显眼的人想要忘记都难。
克丽奥朝后瞟了马吉克一眼,低声说:
“不快点找到,奥芬就危险了——那个女的,是为了杀掉奥芬而来的杀手。她带着刀子,你看见的吧?”
(怎么想我都觉得,比起杀手,魔术士要更恐怖……)
多进没把想到的说出来。要是和眼前的这个女人唱反调,肯定没好果子吃。
“那,我会帮你找找看的——”
多进正说着。突然——
“呜啊啊啊啊啊啊!”
响起了悲鸣。
往前一看,博鲁坎手里抓着旗子摔在地上——一个人撞倒地人,接着又把孩子们踢散,朝这里快速冲来——乍一看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子。腰里别着剑。咧着嘴角,看来刚才的悲鸣不是博鲁坎,而是这个男人发出的——
“滚开!”
男人叫嚷着向这里跑来。多进快速让到一边,冷静地观察他。男人满脸的短胡子,看上去十分显老,不过若是找个酒吧,往里面的吧台一坐,就会看出他还是很酷的。眼光锐利,这一点和那个高利贷魔术士倒是有几分相像。鼻子尖挺,脸部正中有一只鞋子——
(鞋子?)
多进正觉得奇怪,只听啪擦一声,飞奔的男人被正前方某个东西所阻拦,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上。再一看——原来是吃了旁边克丽奥的一记后旋踢腿。克丽奥放下抬起的腿,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马吉克站在旁边,哀叹了一声,抱住头。
“呜哦?流血了!”
男人捂住鼻血喷涌的鼻孔,叫道:
“你干什么!”
“吵死了!”
克丽奥一下冲到倒在地上正准备起身的男人旁边,竖起一根指头说:
“你才是,你在干什么!突然出现,还把孩子们撞飞!”
“应该是慌张奔跑时,连累到前方正巧出现的路人了吧……”
马吉克小声说,克丽奥朝后看他一眼,没理他,不说话了。
多进默默地看着,他赞成马吉克的话。
“小、小姑娘——听我说,现在可不是闲谈的时候!”
男人站起来,把胳膊平着一挥。指向自己一路跑来的方向。
只见翻倒的箱子和撒了一地的铁丝铁钉,小孩子们正在拼命把它们拾回箱子里。博鲁坎在摇旗做着无谓的呐喊。
总之,没人受伤。克丽奥这时也叫起来:
“现在当然不是闲谈的时候!我们要从那个淫乱暗杀者那里保护好奥芬啊!”
“淫乱……?”
马吉克念叨,半睁着眼,表情和他的师父很像。
但谁也没注意这句话。男人飞快地把克丽奥的手腕抓在手里,克丽奥的表情警戒起来。男人说:
“什么暗杀者!我现在没空陪你们这些小孩——”
他突然不说话了,好像才回过神来,说:
“你刚才说,奥芬?”
这个停顿要了他的命。克丽奥晃动自己的手臂,叫道:
“不要碰我,你这个鼻血男!”
咚!克丽奥的额头重重敲击在男人的脸上。
“呜哦哦哦哦?”
短胡子先生,再一次倒地。
“啊─。讨厌。头发里会粘上血。”
克丽奥一边说,一边让马吉克看看她的头。
“你、你没事吧?”
多进跑到男人的身边。他觉得这边这位才是受害者。
男人又按住鼻子呻吟起来:
“混、混蛋——臭丫头,号称单影科森的我竟然两次都让你得逞——”
看来这个男人叫科森。多进靠近他,再次问道:
“你没事吗?”
“呜,嗯嗯——草纸之类的,你有吗?”
“不好意思。没有。”
“嗯嗯嗯。”
科森呻吟着站起来,拔出刀。克丽奥一见,慌忙后退。
“等、等等——你想干嘛?拔那种东西出来。”
“我本不想和女人小孩打斗,但我听到了无法置之不理的话。”
他又朝自己跑来的方向看一
眼,继续说:
“看来追兵也不来了,这正好——”
“无、无法置之不理的话,是指鼻血男吗?讨、讨厌啦。那是开玩笑。”
“谁会为了那种事拔剑啊!”
科森晃了晃单刃军刀,说:
“你刚才说了吧——奥芬什么的!你们若是那个黑魔术士的同伴,就再好不过了。我要拿你们做人质!”
“呃——”
多进抬头望望科森,说:
“大白天的就说这种话,没事吗?”
“呜……”
科森就像被戳中痛处那样,脸部僵住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表示,看来关于这一点,他已经豁出去了。
这时,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其中也有博鲁坎带来的小孩的父母,他们看到孩子后高声叫起来。博鲁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是看热闹的人群里。他还叫着:不要紧!商业会员的安全由那个戴眼镜的小子来保证!
(他是在说我吗?我靠……)
从现场来看,小孩子们抬着箱子,离得比较远,只要这个科森没有神经错乱大暴走,就没有危险。
克丽奥朝马吉克身后躲,喊叫道:
“就、就是你吧——奥芬说过的,其他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手!”
“师父说的是『盯上我的杀手不止一个』吧……”
马吉克皱眉看看身后的克丽奥。
科森彻底火了,叫道:
“不要随便把人说得像廉价品一样!我在这条道上,还算是出了名的——”
“还算是出名,也就是说勉强算是出名是吧?”
“烦死啦!我可是被称作灰烬中的佣兵、奔走在海岸的黑影的,科森·韦榭兹!”
多进拉拉科森战斗服的衣角,说:
“你马上要绑架别人,还把自己的名号报出来,不太好吧……”
“闭嘴!反正脸已经被看见了!”
“那个……”
马吉克露出疲态,他说:
“算了吧。我控制在不会毙命的程度——十、九、八、七、六……”
“…………?”
在杀手愣神的时间里,马吉克闭上眼,慢慢地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倒计时过了三的时候,唰——少年的金发如被风吹拂般摆动起来。科森发出一声惊叫:
“竟然是魔术!资料里怎么没有——”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咔——!
少年伸展的双手迸射出纯白的闪光。光带穿过大气,刺向科森的面门——然后,穿了过去。
一阵风都没起。
“……咦?”
科森的双手组成十字状,做出防御的姿势,他奇怪了一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觉得刺眼而已。
“奇怪。”
马吉克像检查出次品一样的表情,看看自己的右手。
“还是不行啊。我本以为花时间来让自己精神集中就可以做到的。”
“你真没用!”
克丽奥抓住马吉克的肩膀说。马吉克不服气地反驳:
“谁说没用了。至少发出光来了,今天这个能算及格分。”
“小兔崽子们,竟敢耍老子!”
(糟了!)
科森怒吼,旁边的多进连连后退。杀手终于怒火爆棚了。他单手持剑,朝正前方的马吉克和克丽奥砍去!
多进从后面看着这一切,他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没有多少时间。几秒之内,杀手就能冲到那两个人面前,并挥刀砍倒其中一人吧。杀手已经失去自制了,所以应该不会一刀致命。用剑杀人,比用菜刀杀人要困难,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真是本危险的书啊,作者是谁来着——算了,这种事无所谓。
以前见过克丽奥使用剑——她有那种本事。不过现在她手无寸铁,不管怎么说,要和杀手进行正面对决是绝对做不到的。这样看来,现在的她要想自保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那个叫马吉克的少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可能躲得过迎头劈来的利刃。说得简单点,已经濒临绝望。
在这种形势下,我又能做什么呢。杀手以强劲的势头向前冲刺,就算我从后面追,根本不可能追上——要扔石头吗?虽然不可能砸中,不过还是做出捡石头的动作吧,这样事后就有借口了,我的确努力过了,如此一来别人就不会怪罪我——
(奇怪了)
多进捡起街边的石头,朝杀手的方向看。几秒钟早就过了。应该能听到马吉克和克丽奥被砍中后发出的悲鸣才对。
他抬头一看,杀手的背影消失了。正确的说法——是在他朝前看的时候,杀手的位置被黑色的影子所填满,然后他被横着弹飞了出去。就像骑马时被颠得弹起来那样,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杀手科森的身体横向展开,摔倒在路边。咚,身子在地上弹了一下,杀手叫道:
“可恶——果然还是追来了!”
“哎……?”
多进朝杀手看的方向——也就是他逃来的方向看去。小孩子们已经全跑走了,刚才的木箱倒在一旁。就在箱子旁边——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站在那里。
“那、那是什么?”
克丽奥慢声说道。谁也没回答。谁也没想回答。
像是甲胄一类的东西。就是在贵族家的接待室里经常看见的装饰物。不过站在那里的东西全身被涂成没有光泽的漆黑色,手上也没有提剑或是盾牌。双手垂在身子两侧,黑色面具深处不见双眼,就这样一直看着这里。
咔锵……甲胄抬起右腕。同时,铠甲的缝隙中能看见些许黑色细小的,如鞭子一样的东西在活动——
杀手倒下的地面被铲出一个坑。犹如绳索一样的黑影似乎拥有非同一般的力量。爆炸声响起后,杀手往边上跳开,刚才的地面被炸出一个数十米的坑。
“看招!”
科森喊道。杀手的右手上,闪光在奔走。电光正面击穿甲胄。甲胄像受到强烈冲击一样振动一下,轰然倒地。但立刻——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站了起来。
这次甲胄没有举手,身子稍稍震了一下。
咻——一声锐响,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次科森的肩膀被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杀手身子晃了一下,四周溅出一些血珠。
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惊叫。
这时……
一阵响声振动了空气。
在观众茫然的视线里,在马吉克和克丽奥的正前方,昨天见到的亡灵——出现了。黑雾慢慢地变成人形……脸也渐渐地变成人的样子。
人群中的某个人叫道:
“出现啦——又来了!福诺克罗斯的诅咒!”
随着这一喊声,人群迅速溃散开来,尖叫着逃走了。多进清楚地听到了亡灵的呢喃:
“你——昨天,我——都没注意到——你也是——魔术士、吗!”
亡灵的外貌像一个神经质的年轻人,面向马吉克,继续说: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福诺克罗斯——!”
“我、我不是什么福诺克罗斯——”
马吉克的申辩,亡灵置之不理,依然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举起双臂,叫道:
“你做下的好事——看我加倍偿还!”
轰!
狂风突起——龙卷状的气流裹挟着沙尘,多进用双手捂住眼睛。尖叫、骂声——这些是村民发出的,还是克丽奥发出的,已经搞不清了——
风停了,此时现场只剩下多进一个人。
人群散尽,他茫然地看看四周。只见到被逃跑的众多村民踩翻的博鲁坎趴在地上,杀手、克丽奥、马吉克都不见了,包括黑色的甲胄和亡灵,也都不见了。
“怎……怎么办好呢?”
多进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他扶扶歪掉的眼镜,说:
“大白天的,又是暗杀者又是幽灵,那里搞错了吧。”
这句话完全没说在点子上,不过现在的多进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他慢慢走近博鲁坎。只见兄长全身都是脚印,趴在地上就开始骂了:
“妈的……突然就把我当斑马线乱踩……看我让婴儿夜晚哭闹来哭死你——”
“哥、哥哥,哥哥。”
多进把博鲁坎摇起来,说:
“怎、怎么办。克丽奥,和那个马吉克,都不见了。”
博鲁坎坐起来,一边用手揉揉太阳穴,一边说:
“呜呜……看来是被那个幽灵抓走了。”
“嗯……”
多进望望周围。他像是想到该怎么办了,说:
“……总之,有必要和那个催债的通报一下——不过——”
他不说了。博鲁坎听明白了,不情愿地说:
“那个高利贷魔术士肯定会认为这一次又是我们闯下的祸。就像之前那样。”
“之前的那些,先惹事的确实是哥哥……”
博鲁坎不理他,竖起短短的一根手指,说了一个办法:
“把头
剃了,在这里用墨汁写上『对不起啦』,然后一边舔他的鞋子一边道歉,怎么样?”
“最好再放一条蛇,让蛇吞你,比较好……”
“明明不是我的错。”
“那也不是我的错。”
“真没道理啊。”
“确实。”
最后一句,两个地人同时说完,然后看看天上。
◆ ◇ ◆ ◇ ◆
“拉蒙……福诺克罗斯?”
奥芬的手捏住下巴,反问。水槽被青苔覆盖,看不到里面。
“我的父亲——契耶夫·福诺克罗斯的事情,你知道吧?”
声音不是从水槽里发出的——仔细看的话,水槽上方有类似传声管的细长圆筒。奥芬眼神镇定地朝那里看着——
他回头,冲西莉爱塔说:
“能麻烦你离开一下吗?”
“为什么?”
她虽然这样问,但似乎已经预先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她眯起一只眼,恶作剧一样地笑着。
奥芬慢慢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进行的是〈牙之塔〉的魔术士之间的对话。”
“OK。”
她同意了,走出房间。厚重的门嘎吱嘎吱地关上了。
奥芬把脸转向水槽的方向。
“关于福诺克罗斯,我所知道的也有限。〈塔〉内的长老把有关那个男人的事当做特级的禁忌处理。本来——”
他把玩着胸口的吊坠——作为〈塔〉内魔术士的证明的龙纹章,继续说:
“我的老师,对福诺克罗斯的研究表示过一段时间的兴趣。我也见过那些资料。”
“一段时间?”
拉蒙·福诺克罗斯惊讶地说。
“是的。很快就失去兴趣了。留下的资料也不完整……对他来说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
“哦……不需要,是怎么回事?”
奥芬烦躁地抓抓头,说:
“福诺克罗斯的研究,是想要把人类提升到更高于人类的存在。查尔德曼老师他——”
他停了一下,想想该怎么说。
“他从一出生就已经比人类更高级了。因为他是几百年一遇的天才。”
“原来如此……”
拉蒙——不,那个声音感兴趣地笑了。
“若是这样,那父亲的研究或许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不过你搞错了。父亲的研究,并不是要做出高于人类的存在。”
“你说什么?”
“正因为这一点,契耶夫·福诺克罗斯的研究结果才没有被〈塔〉所认同——父亲每晚都对我重复说着,不被认同的原因。他…”
声音语气平静地说:
“他是想要做出能战胜龙种族的战斗生物。”
“能够战胜龙种族的,生物……?”
奥芬反问。
“说到龙——”
拉蒙像吟诵诗歌般说道:
“在传说中的时代——巨人大陆约茨哈姆的众神拥有『魔法』,而有六支种族将其窃取出来,变成了为己所用的『魔术』。人类本来不是龙种族,却在和龙种族之一的天人混血后,习得了魔术的力量——他们的后裔,就是像你和父亲这样的……人类魔术士。”
“像我……和父亲那样的?”
奥芬对他话语中的不自然产生疑问。
拉蒙笑着说:
“没错。我不是魔术士……不过我既然是父亲的孩子,应该会有魔术的素养。但父亲没有对我施加有关的训练。他自己的研究都快忙不过来了。”
声音又自嘲地说:
“所以只凭我……是没办法处理那个人造兽的,就是这么回事。”
(人造兽……)
奥芬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神经质的年轻人『亡灵』、还有奇怪的蛇男、再加上——把暗杀者的头切碎的『手』。
如果——那就是所谓的人造兽的话——
“哈!”
奥芬鼻子里发出笑声。
“太傻了——那些东西确实每次都能让人大跌眼镜,不过那种玩意儿不可能对付得了龙种族的魔术。它们的战斗能力远超人类的想象。我和它们打过几次——”
“然后,你安全地活下来了,是吧?”
拉蒙冷静的话语过后,奥芬停止了说话。室内恢复安静,只有灯光摇曳。拉蒙慢慢地开口:
“那些人造兽都是试作品……父亲想要分阶段地制造出更强力的人造兽。可以说,是施与人工进化。你知道吗?以前——在人类刚刚获得魔术的力量时,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力量。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份力量不断地壮大……怎么样,到现在,甚至凌驾了一些龙种族。”
“但这个是存在自我界限的。最近,力量强大的魔术士有减少的倾向。”
“他们被淘汰了,我是这么认为。”
拉蒙的语调就像在安静的研究室处理议题那样冷静。奥芬烦躁地看着传声管——他注意到,传声管的上部,水槽上面的天花板开了一个洞。四角形,很像高楼里的垃圾井筒。
奥芬正准备惊讶,拉蒙又开始说:
“人类进化的步骤,即是不保存过去……现阶段若是效率得到提高,过去的东西就会被牺牲掉,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如果魔术士的能力在某个阶段是设定成某种程度,那么更高阶段的魔术士诞生的瞬间,就是前一世代的魔术士灭亡的时候。这种进化的节奏越快,这样的悲剧便无法避免……”
“这也是你父亲得出的见解吗?”
奥芬抱起胳膊问道。拉蒙表示同意。
“是的。没错。父亲就是想要挑战这样的悲剧。也就是,想要加快进化的节奏。”
“……我先说明,我对这样的事没什么兴趣。若是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把大厅的〈现在的女神〉打出那样的伤痕的话,我觉得可惜了。那可是古董啊。”
“……那个,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什么?”
奥芬随意开的玩笑竟得到意外的回答,他感到惊讶。不过现在的拉蒙不想说明这个问题。他还是就之前的话题说:
“结果,父亲失败了。想要靠人类的手来提升人类的价值,这本来就是滑稽的想法。他做出来的,是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父亲把它叫做人造兽,我私底下把它叫做失败品。父亲的研究,说好听一点,是完全超乎想象的行为。”
“……那说难听一点呢?”
“就是愚蠢的行为。”
拉蒙干脆地说。
“甚至是犯罪。牺牲了好几十人,最后自我了断了。”
奥芬想起建了旅店的那位有名人——最后惨死在村外。虽然觉得无所谓,但他还是问道:
“牺牲者……有多少?”
“你可以数数木箱的数量。”
奥芬回头看看堆在屋里的木箱。粗略一看——有十数个,不到二十。
“一只箱子里放一只动物——蛇、兔子之类。在体内至多放三种〈要素〉。简单点说,就是在生物的尸体内包裹上两三个怪物的卵。〈要素〉的制作方法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了调查人造兽的战斗能力,秘密地进行过人体试验。〈要素〉会在箱子打开的同时增大,吃掉寄生的尸体成长为完全体。为了保管这种无法控制的怪物,这是唯一的方法。”
“你、你等一下——”
奥芬想到了什么,挥手打断他。
“难道我听错了?——你刚才说了增大是吗,那个蛇一样的东西会巨大化吗?”
“……会,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
奥芬叫起来,昨天他看到多进身边有和这房间里一样的木箱,和一只大得不像样的蛇皮。
他把这件事说出来,拉蒙的表现却没那么激动。
“原来如此……我听西莉爱塔说了,她说出没在村里的人造兽在增多……”
“就、就是说——”
“木箱——我的父亲称之为人造兽潘多拉之箱,在这里的不是全部。有些是在父亲死时因骚乱而行踪不明,也有些是被小偷当做值钱的东西偷走……这个房间里,就算什么东西在我眼前被拿走,我也束手无策。大概其中一个被扔在了森林里。是你的朋友打开的,还是发现时就已经是开箱状态,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啊啊啊啊啊。”
奥芬双手抱头,原地蹲下来。像要哭出来了似的。
“可恶……我原本打算随便听听,然后拒绝任何请求……但这样一来,我就和这事儿扯上关系了。”
畜生——那个笨狸子,总有一天要宰了他!
当然,要在钱讨回来之后。
发过誓后,他把手指弯一弯,说:
“……我见到的人造兽,共有三只。一个幽灵、蛇男、还有,手。”
“第一个,是撒米。”
“……什么——?”
“蛇男,应该是基柯伊姆。手……是肯库利姆。若是这样,同一个箱子里,应该还有阿克萨尔。”
“什么啊……名字根本无所谓——”
奥芬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在转圈。一
圈又一圈,全是听过的单词在飞舞——撒米——照顾过我——我是淘汰者——
他是福诺克罗斯的助手——
父亲——想要造出高于人类的存在——失败了。超乎想象——
牺牲了很多人。牺牲。秘密的。人体试验。牺牲!
他又想到——那个神经质的,白衣的年轻人。福诺克罗斯!你做下的好事!看我加倍偿还!
“福诺克罗斯把自己的助手也改造成人造兽了吗!”
奥芬出自本能地大声喊道。
拉蒙没有回答——奥芬走到沾满苔藓的水槽旁,朝玻璃打了一拳。
“回答我!把人改造成专门的战斗兵器了吗!”
“父亲他——”
“蹩脚戏就不要再演了,福诺克罗斯!”
奥芬像是要把水槽打碎一样挥拳。拳头的皮肤擦伤了,冒出一点血。
“什么拉蒙·福诺克罗斯!你就是福诺克罗斯本人!”
这只是没有根据的瞎猜,但水槽里的福诺克罗斯没做任何申辩。奥芬继续说:
“福诺克罗斯怎么可能会有亲人!你讨厌人类,所以就在进行将人类异变的研究!是你把撒米改造成了战斗生物!”
“……那样的话,你就是接受了纯碎的战斗训练的魔术士,基利朗谢洛。”
水槽的声音十分冷静,奥芬的手停下来。警惕着向后退。对方的话里带着挑衅。
“你的资料我让西莉爱塔读过了……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人才——来帮我处理掉人造兽。你在〈牙之塔〉是彻底被作为一名战斗和暗杀的专职人员培养起来的。能活用各种武器……甚至是徒手来杀人。就算本人已经想不起来了,但身体却还牢牢地记得那些招数。这和人造兽有什么两样?”
“老师他……”
奥芬握紧胸前的吊坠,语气慌乱但吐字清晰地说:
“我的老师,是个天才。简直如怪物一般强悍的天才。我们查尔德曼教室的学生,就算联合起来也远远敌不过他。要想把他的技术全部继承过来,谁都无法办到……”
他咽一口口水,继续说:
“所以他给每个学生都教授了不同的东西。我只是很凑巧地学习了他的战斗技术罢了。但就算如此,他也把我培育成功了。是培育,不是制造。而且——”
奥芬的最后一句,像咬紧牙关发出的:
“我已经不是基利朗谢洛了。我叫奥芬。”
刚说完的下个瞬间——
从天花板上传来某个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
刚想到这里,突然——
咚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天花板上垃圾井筒一样的洞里有什么滑了出来,落在水槽里。
满是青苔的浑水向上泼洒,一直冲到天花板,玻璃缸里的脏水被搅乱,翻腾不止,奥芬不由得大叫: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放射的光热波击中水槽正面,爆炸了。四散的玻璃碎片被污水的洪流吞没。流满房间的水里,有一个眼熟的人,和一个流线型的奇妙物体——
奥芬先跑到眼熟的那个人旁边。
“马吉克!”
奥芬抓住金发上沾满青苔的弟子的手,把少年从水里拉起来。马吉克咳嗽了一会儿,只见他清澈的双眼中满是泪水。
“师父!那么重要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
他叫道。奥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是先道歉吧。他被弟子的气势吓住了,低下头说:
“啊、啊啊。抱歉。”
“一句抱歉就完事了吗!克丽奥她死了!”
“……啊?”
这句突然的话把奥芬整个打懵了。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看看自己的脚边。
马吉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他的脚边,躺着一条两米左右的大鱼。从形状来看大概是金枪鱼。不过对在城市长大的奥芬来说,鱼的大小超出一只罐头,他就不认得了。这条鱼红色的腮膨胀开来——因为无法呼吸,突然一动也不动了。他会盯着这条鱼,是有别的原因。
鱼腹——洁白,被银色鳞片包裹的腹部,有一个人贴在上面。正确来说,好像是在鱼鳞的内侧。就像被蛇吞食的兽类,在蛇的胃部膨胀起来一样。鼻子嘴巴被薄薄的胶状薄膜挤压,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这个人就这样保持姿势,和鱼紧紧黏在一起。只有嘴巴稍稍张开,嘴里有一根软管。用视线顺着这根软管一看,果然,和水槽上方的传声筒是相连的。
这时,鱼已经不会再动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
马吉克问道,他把黏在脸上青苔抠下来。奥芬像受到拷问一样低声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什么玩意。他把自己都改造成人造兽了,真是呆子……”
“……哎?”
“这大概……就是那个名叫拉蒙,或是契耶夫的,黑魔术士福诺克罗斯最后的下场。”
然后……
奥芬感觉到了一种气场,恐怕是一种直觉,他朝后看。脚踩在水里发出声响。眼前的是——
从天花板的洞里,黑雾徐徐降下。仍旧慢慢聚集成人的形状——颤抖的视线朝这里直逼过来。
“你以为逃的掉吗——福诺克罗斯——”
说着朝马吉克看了一眼,少年寒毛直竖,他说:
“只有我逃了出来。看准机会,跳入一个好像垃圾井筒的东西里。克丽奥就——”
他说不下去了。马吉克的双眼又噙满泪水,身子颤抖。奥芬慢慢地用手指指脚下的死鱼。
“你要找的福诺克罗斯,就是这个。已经死了。”
但是亡灵——撒米还是固执地摇头,说:
“那个是——人造兽——不是福诺克罗斯——”
“呜……”
(不会吧……福诺克罗斯那家伙,为了逃避撒米的追杀才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吗?)
奥芬的腰微微沉下。和『亡灵』做对手,什么样的魔术会管用,只有天知道……
这时,背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奥芬顾不上回头,但听见开门的西莉爱塔直切了当地说:
“欢迎你,奥芬。看来有必要介绍一下——他就是我真正的委托人。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