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一条光热波打中『蛇』的头部。蛇男就像被一根榔头横着敲中了一样向一边倒去,奥芬继续念咒:
“——光之白刃!”
正如文字所描绘的,光剑似的白色光带竖着砍中目标的身体。接着——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磅!——发出不大的爆音,光热波三度袭来。空气里的热能化作电球。不过——在光热波燃起的火焰中,『蛇』并未受什么伤。
奥芬眼睛看着它,向后跳。不断地后跳,就这样跳出地下室。他把敞开的门用全力关死。两手按在门上,叫道:
“我所关闭,境界之缘!”
咔啷——厚重的钢铁门摇了摇。这样,这扇门就不会轻易被打开了。再加上——
“我赐予之,巨人福祉!”
喊叫的同时,门又震动了一下。只见门稍稍膨胀了一点,和周围的墙壁嵌在了一起。原来是门上的金属膨胀了。
奥芬呼了一口气,擦擦下巴上的汗。
“做到这样的话,只要不把拆卸工人叫来,就不可能打开——先不管撒米和铠甲之类的,那条蛇应该是用肺呼吸的。现在被关在熊熊烈火中,肯定会窒息死亡……”
他说完,在一点照明都没有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空地上,奥芬因后怕而身子颤抖。他把手从门上放下来,打算休息一会儿——但是——
哔叽——!
一种撕碎湿布的声音响起,在嵌入大门的墙壁缝隙中——少量的黄色毒液渗透出来。气味刺鼻。眼看着墙壁就要被溶解了——
不一会,门朝外倒下。
“呜哦!”
奥芬朝后一跳,看看房间里。『蛇』立在入口处。从它的嘴巴里垂下毒液的残汁。蛇背后的地下室里,火焰基本没有了,只有一开始灯光还在闪烁。
“混蛋……”
奥芬能做的只有骂人。
“怎么回事。门就不说了,吃了那么多次热冲击波的要塞墙壁也会被开出一个洞吗?”
『蛇』的身上连半点伤痕都没有。如果是生命体,受到冲击的话内脏多少会受到损伤才对——不对,等等。
奥芬感到头皮发麻,他想起来了。
(这家伙的皮肤……和西莉爱塔的紧身服。两者是一样的东西吗?)
他想到,那件黑皮革服装,无论施加任何的物理攻击都不会奏效。
若是那样的话——
就在奥芬惊愕的同时,『蛇』发出叽叽的声响,把脸朝向他。
(不会吧——西莉爱塔。她也是人造兽吗?)
『蛇』张开下颚。
奥芬清楚,它要吐毒液了——他反射性地朝后跳,但突然——右脚就像钉在地板上一样动不了了。
(————!)
他全身升起致命的恶寒,朝动不了的右脚看去。内侧加入铁板补强的坚固靴子,被缠了小刀的粗壮的『手』紧紧抓住。皮革表面起了像肉刺一样的伤痕,刀刃牢牢地卡在里面。
紧接着,他尝到了毒液的滋味。
“呜————!”
没有大声喊叫已经是奇迹了。他快速地避了一下,没有喷到脸上,强烈酸臭的的毒液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肚脐附近,就像被长刀砍中一样,一条长长轨迹的范围内冒出诡异的烟。衣服的纤维被溶解,发出恶臭,痛楚贯穿全身——不,不是贯穿,而是渗透。他能看到皮肤被溶解,露出筋肉的粉红色。凄惨的伤口升起黄色的烟,连血液都被毒液分解化为恶臭。
“看·我·治——”
奥芬把右手按在伤口上,如果刚才发出嘶叫的话,现在可能就喊不出咒文了。
“愈,斜阳伤痕!”
身体的剧痛是十分危险的,较之更加危险的是精神上的冲击。要治疗外伤很简单,但精神上的负担就没那么容易了。特别是伤口的状态十分凄惨的话,惊吓而死都是有可能的。
一旦发动魔术,伤口会因为时间逆转而瞬间治愈。破掉的衬衫依样复原,皮肤也会生出新肉。
奥芬治好伤口后,把右手朝『蛇』的方向一挥,叫道:
“看我呼唤,破裂姐妹!”
看不见的冲击波把『蛇』弹飞出去。同时,奥芬自己也受到了冲击波的影响——呼吸困难,内脏发麻,他的身子朝后飞起来,右脚得以挣脱『手』的拘束。
后背猛烈地摔在楼梯上,奥芬爬起来。用手指指着同样摔倒在地的『蛇』。
“看我引导,死亡椋鸟!”
一阵锐利的振翅声,音波击打在『蛇』身上。蛇男的腰怪异地扭曲起来,身子一窜,就像调皮孩子手中的玩具一样划出一道轨迹,倒在地板上。
(果然如此——和西莉爱塔一样的反应。这家伙比较强韧的就只有皮肤而已。内脏就很普通了)
不管是什么,只要找出一个弱点,就有无数的战斗方式——这也是他师父说过的话。
(我记得福诺克罗斯说过,这些都是试作品。那么,说不定都有各自的缺点)
“快过来,撒米!我是福诺克罗斯!我要往上逃了!”
奥芬跑上楼梯,朝看不见的背后叫喊。地下室——西莉爱塔称之为安置所,在那个房间里的『亡灵』恐怕连记忆力也有所欠缺吧。
顺便把喊声当做咒文,使出魔术——从他的手心飞出一团鬼火,照亮黑暗的楼梯。他就这样瞄准鬼火,使尽全力奔跑。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的走廊上。
跑上楼梯,他迅速朝旁边跳去。在身后,黑鞭发出锐利的声音——那是『铠甲』在楼下放出的黑色触手。奥芬差一点就被打中,鞭子把墙壁撞得凹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圆坑。鞭子的前端更是插进了墙壁——
“————!”
奥芬发出无声的惊叫。鞭子一下被抽紧绷直,接着就发出卷动机一样的声音,一口气把楼下的『铠甲』本体,漆黑的甲胄拽了上来。只听见楼梯各处响起撞击的噪音,厚重的『铠甲』如同子弹一样飞出来!
咕咚!最后和插入鞭子的墙壁相撞,『铠甲』停下来。马上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看向这里——
只见甲胄的面具部分打开了一点。突然,奥芬又叫起来:
“看我起舞,天之楼阁!”
嘣——视界一闪。一瞬间,他已经跳跃了空间,瞬间移动到数十米外的后方去了。从『铠甲』面具里发出一声锐利的声响。同时,有什么闪光的东西,从刚才站的地方——也就是从眼前一掠而过。
(是钢线——)
反射着鬼火的光亮,就如同溅开的一串水珠,以强烈的势头飞舞的一条钢线。这样的话,不说一只胳膊,切断两三根手指肯定不在话下。若是时机恰好,斩断脖子也不是难事。看来只能躲,不能防。
(造出的这些怪物还真难缠,可恶——)
眉宇间能感受到微小的疼痛,肯定是被刚才的钢线划伤的。奥芬感觉到皮肤被血浸湿,这让他十分烦躁。离刚才的受伤才不过一小会儿。换做在〈塔〉里那会儿——也就是基利朗谢洛的时期——这种程度的攻防是不可能让他受外伤的,他不禁心生抱怨。
(我现在……变弱了)
但是——
“你们杀了克丽奥,就要让你们尝尝下地狱的滋味!”
他愤愤地说,『铠甲』正准备做第二次攻击,奥芬把手一伸。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铠甲』被爆光吞没,奥芬立即转身。遵循鬼火照亮的方向,朝大厅跑去。
(就在女神像下决一雌雄吧。不过——)
不过,就靠我一个人打得赢吗?他心中自问。
(看来确实需要帮手。对不住了,克丽奥——)
奥芬不发一语地奔跑着。
◆ ◇ ◆ ◇ ◆
“真的是这里吗?商业会员A。”
“我叫哈谢尔。”
“什么?”
“我在说,我的名字。我叫哈谢尔·路易斯。”
博鲁坎盯着自报姓名的旅店的孩子看了一眼,不过他肯定只承认自己定下的『商业会员A』这个名字吧。
果然,博鲁坎哼了一声,说:“战士不应回首过去!把名字舍弃吧!”
(又说这种不靠谱的话……)
多进愁眉苦脸,闭口不言。他看了看哥哥背上的床单做成的旗子。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哥哥又拿来一条新床单,用油漆写上『主宰博鲁坎商会命运的第二回大会——向毫无情面可言的高利贷谢罪,如果没用就立刻逃跑吧!』几个字,然后用肩膀扛着。
这时哈谢尔反驳说:“舍弃名字,那要怎么做自我介绍呢?”
“就用商业会员A。”
博鲁坎用手指着排在前面的五个小孩之一说道。被指的小孩愣了一下,说:
“我是维斯。哈谢尔是——”
“啊,那就是这个。”
“我叫米克雷……”
“那就是这边的。”
“我是兰贝尔德。麻烦你记住。”
“你呢?”
“托比。”
“妈呀,太烦人了!那就是你吧!”
“我已经有卡夫曼这个响亮的名字了。”
“尼玛的——”
博鲁坎卯起来继续寻找其他的孩子,多进在后面拉拉他的斗篷。
“咋啦?”
博鲁坎回过头。多进小声告诉他:
“哥哥。名字的数量,已经超过人数了。”
“…………”
博鲁坎听完后朝天空看了一会儿——现在是下午,马上就是黄昏,天空一片亮丽的橙红色。清风徐徐,鸟鸣婉转。等了一会,终于像是想明白了,兄长朝孩子们一瞪,说:
“你们!是在耍我吧!”
博鲁坎挥动旗子想打人,孩子们尖叫着四处逃远。多进冷眼望着哥哥追赶小孩子的身影,随后抬起头仰望眼前这栋高大的宅邸——
面前的这栋号称『幽灵鬼屋』的房子,是旅店的小孩哈谢尔——或者是托比,或者是卡夫曼——兴高采烈地带他们来的。从外观上看是个不辜负鬼屋之名的废弃房子,窗户全都从内侧被订上,从外面无法看到里面。
在那之后,博鲁坎打探到情报,证实这幢房子是幽灵的主要据点(多进觉得根本无需多问,靠猜就能猜出来,但他鉴于之前的例子,没有说出口),他打算把被抓去做俘虏的克丽奥从幽灵手里抢回来,这样的话不会招致那个高利贷的怒火了。
然后——
“你们几个,再不老实点儿,就让你们理解理解人生,理解死你们!”
多进看见哥哥抓到最后一个商业会员,一脚把他踹倒(哥哥就会在弱者前充大王)。博鲁坎把旗子摇来摇去,继续说:
“听好!这一次的任务,可以说关系到我的命运!那个混蛋高利贷的怒火,就算是跳楼大拍卖我都不会买!那个无情的混蛋,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有一次稍微撞到他的肩膀,就被拉去倒吊在钟楼上!”
那倒是真的,多进回忆起来。那次是打工,做实验助手,奥芬抱着满满一盆浓硫酸,结果被哥哥从背后猛地推了一下,这样换做是谁都会生气。
就在这时,玄关的大门突然开了。从幽灵鬼屋里慌慌张张跑出一个金发的见习魔术士——马吉克。
“咦?”
少年注意到他们,问道: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嗯……这个嘛——”
多进犹豫不答,指指哥哥。博鲁坎正呆呆地看着马吉克,那张床单上写的蓝色油漆字迎风招展。
“哦……随便你们吧。”
马吉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正视他们,又说:
“我问你,在我之前,那个女的有从这里出来吗?”
“女的?”
“就是那个……叫西莉爱塔的,看上去蛮危险的那个人。我们在途中走散了。”
“不、不知道……我们没看见有人出来。”
多进摇摇头,马吉克有些沮丧。
“这可麻烦了……我可能会被师父骂。”
“啊。那我们的立场就一样了。”
就在此时——
咔啦啦啦啦啦!
头顶上——窗户玻璃和钉死的木板碎裂的声音响起。朝上一看,二楼的窗户从内侧被打坏了,破掉的窗户碎片中,有某个人纵身一跳——
飞速摔落下来,他就像被扔出来一样,身子无力地跌在地上。看上去体重不轻,他的身子弹了一下,才慌忙采取措施让身子停下来。
“啊——是刚才的杀手!”
多进手一指叫起来。杀手——名叫科森的男人脸上写满恐惧,按住受伤的左肩蜷缩在地上。多进慌忙朝马吉克看去。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大概只有这位少年拥有少许的战斗力,他已经面部严肃地摆好架势。小孩们——不,商业会员们——五个人全都僵硬地站着。博鲁坎本身就在问题之外,不看他也行。
科森慢慢地,气恼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女的……”
“哎?”
多进疑惑了一声。科森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博鲁坎商会(加一人)就这样久久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杀手。
◆ ◇ ◆ ◇ ◆
朝大厅奔跑的过程中,背后的鞭子不停袭来——奥芬本能地避开,不停歇地向前飞奔。如果停下脚步——就会被走廊上到处散播爆炸般噪音的鞭子给抓住。那样的话就没命了。
行至大厅入口——大厅内的情况和两小时前进来时没有区别。只有不停回荡在走廊的『铠甲』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奥芬穿过大厅,跑到有伤痕的女神像下把身子藏起来。这是能防止『铠甲』的长鞭的唯一障碍物,况且这座高约四米的白色雕像本身就给人一种安全感。
他呆在女神像的阴影朝入口望去——最先跑到大厅的不是『铠甲』,是『蛇』。恐怕它的移动速度比笨重的甲胄要快得多。半蛇半人的人造兽表情奇怪地进入大厅,发出叽叽的声音,接着——毫不犹豫地朝这里冲来。
(可恶——嗅觉也和真蛇一样吗!)
奥芬离开雕像阴影,滚在地板上,叫出咒文:
“依我所见,混沌公主!”
犹如被身穿黑色礼服的贵妇人环抱一样,黑影般的重力漩涡将『蛇』击倒。无法给予对手外伤的话,直接使用纯粹的力量比较有效。『蛇』吐出的毒液失去准头,朝上空喷洒而去。奥芬飞快地向『蛇』跑去。
他骑在人造兽身上,把手按在蛇的喉咙处。
“看我撕裂,大空之壁!”
嚓!镰刀状的风刃打中『蛇』的脑袋。『蛇』尖叫着张开下颚——奥芬迅速把左拳塞入它的口中。
“拜拜了。”
说完,马上叫道:
“看我呼唤,破裂姐妹!”
——只在一瞬间,『蛇』的身体迅速膨胀,无论眼窝还是鼻孔,身上所有的洞都开始向外喷射体液和肉片。冲击波撕裂了几乎所有的内脏。他用右手擦擦溅到身上的血,拔出左手。他戴在手上的皮革手套已经被毒液侵蚀得不成样子。趁毒液还未蔓延到皮肤,奥芬摘下手套扔在地板上。
“先搞定一只——”
他的视线离开已经不会动的『蛇』,朝通道入口看去。正好看见『铠甲』出现在那里。黑色的甲胄伸展双臂,那姿势就像给恋人一个拥抱——
“什么?”
奥芬嘟囔一句。『铠甲』的身体正面,啪的一下,盖子被打开了。
甲胄中,只有无数钢做的绳子缠绕在一起,形成人的形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接着——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几十条钢鞭全部向他射来!
“混蛋!”
奥芬脱口骂道,他抓起『蛇』的尸体朝『铠甲』掷去。无数钢鞭啪啪地击打在失去内脏的『蛇』尸体上。牢固的蛇皮没有开裂,尸体却被打飞到大厅的对面去了。
趁这个空隙,奥芬已经开始移动。他朝敞开甲胄的『铠甲』上半身伸出右手,叫道: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放出的光热波击中『铠甲』。虽然打在没有装甲只有钢鞭的胸部,但结果却没什么两样——『铠甲』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蛇』有内脏,但是这具甲胄却连身体都没有。
(若是这样,想要打倒这家伙就必须把整个甲胄彻底破坏才行吗?)
虽然这并非完全不可能——
奥芬的心脏跳动得厉害,他再次藏身于女神像的阴影里。脸上血流加快,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滴。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体力已经到极限了——不可能再接二连三地使用魔法了。)
这样一来,必须避免无谓的攻击。若不在一两招之内搞定,自己的体力就会被耗尽。
奥芬想到这里,他把手搭在女神像纯白的长袍下摆部位。突然——
“——完了!”
名为肯库利姆的『手』突然从女神像里冒出来,紧紧抓住奥芬放在女神像上的左手。粗壮的手指上缠绕的刀刃陷入他的肉里。不一会儿伤口就开始喷血,把胳膊染红。『手』的力气出奇的大,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像是要把他拉进石像中一样。
奥芬把剧痛置于脑后,用右手抓住『手』的指头。他努力抵抗,防止左手被拉断,但是『手』的力道一点也没有放松,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不挪动分毫。再加上——
奥芬撇了撇『铠甲』,心中急躁起来。只见『铠甲』已经站起来,身体正朝这边转来。这样的话,是躲不掉鞭子的。
(只有干了——)
奥芬判断完毕,紧紧握住『手』的指头,发出凄厉的叫喊:
“看我起舞——”
『铠甲』的胸膛仍是打开的。
“看我起舞,天之楼阁!”
视界,歪斜——
转移的魔术发动,下一瞬间,奥芬出现在距大厅天花板不远的位置上。如此长的距离——十米左右的距离移动并不容易。甚至奥芬不记得以前有成功过。他在距离地板数米的空中,随着不安定的下落感,看了看应该一起被移动过来的『手』。
『手』仍然紧紧抓住他的左臂。手上毛很多——说不定是被切下的类人猿的手臂,手臂的长度一直到关节。在断面连着三根粗线管,线管长五十厘米,在尽头是一个随风摇摆的,拳头大小的仿制『大脑』。这就是『手』——肯库利姆的全部。
恐怕是活用转移魔法,突然出现在墙壁或地面上的吧……
不过现在在空中,它没法逃。奥芬在降落途中一把抓住『手』的『大脑』,从线管上拔下来。一阵痉挛过后,『手』的力道消失了。奥芬把『手』的指头从肉里拔出来,他的左腕自由了。
在这过程中,他持续降落——从他出现在天花板算起还没到一秒,他已经看见女神像的头,以及在女神脚边东张西望的『铠甲』了。奥芬跳到女神像的头上,他绞尽自己体内所有的活力,叫起来。
(千万要奏效啊——)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光热波的目标不是『铠甲』,而是女神像的脚边——雕像下部发生爆炸,安静的、沉默的女神开始倾斜——
奥芬的脚蹬在女神像的头部,他像个钟摆一样一晃身子,令雕像朝『铠甲』的正上方倾倒,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因为女神像重量将近三吨。总之,雕像朝还在寻找目标的漆黑甲胄身上压去。
奥芬自空中掠过,落在地板上,咳嗽了几下。几根肋骨因冲击而折断了吧。他抬头一看,『铠甲』已经被压在倾覆的女神像下,看不见身影了,漫天飞舞的尘埃中,奥芬呼吸十分剧烈,他想:
(这样——就剩一只——不,是一个……)
但到处都看不见撒米的身影。若加上撒米,形成四对一的局面的话,大概就没有胜算了。
(难道他有什么特定目标吗?……明明都没有正常的思考能力了……)
福诺克罗斯若是以战斗生物为标准制作人造兽的话——在战斗中,它们也可能会临机应变采取别的措施。
过了一会儿,奥芬的心情平复了,他站起来,看看大厅。唯一的女神像也倒了,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这时——
大厅一角的暗影里,有一个人影迈步朝这里走来。那里有另一个通路口。看来那个人一直在通路的入口处藏着。人影的身体苗条瘦长,长长的黑发摇摆,不停地拍手。
奥芬低声说:
“……马吉克去哪了?”
“我让他逃到外面去了。然后我就回来了,这是我的自由吧?”
人影——西莉爱塔露出轻薄的笑容。
“这确实是你的自由。”
奥芬生气地擦擦额头的汗。
“然后呢,你就躲在暗处,坐山观虎斗?”
“我本想看事态危险了就出手相救的——”
她朝倒下的女神像看了一眼,笑了,说:
“看来没有那个必要。”
“我看你挺高兴的嘛。”
奥芬用右手摸摸受伤的左手,受惊不小。伤口虽没有想象中那么深,但因为出血过多而开始麻痹。若是可能,真想马上用魔术治愈它,但是体力还没有恢复到那个程度。
西莉爱塔凑近过来,抬抬肩膀,说:
“看来我的话还是对的……吧。”
“你的话?”
奥芬反问。她说:
“嗯。你果然是最强的魔术士。大陆上屈指可数的。”
“……那又怎么样。”
奥芬不悦地说:
“第一,人造兽还没有全部处理完。刚才的那个撒米不见了,而我现在已经使不出力量了——”
他刚说到这……
叽,一个很小的声音传来。
那是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关门。嗒、嗒……轻轻的脚步声——奥芬把两耳竖起来。声音是从二楼的凉台传来的。鬼火的光照不到那里。他朝西莉爱塔看了一眼。她似乎也听到了响动,但没做任何表示,只是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奥芬小声问道:
“撒米……不可能会有脚步声。难道还有其他的人造兽吗?”
若是这样,只能认输了——奥芬心中想。
西莉爱塔的头摇了摇。她以及其沉着的口气说:
“你知道为什么撒米被称作最强的人造兽吗?”
“……你说什么?”
奥芬糊涂了,她自顾自地说:
“能在任何地方突然现身,并且不受任何攻击伤害……只是这样的话,阿克萨尔还有基柯伊姆,加上肯库利姆,它们都能做到。撒米真正的能力,是能够将无法控制的人造兽全部加以支配……”
“就是说——”
奥芬一脸愕然,催她继续说。她点点头,从腿上拔出短剑。
“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方法,撒米能附身到任何生物身上,并加以支配。他——就是叫马吉克的那孩子,他说什么了?是说那个小姑娘,死了?”
这时,脚步声停下了。
向上一看——在鬼火的亮光勉强到达的地方——连通二楼凉台的楼梯顶端,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直直地立在那里。
奥芬感觉自己的意志动摇了一下。
“克丽奥?”
站在楼梯上向下看的,确实是克丽奥。右手上拿着一把不知在何处找到的细长军刀。少女的金发微微晃动。这里原本是无风的室内,但因为奥芬放了那么多魔术,使得空气变热,产生了些许气流。继承了贵族血统的细瘦脸庞,发出冰冷的气息。眼中无光,就像刚睡醒一样,她的视线虚无缥缈。她穿的衬衫奥芬有点眼熟,那是马吉克穿过的衣服。
错不了——的的确确是克丽奥本人——
西莉爱塔突然说:
“我想不用我来提醒你——她还活着。你可不要太冲动,害她受伤哟。”
“还用你说——”
奥芬把脸对着西莉爱塔说。这时——
咚,他听到轻轻的落地声,心里紧了一下。转头一看,发现单手持剑的克丽奥就站在离他几厘米的地方。
(从楼梯上——跳下来了?)
他反射性地朝后跳——克丽奥举起的剑甩出银色的轨迹,快速地朝他追来。奥芬紧急避开当空滑过的剑,克丽奥立刻把剑朝上挑,这次瞄准耳根直刺过来。
奥芬低下身子——或者说趴下,避过了攻击。空气被切开的声音撞击耳膜,传来轻微的疼痛。仿佛像置身于炽热的梦中一样,缓慢移动的光景中,克丽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刀刃反射出寒光——
(要被干掉了!)
奥芬心中疾呼。对手若不是克丽奥,他就会用右手攻击敌人的眼球——
突然,克丽奥消失了。
他一看,少女躺倒在不远的地方。是西莉爱塔从旁边把少女踢倒了。
“没事吧?”
西莉爱塔问道。奥芬惊恐地看看一动不动的克丽奥,说:
“嗯。得救了。抱歉。”
他从克丽奥手里拿过剑。克丽奥的手冰冷。
西莉爱塔把短剑收回鞘里,叹着气,说:
“你还真是个好人啊。眼看自己要被杀都不会反击吗?”
“偶尔,会忘记反射性的动作。”
奥芬不悦地说,把剑扔到二楼的凉台上。
“和在〈塔〉里时不一样,不可能每天都进行战斗训练……说到底,我的生活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对人用战斗术。这样的话,当然会变得迟钝。五年前确实是传说中的基利朗谢洛也说不定,但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高利贷罢了。”
咔啷,剑落在凉台的地板上。奥芬笑了笑。
“这就是结束的铜锣声……话说回来,西莉爱塔。”
“什么?”
“我知道撒米到底是什么了。”
“啊?”
奥芬撇下疑惑的西莉爱塔,拉起克丽奥的身体。像个医生那样轻轻击打她的肚子——他停下来。
“这里吗?”
奥芬自言自语,甩起胳膊,朝刚才的位置打去!
“────!”
克丽奥发出无声的喊叫。她软倒的身子被对折,一转圈,自奥芬的手中摔在地板上——她开始咳嗽。趴在地板上,想深呼吸,却办不到,只能不停地喘息。奥芬的眼神就像观察实验者那样,擦擦冷汗。刚才可能打得太猛了。
克丽奥不停咳嗽,在她脸的附近,黑色的雾开始飘荡——和撒米一样,漆黑色的雾旋转着。雾在空气中荡漾,变薄,消散了。奥芬看到几片雾像逃散一样离开了大厅。恐怕——是汇聚到本体那里去了吧……
克丽奥的咳嗽止住了。她一动不动地趴着,把脸埋在全是灰尘的地板里。奥芬有点不安,静静地看她。
“喂……克丽奥?”
“你干了什么好事!”
克丽奥突然站起来,一个耳光朝奥芬抽去。面对突然的袭击,他退了两三步摔倒了。
“唔哦哦?”
他捂着脸站起来,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和之前的科森一模一样。奥芬指着克丽奥,叫道:
“好、好小子!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什么救命恩人!我咳嗽得够呛!甚至看到
父亲在开满鲜花的对岸向我招手!”
“我、我说,我可是——”
但克丽奥用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气愤地指着他说:
“再怎么说,打女孩子的肚子,亏你想得出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奥芬你负责吗!”
我负什么责?奥芬心里想,他弱弱地甩甩手,说:
“所以说,我——”
“你有点常识吗?用那么大力气打下去,打中地方肯定青了!”
“所以说我打的是——”
“我以前若是哪里青了,就很长时间不会消退!有一次,从楼梯上摔下来,额头上的青斑半年都没好,甚至认真想过干脆去过修道院生活!连宣传册都买好了!”
“那个,我说——”
“盲肠手术的伤痕总觉得非常显眼!指甲也没办法漂亮地剪成一样的形状!你说要怎么办!”
“吵死了。”
奥芬已经忍耐不下去了,克丽奥逼近过来,他用脚挡了一下,她就摔倒了。
“所·以·说,我刚刚打的是横膈膜——简单说明一下,那是用于呼吸的肌肉。那块肌肉发生痉挛,所以才会咳嗽。我要是真打中胃或是子宫,你就不是咳嗽的问题,就会吐血,昏倒。”
“但是——”
受气场影响一直一语不发的西莉爱塔这时问道。
“为什么那样做就能让这个小姑娘恢复正常呢?”
“啊啊。那个一开始只是我的推测——”
奥芬抓抓头发。
“刚才我无法应对她的攻击,不是因为我变迟钝了。而是她没有呼吸的缘故。”
坐在地上的少女被奥芬一指。奥芬耸耸肩继续说:
“所以,怎么说呢……抓不准时机,差点就被干掉。我在昨晚,也被撒米附身了——意识朦胧,无法呼吸。我看撒米会侵入人类的肺里,继而支配大脑。他的身体是气体——而且被附身的人不会窒息,从这一点看,应该是像氧气一样的物质,而且是高浓度的。”
他一说完,地板上的克丽奥用险恶的口气说:
“你只凭推测,就来打我吗?”
奥芬看看她,说:
“那你说要怎么办,就那样放着不管吗?人造兽在肺里,就算用人工呼吸把它吸出来也没用。要是有别的方法,我当然会尝试。所以叫你不要那么斤斤计较。”
克丽奥一时表情困惑地看他,之后做了个恶作剧的笑容。
“事后你要是愿意帮我看看变青的地方,我就不闹了。”
“……你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
“但是——”
西莉爱塔插嘴说:
“撒米其实是气体……氧气?若是这样,要如何跟他战斗呢?”
“……简单。只要知道那家伙的老底,要收拾他易如反掌。”
奥芬懒洋洋地说。他转向西莉爱塔。
“福诺克罗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助手也不能让他满意,终于把自己——那到底是他还是他儿子,我也搞不清——也改造成了人造兽。撒米终归是失败作。”
“…………”
西莉爱塔不发一语,做个深呼吸看看周围,像在找什么东西。
奥芬也同样叹了口气。
“那就——出去吧。要打倒撒米需要一点准备。”
奥芬说着伸手把克丽奥拉起来,拍拍她满是尘土的后背。克丽奥发起牢骚。
“这个家,全是灰土,真受不了。”
“……你们两个要出去的话,能先走吗?”
——听到西莉爱塔的话,奥芬事先已经有预感,所以没有吃惊。克丽奥则是很意外的样子。奥芬简单说了句可以,把手放在克丽奥的肩上。
“克丽奥,我想托你办件事。”
“……什么事?”
奥芬手上全是血,克丽奥在躲闪,奥芬故意不去理会。
“你先走,见到马吉克帮我捎句话。”
“我先走——那奥芬你要去哪?”
面对克丽奥的问题,他简单地指指西莉爱塔。
“这个屋子里,还有一只人造兽——就是那个——怪物。这样把西莉爱塔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危险。”
“…………”
克丽奥半睁眼看他,奥芬稍稍转移视线,继续说:
“要是看见马吉克,就叫他在这屋子周围撒上油,再点上火,这样就够了。”
“火?”
少女十分纳闷地说。
“这个家要是烧起来了,那里面的你们要怎么办?”
“我们有办法逃跑。不用担心。”
奥芬说完,把手从她肩上放下来,点点她的额头。在克丽奥愣神的当儿里,他把少女的小肩膀朝右一转。前面是玄关出口。
“可以是可以——”
克丽奥用卖人情的口气说:
“你们别想故意跑得太迟,那样我会放很大的火,把逃路全都封死。”
“你说什么呢……”
奥芬说完推了她一下。她走了一步,又停下——克丽奥转过头,轻轻地说:
“奥芬,我是个累赘吗?”
“嗯……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累赘……”
一听这话,克丽奥瞬间受伤,脸扭曲了。奥芬看着她的脸,继续说:
“没事儿。累赘这种东西,像我这样的,就是你和马吉克两人的累赘——就是说,没有重物拖着我,鬼知道我会漂流到哪里。”
“…………?”
克丽奥困惑不解地睁着一双碧眼看他。她说:
“我无论如何都成不了魔术士吗?绝对成不了吗?”
“成不了,而且最好不要当魔术士。”
“……为什么?”
“最近我变得很讨厌魔术士了。”
克丽奥不再说什么。快速地通过大厅跑掉了,奥芬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地说:
“真是势利的家伙。”
“……是啊。只要你说一句什么,她保管会听。”
西莉爱塔开着玩笑。奥芬懒得做纠正。
他说的不是克丽奥,而是他自己。
(我本来打算变回基利朗谢洛——那个被称为战斗艺术品的黑魔术士生活了。但是在得知克丽奥还活着后,不知不觉,就又变成那个高利贷魔术士了。)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他想。
“……这里吗?”
奥芬抱起胳膊问道。这里是二楼靠里的一间屋子。稍显狭窄,和房子其它地方一样,经过十年无人看管,灰尘堆积如山,但房内的配置还是完好如初,没有不自然的感觉。窗户从内测牢牢钉死,房内十分昏暗,只有奥芬的鬼火照出的光明。书架上是年代古远,入手困难的旧小说,以及一个空花瓶。桌上的相框里一张黑白照片。床上是一只拟人化的玩偶熊,和枕头靠在一起。
“是的。我有忘了的东西。”
西莉爱塔边说边走进去,奥芬跟着她进入房间,继续说:
“这里是,你的房间?”
“没错。在这里……看,找到了。”
桌上有一本精美的日记本,她把它拿起来,拍拍封面的尘土,把日记本抱紧在胸口。
奥芬感兴趣的是放在日记旁边的相框——古老的黑白照片中,是一个高个子的面善青年,和一个表情紧张的少女。一眼就能看出,少女是西莉爱塔。她的外貌没有多少变化,但现如今那种轻佻的感觉在照片中找不出来。倒像是个成熟的大小姐,大概是因为她把长长的头发盘起来,添上几朵花,再戴了一个大蝴蝶结的缘故吧。
和少女并排的年轻人,把手放在她肩上开心地笑着。他的外貌很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和现在的印象却是大相径庭——奥芬看出来,他就是撒米。
“这张照片不要了吗?”
“……不要了。”
西莉爱塔干脆地说完,把脸朝向他。紧身服包裹的身体引人注意地晃了晃。
她一度露出讥讽的神情,歪歪嘴唇,说:
“你想要问些问题吧?关于我。”
“不,没什么。”
奥芬简单地抖抖肩。他恢复体力后,已经把左腕的伤治好了。虽然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但基本已经没有问题了。
“我是为了监视你才留下的。我总感觉……若不管你,你就不会离开这栋屋子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难道没想过留在着火的屋子里,和撒米一起死吗?”
听了奥芬的话,只有微微的一瞬间,她的嘴唇动了一下。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确实想在屋子着火后仍留在这里,不过那只是我的义务,我有必要将他的死目送到最后一刻。”
“那是因为,你爱过他?”
“……是的。”
“当时只是十五岁的少女而已吧。”
“或者,正因为是少女才会这样。”
她轻抚日记本的封面——然后环视四周寻找坐的地方,她坐在布满尘埃的床上,继续说:
“撒米他,真的对我很好——我明明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无家少
女。这本日记是他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不止这些——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撒米为我准备的。他说是病逝的妹妹的东西,我想,他真是缺根筋啊,不过只要不去想是他妹妹的遗物就行了。他教我读书认字——还拜托福诺克罗斯,让我成为这里的被监护人,住在这里。福诺克罗斯也同意了……”
“不管撒米的意图为何,反正福诺克罗斯有他自己的打算。”
奥芬别有用心地一说——西莉爱塔果然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了。或许她本来就打算说,她的双眼中升起怒火,说:
“若不是那样,那个吝啬鬼才不会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准备衣服、粮食和住所。”
“果然,福诺克罗斯选择的人造兽实验体不是撒米,而是你。”
西莉爱塔讥讽地笑了,她用手指爱抚着日记的封面。
“是的。按常识来讲,没有人会直接牺牲自己的助手做实验体的,这样自己的负担就会加重。不过那个福诺克罗斯有没有常识也不好说,他一直在害怕,颤抖……然后,就疯了。说到这身衣服——”
她指指黑皮革紧身衣。
“这是福诺克罗斯为了把我制成人造兽所做的东西。尺寸按照我十五岁时的样子做的,现在穿起来有点难受。看到这个,我就想,我可以穿上这个把魔术士……把福诺克罗斯给杀掉。”
(难道把福诺克罗斯改造成人造兽的,是西莉爱塔吗?)
奥芬心里这样想,但他没有问。他问的是其它的事。
“那最终,你到底有没有被改造?”
听到这句话,她笑出声来。
“没有——我被扔进培养槽的时候,撒米在最后时刻把我救了出来。但相对的,他代替我掉进了培养槽里——不是刚才的那个,是地下室里的另外一个——福诺克罗斯叹出一口气,改变预定,把他给改造了。”
她情绪难平,用手敲打床的边缘。
“我什么能做的都没有——只能每天看着培养槽中的撒米变成人造兽的样子。他最后,在他的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他对我说,把我杀掉吧。下一秒之后——”
她的寒冷笑意冻结在唇边。
“下一秒后,他就成了‘愚犬’西莉爱塔的委托人。他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唯一的委托人。”
“我看……你可能想得太多了。”
奥芬说完,她的鼻子里发出笑声。
“别把我当傻瓜——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撒米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初恋回忆,只不过分别的方式特殊了一点罢了。在这八年里,我也曾喜欢上别的男人。但是对我来说,他和我做的约定,我有遵守的义务。他救了倒在路边的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还他一个死亡——但只凭我是做不到的。所以八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找能够杀掉他的强大魔术士。听说你从〈塔〉里失踪的消息后,我欢呼雀跃,很是兴奋。我想只要找你,你肯定有办法杀掉撒米,结果你也没有让我失望。我不惜利用奥斯特瓦尔德那样奇怪的家伙来找你,若最后还是失败,那我哭的心都有了。”
“我……不是太理解。”
奥芬表情严肃,口是心非地说。他又问:
“我很在意……你逃走之后,我就没看见撒米。他附身在克丽奥身上就不提了。那他现在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他就在这栋房子里。没其它事的话,他一直都会在这里。再说了,他要是打算隐藏自己的话,那我们是绝对找不到的,他是能够见缝插针啊。”
“他为什么不来攻击我呢?”
“他手下的那些人造兽全被你给解决了,他肯定慌乱了。因为他认为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你说过要把屋子烧着吧,这样就能杀掉撒米吗?奥芬。”
奥芬觉得她这口气就像要报仇一样。他回答说:
“他现在散布在这栋屋子里,正是好时机。”
说着,他走到被订了木板的窗边——用拳头一敲,窗上开了一个洞,木板粉碎,刺眼的亮光射进昏暗的房间里。现在是下午,离傍晚还有一点时间——
黑烟从打开的窗洞里飘进来。
奥芬拿手把烟吹散,他说:
“开始了。哦——克丽奥那家伙,把马吉克和博鲁坎都动员起来了。博鲁坎像个火人儿一样……每次都这样。”
“用火,就能杀掉撒米?”
西莉爱塔问。奥芬说了句当然。
“他的身体是气体构成的,而且性质和氧气接近。物体燃烧是氧气和其他物质化合产生的反应。这栋屋子是木头建筑……加热的话,撒米就会和可燃性物质产生反应,进而被封在这里。他会被化得一干二净,回归尘土。”
“…………”
西莉爱塔咽下一口口水。奥芬对她说:
“用我的魔术可以逃到屋外去。你若是想见证撒米的最后一刻,我也不阻拦。你若是留在这里,十分钟以内你就会死。先说好,我可不打算陪你。”
听完奥芬挑衅般的言语,西莉爱塔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奥芬甚至认为,她真有可能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西莉爱塔——撒米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你若是不愿承认的话,那就算是我杀掉的也行。你没必要有任何负担。”
“现在事已至此了不是吗?啊,对了。”
“……怎么了?”
“我要向你道谢。”
“道什么谢?”
奥芬问,西莉爱塔像看透一切了似的耸耸肩。
“听了福诺克罗斯说的关于撒米的话之后,你生气了不是吗?那时我很高兴。”
“……我说你啊……”
奥芬握紧拳头,说:
“你要是无论如何都想留在这里的话——我可真不会管你。对想死的人说什么都不管用——无论是用劝还是用魔术。如果非要我来发表意见的话——”
“你发表意见的话?”
对方反问,奥芬有一瞬间没说话,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像你这样的人,我不希望你死。”
他不自觉脸色严肃地说。然后——
西莉爱塔身子向后一翻,大爆笑。奥芬只能保持一脸不悦,为自己说出的这句土气话而后悔。
◆ ◇ ◆ ◇ ◆
“哈─哈、哈、哈!”
博鲁坎毫无意义地环抱双臂,站在燃烧的房子前大笑。肩膀上抗的旗子,又是在床单上用油漆写成的。『博鲁坎商会绚烂的第三回大会——把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利贷连同怪物一起火刑伺候,大家一起朝幸福迈进吧!』
博鲁坎得意地大叫:
“就是这个!我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啊!”
“…………”
名叫科森的杀手一脸『这人没毛病吧』的表情看着博鲁坎。多进叹气,不管哥哥,朝围在屋子周围泼油的马吉克和『商会』的孩子那里跑去。
“那里!不是说过不要离火太近吗!罗伊德!”
克丽奥很熟练地对小孩子们发号施令,马吉克在后面呆呆地站着。多进拉拉他的衬衫下摆。金发少年转过头看他。
“怎么了?”
多进不安地说:
“嗯……那个,就是……这样好吗?让村里的人这样随便地把房子烧了……”
“我也觉得不是太好……”
马吉克虽是这样说,但他的表情呆呆的,看不出在想什么。多进低声说:
“怎么办啊。虽然我不是哥哥,但不如就把那个高利贷烧死,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他头上去算了。”
“你虽然声音小小的,说的话还真过分啊……”
马吉克停下来,朝火舌飞舞的屋顶处看了一眼。
“师父他可能有什么打算……当然也可能没有。不过,他会把责任接下来吧。”
“你真是毫无责任感啊。”
多进一说,马吉克做出不同意的表情,说:
“你说什么啊。这怎么叫无责任感呢,这样是把事情全交由师父处理,是一种非常合理,且具有变通性的思考方式啊。”
“变通性……?”
多进疑惑地反问,突然,背后响起惊叫。是哥哥的声音。
“呜哇哦哦哦哦哦哦?”
回头一看,小孩子们正把汽油泼在博鲁坎的背上,之前一直受他指挥东奔西跑,似乎想报仇。迸溅的火星飞来,把油点燃了——
“火人儿。”
“是火人啊。”
多进和马吉克一说一答,博鲁坎活像个从山林大火中逃出来的狸子,背上冒火,拼命逃窜。
克丽奥看见了,她慌忙说:
“啊啊!卡夫曼,拿水来!”
“来了,姐姐。”
“我浇!呃,啊啊!搞错了,这是油!”
火烧得更旺了,博鲁坎已经是狂乱状态,科森朝多进和马吉克走来。杀手的战斗服上血迹斑斑,不过受伤不深。科森视线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谁,他说:
“可以了吧。我想走了。”
“呃,好的……”
马吉克说,他奇
怪地问道:
“不过,为什么你也愿意来帮忙呢?”
“…………”
科森故意不理会这句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不,没什么。”
他的视线飘到克丽奥的方向。
马吉克这时暗叫一声,他说:
“那、那个——如果你对克丽奥有意思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好。我可以保证,你不会遇上什么好事儿。”
“没——没有,我都奔三的人了,对那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没兴趣!”
杀手的声音叫得很响,并有点动摇。说不定真的说中了——多进的心态就像在看好戏一样。
多进抬头看着杀手说:
“不管怎么说,要走的话,请多保重,韦榭兹先生。”
“我叫单影科森。”
“对啊。”
马吉克在一旁插嘴。
“就算是再怎么没有特长,没有特征的没出息的杀手,都要坚持自己卑劣的个人主张啊。”
“……他可没说到那个份上……”
多进对马吉克说。科森斜着眼,他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叹了一口气,想想还是算了,无言地掉转头,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说不定……”
马吉克慢慢地说。
“那个人一定是没什么存在感,为了改变这种现状才去做的杀手。”
(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
但多进没有回答,他一直目送科森走远。房屋已经完全烧着,发出崩裂的声音,还有身上的火总灭不掉的博鲁坎发出的骂人声。
◆ ◇ ◆ ◇ ◆
他不可能还留有身为人的感觉——
所以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连疼痛是什么感觉都已经记不清了。
所以他有的,只是自己渐渐变“稀薄”的感觉。嚎叫的火焰包围住他,夺走他的身体。
被夺走的身体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这就无从得知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去往某个地方。自己的一切都离开后,剩下的是什么呢?这个模糊的疑问占据了他的整个思考。又或者,剩下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自我”。什么都不剩,这给人一种非现实的感觉。经过一个小时,木造的大屋被燃烧殆尽,消失了。
他身体的大部分全都不知去往何方了,但意识并没有消失。
…………
“自从来到这个村子,这一天过得还真漫长。”
他听到一句话,感觉很耳熟,他感觉这个声音曾经给过他绝望般的恐怖,但记不太清了。是谁?是福诺克罗斯吗?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个福诺克罗斯啊?
“我打算报答你,奥芬。”
这边的声音也很耳熟——因为一听到,就不觉泛起猛烈的悲伤。
“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期待那种东西。”
“你不用客气。话说回来……这栋屋子被烧得一干二净了呢。”
“因为很老旧了,也很干燥……呜哇。”
“……怎么了?”
“看,是他。”
“…………”
看样子,对方大概惊讶地说不出话——
“看来没有完全烧尽啊,撒米。”
“但是……只剩了那么一点。”
“再生的可能性是有的……不过,这附近已经没有可燃物了,全都烧没了。”
“不……还剩下一点。”
“嗯?喂,西莉爱塔——”
她把背上的拉链一拉,紧身服一下就敞开了。飘动在半空中的一小撮黑雾——那是他没烧尽的部分,西莉爱塔把这部分揽到自己的怀里,从脚下拿起一根还在燃烧的通红铁棍(原本应该是搅火棒),毫不犹豫地把它插进自己胸前的山谷里。
“西莉爱塔!”
在她身后,响起一声惊叫。
但她已顾不得回应了——他连自己怎么样了都无从得知,只感觉自己和她的思考搅在了一起。他的“视界”和她所看到的光景重叠在一起。在新的视界中,他看到一根燃烧的铁棍将她的皮肤烧焦。她全身直冒汗——在她的感觉中,直达内脏的剧痛令她有昏厥的危险。但他,以及她——脑中思考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内容。
(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胸前的伤口在炭化——她望见伤口中的撒米渐渐消失,她说:
“至少就请你,在我的胸前长眠吧。”
雾消散了。完全的,消失了。
回头看去,奥芬像个呆子一样杵在那里。她笑了笑,对他说:
“你应该可以帮我把伤口复原吧?”
她支起鲜血淋漓的上半身,穿好衣服,满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