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孤身一人,漂浮着。
不知是站着还是坐着——身体没有感觉。指尖似乎能感觉到什么,背部也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更有一种强烈的寒意。
眼前突然亮起灯光——自己看不见自己但是出现在光亮中的人影倒是看得一清二楚。轻薄的绢布衣服在光中摇曳,这位少女看上简直还是孩子——
她突然开口说话。
〈你就是奥芬,没错吧……?〉
…………
无法回答。就算如此他也有一种十分踏实的感觉。
她继续说话。
〈对不起……我想向你道歉,所以在直接对你的心说话〉
她的表情变得卑微。看到这些,他虽然感觉有点不爽,但想不到应该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全都因为我,才让你受到袭击……〉
……搞不懂。自己受到袭击了吗?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说,无法去回忆任何事情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了。甚至根本不想去回忆任何事情。
关于这一点,她却没有任何说明。
〈我知道你想要带马吉克回去,所以就让龙族袭击了你……因为我,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
…………
〈我不想让他被带走。或者应该说是嫉妒,因为他还能得到别人的救助。〉
她说的话都很明确,但是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没想到,龙族会把你变成废人……〉
龙族——这个词语留给自己的印象十分不好。这种感觉,就似乎只要听到就想赶紧逃离。
〈我会尽全力来治疗你。虽然要花一点时间。〉
说话时,周围的黑暗渐渐变得稀薄。
〈还有,不要去反抗麦克唐勾。不要杀他。正因为有他,这个村子才——〉
这之后的内容,消失在射入黑暗的光明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 ◇ ◆ ◇ ◆
(……怎么回事?)
回过神,感觉脑子里的疑问就像倒豆子一样多——提出问题的是自己,寻问的对象也是自己。他想先冷静下来,按顺序来一一回答,但是疑问总是杂乱无章,毫无方向性可言。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疼痛处在哪里——?
正在呼吸的是身体的哪个部位——?
(可恶……)
他转了一个身。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能办到。他感到左肩有痛感。负伤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不。)
有些事情还记得。出现在黑暗中的少女——
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卑微的眼神——
他睁开双眼。昏暗——但是有光。昏沉的亮光似乎是从他的背后射来的。他的身子横着,对着墙躺卧。墙是土墙,他直接睡在地上。他甚至以为自己被埋在某个山洞里了。这时——
“你醒啦,魔术士。”
声音……在对他说话。在飘忽不定的记忆中,声音主人的那张脸变得鲜明。是那个冲自己开枪的名叫麦克唐勾的男人,被称作教主。
他又朝反方向翻了个身。
最开始进入视线的,是鞋子——名叫麦克唐勾的男人的鞋子出现在睡倒的自己面前。在这双污浊的登山靴不远处,还有另一组鞋子,看来还有同伴。再远一点,能看到铁栅栏——以及昏沉光影中,弯弯的楼梯。
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已经很清楚了,看样子是被关在地下牢房里。铁栅栏的门微微打开,前方站着麦克唐勾和另一个人。向上一瞥,另一个就是那个向自己扔刀子的男人。依然佩着剑,那把刀子应该藏在身上了吧——刀子没有插在奥芬左肩的伤口上。要不是沾血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起到绷带的作用,他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能站起来吗?)
他在心中自问。应该能站起来,不过自己还保有体力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让对方知道为好。
麦克唐勾冷淡的视线朝下看他,开口说:
“先听听你的名字吧,魔术士。”
“…………”
他没有任何回答——因为他根本无法回答。
(名字?)
想不起来——头脑中一片混乱,如在梦中——
看他什么都不说,麦克唐勾叹了口气。
“保持沉默吗?”
“他当然不会乖乖地回答我们的问话。”
佩剑的男人笑着说道。他和昨晚一样,军队夹克衫乱糟糟地套在身上。麦克唐勾问他:
“你知道吗?萨鲁。”
穿军队夹克衫的人名叫——萨鲁。奥芬记住了。
叫萨鲁的人轻轻抬肩,说:
“这男人身上有〈牙之塔〉的纹章。也就是黑魔术的精英。但却被我们简单抓住落得这种下场,他当然不会说了。”
“哦……不过是个魔术士罢了。”
麦克唐勾鼻子里发出嗤笑。
(——〈牙之塔〉……)
这个单词奥芬十分熟悉——没错,他人生的大半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麦克唐勾继续说:
“让他吃点苦头,我不信他会不说。”
“要拷问吗?拷问魔术士?这些家伙都是经受过耐拷打训练的。”
萨鲁说着摇摇头。麦克唐纳慢慢地嗔视他。
“到底谁是这里的老大,你不会忘了吧?”
“怎会呢。”
萨鲁嘿嘿地笑了两声。
“您正是这座村子的——心脏啊。”
听到这句话,麦克唐勾才满足了。点点头,看着奥芬。
“想问的不止是你的名字,魔术士——去迎接你的那几个村民,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杀了吗?”
杀?这个词真荒唐。他不自觉露出苦笑。
但这个举动似乎把麦克唐勾惹火了。麦克唐勾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有什么好笑的!”
同时,教主的鞋子踢中他的脸。
有各种方法可以反击——可以捉住他的脚踝,拧断韧带。教主倒地后用鞋子脚后跟的尖角踩碎他的眼窝,连同眼球和大脑一起捣烂。就算不那样做,只要喊一声就行了——使用魔术的话,不要说教主了,连同他身后站着的男人也能一起自世上消失。
只要使出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招式,这些都不是难事,但——
他趴在地面上,默默地看着麦克唐勾。
麦克唐勾将他的沉默看做是服从,慢慢的,双眼浮现出喜悦,他一脸满足地说:
“我叫麦克唐勾——这里则是圣地〈伟大心脏〉,心脏即世界的真理,这里是探求真理者的居所。和你们这些冒牌货不同,我们身为战士,侍奉的是拥有真正魔术的强大龙族,这里正是我们的故乡。”
“…………”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萨鲁在麦克唐勾身后耸耸肩膀。麦克唐勾继续他的演说。
“在这里把你处决很简单——但我不会这样做。我要从你这里搞清楚为什么〈牙之塔〉的魔术士会出现在里。你的徒弟也在我手上,只要有一个逃跑,剩下的那个就别想活命。”
徒弟?——记不得了。可能真的有吧。
“现在就休息吧——等你体力恢复了,我会让你感到彻底的后悔。你有过不加麻醉就拔牙的经历吗?”
麦克唐勾把这句话当作结束语,露出夸耀般的笑容,不再理他。
麦克唐勾和萨鲁走了。他们再没说什么,门锁咔锵一声锁上了。
他用魔术恢复肩上的创伤,继续入眠。经过约一小时的时间,从睡眠中醒来的他,记忆恢复了。
◆ ◇ ◆ ◇ ◆
“……为什么你会一个人住在这种房间里呢?”
这个问题让她觉得很为难——菲爱娜看着窗外,眉头微皱。这些动作全都转瞬即逝,却让人印象深刻。
(现在的她不是巫女。)
马吉克得出这个结论。
她转过身。她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室内便服,白麻制的套装。她有点害羞地说:
“我,一般不在人前露面……会露马脚。”
“露马脚?”
马吉克反问,菲爱娜自嘲地笑了。
“我,只是一个道具——只为了团结村里人而存在。只在举行重要的仪式时出现,说规定好的话,然后……奇迹就会发生。”
“奇迹……就像把我的伤医好那样的?”
菲爱娜没有作答。她像寻找东西那样来回看看房间。
马吉克也跟着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是建在村子中心的教团的塔的最上层,唯一的一间屋子。离地面不过十米,不是很宽敞。只要走几步就能从房间这头走到另一头。塔是木质建筑,房间的墙壁全是裸露的木板。屋子里有一个桌台,装有传声器,能够把声音传到集会场;一张小圆桌;一把椅子,和一张简朴的小床,马吉克躺在上面。
马吉克穿一件女用睡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睡衣下的身体绑满绷带。被麦克唐勾击中的伤口还未愈合,但已感觉不到疼痛
。据她说,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了,但还是不要太勉强。
她要找的东西在桌子上——她走到木制圆桌旁边,拿起放在那里的水壶和杯子,边注水边说:
“伤口不疼了吧?”
“哎?嗯……不疼了。只在移动身体的时候,肌肉有一种抽筋的感觉。”
“我想是因为皮肤还没有连接好吧。我不是医生,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魔术士的身体真是强健啊。”
“是这样吗?不过,师父的确是乱强一把的……”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身为弟子的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无论是优点或是缺点。马吉克身子抖了一下,把这种担心抛到脑后去了。
“不过我,为什么会穿成这样?”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过大的女式睡袍样的衣服。菲爱娜把嘴凑在杯口上,露出了难得的开心笑容。
“因为不把你弄成女孩的样子,我就没办法在我的屋里照料你啊。”
“唔唔……嗯,这倒没错。”
小声说完,马吉克在心里嘀咕起来。
(这个模样要是给师父看到了,不知会成什么样儿……更何况,要是给克丽奥看见的话——)
想到这里,马吉克脸色变白。没再往下想了。
“说到底,这件睡衣是谁的?”
马吉克一问,菲爱娜的回答很干脆。
“食堂的拉乍阿姨的。”
“……呃,总归这就是现实。”
马吉克像是想通了什么,念叨起来。
这时——
吧哒!
门突然被打开。开门的是一脸严峻的麦克唐勾。跟班,以及那个叫萨鲁的保镖都不在,就他一个人。看见他,菲爱娜的身子一阵瑟缩。
麦克唐勾突然出现,说出的话也很突兀。他瞥了一眼马吉克,像是根本不把魔术士放在眼里。
“还没准备好吗,菲爱娜?”
“你是说……什么?”
菲爱娜的神态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巫女”的样子——马吉克感觉到,这是她的防御姿势。
麦克唐勾烦躁地抬起脸。
“跟你说过的吧——很快就要动身了。”
“……是的。”
菲爱娜低声说。麦克唐勾撑住耐性,呼了一口气,说:
“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前天也是。”
“我——……的。”
她的低语马吉克根本没有听清。麦克唐勾听清了——或是说,他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他的眼中透出理解的神色。
尽管如此,麦克唐勾还是发问: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
菲爱娜低声重复,不过仍然听不清。马吉克神色不安地看着她的女巫神态渐渐崩溃。
麦克唐勾朝房里走了一步。
“半年前,你在森林里迷路时,保护了你的可是我啊。”
“我……没有迷路。”
她低下头,朝后退了半步。麦克唐勾的一只眉毛快速地拧了起来。
“没有迷路?那你当时是在干嘛?”
“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
菲爱娜声音颤抖地说:
“找……找你。”
听到这句话,麦克唐勾诧异地皱起眉毛——最后像是想通了,他说:
“所以我才引导了你,不是吗?”
“…………”
菲爱娜没有回答。麦克唐勾又向前一步。
“关于这个计划,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说穿了……没有你的出现,就不可能建立如此伟大的宏图。我们感谢你。这份感谢——”
他耸耸肩。
“这份感谢,需要得到回应。不是吗?菲爱娜。你就拥有这份力量。”
“力量……这种东西……”
菲爱娜欲言又止。麦克唐勾打断她继续说:
“这的确是力量——没错吧?菲爱娜。因为你可以使用龙族的魔术啊。”
(……什——?)
这句话太过突然,马吉克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麦克唐勾双手环抱,继续说:
“用你的力量找到〈森林〉的心脏。这只有你才能做到,菲爱娜。”
“我……——”
菲爱娜继续重复听不清的内容。麦克唐勾粗暴地抓起她握在胸前的手。
“不要再这么不懂事了。你每次的任性我都有满足不是吗——连这个脏兮兮的魔术小子我都给你了。”
麦克唐勾说着朝这里一指。马吉克感到一阵不爽,身子没动。
教祖继续发话:
“你说想呼吸新鲜空气,我叫人开了窗户——你说想脚踩土地,我允许你三天一次可以去〈森林〉散步!但是你根本就不肯协助我!你这个不知图报的野猫——”
“你说够了——”
马吉克说到这里,又重新吸了一口气,叫道:
“没有!”
他把喊声当做咒文,释放魔力。瞬间,麦克唐勾的身体浮了起来,朝房间对面飞去。麦克唐勾飞离菲爱娜身边,撞在圆桌子上。马吉克从床上起身,负伤的部位还不太灵便,动作比较慢,他站到了菲爱娜和麦克唐勾之间的位置上。
“混蛋魔术士——”
麦克唐勾骂了一声。严峻的神情更加难看,脸色发黑。说实话,这种货色马吉克根本不想搭理,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退让。
“马吉克!?”
背后传来少女的喊声。马吉克小声说了句没事,又说:
“我不会再被抢打中了。你拔抢射击的速度,比起我咏唱咒文要慢得多。”
还要看我的魔术是否能奏效,这是他在心里说的话。这个问题就深刻多了。
麦克唐勾笑了笑,把左手伸进自己怀里。
“哦——你知道我在使用这个吗?”
“是师父教给我的。王室法律里已经明文禁止那东西的制造和持有了。为什么你们还会有?”
“我——”
麦克唐勾站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都能拿到手。我应得的东西,全能到手——我终将会接受女神的迎接。”
(女神……?)
马吉克感到诧异。
“如果是命运三女神的信仰,那应该是基姆拉克教会吧?”
“我的女神可不是那样的东西——是赐予我力量的女神。别嚣张了,魔术士。”
麦克唐勾的手慢慢靠近怀里的手枪。
“我会得到凭你的魔术根本无法企及的强大力量。就在〈森林〉的……心脏。”
“……呃……”
马吉克意义不明地呻吟了一声。麦克唐勾的手渐渐深入到上衣里,右侧的枪套里就有手枪。
(如果这家伙真的拔枪的话——)
他冒出冷汗,做出觉悟。
(我就不得不杀了他。不然,死的就是我——)
这实在是脱离实际的想象。自己会杀人这种事,连做梦都没遇到过。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师父的话,遇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麦克唐勾继续说话。他双目似在燃烧。
“必要的武器,都能到手——这把枪是,保镖也是,还有,这个菲爱娜更是!”
“她不是你的所有物!”
马吉克反射性地喊叫,右手朝上一挥。同时,麦克唐勾比想象中更快的动作掏出手枪。
“看我施放——”
随着喊叫,马吉克愕然了。放出的魔力无法编织成形。
(失败了!)
麦克唐勾的枪口直直地指向他的眉宇。他似乎看见了黝黑枪口中的那枚铅弹。
(会被干掉——!)
咔——
麦克唐勾的左手保持射击的姿势,一动不动了。他脸色冷峻地说:
“是你干的吧……菲爱娜。”
“……是的。”
在马吉克的背后,菲爱娜发出肯定的声音。麦克唐勾愤懑地说:
“解开魔术……我胳膊动不了。”
“只要你没有杀害马吉克的意思,就能活动。我下了这样的暗示。”
(精神……支配?)
马吉克惊讶地回头看她。师父奥芬说过,能够支配心理的只有白魔术能够做到。但是就算这样,也没听到菲爱娜发出咒文的声音。
(这不是人类的魔术。)
就在他愕然的时候,嘶……的一下,麦克唐勾的手臂垂下来。他不快地吐出一口气,把枪收到枪套里。
“后天……就出发。在那之前给我做好准备。”
听到这句话,菲爱娜震惊了一下。马吉克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背上也游走出一阵寒意。
“等一下——”
她想喊住他。麦克唐勾像没听到那样走出屋子。啪嗒,房门的关闭声把一切都遮盖了。
屋内陷入沉默,马吉克把膝盖靠在床上。他体力用尽,全身是汗。他看着菲爱娜举起的手停在半空,问道:
“究竟是什么计划?”
“…………”
她没有回答。问不出就算了,他慢慢站起来。
“我的衣服在哪里……就是我来这里时穿的那套。”
“你要出村子吗?”
菲爱娜的眼神变得不安。
“当然不会。”
马吉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回答,他说:
“至少现在不会。那个叫麦克唐勾的人很危险。我们必须先采取行动才行。”
“行动?”
她露出不解的样子。马吉克顿时很无语地说: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从这里逃走。菲爱娜不是在受那个男人欺负吗?”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总之先从这个村子出去,逃到〈森林〉外面。师父肯定也在找我们,只要能和他会合,那个麦克唐勾会由师父来料理,只要我们说一声,把他绞成肉泥都可以。”
“那个……”
“啊啊,不好意思。刚才那个是开玩笑。不过这事儿交给师父肯定没问题——”
“不是,那个,刚才我忘了说了。”
“……嗯?”
菲爱娜用很抱歉的声音说:
“那个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 ◇ ◆ ◇ ◆
“你究竟在搞什么啊啊啊啊!”
“……不要叫了,吵得头疼。”
奥芬低声说。他躺在地牢的泥土地上,脑中像有成群的蜜蜂那样在嗡嗡作响。身体使不上力,就像宿醉一样,也根本不想动。左肩的刀伤已经没有了,不过如若没有适量的疼痛伴随他,可能就要昏倒。
疼痛伴随记忆的恢复一同袭来。简直就像连疼痛也忘记了,后来随着记忆的恢复,疼痛也被回忆起来一样,奥芬嘲弄地这样想。
刚才站在牢房门口的两个负责看守的村民,听了和马吉克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的几句话,就离开了。马吉克简单说明了一下,她在这个村子里的身份是巫女。
同时,也是刚才梦中(?)出现的那个少女。
“人家是那么信任你,你倒好,这么简单就被抓了,而且身子还动不了!”
马吉克抓住牢房的铁栅栏叫着。徒弟衬衫的腹部,有一个食指粗细的小洞,周围还有用漂白剂清洗过的血的痕迹,奥芬暂且不管这些,说了其他的事。
“……我还活着就已经值得夸奖了。我中了深渊之龙的精神攻击。”
说出龙这个字时,他感觉菲爱娜的身体一阵震颤——不过也可能是幻觉。在这种状态下,出现幻觉的可能性反而更高。马吉克继续说:
“什么活着就值得夸奖,想得太简单了吧!做为人,果然还是要留下一些成果才算是——”
“啊—,吵死了。那你又做了什么。第一个简简单单就被逮住的不就是你吗?所以我才来救你的。”
“你偏要说这个话题吗?”
马吉克一改平日的样子,变得十分强盛,鼻子不停往外出气。
“听了可别吓着——在这二十四小时里,我遭遇了三回危机,全都利用魔术化解了。”
“那个……”
马吉克身后,菲爱娜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马吉克朝后看了一眼,想了一下。
“呃……确实,关于第三次,让她稍微帮了一下忙,不过——”
(……这小子,在女孩子面前就变得这么兴奋。)
奥芬心里恶狠狠地想——这三回危机中,若是有哪怕一只深渊之龙这样的怪物,我就夸夸你,可恶。
马吉克的嘴老是停不下来。
“这样的话,师父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的程度了。更何况,我这里一点伤都没留!”
“那个……”
“啊,呃,确实是稍微受了一点伤,不过没事儿。咦,师父,你还好吧?”
“妈的,等我恢复了就要你好看……”
这声威胁让马吉克的表情出现了一点犹豫,但他还是决定先享受眼前的这份乐趣。他身子摇了摇,继续说:
“这就没办法了……如何?已经能独当一面的我就来救一救师父吧。”
“你再说一句类似的话试试,我有的是手段来展开报复。”
“要怎么做?现在的师父的话,我也能打赢。”
“我让克丽奥给你做按摩。”
“……这就是所谓的报复手段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说到底,我现在身子根本动不了,你就这么趾高气扬,怎么想都不公平。”
“那倒是……不过师父,精神攻击,到底是什么?”
“就是字面的意思啦。”
奥芬看着泥土的天花板,苦闷地说。
“只被注视一眼就会人格丧失——我曾在〈塔〉里接受过严酷的精神控制训练,才不至于那样。要是普通的魔术士,像你,不只是会变成废人,搞不好连肉体都会被分解成尘埃。”
“哦……但是精神攻击,为什么会令肉体分解呢?”
“你为什么会认为肉体不会被分解呢?”
奥芬反问,马吉克露出困惑的表情。
“因、因为——只是精神不是吗?”
“那,那个精神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
马吉克抱起胳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不知道。”
“我就知道。总之,我们魔术士之间若是提到『精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像精神控制那样,就是记忆和神经的情报;另一个——这个才是本义——是指物理上不存在的东西的总称。”
“哦……”
马吉克呆呆地发出似懂非懂的声音。奥芬按住疼痛的头部,支起上半身。
“像灵魂、预言、心声、时间之类的——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包含在内。对人类而言,就是白魔术士的施术领域。和我们黑魔术士使用的『力量』——也就是能量、物质和意义情报这三种属于不同范畴。只不过,和通过力量进行威逼从而改变人心一样,深渊之龙也能在白魔术的范畴里引发物理现象。人类白魔术士做不到这点。精神攻击对生物而言有极强大的攻击力。所以我们对于擅长暗黑魔术的深渊之龙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深渊之龙……有这么危险吗?”
“受不了——算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自己去判断吧……”
说完奥芬看了看马吉克身后的少女。区区这样的动作已经让痛楚深入脑髓。
“你叫……菲爱娜吧?我有事想问你。”
“是、是。”
少女有点结巴——她不敢直视对方,只把视线投在斜下方。奥分知道她拥有能够直接对人心说话的能力——如果这真是凭她自己办到的,那就不是人类使用的魔术了。
“设有这个地下牢房的是那座塔吧,就是在村子正中的那个。这样的话,在塔的旁边有很大的建筑物,那到底是什么设施?”
“那是……”
少女沉默不语。或许是被禁止乱说吧——不过看样子并不是不知道,但现在他还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体力。
奥芬问了其他的事。
“那……关于龙族。昨天,深渊之龙在村子的正中出现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是说……?”
她低下眉问道。奥芬叹气说:
“深渊之龙是〈森林〉的守护者——至少在传说中是的。眨眼间就能把进入〈森林〉的人类消灭。但在村子中央,那只龙没有攻击任何一个人——除我之外。该不会真的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吧?”
“…………”
“若不想回答,就算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村的教祖——叫麦克唐勾吗?——要绑架我们?只要是进入〈森林〉的旅行者,你们都会攻击?不是这样的吧。”
“那是因为……你们是魔术士的关系。我们得到了情报……最近在村里出现迷路的地人,声称自己被魔术士追赶,并已经来到这附近了。这都让麦克唐勾知道了。麦克唐勾很讨厌魔术士。”
“……那个两个笨狸子……真会给人添乱……好痛。”
这样的话,基本就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不过——关于最想知道的事情,菲爱娜总是守口如瓶。而且,说了这么多,头变得越来越痛。
(还是只能自己调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等到能够自由活动了为止……)
为什么在这样的〈森林〉里会有龙族信仰的村落存在——
那只深渊之龙,到底是什么来头——
马吉克的话里提到的,麦克唐勾使用的手枪、菲爱娜的魔术(?)、还有,计划——
还有一个附带内容,博鲁坎那只傻狸子,到底要怎么血祭他呢——
每个问题都能做一定程度的推测。
奥芬故意不点破,他轻轻说:
“菲爱娜。”
“什……么?”
她像吓了一跳一样抬起头。奥芬简短地说:
“谢谢你给予的治疗。这样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这没什么……”
“
治疗是指,师父吗?”
旁边的马吉克问道。奥芬不想听菲爱娜慢慢给马吉克做说明,他不管不顾地继续说:
“当时不怎么清楚,但现在我知道了——我的精神曾被彻底毁灭过——以人类的力量是无法加以治疗的。这一点,你知道吧?”
“……是的。”
菲爱娜做出肯定的答复。奥芬一边和睡魔抗战一边说:
“但你却把我治好了。”
“…………”
她没有回答。一双手弱弱地叠在胸前看着他。不——看的是他躺下的位置稍前一点的地面。她似乎不习惯直视别人。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不回答也行,但请看着我,我自己来做研判。”
“师父,你这种逼供一样的行为——”
打断马吉克的抗议的,不是奥芬,是菲爱娜。她把视线对准奥芬,说:
“我会回答。我……能够……回答的。”
声音越来越小,恐怕是能无法回答的内容占了绝大多数吧。奥芬问:
“那请你回答。明明有这么强的力量,你还在怕什么呢?”
“…………”
菲爱娜没有回答。从她那像巫女一样的神情中,也无法读取到任何内容。